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马上少年,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向守卫打听了校馆的方位,这便拍马赶去。
不久,公孙瓒使人投书,言好友已到。刘备急忙赶去相见。
公孙瓒贵族子弟,在宿馆三层租了一套别馆居住。平日还有婢女家仆,服侍起居。正是饭时,学生们多去食堂用餐。等刘备赶到三楼别馆,公孙瓒正与一胡服少年谈笑风生。
见刘备,这便起身招呼他进来。
一左一右,拉着刘备和胡服少年之手,介绍道:“贤弟,这便是能助你一臂之力之人。名唤阎柔,乃燕国广阳人氏。”
“广阳阎柔,见过少君侯。”刘备虽身穿便服,胡服少年却不敢怠慢,恭敬的行礼。阎柔应该年纪不大,却显得十分老成。想必与自身经历有关。
刘备笑着回礼:“我与瓒兄长,兄弟相称。阁下不必客气。”
公孙瓒亦笑道:“贤弟所言极致。我二人同窗为学,又早已相识。即是同门,又是兄弟。阎柔你不必拘礼。”
“也好。”到底都是少年心性。阎柔也不矫揉造作,爽利的直起身来。
宾主落座。
刘备这便开口道:“兄长曾与备言道,阁下能解楼桑缺马之困。不知此言当真否”
阎柔轻轻点头:“若只为马匹,(阎)柔确有办法。”
刘备大喜:“如何相帮”
“无它,去北疆贩马。”阎柔答道。
数年前,张世平也曾来信,说要去北疆贩马。当时刘备颇多顾虑。今阎柔又提起,这便动了心思:“阁下识得胡人”
听此问,阎柔面色一紧。跟着又展眉道:“岂止认识。胡人对我颇为信任。”
公孙瓒这便说道:“阎柔少时曾被乌桓、鲜卑俘虏。在胡人部落中长大。颇为胡人所信。”
原来如此。
难怪会面露一丝不豫之色。
这段经历,一定十分痛苦。刘备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阎柔却浑不在意的说道:“游弋在关外的几支部落,我都能去说项。价格少君侯自当放心,定比马市便宜数倍。”说着,阎柔又说起一件旧闻,“去年雪大,鲜卑老单于染病暴毙。新单于刚刚继位,正需金银安抚笼络其他部族。此时贩马易。”
刘备也听说,老单于年前身亡,其子屠特若尸逐,已就单于位。
想必,阎柔口中的新单于,就是他吧。
“去往单于处的路径,不知阁下熟悉否”刘备问道。
“(阎)柔(生)长于草原,塞外草木如数家珍。自然熟悉。”
“沿途部族,阁下又熟悉否”刘备再问。
“年幼玩伴,多散在各部之中。柔自然也熟悉。”阎柔又答。
1.100 三郡乌桓
近年来,时常寇边,劫掠幽州的异族,主要就是乌桓和鲜卑。
此二族,皆是殷商时一个叫“东胡”的异族后裔。
西汉初年,匈奴单于冒顿灭东胡,余下胡人分别逃往“乌桓山”和“鲜卑山”,并从此繁衍生息。以各自的山为族名,乌桓族和鲜卑族就这样诞生了。
起初,乌桓和鲜卑都居住在原匈奴地区,本朝中期,乌桓其中一支内迁,被获准定居在幽州几个边郡,负责招揽其他乌桓人前来投靠。就此开始,乌桓人逐渐加入内迁行列。
大汉国土之外的乌桓人,很多都内迁进来了。这些内迁的乌桓后来在幽州逐渐发展出三个大据点,即辽西国附近的辽西乌桓,上谷郡附近的上谷乌桓,以及辽东国附近的辽东乌桓。
统称为三郡乌桓。
阎柔少年时,曾被乌桓、鲜卑俘虏。按照公孙瓒的说法,先是被劫掠广阳的乌桓部族俘获,后又被攻杀乌桓的鲜卑人二次俘获。如此辗转于乌桓和鲜卑之间,九死一生。
乌桓、鲜卑,皆是游牧。
为何要舍近求远
刘备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见阎柔也未及冠,都是少年心性。刘备也懒得揣测,这便当面问出。
阎柔笑问:“少君侯可知盐铁官营”
“自然知晓。”盐铁制度由来已久。约始于春秋战国,初备于秦汉。自秦代“专山泽之利”、“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至西汉武帝乃行“官垄盐铁,禁民煮铸”。东汉和帝后才放开。‘遗戒郡国罢盐铁之禁’,允许民间私营。
