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天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风无语13
可是,闾丘渐心中的这个心结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打开,太医却又说不准了。
于是,毫无意外地,五殿下闾丘羽在众大臣的拥戴下接掌了王位,顺利登极,二殿下闾丘渐当即上本,自请封为默王。
来开门的是默府管家方默存,方管家认得来人是二殿下闾丘闵幽,然后自己引了闾丘闵幽向后院的书房去。
闾丘闵幽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来默府的人都无需通传,
第373章 推心
忽然,“哗啦啦”一片提子的声音响起,闾丘闵幽知道这局棋结束了。果然,他回头看时,闾丘渐已经离开了棋枰,立身而起,指尖却拈了一片鲜艳的花瓣,正设法将它粘搁回枝头去。
那是棋案上花瓶里插着的一剪红梅,而今有些凋零,落了瓣在案上。默王对这些花瓣毫不遮掩那份怜惜之情,他将落下的碎红仔细地、一片一片地,像捏棋子那样,用两个指尖拈起来,又将它们一一搁回瓶中的梅枝上,让它们看上去,仿佛还好生生地长在那里。
唉,王叔日日所做,无非下棋、拈花这些无聊之事,如此消磨意志,真不是闾丘家的男儿所应为啊。
闾丘闵幽见王叔如此,心中不免有些郁郁,许是情势不同,心境看法自然就有不同吧。想他前些年,听闻了王叔闾丘渐当年的经历,还很担心这个王叔不够安分。
毕竟,按照翼国王位传嫡传长不传幼的传统,先王闾丘恭驾崩后,世子遇刺身亡,王位就该轮到老二闾丘渐了。
何况,当年的闾丘渐,性情温和友爱,人缘极好。对父顺,对兄恭,对弟爱,对友亲,这是周围人对二殿下闾丘渐的普遍评述。
说起来,这翼国国君若是由闾丘家的人内部投票选举的话,得票最多的一定是这个二殿下闾丘渐。很多人当时就曾言,翼国若是需要一位仁君,非二殿下闾丘渐莫属。
只是,当年的闾丘渐似乎是毫无这方面的兴趣和野心,他更喜欢舞文弄墨,听戏看舞,所结交之人,几乎全是文人墨客、艺人琴师。而他的一手围棋,更是已达国手级别,只要有他下场的杯赛,捧杯人选不做第二人想。形容俊俏、文采风流的闾丘渐还被列入“会颖四公子”。
这样一个生性淡泊、与世无争的二殿下,在自己遇刺后选择默声,其实也是他自愿放弃王位之争的意思表示,也因此,群臣才能顺利拥戴老五闾丘羽登极。
但是,时移势易也,谁能知道今日这位默王怎么想呢,王位毕竟是让人垂涎欲滴、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一件宝贝,难保闾丘渐今朝又萌生出悔意,有了别样心思呢
闾丘闵幽观察了一段时间,他发现父王对二王叔闾丘渐是毫无怀疑,也毫无防备的,闾丘羽并没有派人留意默王的动静。
为此,闾丘闵幽决定,自己去“考察”一下默王。他于是派出心腹吴泽,监视观察了默王闾丘渐近两年的时间,才最终确定,二王叔闾丘渐十多年来,确实没有再开口说过话,一个字都没听他吐过,乃至他连梦话也不说。
以闾丘闵幽来看,默王此人实在是一个毫无野心,过于安分的人,那样的安分,说得典雅些,是性情淡泊清冷,说得不屑些,已几近于一个窝囊废,一个自甘沉沦的失败者了,真不知闾丘家怎会生出这样的男儿。
当时,对于这样的王叔,闾丘闵幽心中惋惜之余,是庆幸的,为父王闾丘羽庆幸。
但是,今时今日,站在默府书房中的闾丘闵幽,对此惋惜之余,却是愤怒和悲哀的——怒王叔之不争,哀闾丘家之不幸。
“王叔,闾丘一族就剩我们两个男人了,我闾丘一族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闾丘闵幽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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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只要
