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水衡都尉,堪称雄职。
因准蓟王奏请,代建江表十港。故在朝廷看来,水衡都尉一职,并不常设。事成则罢。而属吏府掾,皆由周晖自行招募。至于薪俸,洛阳只足额发放都尉府主官,比二千石俸。凡属吏府掾,皆自筹薪资。换言之,约定俗成,只需周晖别有余财,便可适当提升薪俸。但不可少于朝廷规定的“九官令丞”、“七官长丞”之品秩。如此,亦限定了主官自聘属吏的规模,防止机构臃肿。
诸如蓟王刘备,乃是特例。只因封邑赋税,足够支撑。试想,单单凭一个比二千石俸的水衡都尉。满打满算,又能聘请六百石官几何不过寥寥数人耳。
前汉时,“九官令丞”、“七官长丞”等,水衡都尉属官俸禄,亦由朝廷足额发放。如今洛阳自不会承担。
无妨。
海市有赀库啊。
只需为凿穿三南,通连汉蛮。周晖但有所需,蓟王必有所应。
水衡都尉府,归蓟少府所辖。大小诸情,皆上报南宫披香殿。由中书令赵娥,中书仆射荀采,全权处理。
蓟王之意。待江表十港筑毕,将奏请朝廷,将水衡都尉府,转入蓟国治下。称“蓟水衡都尉”。正如诸侯国亦有“太仓”、“太学”等机构类似,此乃祖制: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无为而治,也是重点。
单从属吏任命上,足见周晖高才。空置主上林诏狱囚徒之“水司空长”,便可知其政令所出,皆有深意。绝非任性而为。
尤其兼掌海市。水司空长,便可主“海市狱”,抓捕罪犯,羁押囚徒。如此例:衡官长,兼掌海市度量衡;钟官令、辩铜令,兼掌海市配铜铸币。再加江表十港。均输、御羞、禁圃、辑濯、技巧、六厩、都水、农仓……皆有所用。
正因游离在国境之外,故蓟王奏请重开水衡都尉
1.175 万事齐备
江表十港,已定其三。益阳港、酉口津、南醴港。
益阳港,坐看沅水、资水、湘水,三水相连,位置极佳。酉口津,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南醴港,背依合浦水路。只需南醴水与南廉水,凿渠互通,南醴港将为“大回环水路”之桥头堡。又“(南廉水)东南流经窖口入海”。即便漕渠未开,时下南醴港船只,亦可沿茅尾海,逆入窖口,直抵合浦港。二百里水路,十分便捷。
干栏重楼,兴于岭南,而盛于蓟。蓟国良工,先于督亢陂造重楼,后于陇坂造悬楼。今又在沅水绝壁排造栈楼(栈阁)。山高水险,已难不倒蓟匠矣。
如今再回岭南,蓟国营城术,直令夷人,叹为观止。
盐渍木,滨水下桩。工字舟梁,愚公冲锤,续力夯打。连成拦水大坝,堤上并起高楼,遂成滨海长街。此便是蓟匠造港诀窍之“提笔划一”。再排建涉水长堤,“丁”字形深入海面,便是所谓“二笔定丁”。再建“非”字泊位,乃“左右成非”。港口一旦建起,蓟国大船便会源源不断运来物料、工匠,营城机关器,顺次架起,向内陆延伸。遂成最后一句“四通为衢”。
“提笔划一,二笔定丁;左右成非,四通为衢。”
就是这么简单。
物料皆为模组。尺寸数量相同。只需造一楼,便可造百楼。熟能生巧。至于迁居人家,因地制宜,自行改造。蓟王亦听之任之。然需上报改造图册,由各城将作寺属吏审核确认,是否有结构缺陷。并提供改良方案。
百工居肆。将作寺虽建在楼桑。然各城市楼,皆有“将作史”轮流坐班。将作史,佐掾掌土木工程和徒役事。“将作掾”位在将作史上,主土木工程及徒役。
市楼,今已集合国中大半署寺。尤其与民生相关,市中皆有各署派驻吏员坐班打理。无论遇何难事,只需走一趟市楼,便诸事顺心,万事齐备。
