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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白酒、茶叶、糕点、糖果、六必居的酱菜、腐乳……买到的任何东西他都一一仔细地装进藤筐里,然后像装着一满篮子鸡蛋那样小心翼翼地挪动,出入,避让行人。

    之所以如此,其实是因为他每一次进城,虽然或多或少要遭遇一些难以预料的龃龉和屈辱,但这种情况却尤以在商业场所最为多发。

    比如说,第一次去王府井的百货大楼,他不知不觉地登上了四楼。

    忽然就有人大声地斥责上了。“嘿嘿嘿,你怎么上这儿来啦下去!”

    他这才发觉四楼上敢情立着个木牌子,“顾客止步”。

    他赶紧脸红耳热地转身返回三楼,可让人不堪忍受的一声呵斥,却照样从他身后传来。

    “真不懂事!瞎胡窜!整个一个农村土老帽儿!”

    农村土老帽儿

    这可真伤农民的自尊心!

    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逛首都最大的商店,感受到的不是宽慰居然是屈辱。

    可京城人根本一点儿不在乎,他们不但管农村人叫“土老帽儿”,还有叫“土老赶”的。

    开始他并不明白什么叫“土老赶”。直到有一次他走在街上,看见几个小学生,见一赶大车的老农过来,就互相招呼着,“老赶来了,老赶来了。”

    几个孩子忙躲到一拐弯儿的墙角儿处,突然齐喊道:“谁是我儿子谁是我孙子”

    这时,赶车的老农扬起鞭子口中高喊着“喔喔”的招呼着牲口转弯。

    而听到这几声儿,那几个孩子像得了什么大便宜似的,嬉笑着一哄而散。

    城里人对待农民的态度,只要看看这些孩子就能知道。

    而且,还不光是在百货大楼这样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商店,可以说在任何地方买东西全是一样。

    几乎所有的商店里,他都会经常遇上售货员在柜台里头光顾聊天,或是售货员在那儿来回来去数一叠钞票、单据的情况。

    这两种情形下,城里人还好点,说上一句,售货员或许还能搭理。可要是他这样行装的人,任你怎么喊也不理。如果谁胆敢催促,那还非得挨通臭骂不可,连祖宗八辈都得跟着倒霉。

    吃饭也差不多。几乎在所有的饭馆,他想要求人点儿事简直比登天还难。甚至连想讨一碗水也不可得。

    只要他敢开口,服务员大部分就会狠逮逮地教训他一番,连词儿都差不多。

    “这是饭馆儿不卖水,渴了外头找水管子去。要么你就花钱买汽水。别没事儿别瞎捣乱啊,还嫌我们不忙是怎么地”

    真是整个反了,花钱还花出不是来了狗眼看人低。卖方是爷,买方是孙子。这就是京城,这就是首都!

    而渐渐的,时间长了,这种遭受冷遇和怠慢的经验多了,他就又摸索出一条普遍的相关规律。

    那就是京城四十岁往上的人,待人接物很宽和、有耐心。而四十岁往下的人,越年轻脾气就越盛,越各色,越不懂事。

    反观之,像观音院西院的买他的鸡蛋两个兄弟,说话和气,钱给的大方,还招待他茶水,那可真是京城年轻人里的异数,少之又少。

    所以他如今只爱和老年人打交道,不敢奢望再遇到洪、陈这样好脾气的青年,他对京城四十岁以下的人,早已学会了敬而远之。

    说实话,他确实爱京城。爱这个城市的古朴、方正、幽默、历史悠久和传承绵长。

    父亲说的一点没错,京城的建筑和文化底蕴,实在引人入胜,让他心神荡漾。

    可也得说,他真不怎么爱京城的人。

    据父亲所言,京城人应该是谦和的、内敛的,热情的、包容的、大度的。但这一点,除了在老人身上,其他的人,他却很少发现。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京城人会以四十岁为界限,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待人处事的态度呢

    这些中年人、青年人的高傲自大,带着一种盲目优越感的存在,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他还记得听父亲说过,南城居住的百姓大多都是从各处逃荒,或是讨生活才进京的穷苦人,手艺人。

    说白了,这些中青年人的父母一大半就是全国各地的农村人。

    就更别说建国以后,从其他地方调入京城的工作人员,和进驻京城的部队及家属了。

    可怎么仅仅一代人,无一例外的,军人、干部、百姓,这些建国前后才变成京城人的子女们就都变味儿了呢难道仅仅是单纯的忘本么

    说来也真是讽刺,这些人如今竟以纯粹的京城人自居,来教他懂京城的规矩了。

    像这样的京城,那还不如农村有人情味儿呢。他们的龙口村是穷,可待京城来的知青却无比的好。

    大伙不但心甘情愿帮那些京城人修房扫土地安置,在劳动上也没对他们加以苛求。对他们恋家的心情和偷鸡摸狗的行径也一律加以宽容。

    反倒大队时不时地送些瓜果蔬菜白薯苞米地接济他们。让那些京城知青连一个字儿的不是,也挑不出来。

    说真的,他对自己的小村子特别有感情,主要就是因为村里这种宽以待人的人情味儿。从这种角度说,他觉得龙口村的人,可比京城人更像京城人。

    尽管村里的人识字不多,没见过什么世面,除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没什么追求,可他们都是好人,能用真




