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昭烈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沉舟烂柯
如果此时有人在高空俯视战场,他就会看到一波黑色的浪潮向黄色的礁石拍去,然后迅速在礁石中散开,紧接着又是一波浪潮继续涌上。虽然礁石顽强地矗立在浪潮之中,但不断的海浪派过来拍过去,黄色礁石也渐渐地被淹没了。
一个个北军骑士用自己和胯下战马的身躯当作重锤,不断砸在黄巾军的防线之上,黄巾军的前几排队列已经被冲得尸横遍野摇摇欲坠。
“稳住!稳住!”卜已在激烈的战斗中不断高声呼喊,让身边的黄巾士卒压住阵脚,他高大的身躯坚守在第一线,手中钢刀挥舞得有如车轮一般,不断收割着官军的性命。
第一线的骑兵分为三个攻击波次,在他们远去的马蹄声中,刘备率领的这支精锐步兵迈开步伐,开始向黄巾军中部战况最为激烈的区域前进。
燕赵自古多壮士,这一支由来自涿郡和常山、赵郡的义勇和卢植麾下能征惯战的北军步卒组成的步兵单从装备来说就已经将汉军普通部队抛在身后。他们身上披的是汉朝最精锐的羽林军骑兵所穿的鱼鳞甲,精铁锻成的甲片层层叠起,重量接近二十斤,为士兵提供了坚实的保护;手中拿的都是洛阳兵库里珍藏的环首刀和盾牌,盾牌覆以牛皮,上面画有各种狰狞的兽面。
天下最精良的装备、天下最勇猛的将领,这支原本的义勇杂牌军如今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皇甫嵩手中的王牌,在近一个月来无论出现在哪个战场,他们的任务都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突破敌军核心,杀死他们的将领。
“关羽左张飞右撕开防线,赵云第二线,听明白了吗”刘备一边前进一边做着最后的部署,却发现几人都用特别无奈的眼神望回来。
“你们看我干什么去找到敌军主将在的位置然后给我抓回来。”刘备说着说着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向前定睛望去,只见数百米外一条头裹黄巾,披头散发的大汉正在挥刀酣战,这不是卜已还能是谁
敌人就在面前,你还瞎呼呼地安排着找他,这让人如何是好
关羽面不改色,“都怪骑兵扬起的烟尘太大,迷了大哥的眼睛。”
刘备:“……”
张飞哈哈大笑,“俺也找了半天,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二哥,这狗贼让给俺来收拾。”说罢一挺长矛便向卜已那边奔去。
卜已正抬脚踹翻一名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官军骑士,顺手一刀将此人抹了脖子,突然他眼神一凛抬起头来,只见一众身着铁甲的步兵向自己这边冲杀过来,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一名黑脸大汉。
“卜已狗贼,吃俺老张一枪。”张飞声如奔雷,人未到枪先到,巴掌宽的铁矛直奔卜已面门而来。
卜已叫声来得好,身形不退反进,侧身沉肩避过这一枪,顺势右手挥刀从下往上撩过,这一刀若是砍实,张飞胳膊难保。
只见张飞左手上右手下,长矛竖起挡住这狠辣的一刀,然后狠狠向卜已当头劈下。卜已一刀没能得手,又见对手枪沉力大,连忙收刀侧身避开。
短短一个照面,两人均是险象环生,一有不慎便会血溅五步。
张飞双目圆睁紧紧盯着卜已,恨声骂道:“你这贼汉倒是一身好武艺,可惜不走正道。”
“呸,爷爷为国尽忠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卜已侧头吐了一口浓痰,手中钢刀不停换着角度,和张飞缓缓挪动脚步对峙起来。
两人兜着圈子,突然张飞踩到了尸体,脚下一绊险些失去平衡,卜已见机会大好,瞬间合身扑上挺刀便刺,张飞险险避开,趁势扔了长矛,从地下捞起一把钢刀便与卜已缠斗起来。
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一对一的马下步战用起长枪实为不便,张飞换了单刀之后依仗自己天生神力,用简单的军中刀法便逼得卜已步步后退,每一次双方兵器相交便退上一步。
