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天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风无语13
而今,这张面容就倒映在青蜂剑上,不复慈爱,不复焦虑,不复温暖。此刻,这张面容虽然含着笑,流露出的却是悲戚、哀婉、决绝、凄凉、疼痛、死亡、无力、无助亦无牵无挂。往日那双神采流转的凤目,此刻正紧紧闭着,眼角……
世子闾丘奋卒忽然一惊,抬眼看向周致,正看到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周致的眼角扑簌簌滚落,落在青蜂剑上。霎时,一朵朵细小的、惊心动魄的水花,粲然开放,又于瞬间凋零,然后流淌开来,模糊开来,和那张凄凉的面容哀婉成一片。
世子闾丘奋卒只觉眼前一黑,喉头阵阵发甜,一股腥味涌入喉中,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闾丘奋卒的手脚渐渐麻木、冰凉,握剑的手如承千斤。
“父王——”一声受伤的小兽般的嚎叫从世子闾丘奋卒喉头爆发而出。他撤回青蜂剑,抱着头痛苦不已。
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鸣,父王闾丘羽被母后周致毒杀的想象在世子闾丘奋卒脑中浮现,挥之不去,继之的则是母后周致带泪的、凄婉的面容,这两种情景交替更迭,折磨得闾丘奋卒头痛欲裂,恨不能找块石头一头撞上去。
“呜——”忽然,世子闾丘奋卒哭了起来,像小时候跌倒摔疼那样哭泣起来,起初声音不大,很快就变成嚎啕大哭,他眼中的泪如决堤之水,奔涌而出。
闾丘奋卒的眼前一片汪洋,万物模糊,天旋地转,他已分不清周围的人谁是谁。他整个人哭着、扭曲着,慢慢越蹲越低,最后跌坐于地,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似一只被人拔光铁针的刺猬,痛苦地抱为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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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伤痛
太傅文孝勤忽然明白了自己对世子闾丘奋卒的爱,那是甚于对自己亲身骨肉的爱啊!
世子闾丘奋卒是他精神的传承、理想的传承、梦想的传承、灵魂的传承,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翼国,原本将通过世子,与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灵魂合而为一。
如今,世子闾丘奋卒死了,自己的心血流尽了——从世子闾丘奋卒心口流出的,是他文孝勤的血,不是世子的——翼国的未来已毁,至少,这翼国的未来与自己再无关系。自己曾为翼国精心编织过一个梦,这个梦现在碎了,也不可能再重新织造。他编织这个梦用了十三年,他已经没有可能再花十三年重新编织另一个梦,因为他自己也死了,他的血也随着世子的血流尽了。
五年前自己就该死了啊!文孝勤想,他与雪国谈判不力,签下和亲条款,几乎累王上自尽,虽然王上从来没责怪过自己什么,翼国上下甚至以谈判的功臣对待自己,但他内心早已对自己做过无数次审判,他是有罪的,其罪当诛!这些年来,他不过是以待罪之身苟且于这尘世罢了,而那个曾经让他可以苟且而活的借口今日也已不复存在。
清影殿里,没有人注意到文孝勤在跪倒,朝王后周致拜了三拜,随后,他又起身走到闾丘羽的梓宫前,也是三拜。
然后,文孝勤站了起来,回头望向清影殿的人群,和人群中那朵已经凋零的花——十八岁的世子闾丘奋卒。
这时,周却恰好抬头,他看到了文孝勤眼中的泪水,和他眼睛里与这个世界无声的告别。
“太傅——”周却大叫着扑去,想做出阻拦。
文孝勤泪水长流......
——君辱臣死!王上当年不得不以己身和亲,迎娶雪国飞雪公主之时,自己就该死了啊!