第九十三章 放榜
    京城1978年的八月,天气持续炎热,人心也更为浮躁。

    当月,除了中央宣布撤销学校中的红卫兵组织。京城市文化局召开落实政策大会,为曹禺、赵起扬、江风、胡沙等28位领导干部,和马连良、李再雯(小白玉霜)、荀慧生、叶盛章、侯喜瑞、秦仲文等老艺术家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这两件大事以外。对民间影响最大的还有三个内容。

    一,1978年夏季高考发榜。

    二,京城恢复律师制度。

    三,《十月》大型文艺丛刊创刊。

    而这三件事又尤以高考一事最受人瞩目。

    这不但因为这次高考是全国首次统一命题,分省录取。也是因为这件事是与人民利益最息息相关的,它对每个人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谁要是能够金榜题名,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人生走上了一片坦途。将获得身边无数人的尊敬、羡慕与嫉妒。

    说是鲤鱼跳龙门,一夕之间改变命运,绝非虚言耸听。

    这件事具体到洪衍武身上,尽管他不大在意,甚至可以说漠不关心,还以为和他自己毫无关系。但命中注定与他这一生颇有渊源的两个人,竟一一又都高中了

    而距离他最近的,就是那个打小一直和他不对付,却偏偏又有个好姐姐的水澜了。

    8月15日,在京郊插队的水澜拿着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回了家,可把水庚生和水婶儿高兴坏了。

    他们这辈子没儿子,本是最大的遗憾,可谁能想到养得姑娘个个争气。老大上了京大,老二又考上了菁华,整个福儒里也没一家人有他们这份儿体面。

    提气,高兴,精神!

    水婶儿因水清弄回个孩子憋在心里的郁闷也清空了大半儿,几个月以来头一次面上泛起了红光。

    当风尘仆仆的水澜一进门,她不但手脚不歇地伺候二闺女洗脸,更衣,收拾行李。还指派水庚生和放了暑假的三丫头水涟,分头副食店买菜、买面、买肉。

    这是打算亲自操持,中午连炸酱面带炖肉,要好好给二闺女补一补。

    水澜这也是头一次见着水清带回来的孩子。可还没仔细地看上一眼,她乍一听说孩子跟了水家的姓,取个名叫水小影,就点儿不乐意了。

    她心里琢磨,这算什么事儿啊就跟妈又生了个老四似的。看姐姐这意思,是打算就这么养在家里了。这不明不白的,别人问起来都不好解释。

    跟着,她不得不碍于情面抱了孩子一会儿。可那孩子哇哇直哭不说,还滋了她身上一泡尿。她就更没什么兴致了。换了件儿衣服后就唉声叹气,直埋怨水清犯傻。

    她说一有了这孩子,不但家里添了大麻烦,还会影响姐姐学习。甚至连今后姐姐找对象都麻烦。最关键的是孩子还没户口,今后上幼儿园,上学都是问题。

    水清本是天生好气性,春节又没见着水澜。既想念这个妹妹,又觉着她是为自己好,就耐着性子跟妹妹解释。

    她说小影是自己同学冉丽影的孩子。孩子爸找不着了,冉家也没其他人了。她不管谁来管何况这也是冉丽影最后的一个遗愿,她在床头亲口答应的。

    可她却没想到,水澜竟对此嗤之以鼻,对她的评价只有“迂腐”二字。还说现在这种事儿多了去了。男女知青生了孩子送老乡的多的是。居然劝她尽快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

    这下水清可真生气了,她说“水澜,姐绝不给家里添麻烦,今后更不会给你添麻烦。只要毕业有了工作,孩子我就尽快接出去自己养。别忘了,你和水涟可都是我帮着妈把你们带大的,洗洗涮涮、喂水喂饭、把屎把尿,哪样儿我没干过我不信凭我自己养不活这个孩子!”

