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迷情

    刘汉英和陈曦被安排在了前排居中的位置，显然颇受重视，每个人的面前都有名签，坐定之后，他发现刘汉英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名签上写着的是孟朝晖，有心想问问这位老哥为啥没来，可见刘汉因阴沉着脸，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会议，心情难免有些激动和好奇，不时偷眼往四下望去，见还有省电视台的摄像记者，心中不由得暗想，我靠，今天晚上回去得看看电视，没准我还能上咱们省的新闻联播呢！

    九点整，会议室的大门一开，一行人进入会场，缓步走上主席台，坐在最中间位置的，正是分管全省工商业的李百川。

    陈曦在平阳读书和参加工作之后的几年，正是李百川主政期间，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见到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定睛望去，却意外的发现，这位李大领导的面相似乎没怎么变样，只是头发略微白了些，坐在主席台上，不时与身边人轻声交谈几句，神态自若、气度不凡。

    省国资委主任何伟宣布会议正式开始，首先讲话的，自然是李百川。

    李百川的讲话内容不多，先是对大型国有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地位进行了论述，又对国企发展中所遇到的瓶颈进行了简要的剖析，最后针对部分国企体制改革提出了表扬，其中第一个点的就是华阳集团。

    “华阳集团是一个有着光荣历史的企业，在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上，修路架桥，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涌现了十多名烈士，七十年代划归地方管理之后，一直是我们省建筑行业的排头兵！”李百川慷慨激昂的说道“不瞒大家说，我在平阳工作多年，对这家企业有很深厚感情，近些年，华阳集团也处于一个发展的瓶颈期，但他们的做法是另辟蹊径，开辟第二战场，进军石油天然气管道市场，三年的时间，油气管道工程的收入已经占比集团总收入的三分之一，今年又成立安川分公司，主营油气管道，从游击队变成了正规军，这种模式和思路，值得我们全省学习和推广。”

    李百川之后又点了几家企业的名，大多是褒奖之词，在讲话的最后，他表情凝重的说道“同志们，国有企业是国民经济的支柱，为共和国的发展做出过重大的贡献，在经济转型期，如何让国有企业摆脱体制的束缚，激发潜能，走上正确的发展轨道，从而避免国有资产的无形流失，是一个重大课题，也是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之一，我愿与诸位一起，为重振国企的雄风而努力奋斗！”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陈曦也跟这鼓了几下，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再之后就是省国资委主任何伟致辞，他的讲话要具体得多，有大量的数据，长篇大论，磨磨叽叽，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听得他都有点困了。

    要是在公司开会，他这会儿估计就打起瞌睡了，但在这里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大家都正襟危坐，一副全神贯注聆听领导讲话的架势，自己要真睡着了，实在有点不协调，另外，省电视台的摄像机不时便转向与会众人，每当镜头摇过来，大家都赶紧伏案做记录状。

    他觉得实在没有记录的必要，因为这种会议之后，有关领导的讲话，一定是会形成会议纪要下发的，既然有人专门整理，开会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但见大家都在记录，他也只好摊开面前的笔记本，装模作样的写了起来，写了几笔，偷眼看了下旁边的刘汉英，发现刘汉英真在做记录，不由得暗中称奇，往另外一侧看了眼，却差点笑出了声。

    他的另外一侧坐着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一头秀发高高挽在头顶，虽然算不上漂亮，但眉目很清秀，尤其是皮肤，白皙细腻，和年龄明显不很相称。

    女人正专心致志的在笔记本上画着，准确的说，是在给正在讲话的何伟画了一幅肖像，只不过用的是漫画笔法。重点突出了何伟的秃顶和大鼻子，虽然寥寥几笔，却颇为传神。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陈曦的目光，脸悄悄的红了，也不抬头，只是赶紧将那页纸翻了过去，然后才偷偷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见此情景，他赶紧将目光收回来，表情凝重的盯着主席台，见摄像机镜头并没有转过来，这才偷偷朝女人竖起了下大拇指，同时还微微点了下头。女人见状，低着头浅浅的笑了。

