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嘶——”正剪得好好的, 长安突然吸了口冷气。
慕容泓手一抖, 极快地稳住, 移开剪子细看了看她的手指,见没出血, 也没有指甲剪太短泛出的那种血色,当下便知是长安在逗他。
他瞪了一眼眸子晶亮的某人,收回目光继续剪指甲。
“陛下,奴才看您也不是很精于此道嘛, 为何一定要给奴才剪指甲”长安笑问。
“朕很小的时候, 母亲就去世了。朕幼时,是与君行一样, 由大嫂养育照顾的。君行六岁那年,大嫂也病故了。”说到此处,慕容泓略顿了顿, 换了左手执剪子,继续道“大嫂长什么模样, 朕已经记不太清了, 唯有曾见过的一幕, 朕到如今都记忆犹新。大约就在大嫂病故的那一年, 春天。院子里的树上有一窝雏鸟,君行想上树去掏鸟窝,又恐大嫂瞧见了要责罚他,遂让朕去瞧一下大嫂在何处。朕去了,扒着门框往屋里一瞧,就看到大嫂正坐在窗下为兄长剪指甲。兄长甚温柔地笑看着大嫂。窗外一枝半开的紫玉兰斜斜地探进窗来,朕的兄嫂,就如坐在画中一般。”
指甲剪完了,慕容泓放下剪子,一手握着长安的手指,另一手用拇指指腹将她的指甲一一摩过,检查修剪得是否平整。
他依然垂着眸,声音轻缓:“不知为何,那一幕一直在朕脑海里,时隔多年也终不能忘。或许,是大嫂亡故后,朕再也未见过兄长那样笑吧。”
暮色四合。
“那陛下您给奴才剪指甲,这顺序不是倒过来了么”长安没心没肺道。
慕容泓抬眸看她:“你有那份心吗”
长安毫不犹豫道:“有啊。”不等慕容泓反应,她又笑眯眯地补充道:“奴才伺候陛下的心永远不会变呐。”
慕容泓知道她故意装傻,却也生不起气来,命人打水来净过手,便去用晚膳了。
晚膳后慕容泓照例去甘露殿后花园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回来坐在书桌后看书。
长安在他书架前徘徊了片刻,回身对慕容泓道:“陛下,奴才可否出去一趟”
“去哪儿”慕容泓眉眼不抬地问。
“办点事。”长安道。
慕容泓抬眸看她,长安冲他微微一笑。
两人对峙片刻,慕容泓终是没问她去做什么,只收回目光道:“注意安全。”
“是。”长安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慕容泓起身来到窗边看向殿前,不多时,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灯往东寓所那边去了。
他愿意给她行动自由,但他怀疑她的自保能力。
回过身,他唤来殿前侍卫,吩咐道:“去紫宸门上说一声,若是长安要出宫,别放她出去。”
侍卫领命而去。
长安的确想出长乐宫。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便是利用香胰子将郭晴林腰间那串钥匙全部刻了模,昨天刚刚拿到复制出来的那串钥匙,她迫不及待地想利用它去做些坏事了。
郭晴林知道她今晚要值夜,应当不会提防她。她得设法找到让长禄丧命的那本册子,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
回屋拿了那串钥匙,长安摸了摸小臂上的小刀,又从放草纸的盒子里找出那只铁盒子,装上三支淬了强力麻药的短箭,绑在左手腕子上防身。
收拾妥当后,长安出了门轻手轻脚地向郭晴林房前走去,想看看他是否在房内。若是他在的话,她就可以去长信宫滴翠阁了。
郭晴林的房门锁着。
他人不在,莫非是去长信宫过夜了
虽然他将那册子藏在长乐宫寓所的可能性很小,但他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变态,说不定就喜欢反其道而行也未可知。既然机会摆在眼前,没有不抓住的道理。
长安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经过,遂转过身掏出钥匙逐一去对锁眼,终于其中一把将锁打开了。她也不管郭晴林有没有在门上地下布什么机关,迅速闪进房里掩上门。反正这次过后,她也不会再故地重游。
长安进了房后打开窗,从窗口翻出去将房门重新锁上,复又从窗口翻进房里,将窗户关紧,为了防止万一出现突发情况自己能够尽快逃脱,她并没有将窗户的插销插上。
做完这一切,长安点起火折子,在房里快速而严密地翻找起来。
然不到片刻,她忽听到窗外似乎有异动,心中不由惊了一跳,忙吹灭火折子就近钻入床榻下面。
她呼吸未稳,那边窗户已经被人推开。
长安努力放缓呼吸,伸出左手,将铁盒子对着窗户所在的方向。
今晚月光不错,长安目光一转,便看到一个黑影投在窗户旁边的柜子上,黑咕隆咚的一块,不是人
要挟
