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裴该摇头道:“此事却难,却难……”开什么玩笑,又想篡夺晋政,又想让祖逖拱手称臣,世上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即便祖士稚跟我似的,也对司马家皇权不大感冒,他如今名位、实力只差我一步,哪儿那么容易拜伏在我脚前啊。终究我跟他的关系是盟友,原本就并非主从哪。
裴通反问道:“阿兄昔在羯营,环伺下,能奉姑母南归,难道不难么复与祖公中流击楫,共向徐方,遂为根据,难道不难么北伐而复洛阳,难道不难么独入关中而北御刘曜,难道不难么”随即提高声音说:“事若不为,难始终是难;唯肯筹谋、努力,难或可转化为易!若无心,时机必难把握;唯有心,时至方不会错失!”
你得先拿定主意,我们才好帮你筹划,否则就只能干等着我所说
第二十四章、整风
甄随在芒水之滨摧破叛胡,一口气追杀到太白山麓,在此过程中,他悍然发现,不少叛胡所使用的,竟然是关中制式兵器!
裴该在财力相对丰足之后,就非常看重兵器制造的标准化,因为只有制式兵器才方便储藏、运输,乃至使用,一旦损坏,修补起来也简单些——尤其对于弩机之类,各部件都要求能够相互替换。因而对于甄随这种打老了仗的关中将领而言,一件兵器是否出自关中的工坊,根本不用搜寻铭文,眼角一瞥,最多上手一掂,便知端底。
战后收缴敌械不少,多数都很粗陋,甚至还有削木为兵的,但也有三百多件关中制式的铁刀和长矛。固然甄随此前丧败,折损二百余人,但这两百人的装备不可能全都落到叛胡手中啊,而即便真的被叛胡一锅端了,仍然够不上此数。
那么这些东西是怎么落到叛胡手中去的呢甄随本能地认定,此乃自汉中所失也。
关中制式兵器,还在杨虎镇守汉中的时候,就曾经由郁翎等商人少量输入,以换取粮谷,此后周访夺占汉中,又遣陶瞻北上长安,请求援助“后统计因此而南输的关中制式兵器,少说也得有万具。那么周访遣兵入山地剿氐,难免会有不少兵器落入氐人之手,这些败氐复逾山而入关中,煽动胡乱,就此把兵器带过来了,也在情理之中吧。
甄随是不以为意,随即到来的陶臻得知此事,却不禁上了心,匆忙密报给陶侃知道。关键这些兵器最近两年输入汉中,都是通过的陶瞻,则竟然落入氐贼手中,是纯粹的战阵上被夺吗其中是否尚有情弊这事儿万一闹大了,陶瞻身上怕会沾染污秽啊。
陶侃旋将此事通报裴嶷,裴嶷却道:“此事或许不怪道真陶瞻)。”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了,既然擒得了不少叛胡,拿到了那些兵器,就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深入调查下去终得出的结论,主要责任是在商部掾路德路陆修身上!
关中与汉中的贸易,主要是通过郁翎等商人——尤其在杨虎时代,由此便可避免资敌之讥——然而工部缠的兵器数量,和商部正式交付出去的,细查账面,却有数千件的出入。
关中制式兵器质量很好,乱世之中自然是强手货,各方势力都希望能够获取,商贾们也期盼能够做成这桩买卖∈题是裴该严格控制武器输出,除杨虎外,严禁交易给其他势力——包括自家辖境内的戎部——武器输出,大头在洛阳,蟹在汉中,还有数千件送给凉州张氏,而且这些官面上的生意,若要通过商贾,则全为郁翎所垄断。
裴嶷调查得实,路德在就任商部掾之后,上下其手,扣下了数千件兵器,暗中转授行商,以牟冉利。而至于那些行商又把这些货运去何方,便彻底无可查考了——但反复辗转,最终落入叛胡手中,也在情理之内。
裴嶷本可以当即治路德的罪——起码也先让他停职待勘——为了催促裴该早归,他却引而不发,遣快马将劾状直呈裴该面前。表面上的理由是:路德乃大司马故吏,自江东时便跟从之,则如何惩处,还当由大司马决断。
而等到裴该返回长安之后,裴嶷便将调查的经过与相关卷宗,备悉呈上,裴该一目十行地翻看完了,目光中隐现愠色。
路德本是句容土著,出身孤寒,倒是读过几天书,裴该在江南之时,受赐丹湖边的产业,他趁机抱上大腿,就此成为庄头;等到裴该在徐方站稳了脚跟,路德干脆北渡相依,初任典农都尉,负责屯田。在裴该看来,此人能列平,个性贪馋,惯常谄上而傲下,实在不能算是一名好官吏,只为手上人才不足,这才捏着鼻子任用了路德。
不过跟随数年,路德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做事说不上任劳任怨,也没捅过大漏子,因而十二部肇建,商部掾空缺乏人,原本看重的郁翎又坚辞不受,裴该就只好把路德给提拔了上来。他主要是看中路德的出身低,惯与贩夫走卒打交道,或适商部之任——倘若换了一名出身中上门第的士人,面对商贾之时习惯性地鼻孔朝天,又怎么可能笼络四方行商,理顺商业体系,进而振兴境内商业呢
