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按说这种情况就是死局,俩小子必然要因“投机倒把”的罪名,吃几天“黄金塔”,在“里面”“挣工资”了。
可偏巧就让洪衍武撞上了警察正铐人的一幕,而且那警察还是他的熟人,这才算峰回路转,有了尚能谈一谈的余地。
那警察是谁啊
嗨,就是白纸坊派出所的片儿警,张宝成。
其实也不能全怪俩倒霉小子看走眼。主要张宝成今天大变样了,一点都不像警察。
这小子打扮得简直就跟个知识分子似的,裤线笔直,皮鞋擦得闪闪发亮,衬衣的领子很白,胸口还别着根钢笔,这套行头跟洪衍文平时的形象很有一拼。
而且更让洪衍武没想到的,是张宝成居然还假装自己不会抽烟。
要知道,每个月洪衍武去跟张宝成汇报思想,可从来都是俩人边抽边聊的。往往等抽完一支烟,张宝成还得找洪衍武“窑”上一根烟,谈话才能结束。哪儿会有这景儿啊
“来,抽一支吧”
“不抽。”
“何必呢”
“坚决不抽!”
张宝成的严辞拒绝,让洪衍武忍不住远远看了一眼张宝成的对象。
那个站在树荫下的姑娘穿得挺时髦,印花的布拉吉,脚踩一双棕色小皮鞋。模样也还凑合,至少够及格分了。就是脖子扬得高高的,明显是一个自命清高,使人不易接近的丫头。
洪衍武心知肚明,这才是张宝成假模假式的原因。于是便抑制不住地咧嘴笑起来,故意挤兑他。
“至于的吗你们俩要成了,可得过一辈子呢。现在就这么怕,你以后怎么办还真戒烟啊……”
张宝成兀自强辩。
“我这是怕吗这是尊重。告诉你,人家可是咱们区文化局局长的外甥女儿,文化宫当音乐老师的。我们才刚接触几次,介绍人说了,她们全家就没人抽烟,我总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没想到洪衍武照样还是笑,这就让人很尴尬了。
于是张宝成勉强又解释了两句,也就不废话了。干脆把脸一板,用警察的身份挽回尊严。
“行了行了,我的事儿该你管吗对了,我还没说你呢!这俩是你熟人啊你知道他们‘投机倒把’,不去举报,还想让我徇私枉法。你这是什么性质啊”
对这一手,洪衍武可没辙,赶紧退让。
“得得,我错了行不行别扣大帽子,倒几张票而已。你是不知道,这里面是有情可原。”
跟着,他就挨个给张宝成介绍边上站着那俩小子的情况。
说他们一个是成天在外头打架,家里有个药罐子一样的病妈。另一个是局子里“挂过号”的“小佛爷”,出来以后就洗手不干了。
反正就一句话,人家这都是不想惹事了,又得吃饭,没辙才干这个的。
那俩小子不愧是“管儿线儿”的,人也机灵。就都装出一副老老实实,又委屈又无奈的样子。
这种默契地配合,无疑让洪衍武的描述无形中又多了几分可信性。
总之,由于洪衍武很懂得警察的心理。这避重就请、故意往惨了说的一通忽悠,倒真让张宝成的态度有些松动了。
于是最终俩小子算是幸免了一难,被张宝成网开一面给放了。
不过这事儿到这儿可还没完呢。
张宝成这么给面子,洪衍武当然得表示一下谢意啊。他就让那俩小子拿出两张下一场的电影票给了张宝成。自己还提议请张宝成和他对象去冷饮店里喝冷饮。
洪衍武所说的这个冷饮店,是西单食品商场的二楼。
那应该是当年京城最高档次的一家,也是冷饮最全的一家。里面除了卖冰棍儿、雪糕、汽水以外,还有酸梅汤一类的。
最牛的是奶油烩水果,一高脚杯一块二。但说白了,其实就是把几种罐头水果切成小块儿,用酸奶一拌。
本来洪衍武以为张宝成怎么都得客气推辞一番,没想到张宝成连让都没让,就叫上对象跟他去了。而且到了地方人家也没客气,直接就要了最贵的奶油烩水果。
而就在洪衍武越来越感到意外的时候,张宝成把他叫到一边,后面说出来的话更是吓了他一跳。
“你小子,怎么干上这个了说吧,干多久了”
“我干什么了”
“甭废话,你敢说这里面没你的事儿那你这么就这么巧出现在这儿还这么卖力气帮他们求情你小子抽烟可一直是‘香山’,这钱哪儿来的你还别懵我,你要敢说没有,回头我有空就来找他们,非弄明白不可!”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出京进京
1978年9月18日,周一。
早在清晨四点五十,洪衍武和陈力泉就一人带着一箱京城土特产,准时来到了京城火车站。
俩人的身上除了车票之外,也带了不少钱粮。整整四千大团结和不少全国粮票。至于买特产余下的七百多,洪衍武懒得带,索性就扔在了家里。
按照说好的,五点整见面,洪衍武和陈力泉将在候车大厅的电钟下面坐等“糖心儿”。