长安跪在黑斗篷身边, 刚想去揭黑斗篷的帽子,门外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她当即立断, 忍着脑中眩晕一把翻过黑斗篷的身子,不料黑斗篷忽然趁势右手向她拍来。见他居然还能动,长安大惊, 好在反应快, 当即一个向后仰倒避开了他夹在指间的银针, 同时左手一抬,右手按上左手手腕, 将铁盒子里最后一枚短箭向他射去。
距离太短,加上黑斗篷方才那一下偷袭已是强弩之末,他并没能躲过这第三支短箭。
短箭没入他肩头的同时,郭晴林已经走到屏风外头。
长安利用自己过人的腰力一下子直起上半身, 右手握住小刀抵住黑斗篷的脖颈, 同时一扯他的帽子。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风韵犹存的女人的脸,眉弯目秀, 琼鼻薄唇,居然颇有几分姿色。长安根本无法将这张可以用温良来形容的脸与自己脑中对黑斗篷的印象联系起来。
错愕间,郭晴林终是绕过了屏风, 看到了在他床前地上的这一幕。
他呆住了。
回来时他看到自己屋中有烛光,知道进了人, 但他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那个人, 居然被长安给制住了!二十年来如高山一般压在他心上, 让他时时觉得喘不过气来的那个人, 居然,被他收的徒弟给制住了!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看过的最大的一个笑话。
他觉得这是个笑话,而他也真的笑了起来。他笑得直不起来腰来,执着拂尘的那只手撑在屏风上,另一只手捂住肚子。
长安脑中晕眩得让她想吐,她强忍着,跟着郭晴林笑,一边笑一边道:“师父,您回来了。这人闯进您的房间,被徒儿给制服了。劳烦师父去通知褚翔来拿人可好”
郭晴林渐渐止住笑声,抬眸向长安看来。幽微的烛光中,那双眸子明若星河光辉灿烂,却也阴晴不定敌我难辨。
他抬步往这边走。
“别过来!”长安威胁性地将刀刃往黑斗篷的勃颈上靠了靠,看着郭晴林道:“师父,论权势地位,您在这宫里的下人里头也算头一份了,这点功劳,就让徒儿得了吧。”
“你知道他是谁么你就肯定抓了他能得功劳”郭晴林继续往这边走。
“看来师父是要趁机试试徒儿有没有杀人的胆量了!”长安目光一冷,握着刀的手往下一斜。
“住手!”郭晴林惊得厉喝一声,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道“我不靠近,不靠近。”他原以为长安制住那人只是为了跟他讲条件,但方才那一下长安是真的动了杀心他又如何看不出来真是因果循环,他收的这个徒弟,疯起来比之于他似乎也不差多少。
饶是他及时阻止,长安那一下还是让黑斗篷脖子上的血汩汩地冒了出来。抹人脖子的事郭晴林虽未亲手做过,但见旁人做得多了,知道只要那血不是飞溅出来的,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危险。
“师父想救他这人可危险得很,徒儿九死一生才将他制住,还不知能制住他多久,倒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反正他夤夜潜入长乐宫,还袭击奴才,送进诏狱也是杀头的命。”长安道。
“什么条件,直说吧。”毫无预兆的,刚压下去的那股难受劲儿隐隐又有了冒头的迹象,郭晴林双颊微微发白,没有耐心再与长安绕圈子。
“师父果然是爽快人。徒儿也不想别的,就想向师父讨个赏。”
“什么赏”
“让长禄丧命的那本册子,师父赏我可好”
郭晴林盯住她,道:“他果然给你看了。”
长安笑笑道:“是啊。其实奴才什么都没看出来,若不是您杀了他,奴才还不知那原来是个重要物件儿呢。”
药性发作,郭晴林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浑身开始出现虫爬般的异样感,他知道这异样感很快会变成痛感,生不如死的痛。如果他也被长安制住,局势将变得非常不利,所以他道:“他怀里有一瓶药,你把它取出来给我”
长安伸手到黑斗篷怀里一摸,瞠目,什么一瓶明明是一排。这黑斗篷腰上绑了个布带,跟子弹袋似的上面插满了小瓷瓶。
“他怀里什么都没有。”长安缩回手。
“不可能。”郭晴林额上冒出汗来,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您先去拿那本册子,徒弟再仔细找找。”长安道。
郭晴林猛然伸手撑住屏风,檀木屏风不堪他的推挤在地砖上发出略显刺耳的摩擦声。
长安蹙眉看着微微发抖的他,不知他是不是在演戏。
“把那瓶药找给我。别以为把这个人交给皇帝你就立了大功,只要让太后知道这个人在长乐宫,皇帝活不过今夜你信不信”郭晴林咬牙道。
长安看到他面上的汗水都开始沿着下颌往地上滴了,心知一个人再怎么装,也不可能装得让自己汗如雨下。
“他真是你的师父罗泰”长安皱着眉问他。
“罗泰已经死了!”郭晴林侧过脸来,目光利如针尖,“我告诉过你的。”
“我要知道真相。”长安道。