相对而言,商部算是个肥缺,因而裴该也曾多次警告路德,说你从我于微时,故而付卿重任,我不求你做出超常的业绩来,但望奉公守法,不要被金钱晃花了眼目。可谁成想路陆修不听良言相劝,最终还是走上了那一条不归之路
裴该先问裴嶷:“子羽何在因何此事由叔父审理啊”裴诜搞情报工作,既负责对外的密侦,也负责对内的监察,那么发现路德有问题,就该由他主持调查工作啊,为什么这一厚摞卷宗纯出长史府之手,就没见裴诜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呢
裴嶷拱手答道:“臣前此命子羽东向洛阳,以便就近探查荥阳方面的军情,免得一旦有变,赢不及。”裴该嘴角略略一撇,心说让裴诜探查军情是假,密觇中朝动向才是真吧——却也不说破,只是下令:“速唤路德来!”
路德倒并非巨奸大蠹,他贪污的手法其实很粗糙,否则也不会被裴嶷从署内账本下手,不足十日间,就轻松查明了真相。因而对于东窗事发,路陆修尚且懵然不觉,听闻大司马传唤,赶紧整顿衣冠,就乘车赶了过来。
登堂之后,才刚行过礼,裴该二话不说,便将案上卷宗一股脑地掷到了路德面前》陆修展开来一瞧,不禁吓得是面如土色,却也无可辩驳,只得赶紧跪地求饶。裴该不去理他,却转过头去问裴嶷:“依律,其罪当如何惩处啊”
裴嶷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贪赃事小,私售军械罪大,按律当弃市。”
路德闻言,彻底吓傻了,连连叩首哀求道:“小人自知罪在不赦,唯望明公念是初犯,又曾鞍前马后,多年侍奉明公,饶了小人一命吧!人上有八十岁老母”昔年光棍儿时期说熟了的话,才一开口,便知不妥——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裴该怎可能不清楚啊
听得其言,裴嶷不禁面露轻蔑之色——果然寒庶贱种,就你那一嘴的称呼,还当自己是人家奴哪岂有丝毫为官的风仪啊!
裴该也觉得有些恶心,便即沉声问道:“汝欲活么”
“自然欲活”
“前后军械,都私售于哪些商贾,若肯备悉供出,审查得实,我便念汝多年苦劳,网开一面!”
初见卷宗,裴该不禁勃然大怒,当即就想要严惩路德,以为他人之警戒。但是转念一想,裴嶷单揪路德出来,未必纯出公心而无私意
大司马三军之中,混杂了大批的老粗,而至于关中文吏,则多数还是有
第二十五章、粮谷
c_t;河内方面,祖涣率领前军渡过黄河之时,李矩已然尽起麾下兵马,对赵军的防线发起了迅攻猛势。
然而王阳等接到石勒密令,在急向荥阳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虽说不上万全,却也颇为严密的布置,羯军以州县为根据,山阳、怀县为犄角,连营叠垒,层层设防,仿佛一块铁板也似。李世回一脑袋撞将上去,差点儿就撞了个头破血流。
于是急召东垣的外甥郭诵前来会合,恰好祖涣又率兵赶到,使得河内战场上的晋军数量彻底压倒了赵军。三将分道而攻,郭诵年纪虽轻,却极为勇猛,身先士卒,率先突破当面敌垒,李矩、祖涣趁机继进,赵军防线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就此连续崩溃。开战十二日之后,晋军终于杀至州县城下,将城池团团围困起来。
山阳、怀县的赵军赶来增援,却都被封堵了回去。则晋军只要能够攻克眼前之城,三角形的防御体系被打破一端,再取山阳或者怀县就易如反掌了。只是州县城高堞密,赵军人数虽寡,却防守得极为牢固,李矩尝试了几次硬攻,却白白地损耗士卒,难以寸进。
这段时间里,祖逖先后两次遣使北赴河内,催促李矩,还说整体战局的关键就在世回,若能突破,必居首功——而若是顿兵于州县之下,迟迟难有进展,则我在荥阳方向就非常被动了……
因为石勒召王阳等人自扈亭附近南渡后,并未直取荥阳或者成皋,而是命他们相助逯明去攻打卷县,卫策苦守卷县,其势岌岌可危。倘若卷县有失,羯军的后路便可得到保障,且能调动王阳、逯明等部,一起投入荥阳城下的主战场。如此一来,不仅能够大振羯军的士气,而且石勒得有余力,北守敖仓,南下大索城,再加正面的厘、陇等城,就此尽可能地压缩晋军的机动性。
固然荥阳城防坚固,粮秣充足,到目前为止晋军的士气也还算高昂,但若被迫只取守势,而不能主动出击,骚扰乃至调动敌军,那就和陷入死地无异啊。再说石勒或许还可以寻机往取成皋,甚至于突入伊洛盆地……那主动权便尽操敌手了,祖逖将除了向上天祈祷,望石勒早早粮尽退兵外,别无善策。
所以祖逖还遣人突围东向,去催促苏峻进兵——你要么赶紧攻打燕县,以断羯贼的后路,要么北渡去攻枋头,以期调动羯军,你别歇在那儿啥都不干啊!
