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星穹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圣者晨雷
车队与那群人相向而行,很快就遇到了一起。
对方避在道旁,那名暗红衣裳的光头异族人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当他看到赵和时,神情微微一动,突然催马上前。
赵和身边樊令立刻瞪圆了眼睛:“你这秃驴,想要做甚”
那些军卒也纷纷喝斥。
暗红衣裳的光头异族合掌向赵和弯腰施礼:“阁下与我教有缘。”
赵和莫名其妙,摇了摇头:“我与贵教,并无什么缘份。”
那光头异族微笑起来:“贫僧鸠摩什,阁下与贫僧有缘。”
“哦,什么缘”萧由不动声色地出现在赵和身边,缓缓应道。
“师徒之缘,这位阁下当为我之弟子,若干年后,作我浮图教护法。”鸠摩什道。
“当真是莫名其妙……我对你们异族之教并无兴趣,更不会成为你这光头的弟子,速速让开,以免自误!”赵和懒得理会,一甩马鞭。
马鞭叭的一声响,在鸠摩什面前耍了个鞭花,但没有打着人。鸠摩什面不改色,仍是合掌,向赵和微微欠身,然后再次退到了一边。
赵和与车队继续前行,很快就离开了东华门,不过走着走着,赵和忍不住回头。
那个自称鸠摩什的浮图教异族人,仍然站在路边,遥遥与他相望。两人目光相对,赵和眉头紧紧皱在一处,心中觉得有些不适。
“这浮图教是什么玩意”他忍不住问道。
“源自天竺的一个教派,百余年前开始进入西域,在通西域之后也传入大秦,只不过信者寥寥,至少在中原一带是如此,倒是沿海……数十年前天竺海商登陆岭南郡与齐郡,这浮图教便在这两处兴盛起来了。”萧由可谓百晓,他回忆了一下,便笑道:“我们这次去齐郡,没准就要与他们打些交道。”
“它教旨如何”
“有劝人向善之处,但更多的是因果报应、人世多苦,要人供养信奉,以寄来世。”
赵和听了摇了摇头,他可对寄望于来世没有什么兴趣。
他们车马前行不远,突然间,嬴祝乘着的那辆车猛然震动了一下,坐在车侧的董伯予忙前去探望,才掀开车帘,就看到一个身影冲了出来。
“我是天子,我是皇帝,我是……我是谁我为何在这里”
刚才还只是气色苍白的嬴祝,这一刻披头散发,一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灵性,完全是疯狂之色。他一把推向董伯予,将董伯予推得仰面朝天,整个摔倒在地上,然后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他的脚上没有鞋子,赤着的足底踩在一块石头上,立刻破开渗血,但他却恍若无觉。
“我是仙人,我是天帝,我是……我是谁”
他疯狂地叫着,一把又将一个来拦他的军士推开,然后冲到一匹马之后,看到那马屙出的粪便,两眼发直,一把抓起就往嘴里塞。
幸好周围的军士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拥上,将他死死摁住。
“别抓我,求求你们别抓我,我没做坏事,别抢我的吃的,我,我……”
嬴祝拼命挣扎,还想要将马粪往嘴里塞。赵和与萧由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浮出一丝嘲讽的笑。
但当他们上前仔细查看嬴祝之时,发现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嘴角之边泛着白沫,而瞳孔也涣散不聚。
“不是装的。”萧由低声道。
如果嬴祝能够装得这么象,那么他就不会被赶下帝位了。
赵和眉头一皱:“是不是装的,试试就知道了。”
他驱马上前,大声喝道:“放开他!”
兵士们将嬴祝放开,嬴祝呵呵大笑,然后捧着马粪开始大吃大嚼,一边吃,还一边赞道:“真香,真香!”
“殿下,殿下!”董伯予冲了上来,带着哭声想要拦住嬴祝。
嬴祝将手中马粪往他面前一捧:“老师,你也来点,这可是人间难得的美味……哈哈,哈哈哈!”
赵和紧紧盯着他,看着这位曾经的帝国皇帝,如今这般模样。他心里没有多少快乐,只觉得无趣与厌烦。
“这是魇魔之症。”他们正看着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赵和转头望去,那个天竺浮图教士鸠摩什不知何时追了过来。
“世间有大魔王,其名为波旬,波旬麾下,有万千魔头,魇魔便是其中之一,专食人魂魄,使人疯狂。”鸠摩什道:“欲治此魔,唯有皈依我教,日诵经文,再以狮子吼退魔,方可痊愈。”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赵和说话,伸手拿出一个小铜铃,在嬴祝面前轻轻一摇。
叮铃铃的铃声将嬴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嬴祝伸手要抓铃,就在这时,鸠摩什忽然瞠目,张口,怒吼。
“吼!”