文孝勤长须一甩,头一低,撞向闾丘羽的棺柩。轰然之声,如巨锤击磬,撞响一个老师与一个学生今世情缘的结束之音。
那曲湿漉漉的、浸透相知相爱之情的师生之歌,以一响生命的撞击为尾音,嘎然而止在翼国王宫的清影殿里。
自第一场暴雪之后,这几日翼国都城会颍上空雪花飘飘停停,时断时续,街头到处是尚未彻底消融的雪和人们踩出的泥泞。灰色与白色的泥雪掺和在一起,覆盖了大街小巷,整个会颖看上去像一位丧子的老妇,虽努力用脏旧的丝巾遮面,却始终掩不住脸上的悲戚。
这个古老的都城久久弥漫在国有殇的悲痛之中,街巷、门庭、民居、茶肆、殿堂等,处处挂素插白。短幡素旌和未融的白雪一起,成为会颍城今冬的装束。阵阵冷风穿街走巷,如古老的歌者吟唱起哀婉的招魂歌。歌声四处飘荡,殷勤地拜访悲伤者的心头,却让伤者更伤。
晌午后的北大街依然清冷,冬雪和国丧显然对店家的生意有着不小的影响。往日颇为繁闹的街头,此刻却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人影。
地处北大街的菊仙楼是会颖王都最大的茶楼,此刻,二楼临街的一个雅座里,一个玄服少年独自坐着,一缕黑发颓丧地耷拉在他额头,褐红色的瞳子无限忧郁。这少年正是十七岁的二殿下闾丘闵幽。
第一场雪落当夜,闾丘闵幽的流华邸就被周却的北关兵封锁,他几次想出府,都被拦回。三天前的凌晨,霆钧阁钟声敲响一百零八下,国丧发布,包围流华邸的北关兵才撤去。
也是自那日午后开始,连续三天,闾丘闵幽每天下午都
第370章 谋局
三天前,当霆钧阁上的钟声敲响一百零八下,闾丘闵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他跑去问薛管家,薛金山含着泪再三点头,闾丘闵幽才开始觉到了疼。
二殿下闾丘闵幽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简直像一个发了疯的狂徒,正用血淋淋的双手从里面撕扯,想生生地撕开自己胸前的血肉,从里面跳出来嚎啕大哭,跳出来一路狂奔,一路狂砍,一路杀人越货。
十七年来,二殿下闾丘闵幽从来没有这样悲伤过,这样痛不欲生。
七岁那年,二殿下闾丘闵幽从马上坠落,摔断了小腿,白森森的腿骨穿出皮肉,刺刀般伸出来,他也只是咬紧牙,甚至将下唇咬出了血,他始终没哭;
长大了,混在军团里比武、摔跤,有一次,二殿下闾丘闵幽被对手摔成骨折,他也没有掉过泪;
可是这几日,眼泪却像久违的朋友,频频到访。二殿下闾丘闵幽坐着、走着、躺着、吃饭、练武、睡觉……任何时候,泪水都有可能忽然之间汩汩而出。
闾丘闵幽停了晨练,停了午后的摔跤,停了夜读,开始孤魂野鬼般在流华邸飘荡。
他已经十七岁了,十七年来,他的理想就是做父王的儿子。可为什么,一夜之间,父王就去了。
父王既去,自己将如何继续父王的儿子
为了帮助父王摆脱困境,完成攘夷之举,保卫闾丘家的天下,他拼命努力。眼看自己就要以闾丘家最后血脉的身份,承继父王冠带,并在未来统率翼国上下,一举攘除雪夷,成为父王最骄傲的儿子。却不料,父王竟在这个时候惨遭毒害,撒手而去。
闾丘闵幽忽然间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父王不能亲手为自己加冠披袍的话,一切都落寞起来。也许,这么多年来,他潜意识中要的,是父王的认可,是父王对自己的肯定,那比闾丘家的大统由自己承继来得更加重要。
十七年来,二殿下闾丘闵幽苦苦砥砺,耐心等待。无数次在梦里,父王将王冠加在自己这个父王的儿子头上,那一刻,父王骄傲挺拔,自己笑容灿烂,王冠鎏金溢彩,阳光温暖迷人……
可是,如今……如今,他是父王不孝的儿子!
