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点了点头,说道“江都。”
我愣了愣,这才反应了过来,犹豫了片刻,说道“千帆。”
千帆,我的名字。作为千帆而活。
凭借着强劲的掌力和快如疾风的手刀,我继续靠着一拳,打败了第三层其他的十一个优胜者,也许我该给自己起一个封号,在江湖混的,总得要有一个简单响亮的名号的。例如一拳女侠之类的。
我一路打到了第十五层,果然并不是所有的对手都像是江都那样棘手,但只凭借一个拳头,显然已经不够了,有时我甚至需要花费一个时辰的时间,解决这些糟糕的,血淋淋,又有些反胃的事情。
就这样继续打到了二十层,不过是七天的时间。
此时我已经精疲力尽,无法继续下去,甚至连拳头都无法一气呵成地打出去,走到第二十层的人已然是不容小觑,我踉跄着脚步,调用全身的内力,拽着对手的手臂,往着丹田一掌打了过去,这才勉强赢了这一局。
宣告胜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这才放心地瘫在了地上,头上的汗水如同雨水一般,顺着我的脸颊往脊背上流淌,幸好现在没有镜子给我看,这样我就不用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狼狈了。
片刻后,我身后负责监管的暗卫走近了我,说道“今晚还要住宿在黑街吗,天字号一千两一晚,地字号五百两一晚,玄字号三百两一晚,黄字号一百两一晚。”他的语气冷淡而平静,像是个没有生气的黑色岩石,语调都是在同一个线上。
自从到了黑街,我对于金钱的认知以及不再是一两二两三四两,而是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对于这样的改变我深表无奈。
我在黑街的存款大概是两万两,只要我出去,大概会被来自五湖四海的杀手一起捅个透心凉。
打架这种事情,果然一个人还是打不过群殴啊。
我点了点头,就像是往常的那一样,同意了这霸王条款。“来一间玄字号的房间,一晚。”
那暗卫闻言转过身去,说道“跟我来,您所有竞技胜利所得的银子今晚将由黑街代为保管。但愿明日还能见到活的您。”
他这话说的我毛骨悚然,不过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在第三十层居住的人,想必都是要互相竞争的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不定就用什么腌臜手段连夜处理掉对手了。
五百两的玄字间我还是第一次住,但是通常,我更喜欢地字间,原因无他,省钱。
但实际上它也只不过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房间,也许唯一值得称赞的是有热水。房间里的被子都还是崭新的。
不过此时的我已经快要瘫痪了,早已经顾不得洗个热水澡,关好了门窗,倒在床上就睡了下去。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的蜡烛还没有燃尽。
我起身换了身衣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昨夜并未注意,没想到这房间竟然连个窗户都没有。没有阳光,也不知道现在是今夕何夕了。
我打开了房门,屋外站着一个暗卫,见我出来了,手里的刀也随之而出,吓得我顿时头发竖起,往后倒退了一步。
此时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唯有云后的月亮带着微弱的光芒,隐隐约约可见山下的丛林,幽深而神秘。
我傻笑着呵呵呵了三声,就退回了房间中,顺手把门关上了。身体顿时软了下来,无力地靠在门上。我当真是没想到,这黑街的戒备竟然是这般森严,出个门都要拔刀了,若是真刀真枪地打,我未必打不过这些暗卫,不过我终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还在赚人家的钱,不得不低头。
月华如水,此时的我并不明白,原来这是从失忆之后,我离他最近的一次。但命运如果要作弄的我这么一个凡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蹲坐在地上,靠在门扉上。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步伐轻盈而稳健,那是内力深厚的人习惯的步伐,我敏锐地察觉到这一脚步声从不远处走来,又渐渐走了过去。他身上有和我相同的气息,不仅仅是武功,还有其他的一些我并不清楚的因素。
我的心脏却因此久违地跳的安稳了起来,像是混乱的乐曲,终于找到了它所属的乐章,我想,难道是公子吗?