这种见面的约定方式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虽然此时时间尚早,但这个地方是进京出京的主要途径,候车大厅里仍然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不如此,很难顺利会合。
可即使有了如此明显的坐标,等了好久也没见这位大姑娘的踪迹。
就在五点十分,离开车只有二十多分钟的时候,洪衍武不由着急起来,他一是怕“糖心儿”面皮儿薄,临时反悔了。更是怕她睡过了头。
于是两眼不断从来往的各色人等身上、脸上扫过,生怕漏过什么。
好在很快陈力泉的“火烧身”就有了感应,低声通知了他。
“来了,你身后。”
他赶紧一回头,果然见到了“糖心儿”艳丽的容颜。
不过这丫头样子不一般,大概想跟他们开个玩笑,当时正一脸调皮的神色,蹑手蹑脚地从身后试图接近他们。
结果全没想到差两步的时候洪衍武会突然回头,一下身子就僵在当场,看样子反倒被吓了一跳,然后就是一脸失落。
不由半嗔半怪地说,“你可真够精的,一直没见你回头啊,怎么发现我的”
一听这话,洪衍武就知道她早来了,不定猫在哪儿偷着观察他呢。心里的石头落地同时,自然又是气又想笑。
“你多大了,还玩这个看看时间。姐姐,咱们再不进站可来不及了。”
“嗨,我不是怕你家里人来送你们嘛,要撞见了多不好意思。别生气了,都没吃早饭吧,我给你们带了早点……”
挨了埋怨的“糖心儿”,眼睛里泛着害臊和自知理亏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亮出手里的几个烧饼夹肉和一个保温瓶。
这一下就让洪衍武感到了一种熨帖,心里像被一只小手抚摸似的那么舒服。
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别说生气了,他倒是很想,现在就把这个丫头抱在怀里。
没辙,可爱的女人永远能让男人包容。
只是无论怎样,也没时间再耽搁了。所以仨人拿着东西马上行动,一路疾跑,冲向检票口。
好在随后检票上车的过程相当顺利。离开车前两分钟,仨人及时登上了自己的车厢。
当火车开动,他们肩并肩坐在座位上,看着列车缓缓驶出车站,奔北而去时。都不约而仰靠在坐椅靠背上大出一口气。然后就是彼此相视大笑起来。
在这一刻,他们的身心都放松了。很快便又把注意力都转向即将破晓东窗外,心里都充满了对未来旅程的期待……
常言道,有来就有往。
既然有出京的火车,那么就会有进京的火车。而同样的,有精神振奋的人,就有疲倦不堪的人。
就在洪衍武他们乘坐的火车刚刚驶出京城北部边界的同时,一辆自南向北,来自花城的列车也驶到了良乡县范围,即将到达京城。
在这辆列车的餐车车厢里,固定的生物钟促使老警张国良打着哈欠从座位上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餐车的另一头。
还好,昨晚擒获的三个犯人一个没少,都还铐在座椅腿上,各自散乱地躺在地上,正呼呼大睡着。
而他们的不远处的座位上,另一个年轻乘警士慧也依然沉浸在睡梦里。
车厢里很安静,除了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也只听见车窗外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
按照习惯,张国良揉揉眼睛,接着窗外的微光,又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时间和他预想的也一样,大概是早上六点。
这就意味着半个小时左右,要到京城南站了。也意味着在大喇叭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旅客们很快就会开始收拾行李,做下车的准备。
当然,越是这种混乱的时候,就越需要乘警的巡视,以免有些居心不良之徒趁机浑水摸鱼,给一些警惕性不高的群众造成财产损失。
于是,他也就不再耽误时间了,直接就去推士慧。想把这小子叫起来和他分头巡视一下软硬车厢,再做一次安全检查。
可没想到,推了好几下,士慧也没醒。
这倒让张国良有点不忍心了,他叹了口气,迟疑了片刻,终于罢手。
必须得说,他如此心软的时候真的不多。但这可不是他宠着这小子。关键是士慧昨天立下了大功,累得实在够呛。
