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台产建议说:为今之计,大王只有急拥代王登基,或自践位,封石勒赵王,并请石虎率军来援,方可与刘粲一战。
刘岳在旁边插嘴,道:方才审问内宦,云天子之崩,乃是因为接到了石勒的上奏之故——石勒已于襄国僭称赵王了!
台产不禁语塞。羊彝忙道:石勒只是僭称赵王,而非赵帝,且其遣人上奏平阳,则仍肯尊奉皇汉正朔明也。若彼应援刘粲,我等俱无孑遗,若彼应援大王,则刘粲不足惧。臣以为,石勒素与大王相善,而不值刘粲,倘若刘粲得玺践位,而大王仍是皇汉臣子,石勒即欲相助,名亦不正;若大王践位,则可望得并州兵来合矣。
因此大王当急登极,宣告天下,刘粲为逆,遣使前往襄国,请石勒西上勤王,并致书晋阳,先使石虎率师来救
刘曜沉吟道:石勒既僭号,则其野心不问可知若召彼叔侄相救,无异于开门揖盗
羊彝规劝道:大王,今日之势,即知是鸩毒,恐怕亦只能饮了——难道甘心落于刘粲之手么?
正说话间,众军扶持着太师汝阴王刘景匆匆而来。
两个刘景,其太宰上洛王,已然死于平阳乱战之中,另一位刘景因为出外祭山,幸免于难,听说平阳乱起,急匆匆赶回来,但却被堵在城门外,直到这会儿才终得入城,与刘曜相见。他一见面就问:天子驾崩及乔车骑逃蹿之事,我已知矣,但不知雍王作何打算哪?
刘曜乃道:我意拥代王登基,绍续帝业,再召并州军来援然而传国玉玺为乔泰夺取,恐将落于刘士光之手,不知如何是好,还望太傅教我。他当然不能跟刘景说,我打算自己登基践祚,因此仍然还是打刘恒的旧牌。
刘景略一点头,说:国家丧乱,乃至于此,根由都在刘士光身上,彼自无才绍继光文皇帝与大行皇帝之业。只须雍王不起篡意,善辅幼主,自能徐徐收拾人心,或可再定社稷——玉玺有无,非关紧要,曩昔光文皇帝在时,哪里来的玉玺啊?
传国玉玺,上刻八字,云昊天之命皇帝寿昌,据说是秦得和氏璧,磨制而成(就璧玺的不同形状来看,此说极不靠谱),世代传承,作为天子的象征。但日常下诏命并不用此玺,自汉以来,即有所谓六玺,分别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和天子信玺,功用不尽相同。
传国玉玺只有一枚,理论上六玺也只有一套,但刘渊初起之时,哪来的此七玺啊?只得自制六玺而用。其后刘曜等攻破洛阳,搜得诸玺,送至平阳,这回又被乔泰给掳走了。
故而刘景之意,玉玺有无,无关紧要,想当年刘渊在时,一枚也无,不照样做皇汉天子么?如今洛阳的晋廷,同样一枚也无,也没见晋臣如裴该祖逖等,因此而不遵其命啊。
于是刘曜得了刘景的首肯,便即连夜安排,翌晨拥代王刘恒登光极前殿,继位为君,下诏大赦天下,唯刘粲及其党羽不赦。暂不改元,先谥刘聪为昭文皇帝,庙号高宗。
以刘曜为大单于相国,总理军国重事;以刘景为丞相,加单于左辅;刘岳为大将军,刘干为大司马,呼延谟为骠骑大将军;王鉴为太傅录尚书事,崔懿之为太保,领中书事;台产为单于右辅,羊彝入省为尚书。此外,还特赦范隆王延,复其原职。
前太尉范隆金紫光禄大夫王延,曾经跟随刘兴清君侧之师,事败后被押归平阳,罢职闲居,等到刘粲得为皇太子,即将二人下狱,暂不及杀而已。刘曜进入平阳之后,释出二人,还欲重用,却为刘聪所阻,二人便只得继续跟家里吃闲饭——好歹比在牢狱之中,要舒服一些吧。
然而此番刘曜以新君的名义,欲用二人,范隆欣然应命,王延却坚不肯受,说:统绪二分,吾在家中,不明真伪,但知天子是为雍王所逼,方始晏驾。既如此,吾又岂能受雍王之命哪?除非国家归一,舆归大行皇帝灵柩,起山陵而葬,新君明赦雍王之罪,吾始可应征。忠臣不立乱朝,雍王幸勿相逼。
刘曜无法,只得由他。但羊彝却因此而暗恨王延,隔不多日,便密使人用鸩酒把王延给毒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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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惊变
