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跟着尤三一伙回到火车站后,洪衍武仍旧平心静气在暗处观察。从尤三他们分散去“踩盘”,再到滚子出现裹乱,最后到尤三安排仨崽儿去练活儿,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尤三的后影儿。再后来,他自然也随着尤三他们,来到了进站口和候车室门前的大空场。
一出夹道,洪衍武就看好了墙边上的一个空地儿,他很自然地走过去蹲坐下来,一点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这地方正好位于那几棵杨树和出站口之间的位置,空场的全貌尽收眼底。向右看是仨小崽儿,向左看是尤三几个。要动手也就快跑几步的事儿,要是监视看哪边儿还都清楚,怎么着都合适。要不说这就是经验呢,洪衍武挑地方的眼力,比俩警察可强太多了。
不过,世上毕竟没有完美的事,这个位置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离尤三或是仨崽儿的距离都有点近,只要稍微引起他们注意,洪衍武大概率会被认出来。可是,对这个他也有办法。
首先,洪衍武特意贴着砖墙,蹲在了几个坐在行李包上的旅客后面,借此也就遮挡住了大部分视角。然后,他又从墙根儿底下找了一张别人垫屁股的废报纸,假模假样翻看起来。在报纸的掩护下,他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样,也就把曝光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不过实际上,这会儿洪衍武心里也有点儿紧张。毕竟二十来年没干过这盯人的勾当了,这尤三又挺狡猾,小花招儿不少。他怕再有个闪失玩“现了”,那才叫丢人到家了呢。所以为防止尤三耍花样留后手,他蹲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偷眼把尤三的前后左右都仔仔细细筛了一遍。
以前他这样做,通常都是为了找便衣警察。因为便衣叫“雷子”,所以这种行为在行话里就叫“扫雷”。可今天他万万没想到,仅凭经验的防患于未然,竟还真扫着“雷”了。
洪衍武很快就看出邢正义和赵振民不对劲。在他眼里,这两个站在尤三身后右侧的人,衣着与气质严重不符。他们相互之间,不仅说话压低嗓音,就连眼神也流露出异常的警觉,绝对有事。
他再仔细一看,觉得邢正义挺面熟,这不就是中午骑“大凤凰”的那个“雷子”吗
洪衍武心里先是一个激灵,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警察在统一打扒。这让他还以为自己第二次掉进了包围圈,差点没去撞墙。好在他随后用眼睛又扫量一圈周围,却并没发现有其他的“雷子”。
不过等他再细一看这俩雷子死盯的方向,又差点没吐血。他竟然发现那俩单飞的雏儿,对眼巴前的尤三几个视若不见,却异常激动看着出站口的仨小崽儿。这什么情况啊简直让他抓狂。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不解,难道仅凭没发现尤三,洪衍武就能断定邢正义他们是雏儿吗
不,其实是邢正义他们的盯人方式,才暴露出他们是生手。
像邢正义和赵振民眼里那种激动和兴奋程度,说明他们没见过什么场面,并且缺乏办案经验。他们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也说明了他们如果不直视,就吃不准那仨小子在干什么。
而有经验的警察总是特别善于掩饰自己,决不能像他们似的直眉瞪眼地瞅这个瞧那个,那样全完。高手的做派,是只要用眼角余光一扫,周围的情况就知道个差不离。谁可疑谁在哪儿心里都有数,然后再盘算下面怎么办。
现在让洪衍武感到发愁的是,如果要动尤三,警察肯定会连他一起抓。要是不动尤三,这俩警察过会也会去捉仨崽儿。可要是尤三先发现了警察,那绝对马上就惊,不定又跑哪儿去呢,再找可就更费周折了。
这场面真绝,简直是两头……不,是三头堵。就没他的好了。
他郁闷至极下,忽然心生一个感悟——生活的力量无比牛叉,完全不由得你。
不管怎么说,眼下也不得不重新打起盘算。可洪衍武掰着手指头一个劲琢磨招儿,也没想出个好主意。