然而,苏峻暂时还并不打算按令而行。
一方面是因为兵马膨胀太快,导致良莠不齐,整体的战斗力反倒有所下降。他曾经亲自前往燕县附近,觇看过赵军的防御工事,不得不承认,张敷颇有守御之才,防守得甚为严密——或许跟他本是刘演旧将不无关系。经过和诸将会商,以及纸面研判,苏峻估计若要击破当面羯军,己方损耗可能在三千人以上——还多半是精锐!这是他难以承受,也不愿意去承受的。
另方面,就是粮秣并不富足,还需要从青、兖各郡去搜集、调取。此时顿兵不动还则罢了,将士们只须吃个半饱便可,倘若北渡去攻枋头,考虑到文石津、棘津等地还掌控在羯军手中,势必要向东去绕一个大圈子,数百里行军,消耗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因此他瞒下了祖逖的军令,诸将但知有传令兵自荥阳而来,但祖骠骑的公文中具体是什么内容,却无人知晓。若往相问,苏峻只是说:“不过通报荥阳战况,并鼓励我奋勇杀敌,为国建功耳——然今粮秣不足,实不可浪战。”
他派人南下陈留、济阴等地求粮,但郡县守吏却多数敷衍,不肯敞开府库供输——你苏子高终究是青州都督,有什么资格来给我等下令呢
关键还是苏峻门第太低,且本出大司马系统。兖北诸郡多为祖氏旧吏,以便护守河上渡口,南部的陈留、济阴,则利益交换,守吏多由荀氏委派。荀家拿得出手的人,即便墨授长吏,也起码得是中品出身啊,谁能瞧得起苏峻终究与祖氏诸人同居一州,相互间总有些交情,倘若苏峻是祖氏之将,还则罢了,既为大司马旧部,感情上也难免有所疏隔。
倘若不是张敷所部六七千羯军正面拦挡,即便晋人不往攻,也要防赵军杀出垒来,苏子高几乎就要调兵南下,去给那些不肯听话的守吏们一点儿颜色瞧瞧了。然而已陷失土,拿下来暂命守吏,犹有可说,对于那些未遇敌之郡县,倘若悍然刀兵相向,终究不合道理啊……徐龛殷鉴在前,苏峻还不敢过于放肆。
所以他只能期望青州方面再发粮草过来。
就这样,前后歇兵半月有余,这一日忽然得报,乐安王太守求见,苏峻听闻,不禁喜出望外——王贡没事儿跑这儿来干嘛肯定是来给我送粮食的呀!