因为外面天冷,且是骑马而来,二殿下闾丘闵幽脚下穿着的是一双小羊皮马靴,鞋跟处还钉了硬掌的,防止磨损。闾丘闵幽遂用这鞋跟轻轻跺了跺青砖地面,果然听到脚下传来空空的声音,原来,这书房的地面是架空起来的,下面烧着地火呢。
闾丘闵幽想起自己从前门往书房来时,跟着仆佣走,是经过几个转折的,这时候行人的注意力往往只顾看了那些转折处了,却不曾留意每次转折时,似乎都要上一个台阶,这书房堪堪是建得比别处都要高出的,这样才能方便地火送热。
闾丘闵幽感于书房设计中这样细致、却又不着痕迹的机巧心思,心里对王叔闾丘渐佩服了不少,他甚至有一刻觉得,其实,王叔应该也是很聪明的,说不准会比父王闾丘羽还要聪明呢。
至少,默王比父王讲究得多。父王在书房看书,冷得跳脚时,最多手上抱个暖手炉,脚下再踏个垫脚炉也就罢了,可王叔却一劳永逸地,将整个书房设计得如此舒适温暖。
看着青砖地,感受着脚下传来的温暖,闾丘闵幽忽然犯了小孩子心性,想着在这房里,随便掀起一块砖来,丢两个地瓜进去,隔不多久定能香喷喷地烤熟了呢。
这又勾他回想起自己和可心、小黑一起,在会颖郊外烤地瓜、烧苞谷吃的情景,这个貌似刚强冷酷的少年,一时竟忍不住就在这默王府的书房里多愁善感起来。
过了很久,闾丘闵幽才将自己从这种情绪中拔出,心里暗自怪责自己,想着许是这房间静默得太深、太久了,才会让人不由得生出凄凉和伤悲来。
闾丘闵幽正要开口说话,却豁然发现,有一双眼睛近在眼前。王叔闾丘渐不知何时,竟已站在自己面前,只在咫尺之间,那双沉默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闾丘闵幽的身材虽未彻底发育完毕,但身高业已和闾丘渐差不多了,因此,两双眼睛对视时,距离就显得非常近。
二殿下闾丘闵幽吃了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和王叔闾丘渐如此近距离地对视,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他们叔侄竟有着相同的、褐红色的眼眸。
只是,眼前的闾丘渐的那双眼眸,像两口深深深的深井,让闾丘闵幽无法看到底。
莫名的,闾丘闵幽从眼前这两口深井中,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面对这双深井,闾丘闵幽觉得当自己想要靠近它们、窥探它们时,它们却能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你,让你不得而入。可是,当你转身想离去时,它们却又能像漩涡一样扯着你,将你吞没其中。面对这双井,来去不由自己,距离亦由对方掌控。
意识到这一点后,闾丘闵幽忽然就情绪暴躁起来,他开始从潜意识中散发出一缕又一缕暴戾的气息,来对抗来自那双深井的压力。他可不是一个会轻易示弱、随便臣服的人。他开始深沉着眼睛,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连珠炮一样向默王进言,偶尔还佐以几个加强语气的手势:
——王叔,我是来拖你下水的
——也是来救你的
——你难道没有感到,脚下有地火在燃烧么
——地火烧上来,会把人烤焦的,像烤鱼一样
——王叔,跟我跳水吧
——跳水吧
——我是来救你的
——救你的
——我知道您不想争什么
——你只想死后,葬在栀子树林
——可是,王叔,王位是件凶器
——凶器是嗜血的,是会喷火的
——王叔,你看那,你张开眼睛,你打开窗户看
——栀子
第375章 黄昏
在二殿下闾丘闵幽造访的一个多时辰中,默王闾丘渐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当默王闾丘渐又开始左手和右手下棋时,二殿下闾丘闵幽告辞而出。
想不到,外面的世界已是一片素白。天空正飘着细雪,中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斜照着,前面的栀子树林已是玉树琼枝。
小黑一见闾丘闵幽出来,贴上来又是蹭,又是舔,好不开心。
