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1978年9月18日当天,“伸手来”一出火车站,顾不得疲惫与饥饿,他就直接前往灯市口的柏树胡同。
那里不但是他的家,还有他唯一的哥哥,他日夜思念的亲人。
可等到他找到了自己过去居住的那个小院儿,却骤然失望至极。
因为那里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杂院,被不知打哪儿来的三户人家给分占了。并且有关他哥哥的下落,没有一个人知道。
然而还不仅如此,更让他没能想到的,是江湖上的势力也经历了好几次大洗牌,局面早就和他走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西单、东单、王府井居然都被南城的“把子”占了。而南城、北城过去那些声名赫赫的人几乎都消失了。
最具讽刺的,是他从为数不多的几个旧相识口中得知。那个让自己一直最忌惮、最惧怕的那个“申城隍”,曾经称王称霸,要了他哥哥一只手的“北城王”,居然早在五年前就锒铛入狱了。
敢情他一直是傻乎乎地,在外面白白多游荡了好几年!
可这能怪谁呢全都是该着!
这么多年来,由于经费从未发愁。他靠一双手,到处都能吃喝不愁。
他为了安全起见,就一直四处游走,完全没有固定的落脚处,以至于他只往家寄信报平安,却从未给哥哥写过回信的地址。
这才真叫早知如此,悔不当初啊!
秋季的京城,天是瓦蓝的,蓝得如同清澈的海。再加上天上的几朵白云,就像海里飘流着白色帆船。
而京城的天空最具有地域标志性的特征,就是是天上往往会见到一群群白鸽在盘旋,那鸽哨声声听来特别让人激动,神奇之处,在于完全可以同时体现出欢快与悲凉两种感情。
正是带着这样的情绪,“伸手来”也就更迫切地寻找起哥哥的下落来。
他并无其他的好办法,还是只能从那些老相识身上下手,来拼凑蛛丝马迹罢了。
于是他暂时在一个招待所落了脚之后,跑遍了当年主要活动范围的公交线。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多方打探,他总算是从一个还活跃在北新桥一带的“大佛爷”口中得到了哥哥的情况和下落。
他的哥哥自从手残之后,已经不叫“一站七”了。
由于手艺沦为平庸,辗转跟了南北城的几个“把子”之后,越混越惨。
如今甚至就连个能固定“蹬车下货”的地盘都没了。只能勉强靠打游飞吃“20路”、“204路”夜班车过活。
至于他哥哥的身边,目前除了一个会耍刀子“挡风”的主儿,也就一个手艺还凑合的小徒弟了。仨人暂时在隆福寺附近落脚。
具体在哪儿也说不好,不过他们每天晚上,基本上都在东四西大街上的“卤煮店”吃饭,然后才去“抓分”。
总之,境况窘迫得很。
听到这儿,“伸手来”就再没要问的了,塞给了“大佛爷”一卷钱,面无表情扭身就走。
而“大佛爷”一数,居然是整整二十张大团结。
这手笔让他立时倒吸一口凉气,老半天才吐出仨字儿,“操,牛逼!”……
京城的汉民小吃,卤煮火烧是一绝。
最正宗的当然是在南城,但因运动结束时,仍然是公私合营的经营状态,而且还是老师傅掌灶。其实这时候,南城北城的水平相差倒还不大。
通常规律,卖这玩意的地方都不能叫饭馆,只能叫小饭铺、小店。而且往往还没有具体的店名。只有门口一个幌子当招牌,就俩字“卤煮”。
别看这么简陋,这么不起眼,可想吃的人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或是错过去。
因为说句实话,连招牌都不用看。只凭门口那三尺口径的大锅,那里面咕嘟的“大杂烩”香味,一条街外就能提前感应到了。谁还找不着啊
猪心、猪肺、猪肚、猪大肠,这些猪杂碎沉在锅底,锅上面浮着的是十几个火烧,它们和油炸豆腐泡儿一起随滚开的汤起伏着。光看着就叫人过瘾
吃的时候,掌灶的老师傅只要轻轻一拨拉,这些东西就挨个进了笊篱。
具体操作流程是,先把火烧搁案板上,铛铛两刀,切成四角码碗里。跟着那些荤货照样捞起来剁巴碎了放碗里。最后再捞几个豆腐泡儿,把老汤一浇。
 
358.第358章 重逢
1978年,由于从京城发往全国各地的九十组长途列车已经完全淘汰了烧煤的蒸汽火车,全都换了“东风2型”和“东方红2型”的内燃机车,均速能保持在八十公里左右。
那么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京城到滨城九百多公里的路程,早走,晚也能到了。
这起去年来,得咣当一天一宿的路程可谓是莫大的进步,对所有旅客来说都是一种切实的好处。
只是即使如此,身处硬座车厢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主要是当时铁路线运力不够,为解决这个问题。既卖座票,还卖站票。那么车的人可多极了。
