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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裴嶷摇摇头:文约不必太谦。我等自辽东而至广陵,数千里间,所经处田亩荒芜百姓流离,几乎无州不战无郡不荒,尤以青州为最——即便邵嗣祖(邵续)号为贤守相,也不过安保厌次一城而已,郊外五十里,路边乃多见白骨,赤瞳野犬日夜逡巡徐州南部数郡则不同,百姓多能安堵,虽亦不免时见荒田,但一望亦多稻麦,时近收获之期,蓬勃之象实在喜人。虽得诸守相之力,然文约为一州之主,又岂言无功呢?

    说着话笑一笑:天下贤守相,难道齐聚徐方不成么?总是刺史督导有方,始得如此。

    裴该心道你还别说,真是天下贤守相都齐聚徐方了。卞壸陶侃都是合格的民政官员,自不必提,就连熊远也只是经验不足而已,靠着勤奋足能够弥补一定的差距;而且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临淮的庾冰也勉强还算看得过去邵续那种所谓的贤守相,主要还是打仗打出来的,不是种地种出来的,加上周边强敌环伺,则乐陵当然不能跟我辖下各郡国相提并论喽。

    嘴里仍然谦逊道:该终究年少,见识短浅,勉强治此半州,若有不当处,还请叔父多多指教。

    裴嶷捻着胡子笑一笑,便即转换话题,问裴该:文约,此番率师而西,说是为救援长安,勤王护驾,不知战果如何哪?

    裴该黯然叹息道:侄儿哪里懂得什么战事,不过率军以援祖豫州罢了。可惜豫州才与胡虏交锋,虽然苦战得胜,却无再举之力,无奈之下,只得暂归

    裴嶷微微侧过头来,观察着裴该的表情:文约不要诓我,卿出征之前,祖豫州即在郏县苦战,卿是得到战报,方始率军而西的,二事岂可混为一谈?

    裴该当即圆谎:乃因豫州所部多为坞堡之军,苦战之余,彼等乡氓多有不稳,该才率师前往相助。原以为有该所部这五千徐州兵,足堪再战,但豫州却云时机尚不成熟,该因此折返

    裴嶷说:这也罢了。须知军行千里,耗费粮秣甚多,既不能挺向虢洛,何不早归,而要绕至江上啊?闻卿又在宛城击破第五盛长与杜曾,复下寻阳谋与王处仲一晤——因何而诸多耽搁?

    裴该心说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想想也对,他的行程自然是不会向卞壸隐瞒的,时常会有书信传回淮阴——军行千里,倘若杳无音信,后方的人心能够稳固得了么?那么既然裴嶷一直在帮忙卞壸处理政事,卞望之又对他没什么戒心,要打听到这些消息本不为难吧。

    干脆也不现编瞎话了,却注目裴嶷:叔父以为,该何以逡巡直至今日,方得返回徐州来哪?这背后的缘由,我尚且不能对你明言,但你又能够猜得到几分呢?

    裴嶷闻言,略一回头,瞥瞥两个亲侄子,随即吩咐道:取棋来,我欲与文约弈棋。

    裴该一皱眉头,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间想起下棋来了?该素不好棋,棋力亦低。

    裴嶷笑道:棋枰若大地,棋子如城邑,纵横十五道,以象中原沃土。落子为布势,提子如破敌,南北数千里,都在这尺方之间。为政者岂可不识弈乎?文约若不熟此道,我可为卿解说一二。

    裴开兄弟与裴嶷相处日久,一个眼神递过来,当即就明白叔父的用意了,于是二人一并起身,去取来了棋枰棋子,然后也不陪座了,躬身退将出去,说是去安排晚饭。

    裴嶷把棋枰摆上榻,放置在二人中间,先落下座子,然后问裴该:卿若先手,会落于何处?

    裴该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于是随便在东南角三三的位置落下一子。裴嶷点点头:边角易守,得之可保不败,文约所着是也随即伸指一点天元位置:然而真欲取胜,还须挺进中腹。

    裴该大致明白裴嶷的意思了,便即答道:倘若边地不固,又如何挺进中腹?还当先厚其势,才可逐鹿争夺天元。

    裴嶷却突然间提起裴该先前所落的那个子,摆放到正东座子的外侧:文约落子三三,为取其角,然而若先置于此处,谋占一边,又如何?

    裴该嗫嚅道:金角银边草肚皮边自然不如角啊。

    裴嶷笑一笑:东南之角,本在建康;青徐之地,难道不是边么?

