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便是后世,亦屡有“拍肩摄魂”之传闻。
汉时仙门,早有此奇术。
类后世吐真剂。施展此术,可令人全无防备。但有所问,必有所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多数为真。若再与同党,行交叉比对。当可洞悉隐秘。
“史侯将史子眇妻,接入宫中安居。必与此事相关。”董太皇惊怖之下,切齿言道。换言之,此时此刻,少帝已从中大夫口中,得知董太皇盗书之事。
更有甚者,若觅得良机,对窦太皇施以此术。《起居遗诏》之下落,手到擒来。
那时,万事休矣。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中大夫伏地问道。
“谨守宫门。万勿外出,被贼人所乘。”危急关头,董太皇忽思得一计:“传命董卫尉,星夜入宫相见。不得有误。”
“喏。”中大夫自去传命。
少顷,永乐卫尉董承,车驾入宫。赶来与董太皇相见。
“臣,叩见太皇。”董承乃董太皇亲侄。少帝只除二戚,并未大肆连坐。故董承得以幸免。然进出洛阳,却内披软甲,死士带足。不敢有丝毫大意。
“起身。”董太皇言道:“贵子相貌,可还记得。”
“事关国祚,如何能忘。”董承再拜。
“甚好。”董太皇言道:“窦太皇出宫探母,多日未归。长信宫乃永安宫改建增筑。固若金汤。且程璜养女,暗藏其中。料想此刻,尚未被史侯所破。”
“当是如此。”董承对曰:“程璜养女,皆女刺客。守备窦太皇,可挡史侯道术。”
“事不宜迟。且将此书,亲呈于窦太皇当面。”董太皇吃一堑长一智。只命董承传书,书中内容却不告知。即便被道术所摄,吐露真言。少帝不过知晓,董承奉命传信。至于信中内容,却无从知晓。
“喏!”董承领命而去。董承乃永乐卫尉。进出宫闱,通行无虞。且临危奉命,掖门兵丁亦不敢阻拦。
车驾出宫。直奔长信宫。
须臾,便有一支人马,自出北宫掖门,直追董承而去。
待夜深人静,四处无人。
董太皇乔装起身,挑灯入云台二十八功臣阁。立于一幅画像前,悄然搬动机关。
暗门徐徐开启。董太皇自下密室。
出宫暗道,乃周时宫殿暗渠改建。为便于桓帝与酒家安氏相会。先前大将军何进,火烧二宫。二宫太皇便经由此密道,逃出生天。
暗渠积水,需经扁舟往来。搬动机关。扁舟自动。徐徐驶向对面。
周遭漆黑如墨。唯有灯前三尺荧光。董太皇矗立船头,强压心头惊怖。直到扁舟轻轻抵岸。仰见向上阶梯,董太皇这才暗松一口气。
记忆中。登上阶梯,仍有一段暗道。暗道底端,便是通往胡姬酒肆出口。
“可是太皇当面?”将将站稳,忽闻暗处人言。
宛如晴天霹雳。董太皇六神无主,颤声发问:“何人藏身?”
“太皇毋惊。”便有一人,徐徐现身灯下:“蓟王门下主记,叩见太皇。”
闻是蓟王门下,董太皇险喜极而泣:“蓟王何在?”
“我主就国数月,太皇当知。”记室掾答曰。
“何以至此?”董太皇又问。
“我主醒来,方知洛阳生变,关东逆乱。上陈情表,却久无音讯。我主遂言:‘太皇处境,岌岌可危’。故命我先伏于此。暗中接应。”
“蓟王每每料事于先。朕,复何言。”蓟王忠心可鉴,董太皇自不会生疑:“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敢问太皇,孤身出宫,所为何来。”记室掾不答反问。
“乃为传书窦太皇。”董太皇遂将宫中诸事,和盘托出。
“陛下乃史道人养大。精通道术,亦合乎情理。”记室掾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车驾已备好,太皇可愿入二崤城暂避。”
“不可。”得蓟王相助,董太皇心神大定,智机重回:“大势将去,避无可避。若等史侯得《起居遗诏》,万事休矣。”窦太皇曾向卢司空,面授机宜。料想,《起居遗诏》,蓟王亦之知矣。
“如此,太皇且入(辅汉大将军)府安居。下臣,代向窦太皇讨要此诏。”见董太皇心意已决,记室掾遂言道。
“如此,也好。”毕竟孤家寡人,多有不便。万一被少帝所乘,悔之晚矣。
出暗道前,董太皇随口一问。
“主记何名?”