张飞步步紧逼,雪亮的刀光就像匹练一般毫无间隙,兵刃相击发出当当脆响,好似暴风骤雨一般。
卜已渐渐觉得气力不支,心中愤恨无比,若不是自己已经苦战了半日,哪里容得这贼汉如此猖狂。
正在他愤怒欲狂,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正是刘备在大声叫喊:“卜已,你的人都已经没了,还在顽抗什么三弟千万别杀他,我要活的。”
卜
第二十五章 给你们交个底
“当年河东大旱,朝廷赋税不减,家中交了赋税便没粮食,老父可怜我尚在襁褓的幼子,忍痛卖了一半田地换粮。想不到那郭姓豪强贪图我家良田,勾结官吏伪造田契,将我家田地全部强占。”蒲喜面无表情目视远方,语气平静得像是再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我家人前去郭家论理,反被打得遍体鳞伤,事后还被狗官判了滋事之罪,我妻受不了屈辱,抱着孩儿投了河,留下受伤在床的老父母活活饿死在家中。”
刘备听得喉咙发干,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你后来怎么知道的”
蒲喜看他两眼,继续说道:“我回到家乡才发现家没了,昔日乡邻见我如见瘟疫,根本不敢与我说话,便知道事有蹊跷,于是暗中查访,查到是谁买了我家良田。顺藤摸瓜,趁夜潜进那豪强家中,嘿嘿,他起初还不说,等到我将他全身筋脉一根根挑出来,他便什么都认了。”
“所以你自毁面容,从此就跟着张角作了贼寇。”皇甫嵩听得浑身冰凉,他也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经历这种惨事之后,是否也会如此报复。
“我杀了他满门二十七口,第二日晚上又潜入县里,将那狗官全家杀了。”蒲喜讲到此处,脸上那一条条像大蜈蚣一样的刀疤似乎都要活过来一般,“身为人子,不能尽孝;身为人夫,不能养家;身为人父,不能庇护,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去见妻儿老小当日我在郭家和县令家中,每杀一人,便在自己脸上划上一刀,只当是为家人报仇了。”
这一番话仿佛字字带血,说得在场众人都是心惊肉跳,而心惊肉跳过后则是极度的心情低落,皇甫嵩是将门之后,自然无须担忧家中之事,但其余的人几乎都是普通人家,蒲喜的遭遇对于他们来说也未必远在天边,永远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刘备尽力平复心情,他作为现代人,对于蒲喜所说的这种苦难也仅仅在书本上见过,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时自己是何等心态。
“报仇雪恨无可厚非,但你跟随张角作乱,岂不是南辕北辙”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云突然开口。
赵云是跟着刘备一路走来的,从冀州北部到荆州东部,见到了无数黄巾军和因为黄巾之乱而失去家园的流民,他自然有发言权。
“为国效忠我佩服你,家中惨遭变故我同情你,手刃仇人我支持你。”刘备也说话了,“但你跟随张角起兵这半年来,杀了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土豪,又杀了多少和你一样出身,无怨无仇的百姓,抢的粮食有多少是来自土豪,多少来自百姓”
“蒲喜,睁开你的眼看看,百万人因为你们而流离失所,饿死在路边,荒野中。你为了报复自己对贪官污吏地方豪族的恨意,伤害的却是和你一样出身的百姓,那些官老爷们一样安坐在朝廷里,那些真正的大家豪族们依旧躲在坚实的坞堡里面。”
“张角口口声声拯救万民,而你们实际上毁掉了更多人的生命,抢走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你们的行为并不像口号那样美好。扪心自问,你们所到之处,还有没有人耕种,有没有人生产你有没有想过下一年你们该吃什么吃草吃人”
蒲喜一声长叹,“皇甫将军,罪人甘心伏诛,毫无怨言,但这天下大乱的罪魁,我是不认。”
