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隐叹

    这两脉的存在，都在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所以即使理想和目标是一致的，但因为行动方向不同，常常会有难以弥合的隔阂，而这些在外人眼中便是“机遇”！

    青虚道人所说的颜老夫子的枪就在此处，颜老夫子身具“天下师”的尊号，所有当世文道一脉都要尊称他一声先生！学生不能忤逆先生，所以当颜老夫子在世之时，无论文道内部掀起了多大的浪花，他都可以疏导！而一旦颜老夫子故去，周山学宫又出现了实质性的一宗二分的情况很多人，就会真的行动起来了。

    所以颜老夫子故意摆出如今的棋面，虽然文道一脉辈份最高的还有青莲、青弘两位，但是这两位毕竟不是学宫一脉，而且轻易也不会干涉周山学宫的内政，所以一旦颜老夫子故去，他想看看唐庭会否趁机对周山学宫出手，天下间又有几方势力会成为唐庭的排头兵！

    他还默默的根据自己在史道长河见证的未来，提前将学宫二分，真的遇到了危机，即使一个篮子里的鸡蛋碎了，还可以给学宫留下一处活水、一枚种子。况且根据他的布局，周山学宫看似分离，实则内部联系的更加紧密，如果真有跳梁小丑寻衅滋事，将要面对的必然是夫子们的经纶一击！

    现在颜老夫子在等，他在等昌黎先生南来之后，将碑林之主和十面石鼓传给这位“百代师”，而同时横渠先生也会正式从昌黎先生手中接掌桃林！一坛三林四阁皆有其主的局面，煌煌万年的周山学宫史上，也仅仅出现过三次！

    “颜老倌时日不多了，昌黎到达之日，怕就是这老倌远行之时啊”青虚道人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也是史无前例的有点发红！

    “人老了，就会多愁善感！老人家，都想要儿孙满堂，膝下承欢！可是啊，颜老倌不行咯，这老倌把自己辈分搞得太高了，他那家里啊，都是群守规矩的木头疙瘩！陆小子，这几日你就不用来火殿了，替老道去多陪陪他吧！”

    “扶他去城里走走，去湖边踏青，去茶楼听曲！让他再看看这人间盛景，再沾染沾染人世间的烟火气！读什么劳什子书啊，读了一辈子书，教了一辈子书，临到了了，该让他好好看看这片他教化过的地方啦！”

    青虚道人的话让陆羽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忽然想起来前世自己的爷爷，教书育人的一生之后，晚年的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再回以前他曾经教过书的地方走一遍，看看以前的校舍、草地，看看以前的人，听听以前的事。

    人一旦陷入到某种情绪当中，往往就难以自拔！沉浸到伤感和怀念中的陆羽，去库房找出上好的黄花梨木细心地制作了一张轮椅的骨架，细细的用粗布擦净木刺之后，又用软木做好了轮子，雕刻上减震的法阵，再铺上厚厚的软垫，便认真的遵照青虚道人的指示去藏书阁载上颜老夫子，去城中踏青。

    对于陆羽的行为，横渠先生非但没有阻拦，甚至眼神中还充满了鼓励！当陆羽推着颜老先生走在前面的时候，横渠先生便紧随在旁边，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送一送自己的老师。

    炼气化神一脉，哪怕是已经到了颜老夫子灵寂期的修为，身体仍旧老化的厉害，临近初夏的日子，即使太阳当空颜老夫子出门，仍旧将自己遮盖在厚厚的狐裘里面，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寒暑交替了！

    市面上的烧饼闻起来很香，尤其是在陆羽的指导下，云间城里的烧饼除了大葱还会加上一些肉丁，至于猪肉、牛肉、羊肉还是海鲜，任君选择！陆羽在看到颜老先生向往的目光时，就果断每一种口味都买了一张，然后献到老夫子的面前。只是颜老夫子虽然隔着荷叶抓起这些烧饼用力的闻了闻，却无奈一笑的露出了自己仅剩的三两颗牙齿，表示自己难以进食。