急忙盛排仪仗,亲自出辕门去迎王贡,可是朝王贡马后一瞧,只有十余骑护卫,粮车跟哪儿呢
将王贡请入帐中,宾主落坐后,问起此事,王贡就说了:“我方受命,归洛述职,途经将军处,故此前来拜望。”
苏峻“哦”了一声,面上隐现失望之色。王贡笑一笑,就对他说:“将军之使,已至青州,郡内搜尽府库,并向旁郡商借,才得三万斛粮,正在兼程押运而来……”
苏峻眉头一皱,就问:“为何齐国、北海等处不肯供应我粮秣,还须子赐商借”我是青州都督啊,虽说大本营驻在乐安,但并不是说粮秣物资的来源就只有乐安一郡,青州可有七个郡呢,我这三万人,光乐安怎么可能吃得饱
王贡苦笑着一摊双手:“将军又何须动问……”你在蒲姑的时候,他们就拖拖拉拉地不肯供输物资,何况你跑到千里之外来了呢“还幸亏历城冯将军将济南供应粮草之半,奉送于我,否则怕是连三万斛都凑不足……”
王贡途经历城的时候,特意去拜访了冯龙,向其商借粮草。
冯龙此前率“复仇军”北渡救援厌次,结果遭逢大败,几乎全军覆没,既归历城,就只得树起招兵大旗,重新充实部伍。但他跟苏峻不同,“复仇军”定额是五千人,那就只招满五千人为止,绝不多招,且只选郡内的老实乡农或者流民,而不用无赖。招兵后每日督促着严加整训,唯恐再败,彻底毁了“复仇军”的威名。
主要苏峻东归徐方后,卞壸不便管他,郗鉴管不住他,导致此人骨子里的骄横和肆无忌惮日益发酵。冯龙则不同,初率乞活来投,就遭到祖氏诸将的白眼——哪怕小坞堡主也瞧不起流民啊,况且还是名声最臭的乞活。
——后世某些人把乞活给哄抬去了天上,简直要定性为“自发反抗外族侵略的民族主义武装”了……然而事实上乞活只是势力比较大的流寇罢了,固然陈午
第二十六章、李氏舅甥
王子赐劝说苏峻,放邵家军北渡去偷袭枋头,他舌灿莲花,一番侃侃而谈,听上去纯为苏峻考虑,且并无丝毫害处,好不容易才把苏峻给说服了。
于是欢宴一宵,翌晨告辞而去——王贡必须得南下陈留,绕过战场,才能从轘辕关前赴洛阳。出营不久后,他就吩咐一名随从:“汝可归告邵将军,言贡幸不辱命……”
王贡既去,苏峻便召集部将商议此事,诸将纷纷请令,说愿意监护邵将军去攻枋头,甚至于还有人说:“何必邵、段等,将军与某三千精兵,我为将军取枋头贼粮来献!”
苏峻从前跟随谢风杀往伊洛,继向关中,是跟胡军见过仗的,知道胡势甚强。如今胡汉之兵,多半打散,倒起码有四成落到了石勒手中,而且此番石勒举倾国之兵南下,传言有三十万之众,只看当面燕县的羯垒,守备就甚为严密……综合各方面情报,他觉得自己实力尚且弱小,倘若当面硬撼羯军,必致无谓损失。
但其麾下部将,如韩晃、**、马雄、管商等,多半是青州土豪出身——很多还就是苏峻掖县的老乡——自投军以来,就没碰上过什么真正的硬碴儿:初战曹嶷,再战徐龛,即便攻打羊角城的刘勔,那也是把邵家军给顶在了前头。所以普遍的心高气傲,并且求战心切。
苏峻见状,不禁暗自思忖:士气可用啊。更重要的是,诸将都有战意,倘若不给他们一个发泄口,自己长时间不战,反倒容易丧失了人心。他这才下决断,真如向王贡所承诺的那样,且待青州之粮运到,我便发精锐去猛攻当面敌垒。
固然他是很想保存实力的,但倘若保守不战的结果,是诸将离心离德,队伍分崩离析,那还不如跟沙场上拼搏一把呢!终究苏子高本亦勇将,只不过坛坛罐罐多了,不舍得浪掷而已,且其心智,确也颇为聪明。
至于监护邵家军之重任,他最终明点了匡术。一方面匡术比韩晃等人要有脑子,不是单恃勇猛之辈,另方面匡术之子匡孝在自己军中,也不怕他被邵竺等人给拉拢过去。于是拨与匡术七百兵马,及两千斛粮,要他前往韦城,去跟邵竺、段文鸯、刘遐等人商议进兵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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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李矩在州县城下,强攻不克,被迫暂且停下步伐,大造攻城器具,以期准备稳妥后,再作雷霆一击——但是看情况,是否能够奏效,尚无把握。
忽一日,其甥郭诵求见,通报道:“关中大司马遣陆奋武率万余人,进驻东垣……”
李矩乍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陆和竟敢来夺卿的东垣么!”
郭诵赶紧解释,说:“非也,陆奋武并未入城,且使人致意,说河内战事紧急,他愿意为我护守东垣,倘若舅父召唤,亦可逾王屋而东,挥师相助。”
李矩听了这话,方才暂息怒火,便关照郭诵:“可回书婉拒其好意,说东垣不临敌境,卿虽暂离,亦无须护守。请他还是返回安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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