1.13 殊途同归
“下臣,九江蒋干。”记室掾答曰。
“可是九江名士,蒋子翼。少年时孤身北上,入蓟太学坛博论。难逢敌手。”董太皇对蓟国之事,知之甚祥。
“时,年少轻狂。太皇见笑。”记室掾谦逊作答。
董太皇叹道:“得蓟少师,文范先生赞曰:‘有仪容,以才辩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可是足下?”
“先生已逝,不胜唏嘘。”密道出口已至,记室掾请董太皇先行。
董太皇不疑有他。先行登阶。
当日亦有曹节引路。似如今日这般。然出口似有不同。董太皇隐约记得,未曾登如此多之阶梯。直到立足于一道暗门前,董太皇这才问道:“先前来时,未见此门。”
“禀太皇,此乃最初通道。后续有人另掘旁门,通往别处。想必先前所行,并非此途。”自得王命,蒋干已将地下暗道,探查一清二楚。入口唯有云台,出口却有三。
待蒋干搬动机关,暗门徐徐开启。入目乃是一间充满异域风情之精舍。
董太皇心领神会,必是酒家安氏闺房:“终是殊途同归。”言下之意,皆为逃生之用。
“太皇明见。”蒋干又引太皇入后院,登阙楼。经由覆道,跨马市后巷,入辅汉大将军府后院。再入中庭,乘天梯升寝宫,重开密室。供董太皇容身。
为隐匿诸母并女道。蓟王曾在寝宫内造密室。此事唯心腹肱股重臣方知。今却悉数告知蒋干。足见信任。既是蓟王托付之人,董太皇自当信赖有加。
“太皇请稍待。下臣,去去便回。”蒋干便要去知会窦太皇。
董太皇随口一问:“此时洛阳城已宵禁,轻易不得入内。主记如何行事?”
“太皇毋忧。”蒋干自立暗门处,躬身答曰:“下臣定不辱命。”
“有劳主记。”董太皇亦不多问。
待暗门闭合,蒋干起身自去。从始至终,恪守君臣之礼。果然名士风范。
自入前庭。幕府车驾已备好。门下游缴,鲜衣怒马。皆是京中有名豪侠。
“主记!”游缴纷纷抱拳行礼。
“依计行事。”蒋干登车传命。
“喏。”
中门大开,车驾呼啸而出。沿殖货里道,直向北行。路上洛阳县吏,遥见幕府琉璃车牌,避恐不及,如何还敢上前盘查。大鸿胪司马儁、河南尹司马芳、洛阳令司马防,三马同槽。父子三人,皆出蓟王门下。便是朝堂百官序列,五次三番,屡遭清洗,面目全非。司马父子,亦稳坐钓鱼台。无人敢动分毫。正如卢司空在朝。
即便天降灾异,需用三公顶锅。亦轮不到卢司空。
蓟王远遁,虎威犹存。说的,便是这个理。
俗谓“打狗也看主人面”。话糙理不糙。
出城密道,又岂止一条。北邙秦太仓旧宅,便有直通太仓之密道。出太仓,便是长信宫后门。此乃最快捷径。
便在幕府车驾,直奔北邙时。
不出董太皇所料。永乐卫尉董承车驾,被拦在上东门御道前。
遥看长信宫墙,董承咬牙怒叱:“奉命出行,何人拦路!”
便有一将,打马上前答话:“某乃后将军兼领司隶校尉麾下,中郎将牛辅。奉命查验出宫人等,董卫尉恕罪。”
“奉谁人之命。”董承怒问。
“当今天子。”牛辅抱拳答曰。话说自被猛张飞一矛拍下,大半年卧榻不起。年初方能捉刀上马。武技胆识,却已大不如前。正如火烧鸡鸣堂当夜。目睹大将军身首异处,董重肝胆俱裂。便是“知惧”。终归“吃一堑,长一智”。牛辅,莽撞不在,心机自生。今为董卓心腹爱将。反得重用。
“某奉太皇之命行事。岂不如天子命乎?”董承寸步不让。
“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牛辅一声冷笑:“拿下!”