    “预祝本次论坛圆满成功！谢谢大家！”何伟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了，会场里照例爆发了热烈的掌声，他趁着鼓掌的时候，瞥了眼女人面前的名签，只见上面写着刘怡两个字，不禁哑然失笑，这名起的，正应了本山大叔的那句台词，叫刘快乐多好啊！看来，艺术真是来源于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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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2章 现场提问
    李百川没有出席下午的会议，主席台上中间的位置，坐着的竟然是顾兆峰。

    从下午一点半开始，几位经济领域的专家学者纷纷上台做了主题演讲，大多围绕着经济形势和国企面临的一些问题，有些观点倒是很新颖和犀利，在陈曦看来，反而比上午那些官话和套话听起来不那么瞌睡。

    他很认真的听了几个学者的发言，可听着听着，一个问题忽然浮现在脑海当中。这种看起来很高大上的会，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不论专家学者说得多天花乱坠，但回到现实工作中，一切还是照旧，该玩不转的照样玩不转，该磕头作揖的地方，少磕一个头都不好使。

    那举行这么个会的意义何在呢他默默的想道，耗费这么多钱，聚集这么多人，大家坐在这里，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呢

    最后一个发言的顾兆峰给了他一个标准答案。

    顾兆峰的发言并不很长，上来便直接列举了一组数据，分别是最近五年省内国有企业在全省gdp中的占比，通过数据对比，他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省内的国有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在逐年下降。于是问题就来了，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随后他又列举了另一组数据，这组数据主要来自省内的大型工业企业，这组数据就更直接的说明了问题，最近五年间，大型工业企业年产值增长速度，远远低于全省gdp的增长，其中以交通和建筑业最甚，整整低了5个百分点。

    “这两组数据告诉我们，在目前的经济架构中，国有企业在金融、能源、通讯等领域内仍旧处于绝对优势，这种优势在未来的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不会改变，而其他领域就不同了，比如说机械、交通和建筑，尤其是建筑业，目前全省国有公司的总产值，还不如北方建设集团的四分之一，这就很说明问题了。”顾兆峰缓缓说道。

    会场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认真的听着，陈曦发现，就连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刘怡，也放下了手中的笔，皱着眉头，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我们兴师动众开这么个会，目的何在呢让建筑业向金融、能源行业学习管理经验吗”顾兆峰微笑自问自答道“跨行业之间，确实有可以借鉴的东西，但并不很多，金融、能源有一定垄断性，他们的成功经验，其他行业想学也学不来，所以，这并不是主要目的，我个人认为，这个会的意义在于，把同志们聚在一起，静下心来，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至于如何解决，那就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成功不可复制，但可以借鉴，上午的时候，百川同志提到了华阳集团，那我也继续拿华阳集团举例吧。”

    陈曦忽然感觉有点异样，其实，华阳集团只是在建筑业中颇具代表性，但在省内的大型国企中，无论是人数还是经济体量，只能算是中等规模，在一个会议上，两位重量级人物反复提到华阳集团，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只听顾兆峰又道“我再公布一组数据，这是华阳集团近五年的产值，大家看出来了吗每年百分之十一左右的增速，尤其是近三年，增速达到了百分之十五，试问一下，在建筑行业整体效益滑坡的情况下，华阳为什么能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呢百川同志上午已经说了，华阳开辟了第二战场，先人一步，进入了油气管道施工市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大家有没有发现其他原因呢毕竟，不是随便哪一家建筑企业都具备转型的能力，华阳有非常深厚的人才和技术储备，这是几十年沉淀和积累，所以才能顺利的取得施工资质，并且在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这是个特例，并不具有普遍性，其他企业冒然转型是很危险的，所以，哪位同志能帮我分析下，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顾兆峰说完，目光扫视了一圈会场，最后落在了刘汉英和陈曦身上，两人都微微一愣，刘汉英正想举手发言，却被顾兆峰制止了“华阳集团的刘总想给大家介绍下经验，但我觉得这有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之嫌，所以，我还是想看看，其他同志有没有想说点什么的。”

    一般情况下，省相关领导主持的会议，下面是很少有机会说话的，除非是问到你头上，否则，只有认真听讲的份儿，不过顾兆峰是高校教师出身，自然知道活跃课堂气氛的重要性，于是突然来了个现场提问，只不过众人都没什么准备，一时大眼瞪小眼，竟然有点冷场了。