看车厢里这个乱劲儿吧。除了有座儿的人,还有站着的、靠着的、蹲着的。有带大件儿行李的,还有带着孩子、背着麻袋的。拥挤不堪,吵闹非常。
而且当时车厢还不禁烟。
这么一来,吞云吐雾的人不断,车厢到处是烟雾渺渺。再加脚臭、屁臭,和孩子尿裤子,那味儿叫一个蹿,谁都不免被熏得晕头转向。
也多亏“糖心儿”挨着窗户坐,才能好受点。可是这样,她那漂亮的小脸儿也有点发绿了。一个劲儿地看她那块“欧米茄”,巴不得早点去餐车吃饭。
洪衍武当然心疼啊,他得想办法解决问题。于是午十一点的时候,他找了一趟列车长,递了一根烟,想问问有没有空出来的卧铺想补差价换进去。
也算他运气好,得知除了五六个散客以外,待会儿还有一个软卧包房的几个京城干部,会在秦皇岛下车。唯一的难处是他没有“团级、处级”的介绍信。不够格换铺。
洪衍武哪儿能让这种小事给难住赶紧说他不要票,而且可以按四个人八十块的全程价付费,只希望列车长行个方便。
这也意味着,完全转成了私下交易,钱全能装进列车长自己的腰包。
如此一来,最后的关节被打通了。列车长很爽快地忽视洪衍武他们仨平民百姓的身份,让他们享受到了有些“僭越”的特殊待遇。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顺带的好处。那是在列车长的关照下,他们还得以提前十分钟进入了去餐车车厢。
不但提前免于硬座车厢之苦,连吃午饭也不用排队了。
今天的人们往往有个误解,认为几十年以前消费水平低。去餐车吃饭的人很少,那应该是一件很方便、很体面、很享受的事儿。
但其实这种想法只对了一半。
当年的人们乘坐火车旅行能在餐车正经吃一顿饭,确实是一件挺体面,也很享受的事。这主要得益于当年那些老厨师的素质和手艺。
但人少,方便可未必了。
因为实话实说,当年毕竟是计划性经济,餐车除了为生活水平较高的领导干部们提供服务,也要讲究“为人民服务”的。
像餐车的提供的食品,除了五六个炒菜,卖的确实是外面两三倍的高价以外,可还提供三毛钱的肉丝面,四毛钱的精粉肉丝面,和一菜一汤一碗米饭的五毛钱客饭套餐呢。
这些经济实惠的东西才是顾客消费的主流。老百姓也并不是吃不起,只是舍不得,并不乏有人为了体验一下餐车餐的特殊体验,咬着牙跑来享受一番的。
另外,为方便自带干粮的旅客,餐车还有为旅客烩饼、烩馍的服务和义务。这自然能吸引来更多的普通旅客了。
所以实际情况是,一到饭点儿,广播一通知,仅仅一节车厢的餐车照样是人满为患,迟一步得过道里挤着排个把小时,才能轮着了。
洪衍武他们几个,今儿这算是捞着了。
作为头一批进入的顾客,不但免于排队着急之苦,还可以优先找个向阳的窗口坐下,舒舒服服地慢慢点菜。
他们要了一块二的辣子鸡丁、八毛钱的白边肉、九毛钱的溜肉段、六毛钱焖排骨。和三碗一毛钱的二等米饭,五瓶八毛的“滨城啤酒”。
拢共八块八毛钱,连喝带聊,吃得美美的。
饭后他们也没急着走,回硬座车厢那不是犯傻么在这里坐等。
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又喝了壶茶,秦皇岛站也到了。仨人这才回去拿东西,在列车长的亲自引领下,带着两箱土特产移驾软卧包厢。
从这时候起,可彻底舒坦了。
这儿的铺位又大又舒服,连开水都不用自己打。他们各自躺在铺位,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渐渐进入了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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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艺高人胆大
贼有公认的忌讳,比如你要请贼吃包子,吃饺子,吃馅饼儿,他能跟你急。
因为这些玩意,再好的馅,也是“关”在里头的,对贼来说,这是很不吉利的联想。
除此之外,贼行里也同样有个通行讨吉利的仪式。那就是每天出门干活儿前,大家往往会用硬币测吉凶。
“大眼灯”就有这个习惯,他常年带着一个1966年的伍分钢镚儿在身边。每次出发前,都要从口袋拿出来,让每个人往地上一扔,算算卦。
“当啷”一声脆响后,只要钢镚字面朝上就是“凶”,意思是“走背字儿”。
相反,伍分字面朝下,就是“吉”。意思是“**保佑,大杀四方”。
对这一条,作为“大眼灯”徒弟的“滚子”来说,向来也是很相信的。因为贼行里的运气太重要了,邪门的事儿数不胜数,想吃这碗饭,并非全靠手艺。
用他自己的亲身体会来讲,有时候运气好,被“雷子”盯上也能逃过,出门低头就能捡个大钱包。
要是运气不好,上厕所都能碰上警察。就是掏个睡梦里的“傻老赶”,赶上公共汽车来个急刹车,弄不好都能捅“炸”了。
差距就是这么大!
