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玉爷唯一对洪衍武说的话,恐怕也就是结束时,每次都要严厉嘱他的,“万万不能让胳膊破皮”这句话了。
而只要说完这一句,老爷子便会站起来,一再扭紧药油瓶,小心地揣好离去。
相同的,望着玉爷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卧在床上洪衍武虽然没吐出一个字,可心里也是无比矛盾。
一方面,他既能从玉爷身上感到那一丝丝师父对徒弟的体贴和关怀,也相当感激玉爷把他从削肌蚀骨、彻夜难眠的伤痛,和后半生或许会残废的恐惧中拯救出来。
可另一方面,他却又忘不了这身折磨从何而来,忘不了在法源寺的跤坛上,玉爷是如何帮助外人压迫他的。
当时他昏过去之前,除了一种出于对自大懊恼的羞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要不死,他就能全找回来!谁欺负他,他就记住谁,一定要狠狠地报复!
说真的,他就是靠着这种强烈地报复心,才生生熬忍过来,起死回生的。
可现在他却因为玉爷对他的好,又忍不住心软了……
是他错了吗
没准……也许……他并不全对……
那么今后又要怎么办把玉爷当师父,还是当仇人
玉爷,其实也挺孤单的……
为了这些问题,洪衍武的心里极不是滋味,不知多少个夜晚,他一动也不动地睁着眼,望着屋顶胡思乱想着。
哪怕他的胳膊已经不再那么疼了,他也依旧睡不着,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糨子,根本想不明白今后该如何是好。
他一面暗自庆幸,一面又怅然若失,有时候他甚至暗暗生气玉爷为何又对他那么好,也痛恨玉爷摔得他还不重,因为要是始终对他不好,最他要更狠一些,那事情到好办了……
也不知是上天对洪衍武特别眷顾,还是上天对洪衍武特别唾弃,反正有一天这小子突然发现,他自己的期盼竟然实现了,他再不用如何选择而烦恼了!
这其中的缘故很简单,那就是他无意中听见了“错腿冯”和玉爷的谈话,因此才知道了这么些天以来,陈力泉不在玉爷家住,既不是因为家中有事,也不是为了给他创造一个肃静的养伤环境,而是因为在玉爷和“错腿冯”的撮合下,这小子被玄武体校的国跤班的教练看中了,居然成为了一名体校包食宿的正式学员。
要知道,洪衍武的心本就已经深深钻进了牛角尖,这件事无疑让他更深受刺激,于是早就潜伏着的嫉妒心也就像病毒发作一样,不可抑制地泛滥起来。
这股妒火烧得他的五脏六腑全在翻腾,他多日来的烦恼和纠结,也全变成一股疯狂的怒气涌上来。
他的脑袋爆炸了,意识疯狂了,他感到屈辱,感到极度的不平,他真想当着玉爷的面大骂他偏心眼,大骂这个世界混帐透顶!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尽管牙关咬得颚骨发痛,他也只能让偷着落下的泪水冲刷心中的极大委屈。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无论他怎样做都于事无补,他丝毫也没有办法,使其他人明白是他们错了。
他和这个世界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这座墙是那么高、那么厚,只把他一个人关在了外面。
可他要想打破这道墙,即使把自己的胳膊,能炼成像玉爷那样的钢筋铁骨也根本没戏。
不过老话怎么说来着,“一粒老鼠屎就能坏一锅汤”,成事是不易,可坏事不难呀!
只要他身子好了,到时候掏出三两坏来,就是神仙也得拉肚子!
想到这里,洪衍武眯起了眼,一丝阴冷浮现在嘴角……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即使是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
第185章 古典跤
常言说得好,“人小主意大,量浅是非多”,咱们这位洪三爷,自从犯了“红眼儿病”之后,就无时无刻地盘算着今后该怎么办。
对他而言,其实只要养好了身子,出去报仇、恶心陈力泉一把,甚至坏了他的事儿,都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仍然是干完了之后,玉爷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
说白了,这么多年了,他就没在玉爷身上得着过便宜,他就跟孙猴子怕如来佛一样的畏惧玉爷。到时候要是再犯玉爷手里,别说加倍惩罚了,就照这次原样再来上这么一回,他也受不了。
所以近俩月的时间里,他每日冥思苦想的事儿,就是该怎么去应付玉爷,只可惜,他翻肚儿掏肺的,几乎想尽了所有的坏招儿、蔫招儿、损招儿、蘑菇招儿,也没一条,能有把握稳住或者糊弄住玉爷的。
眼瞅着自己身上的伤一日好似一日,离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洪衍武完全成了断线的风筝———没着没落了,因为依照玉爷的意思,是一旦等他养好身子,便要带他去古金亭家磕头道歉。
这可是他绝对接受不了的,若他真情愿把面子扔在地上给人家踩,那还何苦受这么一茬死去活来的罪呢!