岭南自有岭南风情。色彩斑斓,圆润饱满。比如仓楼,此地称“(n)楼”。
“圆者为,方者为仓。”便是指圆形仓楼。
圆楼当如何建
简单。“米”字型整体框架(垂直视角),围砌弧形空心砖。蓟式高楼,之所以防虫防火,只因盐渍木多建框架,且围以筒砖;四壁由空心砖填充,屋顶又覆满瓦片;再涂白浆壁,铺水淋喷头。若是富裕,亦可外包搪瓷装甲,廊檐暗藏钢丝网帘。造玄楼白院。一劳永逸。
凡遇敌袭,关门放狗,落帘撤梯。阁上弩手,汝等随意。
端是防火防盗防闺蜜。
就地取材,盐渍成木。数万岭南青壮,挥汗如雨。健妇亦未得闲。开玩笑,包吃包住,日薪二百大钱。一月足赚六千。夫妇二人,轻松破万。赀库便泊在岸边。随支随取。海市名产,琳良满目。手中券钞,无往不利。
何其快哉!
“敢问,楼船卖否”便有夷人,大胆问道。
“自然卖。”海商眼笑眉开,和气生财。
“作价几何”夷人心虚略显。
“十口船楼,作价十万。二轮一帆,上下三层,畜力驱动,可通江海。”海商又道。
“哦……”一月万线,需十月方可凑齐。
见夷人作势欲走,海商又道:“可分期付款。”
“如何分期”夷人随口一问。
“首付一成。余下可分三年期,月月偿还。前六月无息,半年后百取一,一年后百取三,二年后百取五。”海商已将券书双手奉上:“只需在赀库开立账户,便可签约,得偿所愿。”
“何为百取一、三、五。”夷人抱以警惕。话说,无事献殷勤……(请接下句)
“以三年贷九万,月偿二千五百钱为例。”海商如数家珍:“半年后,还欠七万五千钱。此时百取一,月多偿利息,二十五钱。”
“原来
1.176 百越诸贤
《蓟法》:“五家作保,坐罪并罚。”
此乃订立一切券书之前提。换言之,唯有知根知底,诚实守信,邻里和睦之家,方能与人订立券书。此,亦是信用体系的重要组成。若举族迁来,互相作保,自是无妨。就怕单门独户,举目无亲。无人能证其言,辨其行。亦无人知其根底。入流民大营,与来自天南地北的流民杂居。相熟后互相作保,迁入各城,毗邻而居。平日相互扶携,亦相互提点。切莫有失,延祸邻里。
事关身家性命,自非同小可。
非亲非故,素未谋面,市中五家海商,便愿为夷人作保。满门家小,泱泱百口。生死存亡,皆系于己身。将心比心。换做夷人,又当如何。“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更何况“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越是蛮夷,越重恩义。
“羌胡俗耻病死,每病临困,辄以刃自刺。(邓)训闻有困疾者,辄拘持缚束,不与兵刃,使医药疗之,愈者非一,小大莫不感悦。永元四年冬,(邓训)病卒官,时年五十三。胡人爱惜,旦夕临者日数千人。戎俗父母死,耻悲泣,皆骑马歌呼。至闻训卒,莫不吼号,或以刀自割,曰:‘邓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前乌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至空城郭(擅离职守)。吏执,不听,以状白校尉徐。叹息曰:‘此义也。’乃释之。”
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便是五胡四夷,可爱之处。正因如此,方能向化。
至于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蓟王天下豪杰。出手何其阔绰。饶是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的周晖,亦心悦诚服。为王事,上下奔走,尽心竭力。夷人,又如何能抵挡。