“三郡乌桓之牛马,也有专人贩卖经营。比如涿县胡商,便是上谷乌桓王的商人。”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原来三郡乌桓的马匹,也是专营。除了少数几个胡商,他人无法参与其中。难怪阎柔舍近求远。只怕刘备即便去了乌桓部落,也无法换来马匹。
“此时,乌桓有几王”刘备追问。
阎柔又道:“幽州有四大乌桓王。上谷乌桓王难(ning)楼,众九千余落。辽西乌桓王丘力居,众五千余落。辽东属国乌桓王苏仆延,众一千余落。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众八百余落。”
‘落’等同于‘部’。乃是部落之意。四大乌桓王中,实力最强的是上谷乌桓王难楼。下辖九千多个部落。实力最弱的,自然是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他只有八百多个部落。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备再问:“三郡乌桓为何有四王”
阎柔想了想道:“盖因鲜卑连年寇关,右北平郡渐被蚕食。且右北平乌桓与鲜卑连年征战,实力最弱。因此没有列在三郡之中。”
阎柔说了两个原因。第一是右北平郡被鲜卑不断蚕食吞并,所辖领土渐渐缩小,不足与其余三郡并列。第二嘛,也是因为与鲜卑连年鏖战,日渐式微的右北平乌桓,也不住与余下三部乌桓并列。
秦置右北平郡,汉承秦制。下辖十六县:平刚、无终、石成、廷陵、俊靡、徐无、土垠、白狼、夕阳、昌城、骊成、广成、聚阳、平明等。西汉时,右北平郡是防御匈奴的北方重要边郡之一,朝廷代代遣精兵强将驻守。东汉时,由于乌桓、鲜卑的侵扰,右北平郡辖地大为缩减,仅存西汉时郡域的西南一隅。北界大致为今长城一线偏北。等到此时,右北平郡只领四县:土垠、无终、徐无、俊靡。
从最初的十六县,变成如今的四县。足见此时的鲜卑已成大患。
刘备又问:“右北平乌桓王乌延,可有专营马匹的胡商”
“没有。”阎柔
1.103 铁脊蛇矛
此去路远。为避人耳目,最好单人匹马,不用车队。
刘备的青駹马,惧水。无法乘舟。自然也就不可能随船带来。黄盖和白毦精卒也皆无良马。驽马勉强乘骑,若路遇鲜卑游骑追赶,则不堪其用。最好能租用几匹本地良马。问过管事,田氏只有拉货的牛马。水砦中最好的马匹,都在此间主人的厩中。
记得水砦主人名叫程普。
田氏和他颇为相熟。让管事引荐,刘备这便携礼拜访。
立在砦中的坞堡,就是程普居所。
听说程普也在县中任职,刘备想了想,便以陆城侯的身份,递上了拜帖。
都说‘异地为官,坐地为吏’。若为官,必远赴他乡。正如刘备祖父,要远赴东郡去做范县县令。程普即是本地人氏,又在县中任职。多半是小吏。然而既是水砦主人,必有过人之处。再说,英雄莫问出处。万万不可怠慢。
不久,坞堡中门开启。一八尺大汉,携兵丁昂然而出。刘备抬头一看,此人相貌堂堂,颇有容姿。
“不知少君侯到此,恕罪恕罪。”大汉抱拳行礼,声音中正平和,浑厚有力。
刘备甚是欣喜,这便回礼道:“备冒昧前来,礼数不周,还望程君海涵。”
“少君侯言重了。”见刘备甚有礼节,全无上位者的嚣张气焰,程普心中更是喜悦:“请入堂一叙。”
“请。”在黄盖等人的护佑下,刘备随程普走入坞堡。
院中有一队部曲正在操练。刘备边走边看,甚有章法。程普不仅是武人,亦通兵法。必是良将。
堂中两侧陈列着各种长短兵器。在最当中的位置,横着一柄蛇矛。与一般木杆矛枪不同,这柄蛇矛,杆亦为铁铸!
只见此矛,矛头弯曲,如灵蛇吐信。红缨似血,连着通体乌光的铁脊杆身,恰似一条铁线巨蟒,杀气腾腾,横架半空。拦住了众人去路。刘备脱口而出:“铁脊蛇矛!”
程普笑道:“正是程某所用。”
有道是好马配英雄。见此良兵,黄盖顿时技痒。这便抱拳说道:“某零陵黄盖,可否一试”
英雄惜英雄。
见站在刘备身侧的黄盖,颇有气势,与自己也不逞多让。程普这便笑道:“有何不可。”
俯身看向刘备。见少君侯亦同意。黄盖这便迈步上前,只手握住矛杆,稳稳举起。
在手中掂量掂量,转了个枪幕。这便双手握住,在堂中舞了起来。
一时寒光四起,风云变色。
铁幕好似噬人巨蟒,呼啸绕盘,泼水不进。
白毦精卒立刻护刘备避入角落。
程普却身姿挺拔,在枪幕中岿然不动。
忽听阵中一声低喝,枪式骤歇。
黄盖面不改色,收枪而立。手中蛇矛犹在嗡嗡震颤,不绝于耳!