指望这俩“雷子”自己走是不可能的,看他们俩,就像是叼着了鸡的狐狸,眼里正犯馋呢。指望他们自己松嘴,没戏。
唉,对他们既不能赶也不能轰,绕又绕不过去,躲又躲不了,那就只能……
和他们合作
洪衍武完全是不由自主冒出的这个想法,可连他自
第34章 热闹
拿定了主意,洪衍武现在要操心的事,就变成了如何不被尤三一伙察觉,去和俩警察见面了。
他肯定是不能直接过去,两堆儿人差不多挨着,没法不被尤三看见。而且目前的情形非常悬,他还必须抓紧时间。
情形悬到什么程度
可以说是危如累卵。
尤三现在只是没往身后看,但千万别有什么意外。哪怕一个偶然,这小子一扭头就能瞅见那俩雏儿。警察能不能认出尤三说不好,可尤三绝对一眼就“炸”。
再说,即便侥幸没发生这种情况,可等那仨小崽一旦找到合适目标开始练活儿,这俩“雷子”肯定也是立马儿拉弦。到时候,尤三更是一个跑。
绝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想辙把尤三和警察分开。
有难度吗
绝对有。可洪衍武有招儿。
洪衍武发现,在他左边不远处,有个堆上了墙的渣土堆。于是,他过去一通翻找,没想到运气出奇的好,原本只想拿块砖头,居然找着了半根大白。
这里的空场仍然是平整的水泥地,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洋灰地”,用大白写字是即清楚又顺溜,自然比砖头更合适。洪衍武一个坏笑,面冲砖墙躬下身子,低头在地上“刷刷刷”就是一通写。
在这十年中,由于消息管控一直十分严格。大道上既然不畅通,小道消息自然就多了。人们早已习惯了靠自发张贴大字报,和私下的耳传口述来传播交流信息。更何况现在又是一个政治方向正经历巨变的敏感时期,大家下意识里,都以为是有人在给公众传递什么新的政治信息。因此,从洪衍武一开始书写,就引起了人们的驻足。
要说这年头贴大字报的常见,但在地面上写诗的还真没几个。先是有几个行人看新鲜似的站在了洪衍武的身后。接着,又有几个靠墙边休息的、等人的和看行李的,也被这西洋景儿吸引着走过来。
而这时,国人的另一种心理也开始发挥作用。那就是要有什么事一围上人,谁要是没看上,一准儿觉得吃亏。再加上广场上人又太多,连放个屁都能惊动一个连。于是乎,围观的人数迅速增多,很快这里就围成了一个闹市样的大圈子。
“哥们儿,怎么茬儿这是学狗爬的还是学猫跳的”
“谁知道啊我也刚来。”
“劳驾了您,让咱搂搂(土话,指看,源于英语look)。没有血了呼啦的吧我怕见血。”
“兄弟,看着点。你再挤我,我就成相片了。”
伴随着阵阵骚动和喧哗,人堆里说什么的都有。一大帮子人都跟让谁提拉着脖子似的,脑袋挨脑袋,弩着劲儿往圈子里瞅。还有不少晚来的人也直往里凑,个个挤得脸倍儿红。
等到洪衍武写完,这块地方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给围得密不透风了。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像只耗子一样,从众多条腿下寻找空档,经过一番艰难挣扎才爬了出来。不过他并不抱怨,因为这发生的一切正是他需要的效果。
打一穿越回来,洪衍武就领教了这个年代人们的好奇心。对此他不得不服,无论多无聊的东西,这个时代的人都能看的津津有味。甚至只要眼睛有东西可看,他们就跟着看,一点不觉得厌烦。而他就是想利用这一点,引起人们的围观。
可制造出这种热闹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尤三他们会过来看这个热闹吗
答案是——必定会。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既能不引起窃贼的戒心,又能把正要行窃的贼吸引过来,那就只有更好的作案机会。而上百人前拥后挤的围观情景,无论被哪个贼看到,也不会不为所动的。
第35章 接触
邢正义第一眼就觉得这人眼熟,可急切间又想不起具体在哪儿见过,一愣之间陷入思索。
赵振民看这人,却根本不认识。但他觉得既然在这个时候点破他们身份找上门来,即便不是犯罪份子,想来也绝非什么好人。
下意识里,他赶紧去观察四周。没见到其他可疑人员,紧张才略缓。
可随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胳膊可还被抓着呢。于是他马上一甩左臂。“干吗松开!”
