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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每次都这样。

    慕容泓拿着折子身子一斜,侧倚在椅上背对这边,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长安瞄了眼他的背影,忍着笑蹑足过去,从他肩后探出脑袋轻声道:“既然陛下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那我也告诉陛下一个秘密吧。”

    慕容泓听她这语气是要哄他的意思,虽则好久没享受过这待遇让他心痒得很,但他心中的怨气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尽数散去,于是便还想再拿一下乔。然转念一想,自打兖州回来后,长安的脾气是越来越乖戾了,万一他一拿乔,她又不哄他了,怎么办

    他心思缜密地权衡了一下利弊,方不咸不淡地问出一句:“什么秘密”

    长安拿过他手中的奏折放回书桌上,牵着他来到他的妆台前,将他按坐在椅子上。

    慕容泓一照镜子吓一跳,自己脖子上那鲜红的一枚印记哪来的

    他伸手摸了摸那印子,发现不疼不痒也不肿,又见长安在一旁笑得贼兮兮的,立马想起昨晚脖子这个位置似乎被她亲了一口。

    他放了手,从镜中看着长安,问:“你要这般对朕时冷时热若即若离到何时”

    长安敛起笑意想了想,也从镜中看着慕容泓问:“陛下,若是我死了,你会如何会否比现在更压抑更不开心”

    慕容泓呼吸一窒。

    她若死了,他会如何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她去兖州时他曾想过她可能会遭遇不测,他觉着自己应该能扛得住,但他不会否认,当他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整个人和心都是麻木的。若是噩耗真的传来,他到底能不能扛得住,那是个未知数。

    他活到如今爱过的人就那么几个,兄嫂侄儿,是亲人之爱,她,是男女之爱。他天生冷情,除此之外,就再无其它了。

    他不用开口回答,长安觑他表情便知答案了。她叹了口气,道:“陛下,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变得更好,不想因为感情,临了临了,功亏一篑。”昨日她在德胜楼与秋铭对峙,事后想来不是没有悔意的。其实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她忍下一时之气,被他抓去设法拖延一些时间,等着慕容泓得到她被抓的消息再来救她比她自己以杀人的方式震慑对方要稳妥。如果秋铭再烈性一点,一刀将她劈了,她不过是个太监,去搜查德胜楼本就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杀人在先,即便慕容泓心中愤怒,也没有为她打抱不平的理由。所以说她昨夜其实是死里逃生一点都没错。

    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她领的这份差事,若想有所成就,唯有搞事一途,那就意味着她干得越好,树敌越多,自己这条命到底能折腾到何时,还真说不好。对于这一点,她很明白,也并不畏惧。她并非全然为了慕容泓才这般视死如归,于她而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地光鲜几年,远胜卑躬屈膝庸碌无为地偷生几十年。

    但对于慕容泓,她心中始终怀着一腔对旁人没有的柔软与怜悯。她见过他风雨之夜跑到外头海棠树下眺望宫门的模样,她见过他在黑暗中蜷在墙角抱膝而坐的模样,她实在不愿终有一日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让他再多一副这般可怜的模样。而那时,他很可能连个心怀怜悯的旁观者都没有了。

    孤家,寡人,这是他身为九五之尊逃不开避不了的宿命。

    长安话音落下后,因着两人都不再开口,殿中一时又陷入了静默之中,然气氛却与方才截然不同。

    沉默了片刻之后,慕容泓伸手握住站在他椅子旁边长安的手腕,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双臂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肩头,落寞中无可抑制地带着一丝委屈,问:“真的不能就留在宫中陪着朕么”

    他这孩子气的模样最能让她心软,但再心软,她的理智也始终在线。

    “陛下,我真的做不到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这老生常谈的话题,长安自己说着都觉着腻味。

    慕容泓从她肩头抬起脸来欲说话,长安抢在他前头道:“我知道,若是你能让我入后宫了,那必是你大权在握了。可是,纵你强势到不需要靠裙带关系来稳固你和臣下的关系,那子嗣呢你也能不顾吗你是准备等到我进宫之后让我给你生,还是准备在我进宫之前就先让后宫妃嫔把子嗣问题给解决了,如此我入宫后,你便可心安理得地独宠我不再去临幸旁人不管是哪种,你总归是要有子嗣的,且至少得有两个以上的儿子才能稳妥,如若不然,这皇储之位可就要落到端王身上去了,你忍不得的吧”