不出三日。竟有百户,得偿所愿,换居船楼。个中便利,闻所未闻。引亲朋无数,登船观瞻。海市所携船楼,五日售罄。然更多夷人,正纷至沓来。
无妨。蓟国十万船户,滨水而居。新船订单,排满国中二七十港船坞。换下旧船,修葺加固,内外一新,亦不弱分毫。海市令六百里传书回国。蓟王当机立断。令改造翻新毕,尚未售出的船楼,悉数南下。帆樯如林,乘风破浪(‘之’字形),不下万艘。
沿茅尾海一字排开,逆上醴水两岸,何其壮观。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无可指摘。见部民大半投奔蓟国,夷帅索性举族来投。
水衡都尉,欣然纳之。令其部族,皆入南醴港城安居。
兴建中的南醴港,扼南澧水入海口。分置左右二港。醴水右岸公用。醴水左岸民用。街衢沿二侧海湾,及醴水河道,延伸铺展。更有良匠逆进醴水,在中游、上游皆觅得大片河谷地。可用于圩田稻作。合浦之所以“不产谷实”,非不宜稻作。只因采珠利高。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此与西域诸国皆不种田,是一个理。经商获利百倍,谁人还愿耕田。
先前种落散布沿海,如今聚居成港,若得万户船民,十万余口。人吃马嚼,全凭采买,如何能够。筑堤引水,穿渠圩田,乃是根本之策。采珠换粮,本末倒置。封建时代,无人能与田地彻底脱离。尤其沿海平原,极利稻作。养活十万口,绰绰有余。
江表十港,既是港亦是城。
水衡都尉,既为雄职。麾下属吏,“水衡五丞”、“九官令丞”、“七官长丞”,皆可独当一面。
得前同僚举荐,因随周憬治水,而青史留名之属吏,纷纷出仕。有故曲红长零陵重安区祉,字景贤。故舍涯长南郡(qi)苍陆,字叔夏。故浈阳守长、南平丞长
1.177 四海雄心
“焦矫,为郡之豪族,尝为征羌令,故时人皆敬称其为‘焦征羌’,因与番商交善,又号‘胡老’。门客众多,横行乡里。郡县皆不敢轻易招惹。其人嫌贫爱贵。喜纳名士,厌拒寒士。故颇多指摘。”虞翻知之甚祥。
“嫌贫爱贵”周晖笑道“类似货色,我见多矣。不足为奇。然海市往来扬州,此人既是当地豪强,或可为我主一用。既登门投帖,当可一见。”
“都尉所言极是。传闻此人手眼通天,因与番商交善,常于市中,为侩作保。久而久之,故讹称‘胡老’。”虞翻答曰“都尉此去,或于国有益。且此人嫌贫爱贵,亦利于都尉,见机行事。”言下之意,周晖以少君侯领水衡都尉,身份自是尊贵。当为焦矫所喜。
“如此,且命人回帖,约定时日。”周晖当即定计。
“喏。”虞翻领命而出。
千里水路,蓟国潜轮船,一日可达。即便朔风而行,走之字航路,亦不出二日。来回三日,消息已从句章(u zhang)传回。游麟号扬帆,前往句章港。“越王勾践之地,南至句余,其后并吴,因大城句余,章(彰)伯(霸)功以示子孙,故曰句章。”勾践灭吴,向周元王呈贡。周王赐勾践胙,并封勾践以“伯”(诸侯之长),后勾践为向子孙,彰灭吴封伯之功,将原越国南方之句余,改为句章。
武帝元封元年“发兵击东越事”,元鼎六年“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作为军港,两汉以来,句章港日渐繁盛。后亦有海商往来,贸易随之兴盛,成为扬州大港。蓟国海市,亦时常停靠。贩运蓟国、西域及陇右名产。深受民众喜爱。正因见蓟国海市常来常往,焦征羌这才亲自投刺登船,欲与水衡都尉一见。知其乃本地豪强,海市令不敢怠慢,快船送达南醴港,这才引二人相见。
游麟之大,何必多言。
