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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星穹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圣者晨雷

    犹豫了好一会儿,赵和隐约有所猜测,他将这张纸也卷好,然后放回盒子。

    盒子里只剩一张纸他未曾打开看了。

    这张纸时间要新得多,上面的墨迹也很清楚,应当就是近期放进去的。

    “这是一封信”

    是温舒写给某人的信,信中有大片涂改,大意是说,他被从铜宫调回咸阳任刺奸司司直,虽为天子与公孙凉效力,但也愿意替某公办事。

    赵和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温舒就是公孙凉的走狗,现在看来,温舒也没有一昧地吊在天子与公孙凉这棵树上,他暗中还与别人有所勾结。

    只不过这位“某公”被涂抹掉,赵和无法判断究竟是谁。

    信中还有一句,关系到赵和。

    “铜宫虎乳儿,未必便是某人遗孤,细察其身份,恐不仅与星变之乱有关。”

    赵和目光在这段话上扫了许久,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温舒是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甚至温舒也很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得了这个东西,心中一些疑惑解开了,但是,又有了新的疑惑。”赵和苦笑道。

    李果没有多说什么。

    赵和心中混乱,好一会儿,他才起身道“李大哥,我要去找萧大夫,若说咸阳城中有人能够为我解惑,恐怕只有他了。”

    李果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两人出了门之后,赵和突然停步,侧头看着李果“李果大哥,你如此帮我,又是为何”

    问完之后,赵和不等他回答,而是快步前走,很快就一个人走到了远处。

    李果在他身后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追了上去。

    “蔡圃曾教过你”追上后,李果问道。

    赵和点了点头。

    “我要蔡圃之技。”李果道。

    他这次没有隐瞒自己的用意,他与赵和又没有什么交情,两人间的关系是因陈殇辗转而来,在陈殇都因为某种原因而不愿与赵和接触之时,李果却仍然收留他、帮助他,总是对赵和有所求。

    听到这,赵和笑了起来“这就对了。”

    李果没有作声,只是眼中有些怒意闪动。

    此时尚是当班之时,萧由不在家中,赵和又不想去咸阳令署寻他,因此只能在丰裕坊里等。

    他没有直接在萧由家等,而是在其家所在巷外寻了个视野通透之所,蹲在冬日暖阳之下,眯着眼睛慢慢等候。他如今在丰裕坊也算得上是一个名人,时不时便有人经过与他招呼,还有人跑来看他的手指,他昨日在咸阳令署受刑之事,丰裕坊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了。

    李果看着他腼腆地与众人招呼,微笑着把手伸出去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在别人宽慰他时礼貌地道谢突然间,李果觉得,自己离这少年的距离,比起两人身体相距的距离要远非常多。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此时李果有些遗憾自己不擅言辞,若是擅于言辞,或许可以开解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年。

    哪怕能象陈殇那样满嘴胡言乱语插科打诨,也可以让人暂时忘掉烦恼。

    “其实你不必同情我,我觉得这个样子非常好。”他那口气才叹出来,赵和却笑着对他道。

    李果一愣。

    “半年前我离开铜宫的半年前,我的最后一位老师也已故去,所以后边半年,几乎没有人陪我说话,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已经好多了,我经过那么多事,我看过那么多人,我结交了不少朋友”

    李果哑然,他原是想要宽慰这少年的,没想到反被这少年宽慰了。

    “我父兄尽死之后,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李果难得的也对赵和打开心扉“怨怪于事无补,挺胸当可前行。”

    “怨怪于事无补,挺胸当可前行。”赵和点了点头,赞了一句道“这是谁说的,当真有道理。”

    李果沉默了一会儿“杀死我父兄之人。”

    赵和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看李果。

    “也就是当朝大将军,曹猛。”李果补充道。

    赵和将手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口里发出一声轻叹“我觉得我运气不好,现在看来,你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产生的距离感消失了许多。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李果话不多,很少听到他说长句,时间便在他们的闲聊中打发过去。眼看傍晚来临,到了萧由从衙门里回来的时候,可是萧由没有等着,倒是等到了另一个让赵和意外的人。

    王道王夫子牵着小鹿鸣,出现在赵和面前。

    “吃了晚饭么”王道问道。

    赵和愣了一下“尚未。”

    “与你朋友一起,到我家中吃晚饭。”王道说道。

    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说,赵和想要拒绝,却看到王鹿鸣向他招手“阿和哥哥,你快来,你快来啊”

