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三爷同意的,那么是谁向他献的策呢”罗泰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脸上也至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可越是如此,越叫人胆战心惊。
“你心里也清楚,皇帝马上要亲政了,若是长安不除,三爷在宫里多年的经营,我们这么多人的心血都可能毁于一旦,就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人比郭晴林更适合动手。可如今连你都驱使不动他了,我们才出此下策的。也没让他亲自动手,只让他把人骗到绛雪轩就行了,我也没料到这么简单的事他都做不到。”幕僚边解释边后退,不料被身后的凳子一绊,跌倒在地。
罗泰蹲下身,左手按住他的胸膛阻止他起身,问:“怎么跟他说的”
幕僚看着他垂在一旁的带有利刃的铁罩子,呼吸急促战战兢兢道:“就、就告诉他在皇帝大婚之夜把长安带去绛雪轩,如果做不到,就把你的另一只手也砍下来送给他。”
罗泰闻言,微微笑了。
幕僚被他笑得骨子里发凉,忙道:“只是、只是骗他而……啊!”话还没说完,罗泰抬起右手,铁罩子上的利刃一下扎入了幕僚的肩头,幕僚一声惨叫,吓得一直呆立一旁的仆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徒弟,也是你们这帮渣滓有资格欺骗的么”罗泰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边刀刀见血地刺,扎得幕僚杀猪般惨叫。
那仆从在一旁看着这血腥一幕,直吓得心胆俱裂,又见罗泰似乎无暇顾及他,便偷摸地爬起身来,屁滚尿流般冲出门去跑了。
片刻之后,当一名同样穿着带有风帽的黑色大氅的男子带着一名随从来到后院时,从幕僚厢房里传出来的惨叫已不似人声。
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在离幕僚的厢房还有四五丈远的地方停下,那随从想要进屋,男子伸手一拦,道:“不必了。”
两人就这么在雪地里等了片刻,那惨叫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断断续续,最后终不可闻,只剩下刀剑扎入血肉所特有的那种轻响声。
又过了片刻,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终于也停止了,罗泰从屋内走了出来,脸颊上一片喷溅上去的血点子,衬着他原本就白的皮肤,倒有几分雪地红梅般的艳丽。
他径直走到男子面前。
男子身旁的随从看一眼他右腕仍在滴血的锋刃,戒备地将手按上了腰间刀柄。
男子冲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戒备,转过头对罗泰道:“郭晴林的事,确实让我们始料未及。这条人命,算我欠你的。”
“他妇人之仁,栽在自己徒弟手里,是他无能,与你无关。但是,长安你不要再碰,她的命,是我的。”罗泰说完,将风帽戴上,绕过两人扬长而去。
男子身旁的随从看着罗泰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三爷,罗泰越来越放肆了!”
三爷不以为意,悠悠道:“手下人有脾气不一定是坏事。他有能耐,才敢有脾气,没能耐又有脾气的人,活不到现在。”
傍晚,假山群一侧的梓树林边上,韩京正看着手下在那儿挖土。四名卫士七手八脚地挖了半天,挖出来一个深坑,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
韩京将目光投向一旁那个受刑不过主动招供的太监胡三,问:“确定是这儿”
长安的示好
天蒙蒙亮, 诏狱刑房,一夜未睡的韩京正靠在椅背上浅眠, 一名卫士过来轻声道:“大人,大人。”
韩京睁开眼。