不等泊入海市预留泊位,便引人无数,驻足观看。
煌煌天汉,以高为极。铁壁铧嘴,海上坞堡。饶是焦胡老,亦心生敬畏。手指巨舰,顾左右言道“此乃四海雄心。”
“胡老所言极是。”门客纷纷称是。人群中,有兄弟二人,目光如炬,生猛异于常人。
待座舰停稳,侧舷天梯落地。海市令遂引焦矫相见。
“拜见都尉。”焦矫先礼。
“见过胡老。”周晖回拜。
周晖雄踞乡里,一身贵气,为焦矫所喜。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莫过如此。对常人而言,焦胡老自高不可攀。然对周晖而言,胡老却有礼有节,颇知进退。
随同再侧的虞翻,略作思量,便已醒悟。
虽天之大,染并非所有人,皆能如蓟王那般,虚怀若谷。“礼贤下士”,“一视同仁”。
“请登船一叙。”周晖伸手相邀。
“都尉请。”焦矫躬身相应。
二人同乘云霄“主梯”,升上船舷。主梯左右,每隔数丈,便有一架天梯,排设落地。称“从梯”。随行人等,皆由此登船。入偏殿静候不提。
蓟国机关大船,皆并设畜力、风力、水力、人力,多重驱动。多措并举,省时省力。
登爵室。落地琉璃窗,三面环绕。将句章海景,一览无余。众人无比暗自嗟叹。传闻洛阳贵胄,门窗皆以换成蓟国水绿琉璃为荣。然论气派,无出游麟之右。
时人尚未知晓。蓟王已命将作寺,试造“清钢琉璃”。“淬火钢化”原理不难,然如何“离水速冷”,还需将作寺与方技馆鼎力配合。料想。假以时日,蓟国工匠、方士,自会寻到解决之法。蓟
1.178 中洲一郡
解缆起锚。游麟号徐徐离港,滑入深水航道。随引船,驶往二百里外的中山洲。左中右,三艘引船,乃焦矫所雇当地海捕渔船。熟知航路,可避开沿途礁石暗流。
潜轮乘风,若非渔船航速太慢,半日可至。除去自身所携人员辎重,游麟号尚可满载万石。足见其大。亦足见牢固。船如坞堡,饮食起居,一切如常。列候,一日三餐。日中时,周晖遂在爵室设宴,与焦矫等人,把酒言欢。不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游麟号已劈波斩浪,抵达中山洲海域。
举目四望。果见岛岸阔长,面积甚广。地势由西南倾向东北。东西长百三十里。南北宽五十里。果如焦矫所言,堪比一县之地。
周遭岛屿,星罗棋布,大小不一。只需立港于此,便可舟行往来各岛。渔猎屯田,自得其乐。
若将周遭岛屿,一并计算在内。或足有三县,一郡之地。
时虽划归县东境,然并无建制。乃是一块无主飞地。若蓟王索取,朝堂必无人阻拦。食之无味,弃之不惜。
引航渔人告知,环岛周遭,乃绝佳渔场(舟山渔场)。此地亦如焦矫所言,“守大江门户,扼南北要冲”。尤其对走沿海航线,往来蓟国与岭南的海市船队而言,乃绝佳中继港。只需建成,蓟国名产,便可源源不断运抵港口邸舍。如此一来,海市售罄,无需北上。只需泛舟至此,补充辎重,便可再次南下。省去一半里程。
邸舍又称“市廛”。注曰:“廛(chan),市物邸舍,税其舍不税其物。”又疏:“廛谓公家邸舍,使商人停物於中,直税其所舍之处价,不税其在市所卖之物。”换言之,只收仓储费,不收缗钱。
更有甚者。此岛,水出山谷,散布滩涂。岛上面积广阔,足够转圜。自给自足,亦非难事。
“截流治水、捍卤蓄淡。诚如胡老所言,此地当可一用。”周晖欣然笑问:“不知胡老,何所求”
“待港成,可否许老朽‘番邦通商’之权。”焦矫终于道破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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