乔泰等人护着刘聪的灵柩,并传国玉玺与皇帝六玺,自汾西沿路南下,果然翌日便即迎面撞见了刘粲所部——刘粲在崇山山麓为刘曜所败,又见敌军旌旗仍然插在山头,遂不敢再攻,转向济汾,沿着西岸北上,恰好与乔泰等人会合
刘粲等人见到刘聪尸身,无不伏地痛哭,随即便有消息传来,说刘曜已定平阳,拥着代王刘恒登基了。刘粲不禁破口大骂道:晋婢贱儿,岂有为君之份?!乔泰王腾靳准等人商议后,便即将赭袍披在刘粲身上,拥其为君,以与平阳刘曜刘恒相拮抗。
刘粲同样忙不迭地给死老爹上号,谥为昭武皇帝,庙号烈宗,现伐木制棺而瘄,同样大赦天下,唯刘曜刘恒及其党羽不赦,并且麾下将吏多数三级连升,新组朝廷班底。
然后刘曜和刘粲又几乎同时下诏,遣使前往襄国和晋阳,以求石勒叔侄相助。就连诏书的内容都很接近,一是认可石勒的赵王之号,二是加封石虎为上党郡公,唯一的不同,是刘粲实用皇帝行玺(用于封国)和皇帝之玺(用赐诸侯),刘曜那边则是找人临时刻的两枚图章。
刘粲野外登基颁发制书分赐臣僚,以及暂瘄刘聪尸身,摆设灵堂,这一整套事儿大致办完,就多耽搁了一天半的时间。随即召集百僚商议行止,他本人是打算即刻启程,继续北上,一口气把平阳给攻下来的,然而群臣却皆面面相觑,不肯从命。
倘若刘聪没死,与刘虎等尚在城内,那么刘粲大军一到,里应外合,刘曜必然丧败;即便在刘聪刚死不久,城中人心尚且不定之时,相信刘曜不可能马上收编残余禁军,稳定局势,则刘粲仗着兵数众多,急速挺进,也能有几成的胜算。但如今计点着刘曜彻底占据平阳,已然两日了——等咱们赶到,就得三四天啦——必能巩固防守,那靠着这几万粮秣不继器械不全的将兵,再想复夺平阳,势必难若登天。
因此靳康首先提出建议,说咱们不如暂且退归临汾绛邑去,重新积聚,再图大举。刘粲闻言大怒,直接提起倚靠在案旁的鞭子,朝着靳康脸上就是狠狠地一记,斥喝道:汝何等之怯也!
随即他就嘡嘡嘡道出一番道理来,说明咱们如今只有继续向前,而绝对不能后退——
军中虽然乏粮,向前或可死中求活,倘若复归——临汾绛邑又哪有余粮可以就食啊?且晋人前虽不答我,甄随却在解县镇日高卧,不肯紧逼,为欲使我与刘永明相争也;今若闻先帝驾崩,永明尽得平阳,难道不会趁机率师而北,来取朕的首级么?岂能容我等安然积聚?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向前,直抵平阳城下,或许城内尚有忠悃之臣,肯暗开门以迎我军进入。即便不能遽入城,亦可于城下搜掠物资,以待石虎之来
刘粲所言,倒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乔泰当即指出:陛下,料雍刘永明也必遣使晋阳,以召石虎,则石虎肯不肯来,相助于谁,尚在未知之数啊。
刘粲拧着眉头说:此事朕自然知晓,但亦不得不冒险矣。倘若石虎应诏南下,以攻永明,而朕不在,则彼既入平阳,岂肯再拱手相让啊?即迎朕,朕亦不敢入,恐反落于羯奴之手——唯朕军在,始可使石虎不敢遽起妄心。而若石虎实助永明,此上天弃朕也,自也无法可想
商议许久,王腾建议分兵去取襄陵乃至杨县,看看两城府库之中,是不是能够再掘出点儿东西来,刘粲仔细考虑过后,允其所请。随即定计,他自将主力继续北上,陈兵于平阳郊外,以逼刘曜,但是瞧瞧天色,估计今天是走不成啦——明日四鼓即炊,五鼓启程,众军随朕往讨叛逆!
众将各归其帐,其中靳康脸上还老长一条血痕,要等退回自家营帐后,才终于得着机会敷药医治。靳准靳明皆来探视靳康,靳康苦着脸说:天子何其暴躁,吾方一言不合其心意,便照面上挥鞭阿兄,刘曜既已固平阳之势,岂是容易攻得下来的啊?
靳明也说:军中粮秣将尽,最多不过维持四五日,即便石虎肯来相援,亦未必能够等到那时陛下云明日四鼓即炊,不知以何为炊哪?
