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闭关,就算扰动了天地元气,也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稍微遮掩了洞口,李不琢便进入其中,在干燥的地面上坐下,打开手边的袋子,露出十七枚莹润的白玉果实,石洞内登时充斥着异香,壁上干涸的苔藓都隐隐泛起青色。
“这些翡翠树结出的果实蕴藏了极其纯粹的生机,每年的三十六枚果实,本来该由城中各部分去,炼成丹药,能将这果实的效用在翻数倍。眼下我条件所限,得了这些果实,只能囫囵吞下,又因为果实还差一天才成熟这样算来,这些果实在我手里能发挥的作用十不存一。”
“不过,我手里足有十七枚果实,却能以量取胜,不知能让我将五劳七伤法练到什么程度。”
李不琢拿起一枚白玉果实仔细端详,这果子触感和梨相似,透过果皮,隐隐能看到果实内部有液体流动。一股清甜的果香钻入鼻腔,竟引得李不琢肠胃咕隆作响。
李不琢一口咬下,果肉进入口中,便化作了凉丝丝的津液,让人精神为之一震,不知不觉又咬下一口,三下五除二就将果子吃完,连核都不剩。
口中清凉甘甜未散,四肢百骸中却腾起一股暖意,李不琢未加引导,内视之下,便发现自身的五劳七伤正被这股暖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半日过去。
正午的阳光透过藤蔓,射入洞中,李不琢站起身子,身边的布袋已空空如也。
他的皮肤宛如羊脂白玉,比婴儿的皮肤更加细嫩,忽然间,他身边的丹青剑典自行展开,烛龙从中钻出,绕着石洞倏然飞行一圈,发出龙吟般的剑鸣。
“我的修为,终于恢复到了黄芽境。”
李不琢睁开双眼,一伸手,烛龙剑柄落入掌中。十七枚白玉果实尽入腹中,已让他修为重回宗师,也再度可以驭剑了。
这十七枚果子,已恢复了血、气、肉、骨、筋五种劳损,七伤之中,肝、脾、肺、肾四伤也俱已消除,只剩下形、神、志三伤。
“形神志三伤是五劳七伤法最难的三关,可惜我这十七枚果子没有成熟,不然也许立刻就能让我度过这最后三关。不过修为重回宗师,我已有了自保之力,倒是没必要急着离开苍梧界,若再得到一缕天柱之精,我兴许能将五劳七伤法修至圆满,届时再出苍梧界,就可以直接凝聚法相。”
李不琢一挥手,掀起一阵清风,将石洞内残留的异香驱散。
城卫披甲带刀,甲片哗啦的响声从街头传到街尾,见到行踪可疑的人就上前盘查。有几个胆小的下六部众,被城卫拷问时说错了话,也被城卫秉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带走。
李不琢变幻城尸迦众的模样,沿街走过,街边一间练染坊门口挂着黄边青旗,上边写着“出让”二字。旗下一个首环众中年男人没精打采地坐在凳上,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斗。
李不琢在旗下顿足,问道:“这染坊怎么开不下去了?”
那首环众便是染坊的主人,能拥有一间染坊,在下六部众中已算是上层,这染坊主人显然心情不佳,用鞋底磕了一下烟斗,见到李不琢的穿着,却连忙起身行礼,陪了个笑脸,但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声音凄凉道:“赌输了,善明赌坊那为啥龙池大人说,七日内拿不出钱就要我两条手,只能卖了产业还钱。”
“这染坊每年收入多少?”李不琢问道。
“能供我一家吃饱,还能余下不少,就因为这样,下民才染上赌瘾。”染坊主人苦笑,“大人有意思?”
李不琢点点头。
染坊主人不敢怠慢,连忙将李不琢请入屋中。
一番交谈后,首环众男人道:“就按大人的意思,您买下这染坊,下民和两个徒工都留在这里,按月拿例钱,您再派一人过来管着?”
李不琢点头:“那旃提众女子的丈夫在战场上帮我挡箭而死,留下这对孤儿寡母,我不忍看她们饿死。这些金银,除去为你偿还赌债之外,拿到钱庄给我换成下六部众使用的纸钱。”
“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啊。”首环众男人感慨不已,“那女人的丈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宝宝,不哭,不哭了,乖”
葵人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顶,担忧地望向窗外,昨夜乌秩之柱被袭,听说死了很多人,她身为下六部众,没有灵人这层身份,即使有心过去探望,也没法接近乌秩之柱,只能在低声祈祷。
“阿满,阿满,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死了”
她自言自语着,脸色却愈发苍白起来,目光不是瞥向墙上那柄带锈的镰刀,对孩子喃喃道:“宝宝,若他真出了事,娘就和你一起去死。宝宝,不是娘不让你活,家里没有男人,实在太难,太难了,若他没了,巫桓城里还有谁愿意取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宝宝,你不会怪我的吧,你若怪我,我也没办法了。”
三百一十三:葵人
门外,李不琢已换回旃提众的打扮,听见屋内葵人的自言自语,心道还好没直接抛下这对母子离去,不然又是一出悲剧。
“昨夜那场骚乱死伤不计其数,没人会注意到少了一个灵人,也不会有人把昨夜的事跟一个消失的灵人联系起来。我虽借用了阿满的身份,也不至于牵连到这对母子。”李不琢在门口沉吟了一会,推门进去,道:“我回来了。”
葵人一怔,又惊又喜地放下孩子,来到李不琢身边上下打量着:“灵人不是不能离开圣柱吗,怎么今天回来了?听说昨夜出了乱子,你有没有受伤?”