    说到此处,长安见慕容泓逃避一般将脸别过一边,便伸手将他的脸掰过来,近近地看着他道:“这些都是现实问题,你逃避不了。”

    慕容泓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不是没想过撑着等大权在握将长安纳入后宫之后再考虑子嗣问题,毕竟孩子和临幸是两回事,临幸他可以借药物这种手段来完成,但孩子,如他这样挑剔苛刻的人,自然希望自己的骨血是自己与心爱之人所生。

    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如普通男人那般,不管妻子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他必须得有儿子来继承江山。让长安生,如果她头胎不是儿子,难不成就让她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来才罢休吗他并不是不喜欢与长安多些儿女,只是大嫂因坠马小产致病早逝之事让他心里过早地留下了阴影,知道小产生子这些事情对女子来说都是有性命之忧的。长安为他生几个孩子,就等同于要为他冒几次生命危险,他如何舍得更何况,他真心不喜欢当皇帝,当一个人不喜欢做某事却硬撑着去做时,这件事便会成为一种痛苦折磨,他若与长安有孩子,他必会视之如宝,哪里舍得将他推上帝位这样一个在他看来既艰辛又不讨好的位置。

    若端王是兄长的亲骨肉该多好,等他报了仇稳定了政局,便将江山重新还回兄长一脉手里,如此,即便他没有子嗣又何妨他和兄长一脉相承,只要兄长这一脉不断绝,慕容家的血脉便能绵延下去。可惜……

    每每想到这些,他心中的仇恨便如毒藤一般疯狂地滋长蔓延,若不是还为长安留有一方净土,那伤口里渗出来的毒液恐怕早就将他自己都毒死了。

    长安挨得他这样近,自然能感觉得出他情绪的变化,她一手覆上他于不自觉中勒紧了她的腰的他的手,温声道:“陛下,做你该做的事去,不要耽于情爱,别忘了你活下来的初衷是什么。”

    张让等人带人进来伺候慕容泓洗漱时,长安本想去问问褚翔关于药物的事,慕容泓虽未说药是从哪儿拿的,但褚翔是他身边最得他信任的人,慕容泓要这般不入流的东西,托付人选除了褚翔之外不做他想。但她仔细一想,褚翔护主,必不会随便弄些来历不明的药给慕容泓吃,且此事怎么说都有损慕容泓的面子,她去问一个下属详情,貌似也不太妥当,遂作罢。

    因着在宫外,尤其是在珍馐馆吃了两次饭,长安的嘴便变得有些刁了,只觉宫里的早饭寡淡无味,想着去了内卫司再使人去街上给她买早点,反正她有私人办公室,躲在里面吃个早点谁也管不着。于是去东寓所洗漱更衣过后,她便带着袁冬松果儿等人往宫外赶去。松果儿从今日起就要镇守惠民堂了,他向长安申请调两名蹴鞠队的太监过去帮忙,长安便从宫里又抽调了两名太监随行,以补他们的缺,其中就包括了那个徐宝三。

    一行浩浩荡荡地来到甘露殿前,发现穿戴整齐的皇帝陛下正站在海棠树下仰头赏花。

    长安瞥了眼他雪白的颈间那条给他平添风韵的黑色丝巾,抿了抿唇,带着人上前给他行礼。

    慕容泓见她来了,也不赏花了,转身便向紫宸门那边走。他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情依然不佳,因为长安提及的那些现实问题,他一时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来解决。他不想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女人孕育自己的子嗣还在其次,他本能地觉着,若是他真的和别人有了子嗣,他与长安,怕是真的就没有将来了。他了解长安的性子,正如长安了解他。他虽不能理解一个从底层来的女子为何会是这样宁折不弯的性子,但她既然已经是这样的性子了,他除了接受之外,也别无他法。

    目前看来这是个死局,如何才能解呢

    不过他也知晓,这些确实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还是报仇和固权,只有消灭了外敌,他才能腾出手和心来解决自己的内患。