靳准面色阴沉,手扶着下巴,良久不言。靳康和靳明对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劝说道:阿兄,天子败亡在即,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难道我靳氏真要为之殉死么?靳准瞥了他一眼,徐徐问道:贤弟有何谋算?
靳明双瞳中寒光一闪,恶狠狠地说:既是刘永明势大,我等不如前往相投
靳准连连摆手,说不可——陛下厚遇我等,岂忍相弃?且永明素来嫉恨我靳氏,空手往投,岂肯收纳啊?
靳明建议道:永明既奉新君登基,唯缺玉玺,我兄弟若能夺得玉玺相与,或肯厚待之,亦未可知。
靳准却还是摇头,说:彼即得玺,亦未必肯纳我等,即便暂时敷衍,日后必起杀心,不可也
靳康急得连跺脚,说:阿兄如此说,是真欲我兄弟同死于平阳城下么?!
靳准左右望望,随即一手拢住一个,把兄弟两个拉扯过来,三头相并,呼吸可闻,他低声道:即便刘永明能胜,所据亦不过平阳孤城耳,即便厚待我兄弟,最多三年,仍必覆灭。天意如此,汉祚将倾,恐非人力所能挽回
靳明闻言,悚然一惊道:阿兄之意,难道去投石氏?
靳准轻轻摇头,说:石世龙虽然僭号称王,终不忍背汉,此时奉玺往投,或者反触其怒即彼有心,山高水长,襄国何其遥远,岂能遽至啊?若走晋阳,而石虎实不明世龙心意,也恐不肯纳我兄弟
说白了,石氏叔侄的心思咱们瞧不透,万一人还打算再做几年皇汉的臣子呢,那你捧着玉玺前往相投,不是反倒身膏虎吻么?
当今天下,二帝并立,我等唯有奉玉玺以向洛阳,或可改换门庭,再谋荣显。
说到这里,左右瞧瞧两个从兄弟,问道:此事亦甚险,玉玺岂是易得的?或将为此而行不忍言之事,则卿等肯与我戮力同心,不相离弃否?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二靳对视一眼,随即又重新将目光转向靳准,用力点头道:我等唯阿兄马首是瞻,然而事不可久谋,今夜便要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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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间,靳准自请率部巡营,趁机秘密调开了刘粲的禁卫,然后兄弟三人便率几名亲信,一起执刀仗剑,直入主帐。
虽已半夜,刘粲尚未就寝——他肯定睡不着啊——喝了几杯酒,略有些醉意,正在那里摩娑着传国玉玺,幻想不日即可杀入平阳,铲除刘曜刘恒——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眼下刘士光不敢再往别的方向去细想了,只有靠幻想来支撑自己的精神。
突然靳准等人排帐而入,刘粲尚不以为意,头也不抬,只问:诸营皆安否?靳准冷笑道:各营偷走者,不下千数,如何可安?刘粲这才皱着眉头抬起脸来,却见靳氏等全都身披铠甲,手执利刃,不禁大惊,忙问:则卿等来此何为啊?
靳康脸上鞭痕在烛火映照下分外显眼,衬托着神情极其的狰狞,他大喝一声:请天子下赐首级与我兄弟保命!随即一个箭步,举起刀来,便向刘粲当面斫下。刘粲慌急之下,想摸兵器,却一时摸不着,只得抄起手中玉玺来,朝着靳康的手腕狠狠掷去。
几乎同时,就听靳准喝道:休要斫伤了面目,难以辨认。与靳明二人一左一右,也各自挥刀杀来。靳康倒是生怕玉玺有失,赶紧收刀,双手抱住,刘粲利用这一机会猛跳起来,转身就逃,却被二靳两刀都狠狠斫在了后心上,当即扑的一声,伏地而倒。
靳准纵跃而前,一脚便踏住了刘粲,随即挥刀割取了首级,扯下一片帐幕来包住了。靳康靳明搜得七玺,也全都安于匣内,命亲信抱了,一起匆匆出帐,叫开营门,策马远飏。等到乔泰等人听闻讯息,急来救时,大帐内只剩下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他们急忙四下追杀靳氏,却终究慢了一步,未能追及。消息一传开去,四万大军,连夜奔散
因为靳氏兄弟恐怕谋之于众,导致事泄,故此只领着亲信七人,来弑刘粲夺玉玺,而另择略微可信的部曲数十人,诡称将逃往平阳去投刘曜,命他们连夜北走,以迷惑乔泰等人。其实靳氏兄弟策马出了营北后,却急急折向南方,沿着汾水连夜奔驰,急走一日夜,终于抵达了临汾。
他们的家眷都在临汾城内,便即取出了,并家奴数十人,护送三人六车,马不停蹄地继续南向,打算从河东郡东部渡过黄河,经弘农前赴洛阳,向晋天子奉献刘粲的首级,以及传国诸玺。
途中再经城邑,必然绕行,亦不敢停留,这一日才过闻喜县城,忽见前面旌旗招展,大军沿路汹涌而来。靳准等心中忐忑,急忙遣人探查,可是亲信才刚撒出去,他们就被军中探马十数骑团团包围住了。
靳准手搭凉篷,细细一瞧,见来人都是晋兵装扮,这才多多少少松了口气,急忙呼喊道:我等特来投诚,有重宝献于晋天子,可即引我等去见汝家将军!