这一声之下,嬴祝仿佛被狂风拂面,头发都掀了起来。他呆呆愣愣了好一会儿,原本混乱的目光凝聚直来,他看了看鸠摩什,又看了看周围,喃喃地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八、分乳程氏
从咸阳城到齐郡临淄城,足足有两千五百余里,若是别的时候,可以先乘船,由大河往东,然后在大河与运河交汇之处登岸转为陆路。但此时冬春之交,正值凌汛之时,舟行极不安全,所以赵和他们一路都是靠车马。
两千五百余里,走得再快,也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二十天后,齐郡边界之上,一处名为定陶驿的驿站。
这里是东西南北交通的要冲,故此客旅云集,驿站的规模也远远大过一般。以这驿站为中心,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落,聚落里人烟稠密,鸡犬之声不绝。
每至傍晚时分,这里都是最为热闹之时,从田中归家的农夫和准备留下休息的客旅,为了争道都有可能打上几架。
当赵和与萧由带领着大队人马抵达这里时,情况变得更为混乱了。
定陶驿再大,也不可能住下两千军马——赵和从咸阳中带出来的只有五百军马,但半途中又有一队人马追上,故此现在他同行的人已经有两千了。
因此,如同他们在途中做的一样,所有的军士,都在驿站周围寻空地扎营,只有赵和等人才会住入驿站之中。而且只要他们抵达,驿站就会将别的客商清出,以免可疑人物接近窥探。
看着驿丞与驿卒们将驿站弄得鸡飞狗跳,那些被清出的旅人们连声抱怨,赵和觉得很没有意思。
不清不行,但清人确实扰民,这是两难之择,他只能选择那种危害性更小一点的选项。
当然这样的具体事情根本不用他过问,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便信步来到驿站边的聚落前。
多走走,多看看。哪怕身边跟着十余名军士作为护卫,使得赵和很难与乡民接近,但这总比呆在宿处什么都不做要好。
“这聚落与我们在别处看的不同,有围墙,都象是一座小城池了。”赵和转了一圈,与身边的樊令道。
樊令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一个正赶羊归来的农夫吼道:“你过来!”
那农夫瞄了他们一眼,慢吞吞地过来,慢吞吞地蹲下,慢吞吞地将手笼在袖子里,慢吞吞地道:“大爷有何事”
“乃翁问你,你们这破地方,才丁点大,怎么就筑了墙”樊令道。
赵和苦笑起来。
那农夫嘿嘿笑了两声,仿佛在嘲笑樊令与赵和的无知。
“咱们齐郡最出名的,大爷可知道是什么”那农夫在樊令抡起拳头之前,又慢吞吞的开口。
“齐郡最出名的,莫非就是你这般讨打的货色”樊令骂道。
“是响马啊,齐郡响马。”那农夫咧了一下嘴。
他上下打量着赵和与樊令,不知为何,赵和觉得他这目光让人毛骨悚然,有些象是一个屠户在打量着待宰的猪羊,考虑着从哪里下刀更合适。
“响马,那是啥玩意”樊令道。
“贼,马贼,这你总明白”那农夫挥了挥手:“来无影,去无踪,每当劫掠之时,便有成百上千人啸聚于一处,皆骑马而来,又乘马而往……官兵无处可剿,也剿之不绝,就是齐郡的响马!”
樊令愕然:“还有这般嚣张的马贼……为何我觉得,咸阳城外的莽山贼和他们比都算不得什么”
“莽山贼才有几匹马”赵和摇了摇头。
他与莽山贼打过不少次交道,满打满算,莽山贼凑得出的马匹不超过两百,而这个农夫口中的齐郡响马,却是数百上千。
“这与城墙有什么关系”樊令又问那农夫。
农夫看他的眼神就象看傻子。
“不想被响马抢,自然要修墙,否则只是一点栅栏,夜里响马来了,几匹马拉着绳子将栅栏一扯,然后冲进来,呵呵,完了。”
赵和抿了一下嘴:“响马破村之事多么”
“烈武帝时没有,都被召去打犬戎人了,但烈武帝之后,越来越多,每年总要有个几起。”农夫看了看二人,又换成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响马最爱你们这样官家的人,呵呵。”
他说完之后,慢慢赶着羊又走了,樊令在背后唤了几声,他都没有理会。
但当一个穿着皂袍的年轻人骑马过来时,他却猛然站住,然后笑道:“程九郎,你可回来了!”