“有人愿意招了。”卫士道。
韩京伸指捏一下自己山根位置,振作精神来到刑架前。
空气中皮肉被烫焦的味道和着犯人屎尿失禁的味道, 实在令人作呕。绑在刑架上的那个小太监似乎都快失去知觉了, 垂着头, 嘴半张着,口水和鲜血沿着嘴唇滴滴拉拉地往地上掉。
诏狱里头负责用刑的太监舀了瓢冷水迎头泼上去, 也不过让他清醒了一点点而已。
“说吧。”韩京皱着眉,他讨厌这样的差事。
“胡三……说的是真的,是安公公叫我们四个……去挖坑的,郭公公的尸体, 也是他叫我们埋的, 就在梓树林边上。”那小太监断断续续道。
“这些他都已经说过了,我想听的是, 能证明你们在埋尸时长安也在场的证据。”韩京道。
“我们几个去……林中搬郭公公尸体的时候,安公公他不小心……给树枝刮了一下,就在右边脸那块儿, 耳朵,耳后, 脖颈, 反正是右边, 一定有刮伤, 或者擦伤。你……找到伤痕,再带他去林中从郭公公陈尸处到埋尸处的路上找到那根树枝,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韩京听了,心道虽然现在没找到郭晴林的尸体,但从这些太监的供述来看,此事恐怕真的与长安脱不了关系。只是,听闻这长安在御前甚是受宠,而长乐宫的守卫都是褚翔在管,若真是长安所为,紫宸门上的守卫又为何要将这四名太监供出来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这时,门外忽进来一名卫士,对韩京报道:“大人,御前常侍长安来了,问大人能否进来”
韩京略一迟疑,道:“让他进来。”
“韩大人,辛苦了。”不多时,长安从外头进来,一见韩京便扬起笑靥道。
韩京看着面前这个唇红齿白双眸狭长的小太监,明明身量不高,却给人一种瘦长的感觉。走进这修罗场一般的刑房,也不见丝毫不适或惊惧。
“韩某职责所在,无所谓辛苦不辛苦,只不知,安公公突然前来,所为何事”韩京问。
“杂家也曾进过这个刑房,虽然不曾受刑,却也知道这里的日子绝对不好捱。半天一夜,若他们真与此事有关,该交代的,估计也应该交代完了。看他们这情况,韩大人为了审问也是不遗余力啊,可有结果了”长安在袁冬等人面前慢悠悠地逛了一圈,回到韩京身边问。
“倒是有两个人招了。”韩京看着长安,“他们说,是安公公你让他们半夜挖坑,埋郭晴林的尸体的。”
“哦”长安微微抬起下颌,“这么说,韩大人已经找到郭公公了”
韩京并未能从长安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心中对此事可能是个套的想法愈加强烈。
“事实上并没有,我听闻这蹴鞠队向来是安公公在管的,如今竟然有两人这般招供,我正想派人将安公公请来一问究竟,不想安公公自己就来了。那么关于这两份口供,安公公有什么想说的么”韩京问。
“既然韩大人问了,杂家也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长安伸手搭着刑房中唯一一张椅子的椅背,悠悠道“郭公公在哪儿,杂家确实不知。但在宫里这个好进不好出的地方,人是不可能会轻易失踪的,如果不是自己让自己失踪了,那必然是碍了别人的路,又或者,不识时务,才会被失踪。韩大人,杂家的这个说法,你赞成么”
韩京道:“有几分道理。”
“那么接下来就简单了。若是郭公公自己失踪的,你也没必要继续拷问杂家这四名手下了,若郭公公不是自己失踪的,那么他能碍谁的路,谁能觉着他不识时务,并且有这个能力让他消失呢韩大人,你觉着,杂家有这个能力么”长安笑盈盈地问。
韩京皱眉不语。
就长安本身而言,他或许没这个实力,但若再加上陛下……
陛下刚刚大婚,中常侍郭晴林就失踪了,莫非……此事会是陛下授意若是陛下授意,长乐宫又为何要交出这四个太监让他带到诏狱来拷问
“韩大人,介意借一步说话么”韩京正越想越深远,长安却忽然道。
韩京让鄂中他们暂停用刑,自己和长安出了刑房,来到外头的走廊尽头。
“此处无人,安公公有话不妨直说。”韩京停下脚步道。
长安回身,看着韩京长眸眯眯道:“韩大人真是美如宋玉貌比潘安,看着,实在不该是做这种脏活的人啊!”