皇甫嵩冷冷望着一心求死的蒲喜,“谋杀朝廷命官,附逆从贼,攻破州郡,哪一样都是死罪。老夫念你昔日有功于国,故而斩杀黄巾贼卜已,将我凉州军壮士蒲喜安葬,你可有异议”
蒲喜双膝跪倒头颅低垂,高大的身躯也显得佝偻了几分,披散的长发垂在面颊两侧,“多谢大人厚恩。”
“推下去,斩了。”皇甫嵩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向后走去,“传令,安营扎寨。”
刘备看着蒲喜在夕阳下越走越远,心中百感交集,他只觉得自己胸口闷得不行,喘不过气来,特别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声嘶吼一阵才能将压抑的情绪释放。
看看周遭,那些北军将士也都差不多有相同的表情,他们大都也都是平民出身,凭着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一腔血气支撑着走到现在这一步,而蒲喜的遭遇其实距离这些人并不遥远。如果说以往遇见的那些黄巾贼众们哭诉苛政和世家豪族逼得他们不得不起来反抗,这些将士们还可以狠下心用大义来欺骗自己,那今天蒲喜的控诉,则让他们第一次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
刘备带着关羽张飞等人走向自己的营地区域,一路上众人默默无言,连生擒蒲喜,立下头功的张飞也情绪低落,低垂着脑袋不愿意说话。
幸好押送蒲喜到皇甫嵩那里的只有刘备和几名首领,义勇们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的故事,他们欢欢喜喜地打扫战场,将扔下武器的黄巾军俘虏们安置起来,然后开始打下木桩,将葛布制成的帐篷搭建起来。
“陪我走走吧。”刘备扔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背着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走去。
 
第二十六章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此时的皇甫嵩却没有刘备的闲情雅致,他击败蒲喜大军之后便派了人去数里外的濮阳城征集粮草和船只,如今老头子正在中军大帐内皱着浓眉苦苦思索,以至于皇甫坚寿进了中军大帐都恍然未觉。
皇甫坚寿轻咳一声,“大人。”
“哦,是坚寿啊。”皇甫嵩在沉思中被吵醒,一回头才看见自己儿子,“坐,老夫有件事拿不定主意,你也想想。”
皇甫坚寿走到侧席,找了个麻布垫子跪坐下来,拱手问道:“大人可是为降兵如何安置而苦恼”
皇甫嵩点头道,“不错,蒲喜虽然伏诛,但这近七千名降兵都是成年男子,若不能妥善处置,来日必定还是祸患。”
成年男子不像妇孺老幼那样好处置,他们既是社会上最主要的劳动力,又是最具破坏力,最容易被组织起来反抗统治者的不安定群体。不管皇甫坚寿怎么想,他都想不出一个可以确保自己大军北上之后,这些前黄巾士卒不再叛乱的好办法。
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不语的样子,皇甫嵩眼神闪烁不定,“为父想过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是……”
“大人不可!此法有伤天和,绝不可用。”皇甫坚寿大惊失色,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作父亲的心中所想,也只有自己儿子最明白,他瞬间就知道了皇甫嵩说的是什么法子,那就是杀光这些人。
皇甫嵩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些人不去管理,只会再度啸聚山林,祸害更多百姓,你想过没有,到那时候怎么处理”
皇甫坚寿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皇甫嵩说道:“何不召集军中将领,大家拿主意”
皇甫嵩摇摇头,又背起手在大帐内踱步起来,直到太阳西沉才停下脚步,对皇甫坚寿说道:“明日一早,全军集合。”
“遵命!”