“谁敢……”话将出口,箭如飞蝗。
皆是南阳机关劲弩。火星乍起,血光迸溅。即便全身披甲,亦被飞芒箭洞穿。随行骑士,纷纷惨叫毙命。横尸街口。
余下见势不妙,纷纷挥刀举盾,且战且退,聚拢到董承车驾旁。
牛辅接过曲臂大黄肩弩。双手平举,顶住肩窝。瞄准董承,猛然扣动弩机。
砰!
一声爆响,穿胸洞背。董承血溅当场。
“卫尉!”周遭死士目眦尽裂。钢刀高举,不管不顾,纵马扑上。
一击毙敌酋。牛辅龇牙一笑,驱马退入阵中。
双方人马,乱战一处。刀起刀落,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奈何牛辅人多势众。董承死士,以卵击石,被屠杀殆尽。
“将军,还有气在。”便有一骑奔出,单手将董承自尸堆中提起。正是力大如牛,胡车儿。
“甚好。”牛辅哈哈一笑:“枭首搜身,去天子座下领赏。”
“得令!”胡车儿挥刀便砍。牛辅急忙呵斥:“且慢!”
“将军何故出尔反尔?”胡车儿停刀反问。
“枭死士之首,搜董承之身。”牛辅解释道:“董(承)乃外戚,焉能杀之如屠鸡犬。”
胡车儿这便醒悟:“一言说二事。此处存疑,将军当明示之。”
“……”胡儿难解汉语,牛辅不理便是。
待牛辅领兵归去,便有城门校尉所辖,赶来清扫街道,收拾尸骸不提。
少顷,命胡车儿领兵归营。牛辅领麾下亲卫,直奔掖门,入宫通禀。
南宫玉堂殿。
养母史夫人,服侍少帝洗漱更衣。前殿相见。
董卓将密信呈上:“密信在此。臣,幸不辱命。”
史夫人虽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然手脚麻利,行动如常。手接密信时,还冲董卓抛了个媚眼。
董卓浑身恶寒,熟视无睹。
查验无误,少帝取书视之。随即一声冷笑:“不出所料。董太皇欲向窦太皇索要《起居遗诏》。妄行废立之事。”
不等董卓答话。史夫人已先开口:“先帝遗诏,兹事体大。若为董氏所得。必兴宗室之祸。陛下宜当先取之。”
“阿母所言极是。”略作思量,少帝这便言道:“长信宫中,可伏有门人。”
“有。”史夫人答曰:“有园夫红女(gōng nǚ)数人。”
少帝大喜:“且令其行事。”
“喏。”史夫人这便领命。
1.14 兴师动众
少帝与史夫人,一问一答。旁若无人。
然董卓却听得心惊肉跳,后颈生寒。
先帝数失子,不敢正名,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先前,只听闻史子眇,颇有道术。不料在京中,竟广有势力。
所谓“鸡鸣狗盗”,各有神通。史子眇依附先帝、何后,门下弟子,散布于洛阳内外。或为相者,或为方士,或充作奴仆倡优,贩夫走卒,不一而足。看似难登大雅之堂,却皆有大用。
须知。与一般细作不同。史子眇门下弟子,皆精通道术。如“摄魂术”等,皆史门不传之秘。
试想。身兼此秘术,混迹于长信宫中。有心算无备。骤然出手,防不胜防。史门弟子,自当无往不利。
再深思。洛阳城中,只有长信宫,伏有史门弟子乎?
董卓不由心生警惕。面上更显谦卑。当今天子,断不可小觑。
董卓心思,少帝又岂能知。这便和颜悦色:“将军,权且退下。待事了,朕自当重赏。”
“臣,叩谢天恩。”董卓五体投地。
见西州豪雄如董卓,亦这般驯服,少帝面露得色。起身自去后殿歇息不提。
太仓府门,徐徐开启。记室掾蒋干,并一众游缴提灯而出。叩响长信宫角门。
阙上守卫,一声低喝:“何人犯禁。”
蒋干答曰:“蓟王门下,前来拜见。”
“可有凭证。”阙上再问。
“印信在此。”蒋干命游缴,将一小匣,掷上阙楼。
便听阙上守卫言道:“稍待。”
少顷,角门开启。长信卫尉邹靖,领兵亲出相迎。
“见过主记。”
“见过卫尉。”
“不知深夜来往,所为何事。”邹靖乃代主发问。
蒋干答曰:“(董)太皇危在旦夕,奉王上之命,前来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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