韩京眉头一皱,面露不悦。
想来也是,任何一个有点身份的正常男人,被太监给调戏了,谁还会高兴不成
长安全身放松地往墙壁上一靠,双臂环胸,道:“韩大人,杂家这是赞美之意,你因何不悦呀再者说,杂家也确实是因为你容貌不俗,所以才会来诏狱帮你一把,如若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仅凭他们这些没有证据证明的片面之词,你觉得你能从陛下面前把杂家也抓到诏狱来么若是不能,你的调查,是否就陷入僵局了虽说这卫尉卿不管谁做,对杂家而言都没有什么实际的利益相关。但同在宫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赏心悦目的,自然比面貌可憎的要强些,你说是不是”
“韩某虽然上任不久,对安公公的大名却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韩京一边说一边走到长安的右侧,扭头一看,见长安从脸颊到脖颈一片白净,根本看不出哪儿有伤痕。
察觉他的目光,长安故意把脸侧过来对着光给他看个仔细,口中笑道:“是不是有人跟你招供,杂家右边脸颊被树枝给刮破了喏,好好看看,到底有没有伤口韩大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所能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是杂家愿意让你得到的消息。”
“你究竟意欲何为”韩京冷着脸问。
“在宫里讨生活不容易,不管是杂家这样的御前常侍,还是韩大人这样的卫尉卿,都是一样的。既然生活已经如此不易,我们彼此之间,就不用再互相为难了吧。”长安道。
“听安公公的话外之音,是让韩某不要再调查郭公公失踪一事”
长安笑道:“瞧韩大人说的,郭公公什么身份,他失踪了,怎么能不调查呢韩大人新官上任,这件事若是办得不好,岂不是仕途堪忧”
韩京不说话,只看着她。
“调查,是一定要调查的,只不过韩大人如今的调查方向却是错了。”
韩京挑眉,道:“哦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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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
慕容泓大婚, 第二日皇帝要带皇后朝见太后,第三日带皇后去太后宫中谢恩, 是以罢朝三日。
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帝后离开后,慕容瑛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来,问一旁的福安泽:“诏狱那边可有消息了”
“回太后, 蹴鞠队的那四个人, 已经被放回长乐宫去了。”福安泽道。
“放回去了”慕容瑛将刚端起茶杯顿回桌上, “不是说都有人招供了么还去梓树林那边指认过现场”
福安泽道:“是,可是到底是没找到郭公公, 而且听闻韩大人又有了新线索。”
“新线索什么新线索”慕容瑛问。
“奴才不知。要不,奴才去把卫尉卿叫来,让他亲自向您汇报”福安泽道。
慕容瑛想了想,道:“不必了, 你先下去吧。”
福安泽出去后, 寇蓉令宫女给慕容瑛换杯热茶过来,道:“太后, 陛下刚刚大婚,郭晴林就失踪了,您看, 这会否是陛下授意的”
“便是陛下授意,也没什么稀奇的。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 更何况新帝亲政。他这是想要他自己的班子, 哀家倒想看看, 他能怎么把一个入宫不足三年, 年方十七的小太监捧上中常侍之位!”慕容瑛眯起双眼道。
“那卫尉卿那边,太后当真不过问么”寇蓉问。
“今时不同往日,卫尉所之事,哀家不便再过分插手了,看他自己自不自觉吧。”慕容瑛道。
话音方落,福安泽进来禀道:“太后,卫尉卿韩大人求见。”
慕容泓回到长乐宫,到了甘露殿前,远远就看到长安站在殿前的海棠树下,背对紫宸门这边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长福从台阶上下来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与长福一起接驾。
到了内殿,慕容泓先是吩咐了长福和长寿几件事,打发两人出去后,又问长安:“蹴鞠队那四人回来了”
“是。”
“情况如何”
“有两个扛不住刑,死了,还有两个暂无生命危险,不过需要将养一阵子才好。”长安道。
“既如此,”慕容泓对松果儿道“你还回蹴鞠队吧,袁冬既然受了伤,总得有人替他理事。”
松果儿自认为自己最近表现不错,没想过会这般突然地被调回蹴鞠队,怔了一下方惶然道:“奴才遵命。”
松果儿也出去后,慕容泓抬眸看着长安,不语。
长安:“……”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她道:“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观你这两日郁郁不乐,是为了郭晴林的死么”慕容泓问。
“陛下何出此言”长安问。
“最近不过就发生了两件事,朕大婚,郭晴林死了。若不是为他,你总不会是为朕。”慕容泓收回目光,整理着桌上的折子。
长安无言以对。
沉默了一瞬,她道:“陛下,您还记不记得奴才曾跟您说过,在后面小花园劫持过奴才的那个黑斗篷,知道奴才的身份”
“记得。”
“他是郭晴林的师父,罗泰。”
慕容泓手中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长安。
“你何时知道的”他问。
“去年就知道了。”长安一撩下摆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奴才没能及时将此事告知陛下,请陛下恕罪。”
“去年不说,此时却又对朕直言相告,是何目的”
“郭晴林是奴才杀的,罗泰定然会为他报仇。奴才担心,为了除掉奴才,他会将奴才是女子之事说出来。”长安道。
慕容泓不语。
长安接着道:“所以,奴才必须在他说出来之前先除掉他。”
“你打算如何除掉他”
“往后几日,奴才可能会生一场重病,需要挪出宫去静养的那种病……”
“你想用自己做诱饵诱杀他”不等她说完,慕容泓便蹙眉问。
“是。”
“朕不同意!”慕容泓毫无商量余地道。
长安抬起头来,道:“陛下,许晋原本也是他们那边的人,此番郭晴林死,如果奴才不给许晋一个表现的机会,他很可能也会被奴才牵连而死。”
“朕不同意!你要朕重复几次”慕容泓压低了声音,却咬重了字眼。
“陛下,太医院必须得有您的人,我们必须得保住许晋。还有罗泰,难道您不想活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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