第二日清晨,一轮旭日刚刚升起,担惊受怕了一夜的黄巾降兵便惊恐地发现官军不断调动部署,已经将自己这些人团团围住,这些手无寸铁的降兵们个个如同坠入冰洞,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不少年龄尚小的黄巾降兵已经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低声哭泣起来。
刘备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大步来到皇甫嵩的中军阵中,躬身行礼之后指着远处聚成一团的黄巾降兵向皇甫嵩发问,“将军不会是想效仿武安君故事吧”
武安君就是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的白起,此人兵法通神,战功卓著,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白起一生最大也是最后的胜仗发生在公元前260年的长平,在那一场战役中秦军击败赵国主力,之后坑杀降兵四十万,白起由是落下一个“人屠”的恶名。
皇甫嵩听了刘备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之后眼神转冷,他面无表情地反问刘备道:“黄巾贼聚众百万,连结八州,攻伐郡县,惑乱天下,难道不该杀”
“末将不敢,末将的意思是应当对这些人区别对待,区别处理,不要一股脑地全杀了。”刘备听出皇甫嵩语气不善,生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做出大规模杀降的事情,连忙再次躬身抱拳。
皇甫嵩冷哼一声,继续逼视刘备,问道:“如何区别,说出你的办法,不要只是反对。”
刘备想了想,回答道:“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末将恳请大人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
侍立在一旁的皇甫坚寿听了刘备说出的话语,眼前顿时一亮,他迈步出列,站在刘备身侧向皇甫嵩也是抱拳行礼道:“启禀将军,玄德说的有理,只诛首恶,从者给他们一条生路。”
“黄巾军中罪大恶极者、冥顽不灵者不过十之二三,我军若是只诛杀这些人,那些被贼人裹挟之人有了活路,必定会心生动摇,包括张角三兄弟军中也必定会有许多人不愿继续追随他们。如此一来非但将士们可以避免无意义的流血牺牲,也可以为平乱之后恢复生产,休养生息留下更多丁壮
第二十七章 你比本初可差远了
将士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平乱,一封封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向洛阳,让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刘宏乐不可支,但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帝的喜,必然伴随着另一些人的失落。
前几日侍中张钧在朝会上上书给皇帝,说有无须大动刀兵便可以消灭黄巾贼的妙计良方,汉灵帝听得更为喜悦,当场命张钧呈上来,让张让读给满朝文武听。
老太监张让从张钧手里接过帛书展开,刚扫了两眼就愣在了当地,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死死瞪着张钧。
“爱卿这是怎么了,读啊。”刘宏坐在龙椅上开心地笑着,他也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军情搞得好一阵子不能开心地驾着驴车在宫中驰骋了,如今有人说能迅速平乱,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
张让双手颤抖,声音嘶哑,犹如绳子锯木头,又像九幽地狱里吹上来的寒风,一字一句读道:“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在这死一般的氛围之中,众人就看着张让缓缓摘下高冠,露出苍苍白发,然后脱去身上华贵的朝服,只穿内衣转身跪向端坐在高处,惊诧莫名的灵帝刘宏。
“臣张让恳请圣上下旨,将我等常侍投入洛阳诏狱,以遂公卿之意。”张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断用力磕头,“然而兵事不可废,臣受皇恩多年,家产颇为丰厚,臣死后愿将全部家资捐为军费为吾皇平乱分忧。”
陛下和张角都是输家,而那些躲在幕后掀起战争的世家豪强才是赢家,他们非但攫取海量的利益,还会用这次动乱为武器,肆意攻击政敌,一步步铲除潜在的阻碍。
不知怎的,刘宏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当日刘备对自己所说的话,而此时的张钧在他眼里,分明就是借着黄巾之乱爆发,肆意攻击政敌的恶人。
“够了!”刘宏越想越愤怒,终于怒吼起来,这罕见的暴怒让满朝文武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喘着粗气跳下龙椅,在高高的台子上来回疾走,突地停下脚步,伸出手臂指向已经不知所措的张钧,“你这胡言乱语的狂悖之徒,难道十常侍中就一个好人也没有非要将所有的错事都扣在他们的头上,非要除之而后快”
张钧汗如雨下,体若筛糠,慌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
“皇上,贼人张角此番作乱是图谋已久,绝非一时兴起,切不可轻信了张钧的妖言放任贼人,臣死不足惜,只愿皇上不要纵虎归山,一定要彻底铲除黄巾。”张让哀哀哭泣,抬起头来向皇帝哭诉起来。
不得不说张让侍奉了皇帝多年,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这话一出口,朝堂上原本准备站出来为张钧辩解的人也都暗中收回已经抬起的一只脚,纷纷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张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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