那皂袍年轻人看到他,忙从马上下来,向他行礼:“田四叔,这一向可好”
“好,好,你去临淄,当了个什么样的官儿,大不大,威风不威风”那农夫笑呵呵地问道。
“法曹掾,不算是官,替法曹跑腿的小吏罢了。”皂袍年轻人笑眯眯地道:“四叔,以后我可就是捉响马的,你千万莫要再操旧业,被我捉住了面上不好看。”
“呸,乃翁我要去重操旧业,怎么会被你这乳臭未干的小辈擒住,别忘了你的那点本领,还是乃翁我教的!”田四叔啐了一口,依旧笼着手,不慌不忙地赶着羊离开了。
那皂袍年轻人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再度上马,目光一转,便停在了赵和与樊令身上。
特别是樊令。
樊令让皂袍年轻人程九郎感觉到一种极端的危险,这种危险,甚至比起田四叔早年时带给他的危险还要强烈。
他不动声色上前,看到那些不远不近跟着赵和与樊令的官兵,便在马上抱拳行礼:“不知各位可是从咸阳来护送临淄王的官爷”
樊令闷声道:“我算个狗屁官爷,他倒是个真正的狗屁官爷。”
程九郎愣了愣,然后意识到,这个憨人前一个狗屁表示否认,后一个狗屁则表示轻蔑。
他看向赵和,赵和才十五岁,虽然身量已经长了不少,但仍然稍显矮。但程九郎眼睛很尖,觉得这位相貌清秀身材不高的少年,绝对不是那憨人口中所说的“狗屁官爷”,当下又下马行礼:“临淄法曹掾程慈见过官人,因为下吏家在定陶驿,故此郡守遣下吏在此为护送临淄王的诸位官爷为向导,以效犬马之劳。”
赵和一笑。
他很理解齐郡守为何只派了一个区区法曹掾来迎接,这位临淄王乃是被废黜的天子,稍想在仕途上有所追求者,都恨不得远离他,根本没有哪位正式官员愿来惹这个大晦气。
所以眼前这个年轻的刚上任的小吏,就成了那个倒霉的家伙。
“有劳了。”赵和拱了拱手。
“官人可是下榻于驿馆之中”程慈连连还礼:“若是官人方便,还请为下吏引见临淄王。”
尽管嬴祝是个废了的皇帝,事实是处于看管的状态之中,但是毕竟是一位超品的王爵,就算是大将军曹猛与丞相上官鸿见了他也得先行礼,所以这位小吏如此请求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能见到的,当然只是被任命为临淄国相的萧由,至于临淄王,自然是“身体不适”。
这也不完全是谎言,出咸阳的那一天,嬴祝发了一回疯,虽然被浮图僧鸠摩什以所谓“狮子吼”定住,但此后就一直口歪眼斜,流涎不止,很明显的中风症状。意识是清醒过来,可越是清醒,他越是痛苦,因此大多时候都将自己锁在车上不肯见人,就连董伯予要见他也不容易。
“程九郎,你是这定陶驿人”在简单寒喧之后,萧由望了程慈一眼:“不知齐郡分乳堂程氏,与你家有没有关系”
程慈愣了愣:“寒家堂号,国相大人也听说过”
萧由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何只听说过,若严格说起来,我家与分乳堂程氏乃是亲眷,我家有位堂兄,所娶便是分乳堂程氏养女。”
赵和听得莫名其妙,他知道有些大家族会给自己家取个堂号,什么“三迁堂”、“三让堂”,什么“宝树堂”、“昼锦堂”,但这些堂名大多都暗含雅意,可这“分乳堂”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至于萧由自称有个堂兄娶了程氏养女之事,赵和根本没去细想,与萧由接触久了,就知道萧由所提供的档籍非常靠谱,但这人说到自己时就非常不靠谱。
“阿和,你没有听说过分乳堂吧,齐郡分乳堂程氏的堂号与别家堂号不同,别家都是自取,唯程氏乃是他人所赠,因为程家出了锦堂公。”
萧由给赵和说了程家堂号的来历,原来程家因为抚育被遗弃的女婴,而受乡邻所敬,被赠予“分乳堂”的堂号。
“老太公旧年过九十寿,共有女儿、女孙、女曾孙一百九十六人来为老太公贺寿。”听到萧由说起自己家族所做的事情,程慈颇为骄傲地说道。
赵和顿时心生敬意,肃然向程慈行礼:“请恕我失敬……若是有机会,定要登门拜谒程老太公。”
有了萧由所说的渊源,程兹觉得这位年轻的临淄王国相是个容易亲近的人,至于赵和这位少年侯爷,也颇为实在,并不象别的同龄贵人那样跋扈骄纵。
他既然奉命来为向导,自然要与赵和他们一起宿在驿馆之中,夜幕降临之时,他正待安睡,突然间门被敲响,紧接着听到萧由的声音:“程九郎,你快出来,你看看,那是什么”
程慈披衣出门,顺萧由所指望去,只见定陶驿东北方向,半边天空一片通红!
(《敬远斋髀史》:齐郡定陶有程姓士人,名拱,字锦堂,少而好学,旁听于稷下,及长,未出仕,隐于乡间。其时烈武帝用兵连年,民多困乏,齐郡风俗重男轻女,故多有生女而弃诸野者。拱见之不忍,乃劝同乡富者出资救之,未成其事反受其辱。拱极怒,乃召同父诸兄弟,言及此事,声泪俱下。诸兄弟皆感之,各出资力,收容弃婴,若家中乳妇,,辄分乳食之,若无乳则以蜜丸哺之。自程拱三十二岁起行此事,倾家为善,数十年间因之而活者无数,其九十寿时,所育女婴共聚,得百九六之数,呼父称祖,为之祝寿。时人颂之,乃称其家为“分乳堂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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