    裴该捻须沉吟,他见也没有外人在旁,连两个堂兄弟都退出去了,便即一拱手:还请叔父明言。别打哑谜了,你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不讳。

    裴嶷面容一肃,对裴该道:文约,天下虽大,我晋实占中国膏腴之地,而蛮夷僻处边角。中腹之势难成,而一旦成,足可臣妾万邦,边夷丑类何足为虑?然而中国常在,边夷亦常在,为其得固守之势,或山林深密,或朔漠浩瀚,中国难以远逐说着话,抬头比划了一下床榻:若以此榻为天下,则棋枰只是中国,中国亦有角有边有腹——其腹,河洛也,得天下之中,据形胜之地。然则中国四角,各在何处?

    裴该随口答道:江南辽东凉州南中。

    裴嶷一点棋盘的东南角:此为交广。随即在三三位置落下一子:此为建康,琅琊大王在焉。再指西南角:此为南中。也在三三位置落下一子:此为成都,巴氐占处。

    东北角自然是辽东了,三三的位置则是——幽州王彭祖。西北角是凉州,而三三的位置是——关中险塞,天子居此。

    卿若于四角落子,必死无疑,蛮夷占处,哪有我衣冠华族的位置?即便如庄蹻君夜郎,赵佗君五岭,终究自外于中国,不必三世,即等若蛮夷矣。若欲定中国,唯关中幽州吴中蜀地可为根据。

    又再指指裴该那枚棋子:卿在徐州,南受建康之要,北为中原所制。琅琊大王进可图谋中原,退而锁闭长江,亦不失为孙权,卿在徐州,可比何人?陈元龙么?刘玄德在徐州,陈元龙为其臣;吕奉先夺徐州,陈元龙为其臣;魏武帝得徐州,陈元龙为其臣——因人成事,命不由己。若祖豫州果能抒长安之难,或琅琊大王兴北伐之师,底定中原,文约尚可为中兴名宦;然若胡虏得胜,兵临江淮,卿在徐州,亦不得不俯首称臣耳——此岂卿之所愿么?

    裴该愤然道:我终不向胡虏屈膝!

    裴嶷笑一笑:那便只有抛弃徐方,南依琅琊大王了然而中流击楫之誓,犹在耳畔,文约真有面目逃归江南去么?

    裴该冷笑道:若欲苟且江左,了此一生,我又何必北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不佑我,唯死而已,绝不生过长江!

    裴嶷双手合拢,啪地拍了一声:壮哉斯言。但话锋随即却又一转:闻昔日霸王在乌江,亦云非战之罪,天不佑护耳,然而果然是高皇帝得上天眷顾,汉合当兴,楚合当灭么?古来豪杰之士能够成就其功业者,在势而不在天啊!




第四十一章、争天
    裴嶷说:闻昔日霸王在乌江,亦云非战之罪,天不佑护耳,然而果然是高皇帝得上天眷顾,汉合当兴,楚合当灭么?古来豪杰之士能够成就其功业者,在势而不在天啊!这话里的意思:成功了就说是自家奋斗所致,失败了就说是老天爷不保佑,其实不过给自己找借口罢了——文约你也是这种人吗?

    裴该无言以对,只得垂首不语。

    于是裴嶷又把话给绕了回来:我观文约之才,不在令先君尊之下其实他在瞧过了徐州的治理情况以后,已经隐约觉得裴该比他老爹裴頠还要牛气,但不方便直说你比你爹强,故而才只得含糊其辞——且令先君位居中枢,掣肘者多,终不能匡扶朝纲;文约见在地方,山高水阔,实得用武之时。只是这徐州,终非可以摇撼天下的所在啊。

    裴该闻言,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摇撼天下这四个字好耳熟哪对了,裴通也曾经说起过的。

    见他还在沉吟,貌似并没有太大的触动,裴嶷突然间伸手抓起一把棋子来,狠狠地便朝地上掷去。这套棋子本是大陆货,陶瓷质地,是裴嶷到了淮阴之后才请人烧制的,以便闲暇无事摆着玩儿,所以材质很脆,这一掷之下,当即散落一地,而且好几枚直接就裂开了。只听裴嶷提高声音说道:休说是陶,即便是玉石所制,亦难当铁兵之一击。即便徐州富甲天下,仓廪充实,百姓安堵,胜兵十万,然而进无必胜之策,退无可守之险,中原若定,大势所趋,也必将化为齑粉!所可择者,唯降走死三途而已。

    裴该闻言,有如遭到当头棒喝,不禁悚然动容。

    徐州不是逐鹿中原的最佳根据地,这点裴该自然清楚,他终究比裴嶷还多了两千年的见识,古往今来,哪有占据淮河两岸的势力可以谋夺天下的?从徐偃王开始,直到元末龙凤政权,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朱元璋也是在徐州附近起事的,但他先得渡江进据西吴,这才发展起来,最终驱逐鞑虏,恢复中原。

    当初裴该之所以选择了徐州,主要还是循着祖逖的北伐路线来走的——历史上祖士稚渡江后最初的根据地就是广陵——而且相比兖豫来说,徐州的外部环境相对要安全一些,农业生产所遭受的破坏也相对要小一些。再说了,若不以镇定广陵,守备淮上为说,王导又怎么会放自己北渡呢?