不行,就跑吧!
洪衍武一上了火,也就不免动了要效仿英国的国号——大不了颠儿的念头,可没想到这么“灵光一闪”,却反倒歪打正着把所有问题都解开了。
可不是嘛,一个“跑”字儿恰恰可以化解所有的难题。他只要一去不回头,玉爷逮不着他,总拿他没招儿了吧!他就不信了,天下这么大,玉爷还能找着他!
洪衍武突然间就全盘想通彻了,敢情这事儿纯属是他走进了一个思想的误区。
过去,他总是为怎么瞒住玉爷、或如何干净地推卸掉责任而发愁。难就难在他自己非常清楚,瞒是根本瞒不住的,出了事儿,想玉爷不找他算账更不可能。
可实际上这却是他想岔了,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他已经长大了。
玉爷的一身功夫,他敢说已经学会了大半儿,所以凭他现在的身手和胆量,去内蒙骑马打狼、篝火烤羊,去xj吃葡萄、看小妞儿跳抻脖儿舞,都不再只是过去嘴上说说的白日梦了。
而他家里的情况也和过去不同了,他的父亲还被关着,母亲连家里的事儿都忙乎不过来,大哥又结婚了,妹妹也早习惯了他不在身边的生活,恐怕他一年半载的不回去,家里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既然洪衍武打定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主意,之后的日子,他可以说是烦恼尽去,过得无比舒坦,要用一句后来家喻户晓的广告词来形容,就是“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实际上,这小子还故意做出一些痛改前非的表示,在表面上跟玉爷演戏,只为最大程度让玉爷放心,以方便到时出逃,暗地里呢,他则是肚脐眼里耍幡———心里使劲,偷着摸着开始做些准备。
于是等到他身体彻底养好的时候,他不光晚上去哪儿“刷夜”(黑话,指夜晚在外鬼混,不回家)都想好了,就连粮票和钱也积攒了一些,至少也能保证几天的温饱不成问题。
结果到了11月29日这天,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日子满了,彻底好利索的洪衍武一大早就恭恭敬敬去和玉爷请安,并以思念亲人为由,提出想要回家探望。
在这种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玉爷根本没任何怀疑,只说让洪衍武早去早回,便轻易地放他脱身而去。
当洪衍武走出玉爷院门的一刻,一种由衷的喜悦情不自禁地涌上他的心头,他意识到自己盼望已久的,真正随心所欲的日子终于开始了。
而这也同样意味着,那些得罪过他的,欺辱过他的人,像过去那么舒坦的日子也将一去不复返了……
就这样,带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执着,洪衍武离开了玉爷家。
可有点儿蹊跷的是,这小子在早点铺饱餐了一顿烧饼就豆泡儿汤后,既没去找赵火炉、蒋八一,也没去找“豁子”,甚至没去找古金亭、古茂生父子的晦气,头一站,他竟然是直奔了玄武体校。
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也挺好理解,这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一旦犯了心窄的毛病,其他一切都要靠边儿站。
大约在洪衍武看来,“飞上枝头”的泉子,只把他一人留在树下边的痛苦,甚至还要远远大过于那些外人对他的殴打与欺辱,所以去给陈力泉找点麻烦和不自在,也就成了他最着急办的要务。
玄武体校有两个门儿,北门正对着登莱胡同,离摔跤队、举重队、乒乓球这些室内项目较近。南门则开在白广路二条上,从这里进去,直接就是田
第186章 体校
玄武京跤队的训练馆里,二十几个京跤队的学员,已经各自开始了早训前的热身练习,唯独陈力泉还独自坐在一边,用布卖力地擦拭着训练用的皮人。
至今为止,陈力泉来玄武体校受训已经两个月了,为这件事,他的妈妈和玉爷都感到异常的高兴,完全可以说,当初他们是带着一种毫无条件的信任,迫不及待把他交给许教练的。
而陈力泉自己,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正式的体校生,也是来到这里之后他才明白,这不仅意味着他从现在起,每月开始享有两块五的训练补贴、毕业之后会有一张中专学历,也意味着他今后几乎板上定盯,会成为一名专业队的摔跤运动员。