    王鹿鸣的眼睛很大,眼珠乌亮,目光清澈。

    赵和拒绝不了这样的目光。

    他与李果起身跟在王道身旁,王道神态一如既往,只是到了家门口,才看了赵和手指一眼“原本是想与你饮上一杯的,不过你手指上有伤,还是以后吧。”

    “王夫子,我身上恐怕有些麻烦”到了这里,赵和吞吞吐吐地道。

    他面对王道时,总觉得气势有些弱。

    “再大的麻烦,也抵不过吃饭。”王道缓缓说道“民以食为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对,对,吃饭最大,我去帮阿娘端饭”王鹿鸣可不知什么是忧愁,她蹦蹦跳跳跑进了厨房,又蹦蹦跳跳将碗筷拿出来。

    看她这欢快的模样,赵和就觉得自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王道微微笑了一下,他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在碗筷和菜肴上桌之后,只是稍劝了一句,便端起碗吃饭。

    他吃饭嚼得很细,但吃得很快,赵和才吃掉一碗,他就已经两碗吃完,放下碗筷,然后在旁静静等着。

    见赵和也要放下碗筷,他微笑道“你自管吃,我等你吃完,饭总是要吃饱的。”

    赵和匆匆扒完了第二碗饭,李果比他更快一步,小鹿鸣上来撤走餐具,王道温柔地看着她道“你也来听听吧。”

    “好啊”

    王鹿鸣欢快地将餐具送回厨房,然后跪坐在赵和身边。

    “这几天我一直在忙别的事情,昨日回家,才听说你的事。”王道看着赵和,缓缓说道“你受苦了。”

    赵和抿了一下嘴,看了自己手指一眼,然后笑道“还好,只是一点皮肉伤。”

    “我知道,你是个能吃苦的孩子,我说的也不是这点皮肉伤我们儒家有个说法,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苦,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王道说的时候很慢,他倒不怕赵和听不懂,而是有意说给女儿王鹿鸣听。

    王鹿鸣侧着脸,看赵和听得专注,便也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王道又继续说道“但若要我说,这都是废话,这些大道理,听听便罢,若真去信他,不是儒家先贤骗你,而是你自己蠢,因为儒家先贤同样也有言,尽信书不如无书。”

    赵和愕然,觉得有些迷糊了。

    “我们听这些先人的道理,自己心中先有一个标尺,并不是先人说的就是对的,唯有经过这标尺,有益我者,又无害于人的,那才是正确的。”王道缓缓说道“所以有些儒生以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才是正人君子,我却觉得,富贵淫而不祸,威武屈而无害,贫贱移而自强,能做到这些,同样是正人君子。”

    若是别的儒生听到王道这番话,恐怕要跳起来,因为这番话分明是离经叛道,哪里还是儒家的观点

    “我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我少时孤贫,无依无靠,若那时我贫贱不能移,早就饿死,哪里还能读书,哪里还能从圣贤们的故纸堆中寻找我的道理我曾遇到权势之家,对我呼喝如唤一犬,我也默默忍受,若当时真的一怒而死,哪里还有鹿鸣”

    赵和最初时对他的话不解,不知道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但此时渐渐有些懂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自己心中的那根标尺,然后再将今日的苦难变成明日成就事业的资粮唔,好象我也没有成就什么事业,跟你说这个,未免有些大言不惭,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王道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愉快地笑了起来。

    赵和深深低头,向王道施了一礼“多谢先生。”




五一、另有隐情
    赵和的头深深低着,好一会儿才抬起来。

    王道仍然是危襟正座的模样“那些年我经历之事,除了让我将心中这根标杆立稳了之外,还教了我一件事情,就是能够设身处地,理解别人的苦衷。”

    赵和心中一动,再次坐正,凝视着王道。

    “我最难过之时,为人帮傭却未结到工钱,一连三日,粒米未进,那时我故意行走于街坊之间,想的便是那些平日里好心帮我的街坊,若是看到我这模样,可以给我一口饭吃。我面皮薄,不好意是去乞食,便想着用这等方式来弄吃的结果徘徊了半日,却无人理我。”

    赵和听他坦陈自己当年的心态,低着头,微微笑了一下。

    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初到咸阳时,他站在别人的汤饼店前许久,虽然不乞讨,其实就是在盼着有人见他饥饿的模样,给他一点吃的。