    正尴尬之际，陈曦身边的刘怡突然举起了手。顾兆峰应该并不认识她，只是笑着问道“这位举手的女同志是”

    一旁的国资委主任何伟连忙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省市政建设总公司的副总经理刘怡同志，老苏的得力助手，明年六月份老苏退休之后，她就是省市政建设总公司的一把手了。”

    “刘怡”顾兆峰微笑着重复了一句“这名字起得辈份挺大啊。”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不过气氛也明显活跃了很多。

    陈曦没有笑，在他看来，这个偷摸在下面给领导画像的女人，顶多是哪个老总的秘书或者助理之类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省市政建设总公司的未来掌门人，苏南星作为全省市政行业资格最老的资深专家，他能相中的人，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啊。

    事实证明，刘怡身上，至少有三把以上的刷子。只见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落落大方的道“大家好，刚刚顾主任提出的这个问题，我们之前曾经专门研究过，所以就简单谈一下，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此言一出，会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刘怡继续说道“油气管道工程，确实给华阳集团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但如果将油气管道工程抛开在外，我们就会发现，华阳集团的总产值还是以每年百分之四左右的速度递增，这个速度，基本上与全省gdp增速持平。我们对华阳集团近几年承建的工程做了全面分析，发现了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主动放弃了一线城市和大型项目，转而将工作重点放在了省内的二线城市和一些中小型项目上，也正是这种类似田忌赛马的打法，令华阳集团在建筑行业经济效益整体不景气的情况下，持续保持增长势头，我想这就是华阳成功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话音刚落，顾兆峰在主席台上便笑着说道“看来，刘怡同志辈分高是有道理的，分析问题确实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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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3章 一家一本难念的经
    相比起各种官话和口号，顾兆峰的风趣幽默显然更受欢迎，会场里的气氛愈发活跃起来。

    刘怡也笑着道“不管名字辈分有多大，但在这么多领导和前辈面前，我永远是个小字辈。刚才的话，只能算是一家之言，我们站的角度和高度可能都不够，分析得肯定不够全面和准确，还请顾主任和大家多多指正。”

    顾兆峰微微一笑“不要这么谦虚，你们的分析很有道理，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要说指正，还是请华阳集团的刘总谈一谈吧，他才是最有资格的。”

    听顾兆峰点名了，刘汉英连忙起身接过话筒，斟酌着说道“刘怡同志分析的基本正确，不过，我要补充一句，其实，我们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迫放弃的。”

    这句话倒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会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听刘汉英继续道“其实，最近几年，全国的经济形势都不是很乐观，当然，这不是我们所能考虑和改变的，我们要做的，只是适应。我个人认为，华阳集团的适应是主动与被动相结合，而且是被动大于主动，刚才刘怡同志提到了改变经营策略，其实，这是一个很无奈的选择，众所周知，我们省建筑业有一个超级航母型的企业，那就是北方建设集团，这家民营企业的出现，彻底改变了省内建筑市场的格局，我想，这种经历，在座的很多同志都感同身受吧，人家不按套路出牌啊，一招低价中标，把整个市场搅得天翻地覆，也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啊。正是因为如此，时任总经理的胡介民同志才制定了避其锋芒、积蓄力量的策略，我们不是害怕竞争，只是不想在这种畸形的竞争中消耗实力，所以才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省内的二三线城市，甚至是一些县城，力争将被动的调整逐渐转变为主动的出击，正是在这种经营方针的指导下，公司的经济效益才得以保证，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从长远角度上看，这种调整也存在一定的问题，我们近期也在反思，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放弃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顾兆峰显然对刘汉英的发言非常满意，直接将话题接了过来“刘总的话十分具有代表性，目前很多国有企业都面临着这种竞争困境，其实，市场是最好的试金石，抱怨对手没有任何意义，主动谋求变化，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途径。”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下又道“但是，正如刚刚刘总所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在我看来，华阳的这种经营思路略微保守了一些，也正是由于他们选择的主动放弃，北方建设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才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黄金阶段，你想的是积蓄力量，可等你的力量积蓄好了，抬头再看，对手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巨无霸，原来还只是不按套路出牌，现在的局面是，就算是按套路出牌也没什么胜算了。”