    所以，所有的烧饼只能由陆羽和横渠先生代劳。一路上除了炖煮软糯的红烧肉和热气腾腾的豆浆，其他东西，老先生都无法克化，终于在路过一个街角的时候，陆羽突然意识到，有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应该请颜老夫子尝一尝。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万家灯火
    云间城南郊有一座大港，每日里都停满了大大小小的客船和货船，南来北往的货商、东西行走的行客、大宗交运的货物，给予了这座大港永不停歇的活力！川流不息的人流造就了无限商机，因此南郊左近的人气和热闹比起仙坊前的主道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安置古川妖族和五渔村虎叔虎婶他们，陆羽早先就着人在港口旁的临水高地建了一座新的五渔村，错落有致的屋舍，精心设计的街景，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各具特色的小店，已经成为云间城附近名气最响的一个去处了。而那里的小酒馆、咖啡屋、蛋糕店，便是陆羽想要带颜老先生去的目的地。

    颜老先生答应了陆羽带他出城的提议，只是告诉陆羽今日不要为了去五渔村而赶得太快，这样会错过路途上的风景。

    于是，陆羽便推着老先生的轮椅，引着横渠先生，在云间城内慢慢悠悠的向着南郊进发。

    一路上凡是遇到颜老先生感兴趣的地方，陆羽和横渠先生便会停下给老先生详细讲解。

    路过一处学堂，颜老夫子便努力站起身子想要透过窗户向教室里看看，察觉的一名靠近窗边的小稚童正在走神，老先生就拿出方才在坊市上陆羽孝敬他的糖果丢给人家，小稚童被突如起来的糖果吓了一跳竟然啊的叫了一声，于是正在讲课的先生便怒气冲冲的拎着戒尺走了过来。

    颜老先生干了坏事，还一点愧疚的觉悟都没有，笑眯眯的看着小稚童的一只小手被先生打的红肿，笑眯眯的看着小稚童虽然不停的抽泣但另一只小手却仍旧死死的攥着糖果不放，直到教室里的先生继续回到桌案后开始授课，颜老夫子才准备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他竟然对人家孩子吐了吐舌头，于是小小的稚童被真的气哭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等着挨骂吗”颜老夫子大步流星的坐回到轮椅上，见到陆羽和横渠先生仍旧呆立一旁，就赶紧催促道。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陆羽和横渠先生虽然已经懵掉了，但仍旧赶紧推着颜老夫子一路小跑拐了两个弯之后，才慢慢停下来！这个时候颜老先生已经笑出了声。

    “颜老，您这事干的不地道啊！一大把年纪了，还欺负人家一个小孩子！”陆羽憋了半天，没忍住，终于吐槽了出来。

    “哈哈哈！这可怪不得老夫，是那小娃自己读书时不专心，而且禁不住诱惑的！所以老夫方才教了他三个道理，一是做事要专心，二是有舍才有得，三是看人要看心！别看他现在还小，以后他早晚会明白这些道理！”

    “看什么看！老夫端着架子教书育人了一辈子，现在都快要死了，也是时候真性情一把了！告诉你们啊，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叫从心所欲不逾矩！干什么都可以，唐庭的律法都管不着我！刚刚要不是老夫让你们跑得快，挨骂的也是你们俩！敢骂老夫一句试试！”

    “多好啊！这个年纪可以坐在安静的校舍内晨颂暮读，这是多大的福运呀！陆小子，这件事你办得好，办得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颜老夫子此刻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一边得意的笑着，一边兴奋的说着。

    “哎！我师父这一生太累了！今天无论他想干什么，咱们都听他的！”横渠先生的话出现在陆羽的识海中，回头看了一眼眼睛已经隐隐发红的横渠先生，陆羽也用力的点了点头。

    三人路过一处街坊，看到一户老人家正带着流着鼻涕的孙子弯腰晾晒着一些野菜，颜老先生走到到人家身边，随便几句就聊了起来，临到了还收了人家一把野菜！

    “来来来，这个给你们尝尝，其他的不许碰，晚上拿回去给老夫包个野菜包子吃！”

    “这个不认识了吧！别小看它，这可是我的救命恩菜！哈哈哈，小时候家贫，灾年的时候老夫就跟着父母四处乞讨，要不到饭就只能找野菜充饥！这种东西啊在彭城一带叫茅嘀咕，也有叫茅茅针的，很甜哩！就是吃多了尿多，但是管饱抗饿！”

    “说到底，还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啊，所以即便是住进了好屋舍，院子里还挂着腊肉，遇到有野菜的季节，还是会去采一些晒干以备不时之需！陆小子啊，记住了，他们不是不愿意过好日子，也不是贱骨头过不得好日子，而是对他们来说一生中的好日子太少了，他们现在还是以为自己过的日子是在做梦，他们其实最懂得惜福！”