    “当时我心中颇怨他们,这些街坊邻居,我有吃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到他们家吃一口,我没吃的时候却理都不理”

    “那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给饭给爹爹吃”赵和没有出声,旁边的王鹿鸣泪眼盈盈,气愤地问了起来。

    “我后来跑回家中,也是如鹿鸣这般,眼泪盈盈质问后来我捉到一只老鼠,靠着那只老鼠熬过那夜”王道说到这,抬起眼,看着赵和“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十五年十五年前”赵和愣了一下。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夜咸阳城中发生了变故,因为当夜有星变在空,所以被称为星变之夜那一夜里,人人自危,咸阳城中死者足有五万,大伙都心惊胆战,也就我这样懵懂少年才没有意思到事情的严重性那种情形下,谁还有空关注我”

    赵和低下头去。

    “当一个人自身难保之时,让他去关心别人,那是以圣贤的标准去要求一个普通人,而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普能人。后来我想明白这一点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我就会想,我若处在对方那种处境之下,又会如何去做,我是不是圣贤,我能不能舍己为人”王道又是一笑“每次我都会回答自己,我非圣贤,我也不是舍己为人者,所以不能以此去怨怪别人。”

    陈殇与李果交换了一下眼色。

    说到这,王道哈哈大笑道“就这些了,请你们吃一顿没有什么荦腥的饭,却要让你们听我这一番大道理,实在是有些过了。”

    赵和默默地俯身,向王道又行了一礼。这一次不仅是他,就是李果,也跟在身后对王道行了礼。

    “唔,我家窄小,可不能留宿你们,如今天色不早,你们还是速速归去吧。”王道拱了拱手。

    他与小鹿鸣将赵和、李果二人送出了门,二人离开牛屎巷,快到巷口时,李果回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王道身影了。

    “这位王夫子的名声,此前我就听说过,原以为是一个一板一眼端正无比的人,没有想到他其实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李果道。

    他难得用这么长的话去评论一个人。

    赵和深有同感。

    他们到了牛屎巷口,又看到樊令闷闷蹲在那儿,见二人过来,樊令精神一振“阿和小子,你这几天有没有什么麻烦”

    赵和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话语里,似乎是巴不得他有麻烦。

    “若是有麻烦就说一声,别的不说,打几个人,你樊家哥哥绝无二话”樊令拍着胸膛道。

    赵和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昨日我受刑的时候,你敢不敢去揍那个温舒”

    “揍官可不行,我家中还有老娘。”樊令又缩回脖子,继续蹲在那儿不作声了。

    赵和哈哈笑着向他招手道别,与李果再次来到萧由家前,这一次他们总算等到了萧由。

    萧由似乎不太忌讳赵和所遇到的麻烦,直接将他们让进了宅中。

    与王道家的窄小、李果家的破旧不同,萧由的宅子从外表看不甚显眼,但入内之后,发现空间出奇的大,而且各方的装饰都显细心。赵和不懂行情,李果却是清楚的,心中忍不住就想,区区一个咸阳令署的属吏,仅凭他的俸禄怎么可能撑得起这样的家当

    听服萧由替人穿大秦律的空子,从中渔利,看来果有此事。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待两人坐定之后,萧由问道。

    赵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温舒早有安排,在死后让人给我送来这个”

    他一提到温舒,萧由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当看到赵和推过来的铁匣后,更是将眉毛完全挤到了一处。

    打开铁匣,飞快地看完里面的四张纸,萧由又将铁匣关上,微微闭眼。

    好一会儿,他长吐了口气,睁开眼道“在你说之前,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公孙凉昨日至咸阳令署,将我借调至刺奸司。”

    赵和与李果都是“咝”的一下,双眼瞪得溜圆。

    “他赶在被罢职之前,做完这件事情,如今刺奸司虽然没有任命司直,但实际上还在他的控制之下。”萧由突然一笑“不过你们放心,如今刺奸司并未再追索你们,刺奸司所追者有二,一是温舒,公孙凉称温舒藏了刺奸司重要公文,故此满咸阳在翻找;二是莽山贼,他要从虎贲军中开始查,看看这些年究竟是谁人在暗中支持莽山贼。”

    “他不追我了”赵和有些不敢相信。

    萧由没有必要骗他,但是自从除夕之变以来,十余日里刺奸司追着赵和不放,赵和也毫不客气的反击,甚至可以说,刺奸司两员得力主官谭渊与温舒之死,都与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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