已经是父王驾崩的消息已经发布三天了,他连一炷香、一张冥纸都没有机会在父王灵前烧上。当北关兵从流华邸撤走,他流着泪向王宫奔去,想入宫拜祭,却被阻拦在宫门之外。父王的灵柩与自己一墙之隔,却咫尺天涯。父王如何死的,临终有何遗言,他全然无从知晓。
菊仙楼上的二殿下闾丘闵幽一阵哽咽,他握手成拳,紧紧顶在嘴边,才没让哭声和泪水溢出。
当这个麦色皮肤的少年人第一天迈进菊仙楼的店门时,年轻、文气的掌柜柳下言就以他阅历丰富的眼睛,发现了少年眼中那股比墨汁更加浓稠的忧伤。
自此,每次这个少年光临,柳下言都会亲自为他摆上手炉、点心、茶水,然后悄悄退下,识趣地再不来打扰他,只在少年不觉察时偶尔瞟过来几眼。
今天,菊仙楼上的客人忽然多了起来,掌柜柳下言一一招呼,忙得脚不沾地。
“世子昨夜暴毙宫中,听说了没有”一桌一桌的士子文人、贩夫走卒悄悄说着的似乎都是这个惊人的消息。
“不是昨天还说世子害死王上,要登基了吗”有人惊讶地插话。
“是啊,是啊,听说北关打起来了。”有人附和。
“还有文太傅也过世了,文府上下哭声一片呢。”马上有人低声补充。
“飞雪公主和四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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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冷意
这个时候,二殿下闾丘闵幽才开始关注起世子闾丘奋卒的死因。
世子哥哥是怎么死的呢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暴毙了呢听说,世子哥哥还追查过父王的死因,难道,世子哥哥是遇害而亡的
父王已经过世三日,就算有什么余孽,早已清理殆尽,如今,里里外外控制宫里甚而整个会颖的,已经不是金吾卫,而是舅舅周却的军队,世子哥哥若是暴毙于宫中,能够置世子哥哥于死地的人,除了舅舅周却还有谁呢
闾丘闵幽忽然打了个机灵。这个新的认识让闾丘闵幽的神经一下子处在了极度机敏状态。
二殿下闾丘闵幽忽然有点明白舅舅周却想要什么、想要干什么了。
难道舅舅周却想变天闾丘闵幽突然开始额头冒汗,身躯挺得笔直,这是他想来想去,分析来分析去,唯一的可能。
舅舅想让这天下姓周!这个想法让闾丘闵幽震惊不已,颤抖不已。天就要变了,闾丘家的天,就要成为周氏天下了!这样就能解释得通这几天舅舅周却对自己的态度了。
舅舅带重兵从北关回到会颖的时间,显然不是在父王驾崩之后,而是大雪落下之前,那么,其目的就绝不单只保护母后那么简单了。
突然,闾丘闵幽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非常非常危险,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突然感受到了被一只黄雀跟在后面的螳螂的感觉。
今日的自己,已成为舅舅周却变天的最大绊脚石,为了顺利变天,他周大将军未必不敢将自己这闾丘家的最后一点骨血斩杀干净。
会的,一定会,杀人不眨眼的勇烈将军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闾丘闵幽觉得自己背上、额头都开始冒汗,手心也在出汗,他下意识地端起桌上早已变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本在柜台里专注地翻看账簿的店主柳下言,忽然抬头,诧异地看了眼闾丘闵幽,这个黑衣少年三天来,还是第一次喝店里的茶水。
闾丘闵幽再一次望向街对面的临水坊,目光中满是依依不舍,心中默默地想,只怕这样的凝视,看一次,少一次。
临水坊门口,可心边收拾花草,边还在向大街两头张望。今天,那个叫做鱼鱼的少年依旧没有出现,他是不是从此就像一条鱼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了呢是不是再不会有人陪自己看落日,看星出,看月明了呢……