    就这样,亲姐俩头一次红了脸拌了嘴。

    水澜是觉得水清不识好人心,为个野孩子居然跟亲妹妹急眼。

    水清则是觉得水澜变得越来越自私,缺少起码同情心。

    因为冉丽影对水澜可不是陌生人,水澜小时候跟屁虫似的,缠磨着人家学折纸,学翻绳儿,学染指甲,学编麻花辫子,可比对她这个亲姐姐还亲呢。

    现在怎么能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呢也太绝情了。

    总之,这姐儿俩话越说越锵锵。最后,也就因为她们都是文化人,又不愿让邻居们听见笑话,这才强自克制住了。没有大吵大闹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哪怕再待在一个屋里,姐妹俩也都没话说了,隐隐地生份上了。

    这种尴尬不但一直持续到水庚生和水涟回来,也一直持续到了饭菜端上了桌儿。

    但好在母亲进出忙碌的身影,和父亲和善又亲切的笑脸,比什么都能温暖人心,滋养情感。

    于是快吃饭的时候,水清和水澜闹的那点别扭,也就暂时扔到脑后去了。

    她们俩和水涟一起,都表现出乖巧柔顺的一面,齐齐坐在饭桌前,感受着这近年来难得一次的全家团圆所带来的温馨气氛。

    水婶儿一边端菜上桌,一边亲热招呼自己的孩子们。

    “清儿啊,小澜,小涟啊,动筷子啊。你们别等妈,再耽搁,可就都让你们爸给吃了。”

    “唉唉,挤兑谁呢我饿狼啊,我吃得了吗我”

    水庚生听了就一瞪眼,说完就坐下来自己倒上一杯酒。但眼看着面前三朵花儿,他又笑了。还一边给仨闺女挨个夹肉,一边情不自禁地夸上了女儿们。

    “你们仨,都是好孩子。清儿上京大,小澜上菁华,小涟学习也不错,照我看今后也是大学的苗子。真是给你们爸妈争气啊。你们看咱们家,你妈当初在街道钉扣袢儿,你爸给人剃头,过去就没人瞧得起咱家过。可现在就好了,咱今后不比大人比孩子。只要你们个个锃亮的校徽往胸上一别,扬起头走道儿,爸妈那就是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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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障碍
    比起水家这份折腾的难受,远在房山的龙口村的暗流涌动,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的兆庆彻底陷入到一种彻底的苦恼之中。

    是的,他也考中了,他被已经停办了八年刚刚恢复招生的人民大学历史系录取了。

    可也因为这纸高考录取通知书,他和小芹的感情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怎么回事呢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有点曲折。

    敢情兆庆和安小芹自以为保密,但其实他们俩好上的事儿,早落在有心人眼里了。

    只是那些“过来人”苦于没有实际证据,一向只能影影绰绰、捕风捉影地猜测,难以公然对这一桃色新闻加以议论和发挥罢了。

    但在小芹从兆庆的手里得了两条纱巾后就不一样了。

    小芹每天高高兴兴地把纱巾系在脖子上,等于向全村的人张扬、展示、宣告这份爱情的甜蜜。这无疑就为人们说嘴提供了铁证和丰富的素材。

    于是有人说那是私定终身的定情信物,有人说那是兆庆耍小聪明,变相下的聘礼。反正最近这件事,一下就变成了村里老娘们背后热议的新闻。

    大家也就是当着兆庆家和大队书记两家人的面儿,才不说罢了。暂时让这两家人还蒙在鼓里。

    可大队书记毕竟是有“耳报神”的,对任何消息的灵敏远非他人能比的。

    另外,那也得怪兆庆自己疏忽。

    考试之后,他净顾着忙和赚钱的事儿,或是和小芹卿卿我我了,他根本没留意别人在身后的指指点点。

    结果这些因素凑在一起,自然就出事儿了。

    8月8日,兆庆往城里给洪衍武送完鸡蛋后,又给小芹买了几条点城里女孩用的手绢和丝袜。

    回来的时候,他还是在村口的老地方和等着他的小芹见了面。

    可当他刚把东西交给小芹,俩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亲热的话。小芹的俩叔伯哥哥居然出现了。

    然后俩棒小伙子一句话没多说,全然不顾安小芹叫着哥的恳求,就执意押着这对惊慌失措的男女去了大队书记家

    当他们来到了大队书记的家门前时。小芹的父亲安广胜正站在院子里吸烟,当时他的样子很严肃,举手投足都非常像个干部。

    兆庆多灵性的人呢,差不多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把问题分析清楚了。他不但一眼就看出了安书记心里的恼怒,也明白了今天在这一遭根本就是安书记安排的埋伏,特意让人把他抓来的。

    得,俩人的地下恋情这就算被抓个正着,在大队书记面前正式曝光了。

    不过兆庆的性子里有坚毅的一面,他也很聪明,知道逃避没用。因此不但没有辩解什么,反倒直接就把事儿挑明了,说自己和小芹好上了,是真心真意的,想娶小芹当老婆。

    一句话,让小芹马上可怜巴巴地望向父亲。那神情既有哀求,又有娇羞的喜悦。无疑是盼望着父亲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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