“好棒法。”黄盖善用双鞭,被程普一语道破。
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黄盖把蛇矛当成混铁棍来耍,自然瞒不过程普。
“少君侯麾下英雄辈出。程某大开眼界。”能把铁脊蛇矛,柴火棒似的舞成铁幕。这身怪力,世间难寻!
刘备笑着点头:“黄将军确能以一当千。”
黄盖将铁矛放归原处:“君侯门下有一人,姓黄名忠,字汉升。万夫莫敌!”
“哦”程普不疑有他,“不知黄壮士今日可在”
“邑中诸事颇多,这次未能前来。”刘备笑答。
“可惜,可惜。”程普面露惋惜。能结识天下英雄,方才不枉此生!
1.104 北上贩马
程普先命人选出十几匹快马,分与刘备一行。交待完砦中诸事,这便提枪上马,与刘备结伴北行。阎柔前方领路,一队人马出水砦,上官道,直奔燕山而去。
路遇的农田,只见青苗参差不齐,长势极差。刘备问过方知,鲜卑和乌桓突骑时常纵马,啃食青苗,乡民苦不堪言。
突骑来去如风,地方官吏追之不及,已是常态。
以至于沿途民众纷纷逃难,远走他乡。村落日渐衰败,许多地方据说千里无人烟。人口日渐减少,土地荒芜,无人耕种而长满野草。退化成鲜卑、乌桓的牧场。右北平郡所治之地更是逐年萎缩,如今只剩四县。尤其是长城之外的边郡,早已变成了蛮族的草场。
边民除去逃难,还有大量人口被掠入乌桓。带去先进的技艺,壮大了乌桓的声势。
刘备年少身短。特制的鞍马一路随船带来,正当其用。双侧马镫的好处,外人未能知晓。程普对马镫上的软梯,却十分赞赏。如此即便身短,也能骑乘高头大马。
奔驰在边郡的旷野,与奔驰在涿郡的感觉完全不同。此处官道,损毁严重。邮亭馆舍几乎没有。即便有一两处驿舍的遗迹,也多半残缺不全。一片烟熏火燎的痕迹。抵到近处,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焦味,和淡淡的尸臭。大汉的存在,正被蛮族一点点的抹去。等野草遍地,边民罕见。仅存的四县,也都会退化成鲜卑的草场。
白毦精卒散落在马队前后,将刘备牢牢护在中央。左侧是黄盖,右侧是程普。各个神色肃穆,满身萧杀之气。
恨不能遇一队鲜卑游骑,乱刀剁翻在地。以祭这片饱受摧残的汉土。
作为汉室宗亲的刘备,只需记住‘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只此一句,就已足够。
此去无终县,五百余里,两日可达。
若披星夜行,一日可到。无奈官道年休失修,损毁严重。怕赶夜路伤到马蹄,队伍便早早落脚下来。
营地是一处被焚毁的置舍。墙桓、四壁都在,只是门窗被全部焚毁。屋内被洗掠一空后,纵火焚毁。满地焦黑。所幸井栏犹在。可打出的井水却恶臭无比,别说人饮,便是喂马也不可行。
除了刘备,所有人都一样的表情。刘备想想也就明白了。
井内有浮尸。
“打上来。”刘备这便说道。
“是。”几个白毦精卒立刻围住井台,放下钩爪。不久,便有一具肿胀的女尸被打捞出来。
女尸左肩中箭,怀中还抱着个幼童。母子皆是溺水而亡。
从云鬓上插着的金簪和织锦的襦裙,不难看出必定出身福贵人家。衣衫完好,身上无伤。还有幼子在怀,为何要自投于井
只有一个可能。
为保清白。
想必是走投无路,又不忍怀中幼子被蛮族杀害,或被蛮族领养认贼作父,这才以死全其节(保全节操)。
刘备命人就地取材,用废墟内的残木,打造了两口薄棺,将母子埋葬。姓氏名谁,无人可知。知道是大汉子民,就够了。
众人在背风处搭起帐篷,铺上草席麻毯,请刘备入内。
帐篷中间,还挖了个长形火塘。塘内炭火已经点燃。木炭耐燃少烟,适用于帐篷内取暖。木炭此时已属常见。《礼记月令》有载:是月也,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
边塞的春季,早晚寒冷,温差很大。早早走入帐篷,同样裹着一身狼皮大氅的程普却发现,此时早已冰冷刺骨,刘备的白毦精卒,大氅下一身玄铁甲胄,本该早早进来取暖才对,为何却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帐篷周围,神态轻松,看上去似乎并不觉冷。
这便向布置岗哨归来的黄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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