    可是一连种了好几年的地,成果虽然喜人,前途却反倒更加渺茫起来。若是按照一开始的设想,自己只管种地以资供祖逖的北伐大业还则罢了,问题是随着势力的增长,裴该自身的野心也在逐渐膨胀,他不免会想,驱逐胡虏就一定要靠祖逖么,我自己来行不行?终究祖士稚也没几年好活了,想在对方有生之年彻底平定中原,即便有自己相助,有徐州做后盾,难度系数同样挺大。那么祖逖死后又该怎么办?自己设谋去接收他的兖豫?那些坞堡武装不足为恃,反易为扰啊。

    若是甩开祖逖单干,或者始终将祖逖和他的接班人当作可靠盟友——不,他的接班人未必可靠——自己徐州这份基业又未免太过单薄了一些。真等石勒灭王浚破刘琨,尽占了幽冀司并,则自己仅靠一州之地,能够与之相拮抗吗?

    农业社会的生产力,主要靠土地和人口,窝在一块太平地方光种地,除非真能有划时代的突破,比方说进化到工业社会,造出火枪火炮来,否则不可能跟其它地域拉开太大的差距。我以徐州而养十万胜兵又如何?到时候石勒尽驱四州农兵而来,光拿人命填就能埋了你——关键对方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儿,自己却狠不下那个心来啊。

    正如裴嶷所说,徐州周边并无可恃的天险,即便能够击败大军攻伐,也无法抵御四处侵扰,一旦导致生产破坏人心离散,就算强兵也会越打越弱,直至败亡。当年官渡大战前,沮授曾经为袁绍设谋: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袁绍若是听从,则曹操必败无疑!

    该怎么办呢?自己这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退不回来,而且实话说,对于初步成果还是比较满意的,那下一步又该怎么走?裴该不禁起身下榻,朝着裴嶷深深一揖:徐州本非立业之佳处,该亦常虑此,然不得良策——还请叔父教我。

    裴嶷淡淡一笑,摆摆手,示意裴该不必多礼,回到榻上来坐。随即指指棋盘:譬如弈棋,先占四角,即便不胜,亦可自保,不致大败。今琅琊王在江左,有王氏为辅,其根基虽尚不固,势却日厚,难以取而代之。王彭祖贪婪横暴,冢中枯骨耳,若欲夺其基业,先须底定河北——惜乎为羯贼所占。蜀中去不得,巴氐已据,且地势易守而难攻。若求破局伸手一指西北角上:唯有关中。

    欲驱胡虏,先奉天子,欲谋天下,先据关中,此昔日汉高祖之业也!

    说完这句话,裴嶷略略压低了一点儿声音:文约,卿与我为至亲,有些话但与卿说,慎勿外传。我本非教卿谋逆,所言汉高祖,不过设喻方便一些罢了。

    裴该点点头,表示明白——要知道这年月最忌讳以帝王类比臣僚,哪怕是多少年以前的帝王,也非现实人臣所可比类,否则必然被人怀疑是有篡僭之心。所以裴嶷才先打招呼:我拿刘邦作比只是说着方便而已,反正这儿也没外人,你可千万别多心,也别出去跟人说啊。

    文约此前问我,卿率师西征,未见胡虏即沿江而归,用意何在,裴嶷一字一顿地说道,某私心忖度,文约大概是有三重顾虑。

    哪三重顾虑?

    裴嶷竖起一枚手指来:第一重顾虑,此时的关中,有若泥潭,索公麴公南阳王互不相容,文约因怕一旦泥足深陷,如蛛丝缠身,手脚束缚,难展宏图

    他原本对于天下大势看不大清——主要是偏处辽东一隅,情报来源实在太少——所以才会起意去辅佐慕容廆,想借师伐胡。但此番南下,先在厌次向邵续请教了一番,继而又到淮阴与卞壸多番恳谈,眼界自然就宽了,想法也有所不同了。要知道这年月最注重情报搜集的,莫如裴该,而且裴该还熟知历史发展的脉络,很多事情只要没有偏离主线,往往能够挖掘出更深的真相来,这些见识,自然也会时不时地向卞壸灌输,而卞望之现学现卖,又传给了裴文冀。

    如今的关中,乃至于长安城内,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况,裴嶷知其大略,便已然心中有数了。

    裴该闻言,点一点头,说:前岁文秀公(裴徽)曾孙行之自长安来使徐,与我备言关中情势,以是知之。

    裴嶷笑一笑:我看今日的关中,可有一比。

    比为何事?