    就这样，颜老夫子一行三人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云间杂货铺就进去看看九州各地的商品，遇到凉亭公园就进去聊聊天，每次见人见事，颜老夫子都会从不同的角度叮嘱陆羽两句。陆羽发现，颜老夫子是真的过过苦日子，并且真的关心万民生活的！

    他几乎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当成了过往的自己，像对待自己一样，给予所有人以理解、支持与宽容！

    华灯初上的时候，三人终于穿过热闹的码头来到了五渔村，不同于码头的喧嚣，五渔村内的格调一下子就变得与众不同！临窗听港，凭栏小酌，这里的氛围格外的雅致、祥和、文艺且温馨。

    小如儿的蛋糕店开在五渔村高处的一个转角，在这里临窗而坐，可以俯瞰整座云间城！

    为颜介老先生和横渠先生各点了一份不同的蛋糕之后，陆羽便顺着颜老先生的目光向前看去，在那里云间城内已经点燃了万盏灯火，在那里还能隐约听到码头的号子声，在那里还能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向着各自的归途行进。

    “陆小子，你啊是个修仙的！你可知道这世间最美好的火焰是哪一种火吗”颜老先生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良久之后对陆羽问道。

    “家师曾说过，威力最大的火焰大概莫过于混沌天火！至于最美好的火没听说过！”陆羽闻言略显迟疑的回答道。

    “哈哈哈！仔细看看吧，看看这些在你面前的这万家灯火，等你明白了万家灯火，你就会明白，其实啊，这万家灯火才是这世上最美好也是最强大的火焰！”

    “这蛋糕很好吃，很甜，这个味道我喜欢，这是盛世的味道，是我辈毕生向往的味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文道丧钟
    立夏，夏季之始，天地始交，万物并秀，小麦齐穗，扬花上浆。

    颜老先生走了。

    松柏尚待青，先生已远行。

    临行前，颜老先生当着昌黎先生、横渠先生等人的面，笑着对陆羽说：“本想熬到夏至的，不过今日也好，至少今年立夏不旱！”

    颜老先生说完这些话，便又笑着向火殿的方向点了点头，随后便心无旁骛的翻开手中的书稿，细细的读了起来，直到他的声音慢慢变淡，慢慢地化作无数光点随风飘散。

    昌黎先生、横渠先生、酒祝先生、明道先生、玉山先生等人皆着白衣儒服，峨冠博带分立左右。等到颜老先生化作光点而去的时候，昌黎先生悲声道：“鸣文道丧钟，行弟子礼，送先生！”

    于是陆羽第一次见到几位鸿儒跪拜于地，对着颜介老先生的位子行三叩首大礼，竟是如同蒙童初次拜入先生门下入学一般，待到几位先生起身，已是泪满衣衫。

    是日，周山学宫先师阁内数百年未曾发出声响的文道礼钟，轰然鸣响，学宫内三千儒生闻钟而立，面向先师阁的方向跪拜行礼。他们知道，文道丧钟钟鸣，必定是文道一脉有大圣贤辞世，而身处学宫内的他们更是明确的知道，今日是天下共师的颜介颜老夫子驾鹤仙逝了。

    周山学宫的钟鸣牵动起冥冥中的一种天地伟力，于是，常存于九天之上的浩然正气长河轰然垂落入周山学宫的碑林深处、云间书院藏书阁和中州颜家古宅深处，接引着颜老先生随风飘散的光点化为浩然之气融入了正气长河之中，紧接着，中土九州各地的学宫礼钟轰然鸣响。

    当中土九州的鸣响起文道丧钟的时候，整个天地之间陡然下起了瓢泼的大雨！这大雨原本是血红色，只是受到浩然正气的影响，渐渐的转为一种梅花特有的粉色。中土九州的万民们望着天上的异象，心中突然不可遏制的涌起一股悲痛的感觉，好像有重要的亲人离世一般，久久不能自已。

    圣人陨落，天地同悲！这是中土九州灵寂期的大神通者陨落之时，独有的异象。即使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知晓颜介老先生的功绩，他为文道教化的付出，他为天下万民的牺牲，他的功德天地可鉴，他的陨落日月同悲。

    这是陆羽第一次亲眼见证身边的人离世，前几日还一起踏青，还在给他科普那种叫茅嘀咕的野菜，还在跟他讲述小时候讨饭经历的老先生走了；那个前几日得意的吸吮着软糯的红烧肉大呼真香，用麦秆吸吮豆浆被烫的哇哇叫，又跑到课堂外用糖果逗弄读书不专心的小稚童的老小孩走了；那个因为一丝异常便毅然血祭石鼓投石问路、以身卫道，掷地有声的说着我们是一群一生只走一条路的读书人，绝不会是任何人手中刀剑的老夫子，那个喜好看书，孜孜不倦，认真批注着陆羽的每一本著作，默默为云间书院背书站台的老夫子真的走了。