陈力泉其实心里清楚,这件事应该感谢“错腿冯”和马教练,是他们牵线搭桥把他推荐给许教练的,给了他一个如此光明远大的前程。
而且把他招进来的许教练对他也挺好,不但亲自给他安排好了食宿,帮他领了队衣、队服,就连每天的训练科目也是许教练亲自来教导陪练,甚至还许诺他明年初就让他去打正式比赛,说什么只要他听话好好训练,保证三年之内就让他成为全市的摔跤冠军。
可说实话,对这件足以让别的孩子乐得发疯的事儿,他自己却并不开心。
因为体校是全日制封闭式管理,连星期日外出也要向教练请假,这不仅意味着他必须要离开对他师恩深重,教导了他五年的玉爷,也不得不与从小就与他朝夕相处的洪衍武就此分别。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他的发小洪衍武不仅受了伤,而且还似乎对他有什么误会,“出师考”那天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要不弄清楚其中的误会所在,要不亲眼看着洪衍武痊愈,他在哪儿也待不踏实。
所以想当初玉爷、许教练和马教练一起去他家找他妈妈商量时,他自己的回答却是“我不愿意去,除非小武也能一起去。”
这让在场的所有的大人都大吃一惊,都不理解他怎么能这么傻,甘愿放弃能当冠军的机会。
结果他的妈妈落了泪,他的师父玉爷阴了脸,马教练和许教练则一起以伯乐的姿态和他说话,反反复复大作他的思想工作。
他们先解释说洪衍武的家庭成分太“高”,根本没有去体校的资格,接着又说他应该要有“为国争光、勇于进取”的觉悟,不能以私心对待组织的培养。
于是他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便只有听从大人们的安排,这才让此事有了个表面上“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他自己知道,要是能有选择的余地,他宁可还待在玉爷的小院儿里,帮着玉爷洗衣服做饭、照顾受伤的洪衍武。
也陪着他的这个唯一的好朋友,一起吃臭豆腐、烤窝头片和炒黄豆,每天晚上躺在被窝里翻小人儿书,或是聊闲天儿。
此外,对于玄武体校的生活,其实陈力泉是真的感到极度不适应,觉得很难融入这个集体。
这一方面,是因为传承和门派之别。
由于陈力泉是玉爷用“小锅饭”教出来的徒弟,在练功的方式和理念上,天生就与体校生们格格不入。
比如说陈力泉每日坚持不懈的“二五更功夫”,就与宿舍的21:30——6:30的熄灯睡觉时间严重冲突,同宿舍的队员个个对他有意见,认为他早起晚睡的习惯,影响大家休息。
而陈力泉每天早晨的数公里长跑,则被大家当成了一种“冒傻气”的行径,因为队里只有惩罚队员才罚长跑。
另外,由于队里没有石锁,陈力泉只好用抛杠铃来做替代练习,不料却又被人说成是他有意损坏训练器材。
特别是“排打功”,更是被大家当成了一种陈力泉极度“缺心眼”的自残行径,就连许教练也认为这门功夫一点也不科学,希望他能停止练习,免得残害自身的身体。
总之,队里所有人都对陈力泉不理解,他也毫无办法去得到他们的认可。
可其实在他看来,全队的人包括教练,都太自以为是了,他们虽然看不起玉爷教他的东西,但事实证明,玉爷教他的东西要远比体校教的实用的多。
也恰恰正是因为这些人不懂得玉爷的练法,基本功才会这么差劲,稍微磕碰下就能受伤,这要是用句洪衍武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不扛揍”。
而另一方面的问题,则是因为人际关系了。
由于队里以于佑春教练为首的一派师生,本身就和许教练极其不对付,那么顺理成章,这些人也就会把许教练招来的苗子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于佑春大概是在效仿唐代番王李克用在沙沱国拥兵自重,收十三个异姓草莽为义子的举措,也把自己的十三个主力队员学生,爱称为“十三太保”。
结果他的这些学生仗着有他袒护,平时不论在校内还是校外
第187章 大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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