特别是这一天,出发前,“大眼灯”、“二头”和“滚子”三个人因为连连“测”出三个“凶”,谁这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出什么差池。
可偏偏吃饭钱还是让人给偷了,就连算卦的钢蹦也丢了。这便越发证明这个办法有多么灵验了。
但就跟老太爷故意跟他们开玩笑似的。
谁知在他们仨人都觉得丧气得不行,甚至有心回去烧两柱高香,好好去去晦气的时候。命运发生了大逆转。苦尽甘来、时来运转的事儿,就这么真实的发生了。
“伸手来”户强的出现,就像从天而降的大救星一样,不但把他们仨从生活的窘境中彻底解救了出来。也让“滚子”对运气的信仰发生了天翻地覆似的动摇。
“滚子”忽然发现,世上竟然真的存在神乎其神的超绝“窃术”。
而一旦一个贼的本事达到了他师叔的高度,不,哪怕达到了一半,什么运气就都成狗屁了。
因为他的师叔“伸手来”就完全可以把不可能的事做成现实,把运气肆意地玩弄于鼓掌之间。
甚至照他来看,还别说什么盛名之下无虚士,他的师叔,甚至完全够格把“伸手来”的外号改成“伸手如来”。
不!这可不是他因为师叔成功掏走了师父身上的钱就盲目崇拜!
也不是因为他听了师叔和师父的对话,知道了师叔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到一地偷一地,从未失手,从未走空,就轻易做出的判断。
他“滚子”也算是见多识广,当了五六年“小佛爷”的“老江湖”,知道那也有可能是自吹自擂。
关键还在于眼见为实!他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种妙手空空的奇迹,见识到了这种翻云覆雨的手段。
比方说吧,师父和师叔兄弟相认的当天晚上,师叔就请他们去了附近最有名的“首都饭庄”(即“萃华楼”,“运动”中更名为“首都饭庄”)暴搓了一顿。
这里实际上是一座古雅的三进大四合院,前门开在八面槽,后门则在灯市口。
不但是京城所有老字号中唯一一家从未中断过经营的高档饭庄。也是够格接待国家领导人和外宾的饭庄。
那餐厅庄重的气派就别提了,光那全套的的银架、银勺和细瓷的杯、盘、碟、碗,看着就让人眼晕。这里的菜就没有下五毛钱的。
师叔也真够意思,像“清汤燕菜”、“烩乌鱼蛋”、“芙蓉鸡片”、“酱爆肉丁”、“糟溜鱼片”、“葱烧海参”、“干煎鳜鱼”、“油酥大虾”,各种好吃的叫了一桌子。还叫了两瓶售价六块的五粮液。
而就在大伙儿足吃足喝完毕之后,他陪着师叔一起去上厕所的时候,在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师叔就给他露了一手。
敢情当时已经距离餐厅关门时间不远了。虽然饭庄里还有近一半的顾客,可他们沿途经过的开票的收款处却早上了锁,已经空无一人了。
“滚子”自己还全没在意,还想照旧去上他的厕所。他可没想到“伸手来”发现周遭没人,却站住不动了。
等“滚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偷三不偷
这一天的晚上,“滚子”就没睡好。
因为他的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反复过得都是“伸手来”偷“首都饭庄”收款处的一幕。几乎是辗转反侧地推敲了一宿。
他觉得师叔虽然是临时起意,却真跟老谋深算过一样,整个行窃过程里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而且整个过程里,一星半点地犹豫和惊慌也没有,就跟在自己家里拿钱似的那么自然,那么便宜。
最关键是“斗转星移”那一手,生生在他们三个行里人的关注下,就能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地把好几摞钱都转移到了他们的身上,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
这是什么水平这是什么素质
至少在他看来,他所知道的那些溜门撬锁的高手就全都不在了。
他也绝对相信,哪怕是好几个警察面对面,也捏不住他师叔的痛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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