李不琢把随身的包裹放在桌上,坐下摇头道:“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葵人脸色缓了下来,这时才注意到李不琢带来的包裹,犹疑了一下,“这是什么?”
李不琢没回答这问题,看着葵人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阿满。”
葵人整个身子一下僵住,张了张嘴:“你……”
李不琢道:“我今日过来,是向你们母子二人道别的,这些日子承蒙照顾,这包裹里的东西是我的谢礼。”
葵人心情历经大起大落,本就还没有缓过来,一时间手足无措,道:“你在说什么?莫不是伤到了脑袋糊涂了,你怎么不是阿满,我们相识至今已经四年了,你都忘了吗?对了,你早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都不记得了,怎么突然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她挽住李不琢手臂,哀求道:“你,你不要听别人胡说,也不要乱想,好么?”
李不琢轻叹:“我早就知道,只是到现在才点破,抱歉。”
葵人呆呆看着李不琢,忽然崩溃大哭道:“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孩子,孩子没了父亲,这个家里没有男人,我只有带着宝宝去死!我离开巫桓城去边关时,就没想过活着回来,是神明垂帘,让我找到了你,你真的狠心再抛下我吗?”
李不琢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不要哭了。”
葵人却如精神失常一般,哽咽喊着:“阿满,阿满……不要走,不要走。”
李不琢轻轻卸开葵人的手:“从今以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也不要去查我的身份,若有人找到你,就说昨夜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我。”
床边的孩子呆呆看着这一幕,李不琢起身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先天不足,已经两岁还只会喊饿,不过李不琢此前用内炁帮他调理了身子,日后他心智多半还是不如常人,但也不至于变成一个傻子。
李不琢向外走去,葵人这时却安静了下来,李不琢身后只传来一阵窸窣声。
“等等。”
葵人沙哑的声音传来,李不琢转头一看,她已褪去衣裳,站在床边。她的身材实在过于消瘦,两肋可以见到骨头的模样,因为长期不沾油荤,皮肤也缺少光泽,她双腿不自在地紧紧并拢着,动作僵硬,日光透过破陋的窗棂射在她身上,她眼中透出悲哀又决绝的神色。
“你,你不要走,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的,你看着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不琢目光在葵人身上稍稍停留,又落在那孩子身上,心中大为触动,能让一个女人如此轻贱自身的,唯母性而已。
葵人双腿微微发着抖,一颗心直往下沉,她自知不是什么美人,但这已经是她唯一剩下的了。
他一定看不上我吧,是了,不然他为何要离开?葵人眼神黯淡下来。
李不琢却回身走过来,左手抚过她轮廓分明的锁骨,轻声道:“很美。”
葵人心底一颤,闭上眼睛,李不琢却拿来衣裳,披在她身上,道:“别让孩子一直看着。”
葵人听到他的声音,一下怔住了,看向那发呆的孩子,突然脸颊通红。
她裹紧衣裳,咬住下唇,低声道:“你,你还是要走?”