    会场里鸦雀无声，大家都静静的听着，陈曦也全神贯注，深深被老丈人的分析问题能力所折服。

    “我们还是继续用数据来说话吧。”顾兆峰说着，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然后指着主席台后方的大屏幕道“这是省市政建设总公司近五年的数据，相比华阳集团，市政建设总公司的经营范围很单一，所以他们无法采取回避和放弃的策略，而是紧紧咬住北方集团不放，根据省建委方面的统计数据显示，近三年期间，凡是北方集团参与投标的项目，省市政建设总公司基本都参加了，虽然中标率远远低于对手，但市政建设总公司还是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产值和利润同样保持年百分之四左右的增长，这说明什么说明低价中标也并非就能包打天下。投资者的眼睛是雪亮的，也是最精明的，一定会选择最适合的承建单位，所以，提升自己的适应能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一直没说话的国资委主任何伟接过话茬说道“我非常赞同顾主任的说法，不光是建筑业，所有面临困境的国企都是一样，虽然近些年人才流失严重，但咱们的家底还是很雄厚的，华阳集团和市政建设总公司给我们提供了两个很好的范例，只要做好市场定位，根据企业自身条件制定现实可行的经营方针，还是有能力转变局面的。下面先休息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和明天上午，我们按行业进行分组讨论。”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大家也都有些倦了，听何伟宣布休息，便纷纷起身，陈曦也站了起来，跟着人流出了会议室，在吸烟室里抽了一根烟，刚一出门，却见刘怡正好迎面走了过来，于是连忙伸出了手，笑着说道“你好，刘总，我是华阳集团的陈曦，你的发言比画更精彩。”

    刘怡白皙的脸颊上微微红了下，和他握了下手，然后轻声说道“就这么点小把柄，还让你给抓住了，不许乱讲啊！”

    他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也不爱听，都差点睡着了。”

    刘怡听罢，低着头吃吃的笑了，笑过之后，这才正色道“苏总跟我提过你，他对你的评价还蛮高呢。”

    省市政建设总公司的老总苏南星，是省内市政建设行业的资深专家，当时向北提出以一千万为条件，要求其余公司退出时，苏南星是第一个表示同意的，而且言谈之中，颇有些英雄迟暮之意，陈曦对此记忆犹新，如今听刘怡提到这位老前辈，连忙笑着说道“他是前辈，我做的那点事，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刘怡却很认真的道“不能这么说，最近几年，北方集团在省内已经没有对手了，连你们的胡总经理不也都退避三舍吗可在安川二环路这个项目上，你能一举拿下六个标段，就凭这一点，苏总的评价也一点不为过。”

    “那是因为苏总提前退出了，不然的话，以市政总公司的实力，再加上苏总的人脉和气场，也一样会中标的。”他客气的回道。

    刘怡摇了摇头“现在的安川二环路就是我们公司在十年前建设的，施工难度之大，苏总记忆犹新，现在虽然有了李长江的投资保障，但既然华阳和北方两家都虎视眈眈，那最好的几个标段肯定被你们瓜分了，剩下难啃的骨头丢给我们，即便中标了，利润空间也非常有限，苏总正是考虑到这些因素，所以才做出提前退出的决定，但他确实没想到，你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得知招投标结果后，苏总对我说，向北有对手了，这些年，国家已经开始关注低价中标所造成的市场乱象，北方集团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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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4章 你们俩唱主角
    “实话实说，能中标六个标段，连我们自己都没想到，客观的讲，确实有运气的成分在其中，招投标工作本来就存在一些不确定性，往往某一个本来不相干的因素，却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安川二环路这个项目，正好赶上原来的工程总指挥林百涛落马，牵扯了一大批人，空降来的宁宪东也不敢太过分，再加上评审委员会中，有大洋集团的专家，而安川分公司又有李长江的股份，所有这些因素凑到了一起，才最终导致了这个结果。”他实事求是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