可心并不知道,她思念的那个人,那条鱼,正在对面的菊仙楼上望着自己。
闾丘闵幽又叫了一壶热茶,换了几样点心,他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做了一番思考。
面对准备变天的舅舅周却,他该怎么办该用什么去抗衡
闾丘家两代君王都那么信赖周家父子,外公周搏和舅舅周却兵权在握多年,指挥军队如臂使指,自己虽然贵为殿下,甚至是目前闾丘家唯一的继承人,却被反过来监视着,手上也只有几个目前无法联络的刺客而已。
闾丘闵幽忍不住在心底凄凉地苦笑,我闾丘家赐封周家两代将军,都用了“勇”字,却偏偏没用“忠”字,不知道先王们是认为“勇”字比“忠”字更重要,还是那时就看清,周家人谈不上什么忠诚。
那么母后呢母后是什么态度闾丘闵幽想到了母亲周致。
那个自己敬爱敬重的母后,一直以来,在雪国的压迫下,忍辱负重地活着,尽心尽力地辅佐着父王。
可是……
闾丘闵幽望向窗外的天空,那里,夕阳像一团薄雾浮着,即将被融化的样子,有一声凄凉的鸟鸣从远处传来
第372章 访客
默王闾丘渐就自请封为默王,独居南郊,不问世事,隐于化外。
闾丘闵幽对于能否说动这个王叔为自己、为闾丘家出山出力,心中毫无把握。但他还是想试一试,毕竟,王叔也姓闾丘,他的血管里流着的,是和自己一样的、闾丘家的血。
穿出栀子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开阔的空地,雪已经被扫尽,可以看到地面由巨大的方形青砖铺砌,空旷平整,可以停放几十辆马车都不止,青砖尽头连着一座安静素朴的府邸,白墙绿瓦,上覆白雪,雅意盎然,驻步其前,让人不由生出超然世外之感。
默府门侧是一个高大的拴马桩,所刻雕像似人似兽,闾丘闵幽看半天也没看明白刻的是什么。
门框上方是一块沉香木黑漆匾额,上镌两个漆金大字“默府”,字体纤瘦挺拔,凌然不可犯之势。
闾丘闵幽一望而知,是父王闾丘羽的手笔,他喉头一阵哽咽,眼睛几乎又红了。
当年,五殿下闾丘羽登极,二殿下闾丘渐被封默王,“默”之一字,既是闾丘渐自请,也是因为他已不再开口说话。
原本神采飞扬、谈吐风雅的“会颖四公子”之一的二殿下闾丘渐,突然间就闭口不吐一个字、成为活“哑巴”的事,会颖城几乎尽人皆知。
那年炎夏,先王闾丘恭久病不愈,驾鹤西去,一夜之间,闾丘恭的五个儿子,竟有三个或暴毙、或遇刺身亡,当时,二十二岁的闾丘渐也遇到了刺客袭击,幸而大难未死,却也从此成了“哑巴”。
闾丘渐是在秋凉馆门口遭遇刺客伏击的,当时已经深夜,他没带侍卫,从馆内出来,与馆主沈双话别后归家,沈双送他一程,二人正边聊边行着,刺客突然出现。
也许是夜色原因,刺客竟误将与闾丘渐身材差不多的沈双当做了闾丘渐,进而袭击,闾丘渐因此才有机会得逃。
闾丘渐经此一事,连惊带吓,返回宫邸就开始发烧,满嘴胡话,整整昏睡了七日七夜,才悠悠醒转,清醒后却再不讲话。
太医对闾丘渐做了全面、仔细的检查,确定闾丘渐的声带等发音器官只是稍有损伤,但是并不影响发声,且很快就能完全康复。但闾丘渐就是不说话,任多少人用尽多少方法,始终无法让他开口说一个字。
这个发烧昏睡时尚能胡言乱语的二殿下,从此竟变成活“哑巴”一个。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二殿下是经不住父王、王兄、两个王弟接连过世的打击,心中起了闭塞,一时难过,因此才不愿开声。
因为大家都知道,五个殿下里,就数二殿下性格最随和、最温润,父王面前最恭孝的是他,世子哥哥面前最听话的王弟是他,最疼爱几个王弟的也是他。套一句会颖城当时的俗话就是,二殿下此人很有爱。
这样有爱的闾丘渐,如何能承受父兄连丧的悲痛呢因而,其哑在情在理,不足为怪。
按照当时负责诊断的太医的说法,闾丘渐之“哑”,就是哑在这个心结上,何时心结打开了,自然就能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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