本以为一下就能甩开,可赵振民没想到的是,人的身上有些地方其实挺脆弱。比如关节,比如穴道,而经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大概也是碰巧了,他被坏小子正捏住了臂肘关节内侧的麻筋儿。只稍一用劲,就让他整个左臂又酸又麻,气力消散。
赵振民这下可恼了。这坏小子年纪不大,又是一身吊儿啷当的劲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大鱼,顶多是只小臭虫。他赵振民可是堂堂的人民警察,哪能被这么个小臭虫给制住
于是,黑了脸的赵振民,打算无论如何也得先把坏小子铐上审审。他不仅更使劲地甩动左臂,同时右手也去掏手铐。
坏小子察觉,连声央告。“您先别动,有事商量。”
赵振民以为坏小子怕了,摸铐子的手也就暂时停了,但态度却更充满敌意。“你谁呀,够狂的,知罪吗?”
坏小子刚要作答,而这时,思索中的邢正义突然眼睛一亮,压着声音冲赵振民喊。“是上房跑了的那小子,拷他!”
一听这句,赵振民顿时明白了。他知道邢正义中午抓捕时,曾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子脚尖点地,拧身上房,跟飞贼似的就跑了,并对此深以为耻。还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送货上门了。
“好小子!”
赵振民一激动,就继续去摸铐子。不过他却忘了,自己胳膊还攥在人家手里呢。结果才刚一挣巴,还没怎么着呢,他的左臂又是一阵酸麻,接着就被坏小子一抬手给别到了背后。
嘿,又是麻筋儿。
赵振民在疼痛中,不得不低头俯下身子。
好在邢正义这时已经掏出了铐子。见此情景,邢正义一伸左手,同样也牢牢扣住了坏小子别着赵振民的那只手腕子。而几乎同时,邢正义的右手举着亮晃晃手铐,对准坏小子这只手腕就砸了下去。动作没一点犹豫,堪称稳、准、狠。
躬着身子的赵振民高兴了。邢正义的擒拿课成绩在公校里一直名列前茅,就连教擒拿的教练都夸邢正义手法到位,要是被邢正义拿住腕子,那基本就跑不了。更何况坏小子要想躲,就必须先放开他。可要是放开了他,那就是两把铐子一起上,坏小子再能,还能反倒哪儿去
世上有句话叫做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事实与赵振民期待的偏偏相反,坏小子不仅没表露出应有慌张,反而极不正常保持了神色淡然。而面对邢正义几乎十拿九稳的一铐,坏小子非但没放手,更加没躲避,倒是“嗖”的一伸手,攥住了邢正义拿着手铐的腕子。
真快,楞没看清。
赵振民情不自禁张大了嘴,但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接下来,随着坏小子轻描淡写地一拗,邢正义的手竟然完全松开来。手铐也掉落在地上,被那坏小子一脚踩住。
赵振民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了解邢正义的脾气,那是个从不服软的血性汉子。宁可手腕碎掉,也绝不愿撒手。这一拗,力气得多大
再然后,赵振民更是把眼睛瞪成了正圆形。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无论怎么使劲挣扎,邢正义被坏小子抓住的右手腕子也挣脱不开。与之相反,无论邢正义再怎么用力,也不能使坏小子那别着他的右手松动一分一毫。
这小子什么来头也太不正常了,这不活见鬼了吗。
赵振民现在才明白过来,坏小子捏他的麻筋儿哪儿是走运呀根本是手法老道,故意为之。
这下,他傻了眼。
再说邢正义,现在最难受的恐怕就是他了。