晋兵也不回应,只是遣一骑返归通报,余众隔着半箭之地,严密监视靳氏一行。时候不大,便又涌来数百晋兵,将靳准等里外三层围定了,随即一将排众而出,问靳准道:汝是何人,而欲见我家将军?
靳准拱手解释:我乃胡将靳准,此二人为吾从弟靳康靳明,于平阳皆任显职。今天意灭胡,我兄弟乃弃暗投明,夺其重宝,以献晋家天子。
那员晋将点点头,便道:汝三人且携重宝,随我来吧——引汝等去见我家将军。
于是跟从前往,去不多远,便见晋军大众,估摸着不下五千之数。三兄弟之中,唯有靳康曾经跟随刘粲西征关中,跟裴该所部打过交道,靳准靳明却还是第一次遭遇,但见晋军队列严整,士气昂扬,兼之盔甲器械亦颇精良兄弟们不由得对视一眼,心说咱们投晋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观察晋军的前进方向,正是闻喜,相信在攻取了闻喜县后,便将直上平阳郡,则刘粲顿兵平阳坚城之下,背后再杀来这么精勇的一支晋军,哪儿还有幸理啊?即便刘曜当此雄师,也只有固守平阳,以待石虎来援的份儿吧。
只是其中不少晋将胳膊上都围着个布套,颜色各异,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领兵的晋将也不下马,就暂停道旁,居高临下俯瞰被押解来的靳氏兄弟。靳准一瞧此人身量并不甚高,肩膀却宽,腰围也粗,大圆脸上满是横肉,还生得黑漆漆一部浓密的虬须,显得极其威武,且尽显倨傲之色——胳膊上的布套是赭红色的。
他大致猜到这人是谁了,急忙拱手问候:可是甄将军么?某是靳准,特来投诚。
此将自然便是甄随,当即冷冷地望向靳准,沉声问道:据说汝等携重宝前来,以申降意之诚,不知道是什么重宝啊,可交来我看。
靳氏三兄弟全都捧着一个木匣,靳准也不将木匣上交,却只是颔首示意道:明告将军,此匣中所盛,乃胡酋刘粲之首级也,我兄弟二人匣中所盛,乃传国玉玺,与天子六玺,请将军遣人护送,前往洛阳,贡献于晋天子御驾之前。
即便甄随,听到这话都不禁当场蒙圈儿了——汝说什么?刘粲的首级与天子玉玺?可速呈上来待我验看!
靳准面上微露得意之色,说:天子之玺,非人臣所可观览也。至于刘粲的首级,将军自可验看。说着话,将手中木匣高高举起,以待甄随来接。
第四十七章、一字不识
平阳动乱的时候,甄随并不在解县,而方进入安邑城。
根据洛阳和长安的旨令,甄随所部兵马应当止步于安邑,不可继续北上,以逼刘粲——其实安邑以北,也就汾阴和闻喜两县而已。
前此甄随往攻安邑,一时难以遽克,被迫退兵,但他始终垂涎这座大城,多次向长安请求派遣擅制攻城器械的官吏匠人前来相助。等人到了,他便将连日来遣密探侦得的安邑周边环境城防状况,制成舆图,命那些官吏匠人们研讨攻城之策,预先准备应用器械。
甄将军在解县确实不管细务,一以委之姚弋仲等人,但他真没有如同刘粲所说的镇日高卧,或者喝酒,或者去跟吕静聊天打屁,大的方针总体事务,还都是抓得很牢的。
只是那些攻城策谋和器械,最终并没能用上,因为大概半月之前,郡守李容突然跑来找他,说:汾阴薛氏,肯助我军攻打安邑。
甄随听到个薛字就来气,说:当日若非姓薛的相助刘粲,袭我渡口,关中之战如何会打得那般艰难啊?夏阳也不会一度失守,‘厉风左营’几乎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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