    恍惚间，回想起最后几日陪伴颜老先生的时光，陆羽发现原来老先生一直在用一种“从游”的方法对他言传身受。

    书院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

    这是月涵先生的话，其含义浅显易懂，小鱼跟着大鱼游水，耳濡目染，便有所成。

    回想起颜老先生所为，回想起五渔村的栏杆旁，颜老先生慨叹而出的“这世间最美好的火焰便是万家灯火！”，陆羽发自内心的跪拜向颜老先生的座位，叩首为先生送行。

    如果说来到九州之后，虎叔救了他的性命、聂无忌传授了他一身本事，天机三老守护了他的一方安宁，颜老先生给予他的便是一颗灵魂，一颗和中土九中紧密联系，血脉相连的灵魂。直到今日，陆羽对于中土九中，终于不再只是一个外来者了。

    颜老先生走后，酒祝先生邀请青弘上人作为见证，当着诸位先生的面，宣读了颜介先生最后的教令：着昌黎先生携带十面文道石鼓，继承颜老先生碑林之主的身份，位比前代文宗，正式坐镇云间书院藏书阁，此后昌黎先生将正式以“百代文宗”的名号接替颜老先生，为云间书院的学术研判批注担当！

    昌黎先生继承碑林之主的身份之后，着横渠先生接掌桃林，为桃林之主，昌黎先生不再兼掌桃林。着明道先生掌《周易》为棂星阁之主，酒祝接掌先师阁，不再兼管棂星阁。

    所有的教令全部宣读完之后，青弘上人一言不发的深深看了一眼藏书阁内的诸人，便转身离去。今日老友离别，他的心中很不好受，所以他准备和青虚老道一起大醉一场。他们这一辈，健在的已经不多了。

    陆羽是在送别酒祝先生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坐镇云间书院的都是颜老先生的文道分身，至于颜老先生的本尊其实始终都是坐镇在周山学宫的碑林深处！与拥有《连山易》的天机山和拥有《归藏易》的唐庭相同，拥有《周易》的周山学宫很早便已经知道中土九州即将有一场大劫难。

    事实上，最善于治世的入仕大儒们，很早便已经借助大案牍术推演、发现了一些细节，加上《连山易》的推算，两相印证，早已坐实了中土九州的这场浩劫亘古未有！只是凭借周山学宫的一己之力，始终无法看透最后的一层迷雾，他们只知道浩劫将至，甚至朦胧中能感受到浩劫的危害，但对于浩劫的原因和背后的阴谋，始终如同雾里看花。

    与天机山不同的是，玄机掌教等人想着的只是如何坐镇天机山门，如何在浩劫中稳固天机山的势力和利益边疆，而颜老夫子等人除了坐镇周山学宫以外，还在为天下苍生谋一条出路。所以颜老夫子在发现了端倪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的燃烧了自己余生，遁入了史道长河。

    出了史道长河后的颜老先生，自知命不久也，便将石鼓尽数托付给了昌黎先生，然后又做了种种布置。

    酒祝先生还说，其实《梅花易数》三分本就是周山学宫暗中促成的，让天机山和唐庭同时可以看到一丝天运，周山学宫便可以根据这人间第一大势力和仙门第一大势力的选择以及天运中的预测，进行布局和调整，往年间周山学宫始终紧密的站在唐庭一边，而今次，很显然又到了周山学宫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碗姜汤
    在中土九州的老话里有这样的说法：立夏不下雨，篱笆高挂起

    讲的是如果立夏这一天无雨，六月中十有**就是大旱，如果是这样的话，作物都会旱死，九州之内最朴实的万民百姓，就会遭了灾。而这样一场旱灾之中，也许会有成千上万个家庭，分崩离析、流离失所，甚至会有数不清的百姓失去性命。在九州，求生，实在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周山学宫的大儒们怜惜万民，所以一直在多方势力的平衡之中苦心经营，谋划布局，所以会毫不顾忌的将自己的宗门二分，为应对浩劫积蓄力量为了心中的理想，他们愿意放下一切，颜老先生说过，他们只是一群一生只走一条路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