跑铁路的人都知道到,京城到花城的京花线以及京城到沪海的京沪线,这两个线路上的列车,始终会让那些“吃大轮”(黑话,铁路上行窃)的盗贼们垂涎。
因为,这两条线上的列车富得流油。
而他们两个昨晚一起抓住的三个犯人,就是一个常年跑这条线的三人团伙。从这伙儿老贼身上,他们查获的赃款,竟然高达一千余元。
同时,在抓捕犯人的过程里,士慧不但表现出了一个警察应有的勇气,还及时拦截了一个想要跳车逃走的小子。把自己的手都划伤了。
跟着,这能干的小子又配合他突审、去走访取证,几乎忙和了一个通宵。直到凌晨四点多才来得及眯一会儿。
就凭这一切,他又怎么能不心疼这么一个好苗子呢
干脆,还是自己去巡视一圈得了,就让这小子多睡一会儿吧。
张国良带着微笑作出了这个决定,可就在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想伸手去拿餐桌上的水杯的时候,他却傻眼了!
敢情昨天忙活了一晚上写成的交代材料,还有一会儿就要发还旅客的赃款,竟然全都不翼而飞了。
吃了一惊,张国良还以为东西掉在座位下面了。他马上打开了餐车车厢的电灯,可灯火通明下,无论是那放着水杯的餐桌桌面,还是桌子下面、座位下面,统统不见不见那些最重要的东西。
这下他可真的沉不住气了,马上急赤白脸地弄醒了士慧。可两个警察就是翻遍了整个餐车车厢的桌上桌下,甚至连那三个贼的身上又搜了一遍,也没能找到。
更奇怪的是,餐车的两个通道门居然是完全紧锁上的,钥匙又在张国良的兜里。这就更让人想不通了。
社会渣滓有社会渣滓洞优势,那几个铐着的小子善于察言观色,脑
第一百一十八章 物是人非
归乡。
很简单的两个字,可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其中真正的滋味的。
一个人自小成长的地方,就像有一种无形的牵绊似的,深深植入在每个人的血脉里。
哪怕远隔万里,也总会提醒着远行的人们,时不时地想起养育他们的一方水土。
这其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辗转反侧,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朝思暮想,包含了太多次的感伤哀叹。
这一点,哪怕对一个贼来说,也是一样的。
十年了。
对“伸手来”来说,京城的那些人、那些事,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是在召唤着他。
无论他身在何处,在梦里总是能梦见很多片段,很恍惚但是却那样的真实,哪怕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未能减色半分。
那些怨、那些恨、那些仇、那些思念,反倒由于像电影播放一样的反复重温。让他的执念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忘怀。
他忘不了身为一个知名惯偷儿子,从小所受到的怀疑和屈辱。
他忘不了一心想改邪归正的父亲,最后沦落到了怎样凄凉的下场。
他忘不了自己和哥哥后来又是在什么样的处境下,违背了父亲的嘱咐,踏入贼行的。
他更忘不了自己两兄弟是如何技压群贼,靠祖传的盗术闯出一片天地,成为南北两城名头最响的“贼中高手”的。
可他也忘不了,自己的技艺终究对付不了人家手里的刀子,反倒因为持技逞能,遭了别人的忌。因为不甘心让那些“玩主”骑在脖子上,最后像落水狗一样被驱逐出京城的。
而最让他难过惭愧的,还是因为他的亲哥哥主动牺牲了一只手,用屈辱的一跪,才保下了他的这条小命!
这么多年,这些事始终像沉甸甸的大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夜不能寐。
这么些年,对哥哥的愧疚,对家的渴望,和对那些“玩主”们的痛恨,成了他苦练技艺,谋划回归之策最大的动力。
现在他技艺大成,也有了周密的谋划,终于可以不再畏惧那些把他驱赶出京城的人,可以重新回到京城来了。
他不但要找那个夺走哥哥一只手的人报仇,替他们两兄弟一雪前耻。也要重新找到他的哥哥,弥补多年来的亏欠。
但很可惜的是,才刚刚回到京城,他就已经感受到了物是人非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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