可公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花,怎么会来死楼这种地方。刚刚那个人,只是气息,我都能觉察到,必然是一个位高权重,很不简单的那种人。那种积压,我觉得很熟悉,就像曾经自己也是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那种人一样。
我快速地站起身来,手按在门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推了开来。
不出所料,我的脖子被暗卫架上了刀,但此时的我却并没有害怕,目光看了过去,那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深处。
“好奇心,会害死猫。”
我陡然间偏头避开刀锋,笑着说道“受教了。”此时即便是矢口否认,这位突然出现的,武功不下于我的侍卫,也不会相信,更何况我的演技,按照公子的话来说,是向来拙劣。
正当我手搭在门上,打算关门准备回房间,另一个暗卫走了过来,我辨认了许久,这才看出来是昨天监管我的那个暗卫。
他的声音冰冷地没有一点感情,说道“一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白昼已经到来,您是继续往上面打,还是就此停止,在第三十楼就离开黑街。”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继续打下去了。”我想我现在大概是十分英俊潇洒的,还很有大侠风范。
而现实,在暗卫的眼中却是,我盯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挂着两个黑眼圈,阴森森地说道“当然……是继续打下去。”
暗卫点了点头,说道“那请您拿好东西,我带您到第三十一层。”
我回房间拿起了包裹,却听到了两个暗卫在屋外的窃窃私语。
“到了第三十一层,就是生死关了,没想到还真有人到这关,倒是可怜,分明现在走,拿到的银两也够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我看这女侠,倒是别有所求,打赢了第三十一层,就是峥嵘阁的阁主了,还有一个无限制的愿望。若是只为钱,那女侠,何必要如此拼命?”
“那倒也是,哎,要不我们赌一局,明日,她是死是活,我赌是活,十两银子。”
“我赌,是死,二十两银子。明天和这女侠对打的,毕竟可不是人。那是紫衣重华。”
我勉强打起精神,背上了包裹,快步走出了房间。
我手持利刃,作为这场战斗的开端。
第三十一层的房间装饰不同于二十层以下的地方,房间异常地明亮,眼睛甚至都有一些刺痛的感觉,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刀枪剑戟,是它们,在散发着奇特的光芒,而那些光芒却并未能让我感到一点类似于是阳光一样的温暖感觉,而是像地狱,带着沉重的血腥味。
兵器的本身,就是用来厮杀与争斗的工具。
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身体中的血液似乎也因此澎湃地燃烧了起来,我似乎本来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
我的对手是一个穿着紫色纱裙的奇异女人,她的手上和脚上带着轻盈精巧的黄金长链,长链上挂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金铃铛,裸露的白皙双足在光影之下也显得异常地白皙明亮,她的面容被一块黑漆漆的纱布遮住了,只露出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睫毛长而卷翘,眉毛细长,眼角一颗细小的泪痣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魅惑的神韵。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这里的武器并不用再花钱购买,而是任意使用,规则也在改变,胜利的条件将不再是其中一方失去行动能力,而是其中一方的死亡。
172 公子如此多骄(8)
我虽然不忍心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死在我的手上,但我也想要活着离开。
我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取过了一把唐刀,刀柄上面裹着一层崭新的白色绷带。
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房间的屋顶向着两边移动开来,我握着唐刀,不由得快速地退后了几步,待我看清头顶上方的景象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
楼层上方有一群的黑衣人,他们全身裹着黑色的袍子,只露出那些一双双渗人的眼睛,苍老而精明,让我不寒而栗,在中间的阴影之处,坐着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到他那黑色的衣袍上用金丝线绣制的祥云图案。
我将唐刀抵在面前,摆好了进攻的姿势。
紫衣女子脚步轻盈,翩翩舞动了起来,向着我靠近。
冲着她这漂亮的舞姿,我也想给她一个果断的死法。
我持着唐刀冲了上去,刀刀刺向她的要害。而这紫衣女子却像是个滑不溜秋的蛇一般,即便是我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却仍然能够轻松地摆脱我的桎梏,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凝滞,就像是计算好了舞步,只等着我与她共舞一番。
你来我往之间,我竟然愈发地吃力,像是一拳打在了水面上,水面虽然激起了波澜,但是只消片刻,那湖水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
我的攻击,显得是那么地脆弱而没用。
冰冷的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了下来,心跳如雷,恐惧,害怕。