    比之汉献帝之归洛阳,杨奉董承弄权,李乐胡才跋扈,虽强敌在外,而诸将各怀鬼胎,不肯戮力同心。然魏武得荀文若之教,亲往奉迎天子,置之许昌,乃成霸业——杨奉李乐等辈何在?董承虽为献帝内亲,亦不能久啊。

    裴该皱眉思索,就听裴嶷进一步解释说:如今胡军肆虐河西,长安岌岌可危,公卿多有降心,士卒也无战意,日夜盼望关东兵马来救,有若大旱之盼云霓。卿若果能与祖豫州并驾而前,逐退胡师,入于长安,必得天子嘉勉,到时候身带强兵,再加回天之功,声望隆著,又何怕索麴辈?即南阳王亦不敢自居卿上矣。

    裴该眉心略略一跳,仿佛意动。

    裴嶷随即又竖起了第二枚手指:文约第二重顾虑,是恐积聚未足,将士未精,不敢遽向虢洛,以逆胡汉大军。然而文约,古来成其功业者,莫不顺应天时,若不顺势,虽强必毙!今天子尚在长安,可以奉之以号令诸侯,倘若长安城破,天子为虏,恐怕卿再无兵进关中的大义名分了吧——须得渡河直取平阳,以救君难,则恐怕比援救长安,要艰难上千百倍了。

    裴该仍然沉吟不语。他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年间,倘若按照原本历史的走向,长安城便会被攻破,晋愍帝司马邺会沦为阶下囚,故此在救与不救之间,始终犹豫。若往搭救,愍帝能存,建康政权的位置就很尴尬,司马睿再做不成晋元帝,他或许不会有什么想法,但麾下那些南渡侨客呢?起码王敦是绝不会向长安俯首的,恐怕南北之间烽烟再起,自己夹在中间很难做人。而且石勒还在河北,若与胡汉联手来攻,兖豫将会岌岌可危啊。

    说白了,晋朝皇室内斗有传统,裴该不想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他想逐胡,不想杀汉,此前剿杜曾俘第五猗,一是被逼无耐,二也是发展过程中不得不使的小手段而已。他可不想把这小手段演变成大战争。

    所以最好是等愍帝被擒,刘曜入关,元帝登基之后,再想办法统合中原的汉人力量,挑拨刘石之间的关系——反正迟早是要破裂的——好从中取利。只是历史已然逐渐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还能让他按部就班这么走下去吗?

    裴嶷劝自己立勤王之功,好奉天子以讨不臣,这条道路真的走得通吗?一旦入关,自己斗心眼儿真能斗得过索綝等辈吗?会不会泥足深陷,导致数载之功,一朝尽弃?终究索麴等辈在关西根深蒂固,不是什么杨奉董承所可比拟的啊——即便自己是曹操!

    裴该此前始终犹豫,要不要救晋愍帝,甚至一度想要付诸天意——我功夫做足了,支援祖逖北伐,祖士稚要能救得了你,是你命大,若救不得,是你命该如此。等到祖逖没跟自己打招呼就往前冲,结果冲了一波冲不动了,裴该也就暂且息了北伐的念头。

    倘若祖逖在郏县之战后还有余力,裴该此番出师,就直接率着五千人跟在祖士稚麾下,直奔洛阳,继而转向长安去啦。

    就听裴嶷又说:昔汉高祖被项羽封为汉王,烧绝栈道,假意不与中国相通,其实暗渡陈仓,掩袭三秦,前后不过数月而已,何来积储?其将士皆思东归,走逃无数,比之初入关中时,力弱多矣。然而项羽弃关中不王,转归彭城,复攻田齐,彼一远飏,高祖即动——非其力可与项羽相拮抗,为天时不可逆也。

    诸葛孔明在蜀中,明知小大之势,却偏要连岁北伐,以求一逞。我听闻文约颇重孔明,难道以为他此举是劳民黩武,毫无胜算吗?为巴蜀之一隅,难抗中国,对峙愈久,则中国愈强而巴蜀愈弱。故此孔明非逆天也,实在争天!

    争天两字一出,裴该的精神不禁猛然间就是一振。

    孔明曾作文曰:‘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文约当以此言为戒。古来无必胜之战,要在败而不馁,若但求万无一失,始敢征伐,卿与江左诸公又有何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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