    今天长安没有默默地跟着慕容泓往外头走,她走在慕容泓旁边略后一点,一路叽叽喳喳地跟他说些天南地北的闲话。慕容泓虽不高兴,但她高兴啊,没办法,摸着怀里厚厚一叠银票,她不高兴也难。感情的事暂且撇到一边,她知道自己要龙榻下的箱子更满,必须得到慕容泓的庇护,他这副精神萎靡斗志溃散的模样,如何能给她提供庇护

    但事实证明她多虑了,慕容泓若是这般容易放弃,他熬不到现在。所以当两人不得不分别时,他已能中气十足地叮嘱她:“下值后早些回来。”

    长安:“……”

    “奴才尽量。”她讪笑道。

    看着慕容泓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外朝的中和门那一头,长安方转身带着人往丽正门的方向行去。

    因昨夜她回宫后急着去找慕容泓讨要银子,故而未能听松果儿汇报昨天的进展,到了内卫司之后,她便将松果儿单独召进自己的办公室问他。

    松果儿难掩兴奋地告诉她没等他开口呢,那吕添慈便说愿给惠民堂捐银五万两,他见他这般大方,又多要了一万两,吕添慈也答应了。说着便将得来的银票从缝在贴身亵衣内侧的口袋中拿出来呈给长安。

    长安拿着那叠银票,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起来。她原本交代松果儿的是至少要让吕添慈出两万两,方能放了他爹吕彤海,结果人家开口就是五万两……这显得她多小家子气,多没见识啊!

    长安郁闷一回,觉着这也是好事,至少先例有了,后头的事情就好办了。

    “待会儿派人去廷尉府传句话,就说证据不足,把吕彤海给放了。”她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怀里摸出几张口供来,随便抽了一张递给松果儿,接着道“让葛月江带人去将此人抓进大牢,余下的事,知道怎么办么”

    松果儿忙笑道:“知道知道,有道是一回生两回熟,奴才此番保管办得比上次还要好。只是这回要多少银子呢”

     




441.中间人
    不得不说, 慕容泓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

    知州是秩俸两千石的高官, 执金吾秋铭自己秩俸才两千石, 长安虽不知他的嫡长子如今任何官职, 但想来俸禄也绝不会跟自己的老爹齐平吧, 所以这个“擢”字是一点都没用错的。

    兖州如今刚从动荡中稳定下来, 其藩王刘光初又是慕容泓一手扶上去的,这时候慕容泓派个知州过去,若此人是慕容泓这边的人,那对于刚刚继位尚未服众的刘光初而言,这个知州就是个盟友兼后援, 两人同气连枝相辅相成,建功立业的机会那是大把的有。

    可这个秋旭, 他是因为自己的老爹立了功而被提拔成兖州知州的, 他老爹秋铭立了什么功呢当长安在丞相内弟所开设的德胜楼闹事时,秋铭亲自过来维持秩序还砸了长安一刀鞘。

    大家不会忘记, 丞相之所以会被停职思过, 那是因为新赵王刘光初在继位之初就参了他一本,说他里通外合害了他刘家满门, 也就是说刘光初与丞相赵枢之间是有仇隙的。害死了刘家满门却只得个闭门思过的处置, 刘光初与兖州赵王那些旧部们能解恨而秋旭在这个当口因为这个缘由被提拔为兖州知州, 过去后会是什么下场, 不问而知了。

    更绝的是, 他还不能不去。什么你说秋旭年纪轻资历浅, 不够资格做知州这样的一方大吏没关系, 年纪再轻资历再浅,还能轻浅过去年刚中状元就去兖州当知州的钟羡不成他都能做的,你秋旭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这两点原因被涮下来。什么你说兖州位处边关毗邻逆首,处境太危险连这点为国捐躯的觉悟都没有,你还当什么官干脆回家啃老算了。哦,病了不能前往兖州上任秋铭,你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那夜你就是替丞相看家护院去的吧如若不然,心虚成这般却是为何

    而长安正是因为在听到慕容泓擢秋旭为兖州知州的瞬间便想到了这些,故此才一口茶喷了出来。不得不说,一个皇帝若是腹黑成他那样,对臣下而言,危害性实在是太大了。

    当然,这只是长安的想法,如谢雍这般拖家带口的大臣,想得却比她还要更深远一些。

    秋旭是秋铭的嫡长子,秋铭本就是武将出身,故此他的嫡长子也是从武,目前在三大营之一的神武营任职,上有官居执金吾的老爹罩着,下有一身武艺傍身,前途可谓一片光明。而秋铭显然也是将自己这个嫡长子当继承人来培养的,他那个嫡次子秋皓既无官职在身,前年参加科考还落榜了,从这一点上来讲,秋旭的前途,直接决定了秋氏家族在秋铭之后,到底是会富贵继续,还是一落千丈。