“我带来的东西,足够让你带着孩子活下去。”李不琢看向桌上的包裹,“切记,不要向任何人说起我的事。”
李不琢起身离开。
葵人终于没再阻拦,用力抹了抹眼角,坐到桌边发呆。李不琢离开时的话,她并未当真,纵使他记起了以往,但同为下民,他又能带来什么东西?纵使是一些钱财,也只能支撑她母子二人生活一段时间,只要稍有变故,家中又要陷入绝境。
不过桌上的包裹所用的布料,竟出人意料是上等丝绸。
葵人解开包裹,便见到其中满是钱票,一眼看过,竟不下十万。那些钱票之中,更是躺着一份契约,葵人虽不识字,但终归认得房契的标识,也认得契约左侧归属者签名的地方,写有葵人二字,这份契约尚未画押,也就是说,她只要找来朱泥按下指印,便能拥有这份契约指定的产业。
“这是……”
葵人一时有些发昏,连忙起身追出门外,却已不见李不琢的身影。
……………………
深夜,巫桓城街巷中火光如长龙般流动,驻守的城卫军日夜不息,搜查着入侵圣树的天宫炼气士。
巫桓城北,两个上六部众模样的人悄然离开,走入山林之中。
“在城邑中,伪装成下六部众自然更加能掩人耳目,不过在外面,除非装成难民,不然还是上六部众行事更加方便。但你我都中过上六部众的血咒,恐不巧遇上修为高深者,所以不能走大路,也不能在驿馆里住宿。”
司空敬走在李不琢身前三步外,边走边说着,将整个后背露给李不琢,没有丝毫防备。
“此人一定是有意为之,想取得我的信任罢了。”想起司空敬利用其他天宫炼气士的事,李不琢却没掉以轻心,心底反倒对他更加警惕了三分。
“端木雨身负重任,一定万分谨慎,你确定没跟丢她?”李不琢问道。
“我自有办法,不必担心。”司空敬笑了笑,“还是提前跟你说清楚吧,免得动手时又露破绽。其实她打探那线人消息之前,我就知道了她的目的,便暗中引导,让人把假消息透露给她。眼下她正在去六柱圣城的路上,到了驿馆里,便会停下,等着我去接引,引颈就戮呢。”
三百一十四:接引
司空敬说罢,便提起身法,向北方赶去。
“他现在展露出来的气息,只是凝聚了两百余道身神的程度……但他虽极力掩饰,呼吸间周天身神与天地元气的呼应却瞒不过我。”李不琢打量着司空敬的背影,心中思量,“他至少是先天圆满,甚至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突破宗师境。我展露的修为甚至不如他,他却请我帮忙,甚至愿意与我同享功劳,一定包藏祸心。但他心机再深,却不可能预料到我已重回宗师境。”
紧跟在司空敬身后,李不琢提起身法,赶了一个时辰路,司空敬气息已不似开始那般平稳,李不琢却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过过了一会,气息也稍稍紊乱。
司空敬不动声色瞥了李不琢一眼,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清晨时分,一座木楼出现在山麓下,楼边停留着几匹矮脚马。
楼中,侍子为零星几位客人呈上茶点。大厅角落,一个容貌普通的女人正低头啜着碗里的汤水。她一身擎羊众打扮,吃饭时也紧紧背着包裹,目光不时瞥向门口。
就在这时,一名陌生青年径直走来,坐在桌对面,打量了她两眼,低声道:“端木家的人?”
终于来了。端木雨神色微变,入苍梧界后她多方打听,差点以为当年的线人已经消失,而端木家也被抛弃,几经周折,才得到了线人的消息,在这路边宿馆里等待了整整七天,才等到这接引的人,连忙一点头,低声道:“下民不配拥有姓氏,只是在下界为了掩人耳目才用了端木这个姓氏,还请大人不要怪罪下民僭越。”
司空敬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却不掩饰,微微一笑:“不必这么卑躬屈膝,你们卧底有功,六部的大人不会亏待你们,过不了多久,你也和我一样是上六部众了。”
“下民不敢。”端木雨低下头,虽然自幼在浮黎长大,但从记事开始,便在长辈口中耳濡目染,知道自己身负怎样的使命,如今眼看家族百年大计就要实现,蜕去下民的低贱身份,她心底已开始激动难抑。
“好了。”司空敬淡淡道,“你带来的情报在哪?”
“一直不曾离身。”端木雨看着司空敬,郑重道。
司空敬点点头,“信物呢?”
端木雨目光扫过厅内,同时从袖底摸出一半漆黑的鱼符,鱼符断裂处有榫卯,若有另一半鱼符,便能与之契合。
司空敬从怀中拿出一张画纸,纸上也画着一枚鱼符,纹饰与榫卯正与端木雨手中的鱼符契合,道:“我曾在上师手里数次见到这枚鱼符,现在终于见到了另一半。你手持这一半鱼符,见到上师,便可以证明你的身份了,至于你端木家搜集的情报……”司空敬顿了顿,“先交由我保管吧。”
端木雨有些犹疑,眼前这青年只是那位“上师”派来接引的人,手中没有另一半鱼符,而她身上的情报是端木家数代心血,岂能轻易交出。
司空敬轻哼一声:“如今苍梧形式混乱,就连六部的大人物中也有下界的奸细,我是怕你被人算计,才出手为你保管,你是信不过我?”
“当然不敢。”端木雨连忙说。
司空敬却不再强逼,“也罢,跟我走吧。”
………………
马车沿官道向北,地势愈发高峻,不多时,身边已是一片悬崖。车夫扬鞭的声音不断传来。随着车身颠簸,端木雨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司空敬一挥手,在身边的车壁上贴下一张符箓,说道:“我突然想到近来的一件趣事,就在半月前,也有百年前入下界的下六部众回到苍梧,立下大功,但他得到参拜六圣柱的机会后,却妄图窃夺天柱神髓,险些得手。原来这下六部众入下界百年,早已被同化,反成了下界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