耳边传来忽近忽远,忽大忽小的铃铛声,忽然间紫衣女子停下了舞步,最后一声铃铛声落下。
还没来得及让我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身体已经不听由我的使唤,顿在了原地。
我的意识依然清晰,我可以察觉到我的鼻子在流血,后来是我的耳朵,最后是我的嘴巴。
血腥味弥漫了开来,我感觉身体的力量在流逝。
恍惚间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片雪白的景象,远方的天际线和地面融为一体,一片白茫茫,珍珠颗粒般的大雪哗啦啦地落下。
我的周围围上了一只只半人高的巨大雪狼,皮毛紫的发黑,黑的发紫。它们金色的狼眼锁定了猎物,那就是我。
我手里握着唐刀,一招招蛮横的横劈,屠宰了一个个袭击而来的雪狼。
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到了这紫衣女子的幻境中,这是她的武功的节奏,每一声铃铛的响动,没一个步伐的变化,就是为了将我带到这里,又她掌控的世界。
但她的能力毕竟有限,并不能控制群狼共同进攻。
与那紫衣女子相比,我的武功不如她,她的武功是步步精准的暗杀计划,与她相比,我的武功则像是醉酒的人,只会莽撞地进攻和防御,漏洞百出。
最后一只狼在雪地之中,等着给我最后一击,它从头开始,掩藏直至此时,但它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在狼的前爪跃起之时,我的刀没入了雪地之中,刺入了它的腹中,直直地击中了它的心脏。
血红色的狼血在苍茫的雪地蔓延开来,血色弥漫,幻境破灭。
眼前闪过诸多奇异的景象。
庄严的寺庙,庙里有一株高大而繁茂的祈福树,树上挂着红色的祈福带,一身戎装的我后面站着一个带着戏谑笑容的人。
在喧闹的街头,我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狐狸傩面,笑着比划在他的脸上,说这狐狸真像你。
是他。
正当我下定了决心伸出手,要摘下了他的面具时,周围的景象突然改变。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眼前是一片白色,后来那片白色之间出现了一些其他的颜色,我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动了动,靠近了我。
我的脑袋像是雨天泥泞的土地,粘稠,混乱,动也动不了,无法思考。
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说道“你终于醒过来了。”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好听,那样的可靠,手掌是那样的宽厚,温暖,像是很值得依靠。
我竭尽全力,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公子……”
他摩挲着我的手,“千帆。好好活下去。”
公子,我也想,好好地活下去。我在心里轻轻地说道。
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他靠近桌子的声音,他倒水的声音,他逐渐靠近我,扶住我的身体,给我喂了一杯水。
喝完了这杯水之后,我就继续睡下了。我能察觉到他为我掖了掖被子,然后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太累了,意识渐渐变得昏沉,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温暖的被窝反倒成了唯一的慰藉。
不想再想什么了,就这样吧,无忧无虑地,一直睡觉,在平静的梦境之中。
这一切陌生又熟悉,像是许久之前,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把这当做是自欺欺人,毕竟我的脑海里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晚上的时候,他又回来了,尽管房间里一片漆黑,尽管我看不清来人,但是我知道来的人就是他。
他的声音中带着疲惫,他握着我的手,柔声说道“千帆,我该带你离开吗,还是看着你,再回到这人间地狱里。”
他执起了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千帆,让你离开,是不是我做错了。”
我那颗找不到调子的心脏,突然间就安稳了下来。
在未见到他之前,我想了许多次见面的情景,我要穿得漂漂亮亮的,要穿兰芳阁的裙子,戴上月华阁的簪子,即便我长得那么平凡又寻常,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也要用最好的一面去面对他。
公子。
我从春暖花开的江北,一直到了京城的这座死楼。
为了得知一个真相,为了复仇,我离开了他。
但是现实却是,我这么地狼狈,脸上裹着一层层的纱布,病恹恹的,那么虚弱,甚至连和他多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在离开之后,我并没有变得更好,而是一地狼藉,惨淡收场。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荷花香,须臾之间就消散了,我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但真正让我害怕的,并不是他的消失,而是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境。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是生,还是死,我已然不能明了。
我身上穿着宽松的中衣,里面裹着一层层的布条,勒得我很难受,但却好像也因此,伤口并没有那么疼了。
我并不知道,那场战斗的胜负,如果紫衣女子在幻境之中,化身就是那群狼的话,那我兴许是赢了,但若是那场大雪,那我兴许已经在那场大雪之中,被冻地半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