    培养一个家族继承人到底有多不容易,谢雍是有切身体会的,他那个儿子才十岁左右,为着他的教育和前途问题,已愁白了他一小半的头发。不仅是他,所有有子孙家族的大臣,对这一点应该都感触颇深,所以陛下在早朝上那道头脑一热般的圣旨,于秋家而言,不啻为灭顶之灾。最关键的是,你还推拒不得。若是罚,你或可为自己辩解一二,可这是赏啊,你如何去推就算不考虑抗旨这一点,陛下给你升官都不要,那你为官之心恐怕也只寥寥,还是灭顶之灾。对此,感同身受的众臣焉能不心有戚戚焉

    而这一切的起因,便是昨夜秋铭与长安在德胜楼的那番遭遇。陛下如此偏帮长安,只能有两个原因,一,昨夜长安去德胜楼闹事乃是陛下授意,而秋铭的出现坏了陛下的事。二,陛下就是护短。若是前者,那这长安不仅是陛下身边得宠的內侍,还是能替他办事的心腹之臣,若是后者,那长安就是陛下的短。无论是哪种,最终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安这个太监绝对得罪不得啊!这便是众臣下朝后不约而同对长安改变态度的原因。

    对于谢雍来说,他一方面庆幸自己和长安在同一个屋檐下当差,近水楼台,一方面又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一点而遭众臣孤立,毕竟他还没有做孤臣的勇气。半喜半忧,是以面色才古怪起来。

    长安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喷过茶之后,她又问:“还有吗”

    谢雍稳了稳心绪,挑早朝上与她有关的讲:“还有钟太尉在朝上参卫尉卿韩京越俎代庖扰乱公务,以致他太尉府的案子因为失去关键人犯而不得不中断审理。韩京辩称他是因为得到密报说莲溪寺与去年他负责的那起银令案有关,所以他才带人去抓审相关人员,不曾想这些人居然还连着太尉府的案子。陛下在朝上斥责了韩京,并言明日后但凡是内卫司已经插手的案子,如无圣旨,旁人一概不得阻碍干涉。为着彻底落实这一点,他还特意让秋铭从手下五座监牢之中分出一座来给你内卫司关押审理犯人之用。”

    听到此处,长安眸光大灿:小瘦鸡真是太够意思了!那今天就依他,下值后早点回宫吧。

    秋铭下朝后回到家换下朝服,随后便急匆匆去了慕容府上,慕容怀瑾正在偏厅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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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猜字谜
    长安一早就派人去珍馐馆订了午饭, 她本来想给钟羡也订一份, 但转念一想,自己与他表现得太亲近貌似也不好, 遂作罢。

    中午, 她刚在自己的办公室用过午饭,钟羡来了。

    “我与执金吾秋大人的次子秋皓薄有几分交情,你与秋大人昨夜在德胜楼发生龃龉之事,便是他告诉我的。”在长安给他斟上茶并在他对面落座后,他道。

    “哦, 看来此事还有后续”长安问。

    钟羡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默了一瞬,复又抬眸看着长安道:“片刻之前,他来找我, 说陛下今日在朝上颁下圣旨擢他兄长秋旭为兖州知州, 为此,秋大人想请你赴宴。”

    长安笑道:“怎么秋大人这是打算感谢我么不必这么客气嘛!”

    钟羡低眸不语。

    “你既来找我说此事,想来是认为我该去了。”长安观察着钟羡, 他的情绪貌似有些低落。

    钟羡情绪的确低落,若说原先他只是在猜慕容泓对长安是否有男女之情, 那么, 眼下几乎可以确定, 是。只因慕容泓这道升官圣旨挟私报复的用意简直太明显了, 就算旁人明面上说不出什么来, 但这绝对是一道会被人诟病君德的圣旨。

    “秋旭是一名武将, 在文学上的素养仅仅比睁眼瞎多认得两个字罢了,让他去做知州,委实是强人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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