邢正义一向自负在擒拿方面下得功夫最多,在以往的对战经验中,也仅有公校的擒拿教练才能压他一头。他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强的对手,而且竟被碾压的毫无还手之力。明明不是个儿吧,但不打也不是,认怂更不甘心。为此他简直要爆炸了。
不过,邢正义确实不愧为公校的尖子生,应变极快。他一看僵持下去不是事,索性就放开了对手腕子,反而攥起左手挥拳而上,直奔坏小子面门。
而这时的赵振民,左手虽然被别着,但还可以转身用右手去卡对手的脖子。他见邢正义换了拳头,马上就用这招来配合,不得不说是邢正义的老同学,配合默契。
真别说,俩人合力挺奏效。逼得坏小子右腿一个后错步,彻底放开了抓着他们的手。
可邢正义和赵振民刚觉得坏小子撑不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马上又知道错了。因为俩人眼前一花,压根没反应过来,邢正义挥拳的左手,赵振民卡脖子的右手,就已经一前一后,再次被蹿上前的坏小子攥住了手腕。
这下更快,又狠又疾,说状若雷霆一点不夸张。
邢正义和赵振民都暗吸一口冷气。他们就不明白了,这坏小子究竟是哪儿练的抓人胳膊腕儿的本事呢
简直是一抓一准儿,就跟摘玉米棒子似的那么轻松。犯罪份子要都是这个水平,那他们还算警察吗以后贼和警察到底谁抓谁啊
带着羞愤和恼怒,俩警察同时奋力一挣。可照旧动不了,比力气还真比不过这小子。
急切中,俩警察彼此一个眼色,立刻心领神会。虽然俩人进攻的两只手现在都被控制了,可俩人另外两只手却又都自由了。所以,他们马上想到要再次同时挥拳去夹击对手。老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坏小子抓腕儿再准,横不能再多长出俩手来吧
可惜事情的发展再次脱离了他们的预计。人家虽然没再长出手,却似乎把他们的所有想法都预料到了。没等他们付诸行动,坏小子抢先抓起俩人的手腕一抬,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刻让他们的身子僵住了。
坏小子也没再给他们任何机会,接着一抖胳膊,先逼着俩人都转了个身。然后连着一个顺拐,把俩人的手,都给别到他们各自的后背上了。彻底拿下。
邢正义和赵振民现在可全懵了,他们低着腰,脸对脸,此时的默契,也只剩下彼此的眼中的震惊了。
谁能想到受过公校专业擒拿训练的他们,两个人一起上,还会输给一个毛贼一样的犯罪份子而且仅仅一两个回合,他们竟然就被制得连丁点都动弹不得。
这叫什么事儿啊,贼没捉着,反被贼擒了。还说什么维护治安,保卫人民,这不全成笑话了!
这坏小子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贼么
对这一点,他们现在打死也不信。
按说犯罪份子和警察斗法,就跟耗子给猫捋胡子一样,是一种找死的游戏。可就这样的游戏,楞能让这小子给翻了盘儿。就凭这几下儿,他们的擒拿教练也没这本事。
说实在的,要想贴切地形容坏小子制服他们的这个过程,也就只有评书中常用的一个词儿才最为合适。那就是袁阔成常用来描述两军大将单挑,名将在两马错蹬之际抓住了敌将的甲襻丝绦,轻而易举就力擒敌将的那四个字——如提婴孩。
邢正义和赵振民脑子已经全乱了,这时坏小子又一提拉,正撅着屁股的他们又被迫都直起腰来。接着,坏小子又各自把他们往身边一拽,结果仨人靠在了一起。还膀子膘着膀子,就跟多铁的哥们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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