“我并没有什么真相可以告诉你,我能做的只是警告你。听不听由你。”郭晴林控制不住地喘息。
卫尉所掌握在太后手中,如果这件事真的严重到可以让她不计后果地对慕容泓下手,就长乐宫这百十号人还真的未必能翻起什么浪花来。加上端王又在她手里,除非下面的大臣想翻天,如若不然,这老妖婆还真有底气敢这么干。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杀了慕容泓,钟慕白等人以为慕容泓报仇之名把她也杀了,那又有什么用慕容泓已经死了。
事关慕容泓的生死,就算她心存疑虑,却也不敢冒险,当即扯开黑斗篷的腰带,问郭晴林:“是哪一瓶”
郭晴林目光往黑斗篷腰上的绑带上扫了一眼,道:“左手起数第三瓶。”
长安将那只瓷瓶抽出来抛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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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噬
郭晴林果然很快回来, 面色赤红气喘吁吁。此处离长信宫滴翠阁绝对算不上近,对于他这种可算是养尊处优的大太监来说, 来回跑一趟也难怪会累成这样。
但长安还要检验册子的真伪。她上次对这册子没有重视,册子上记的又都是琐事,所以她并没能记清楚内容, 但她记得在这册子的某一页, 有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写糊了。
她在这本册子上找到了那个写糊了的字, 遂抬头对郭晴林笑道:“谢谢师父,那徒儿先回去了。”
“局势未明之前, 这本册子你最好先不要交给慕容泓,关键时刻,能用来保你的命。”郭晴林忽道。
长安愣了一下,笑意微敛, 道:“原来这册子是师父用来保命的啊, 师父放心,他废了, 今后由徒儿来保护您。”她行了一礼,退出内室,将黑斗篷留给了郭晴林。
出了郭晴林的房间后, 长安没有回自己房里,而是直接去找褚翔。
褚翔似乎刚想上床睡觉, 门开得挺快, 却披着衣裳。
一开门见长安站在那里, 又闻见一股子血腥味, 他神色一凛,问:“怎么了”
长安道:“没事,我摔了一跤,蹭破点皮。有伤药吗”
褚翔狐疑地看着她,以这血腥味的浓度来判断,可不止蹭破点皮那么简单。
“是吗哪儿蹭破了,给我瞧瞧”他道。
长安吊儿郎当道:“不给算了。”她把那本册子往褚翔胸前一拍,道:“这是陛下要的,劳驾你给送去吧。”说完转身想走。
褚翔伸手扣住她的肩,他惯用右手,长安又是背对他,结果可想而知。
长安痛得倒吸口冷气,褚翔也发现她肩部衣服的布料是湿的,收回手借着屋里的灯光一看,掌心一片殷红。
他当即扯着长安的左胳膊将她拉进房中,关上门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人袭击你”
长安看着他道:“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的,我什么时候对你盘根究底了吗”
“但是如果有人在长乐宫袭击你,这事我就必须得管,这是我的职责。”褚翔道。
“我跟你说过了,没人袭击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长安一副‘我就不说实话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样。
褚翔转身进内室把灯盏和伤药都拿了出来,放到外间的桌上,言简意赅地命令长安:“脱。”
长安:“……”
“我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袒露身体。”她道。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你的肩还在流血。”褚翔蹙眉。
“都是男人就没关系么那你现在把裤子脱了我看看。”长安往桌沿上一靠,目光兴味地往褚翔下半身绕了一圈。
“你不要胡搅蛮缠,这是一回事么”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都是自己身上长的肉,上面能看,下面就不能看,你这是厚此薄彼。”
褚翔无言以对,两人僵持片刻,他将伤药往长安手里一塞,道:“得了得了,你自己回去包扎吧。好心当成驴肝肺。”
长安笑了起来,挥挥手中的伤药道:“谢啦,别忘了把册子给陛下送去,很重要。”
回到自己房间所在的那一排厢房前,长安先叫长寿顶自己的差去甘露殿值夜,又让长福给她打了水到房内,这才关上门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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