二殿下闾丘闵幽从鞍袋里找出一件薄毡,搭在小黑背上保暖,随后,自己披了来时穿着的紫貂毛氅,牵了缰绳,沿着来时的路穿林而回,免不了在小黑细碎的铜铃声中,一路心事重重。
当日黄昏时分,雪并未稍歇,地上积雪已达寸厚。二殿下闾丘闵幽像前两日一样,来到王宫门口烧香焚纸,遥相拜祭父王闾丘羽。
周却派来护守王宫的军队,也像前两日一样,将二殿下闾丘闵幽挡在距离王宫数百步之处。
这些守在王宫外围的北关兵,铁盔铁甲,五步一人,共是两排,将王宫护在身后。白雪阳光下,他们盔甲森然,枪头雪亮。他们本是习惯了北关苦寒之地的守卫之卒,此刻立于空旷的王宫之前,树木一般直直矗立着,除了换班之时,竟是屹然不动,细雪趴在他们头上、肩上、身上,甚而挂在他们眉毛上,看上去倒像是王宫门前堆砌的雪人兵俑,又或者是冰雕。
王上闾丘羽驾崩消息发布后,中午时分,围住各府的北关兵撤走,二殿下闾丘闵幽嚎哭着、一路狂奔,直奔王宫而来,后面气喘吁吁跟着周却派来的负责盯着他的那两个人。
二殿下闾丘闵幽当时骤见王宫门前多了这些兵卒拱卫,也不管不顾,赤手空拳就往里面闯。
不料,这些兵卒竟于瞬间将他合围,噼噼啪啪一阵枪杆枪头互击粘搭的声音后,二十几杆长枪硬是搭成一个枪阵,将二殿下闾丘闵幽困在中央,闾丘闵幽几次前冲后退,甚至拧身跳跃想挣脱向前,无奈腰间腋下搭着的这些长枪竟像长在他身上一样,让他虽然使劲浑身解数、大汗淋漓,却始终无法脱困。
而这时,围着他的兵丁中有人大喝一声“起——”,这些枪竟就硬生生将闾丘闵幽架上了高空,然后一声齐整整轰雷般的断喝之后,闾丘闵幽就被远远地抛了出来,他不得不借着这股力道,翻个筋斗,将自己落了地。
那是二殿下闾丘闵幽第一次见识舅舅周却的北关兵,他心中已知自己闯宫无望。悻悻然不肯离去的二殿下闾丘闵幽那日在王宫外徘徊了很久,却一筹莫展。
不仅近前有这些执枪戴甲的兵卒,远处王宫墙头上也一样站满持盾背弓的北关兵,而闾丘闵幽相信,随时从哪里冒出一队铁甲骑兵也不足为怪。
二殿下闾丘闵幽心中掂量过,就算自己牵来小黑,戴盔披甲,拎着自己的烈羽戟硬闯,恐怕也进不去数百步之外那道王宫的大门。
那一刻,满怀委屈的闾丘闵幽想,如果他不是男儿,如果不是为了闾丘家的骄傲,他想他一定会跪下来,求求那些兵丁,求求他们,就像战时那些蝼蚁般的百姓跪在敌人的刀斧下哭着求生一样,求那些兵丁放自己进去看看父王,看看父王已经停止呼吸的脸。
数百步外就是那扇二殿下闾丘闵幽走过无数次、这几日却朝他紧紧关闭的王宫大门,闾丘闵幽眼泪流了,抹干了,又流出来。
风雪和着这些眼泪在他脸上切割,像切割开一条鱼的肚子,拽
第376章 天神
黄昏的天光萎靡不振地追逐在闾丘闵幽身后,像一个老得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隙的忠仆,踉跄着脚步,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为少主人拂掠肩背上的细雪,最终却痛心地发现,无论怎样,也拂不去少主人心头的伤痛。
于是,这黄昏的阳光愈加忍不住老眼浑浊起来,且噙了泪,含了痛,带着凄凉。
一阵风过,雪忽然急了,裹挟着一股浓烈的酒香飘来,大家这才注意到,闾丘闵幽未执辔的左手提着一个坛子,正不断飘逸出酒香。
北关兵们的鼻子不由抽搭了几下,他们马上嗅出,这是烧刀子的味道。
北关兵常年戍守苦寒之地,烈酒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御寒之物,也是他们驱赶孤独、苦闷、思乡情绪的有效法宝。因为军队对喝酒有约束规定,军营附近也禁止开酒肆,将官们喝酒要么是偷偷地喝,要么只能等某些特殊的节假日。
而烧刀子酒,因其在饭店酒肆最为普遍,也最廉价,同时也最烈,极得官兵们的青睐。
军中十斤烧刀子酒的兑价是一条羊毛毡子,还经常是有毡子无酒。烧刀子酒俨然已是军营中的一种流通货币,甚至打赌欠债,军卒们都喜欢用多少坛烧刀子酒来对赌或记账。
酒如其名,吞下烧刀子酒,就像吞下了火,吞下了刀。只觉一条火龙在人们体内一路行去,所过之处烈火熊熊燃烧。又如一把快刀从喉咙处向下划去,只觉肠胃喉咙到处撕裂。
酒在肠中,只觉五脏六腑煮沸,七经八脉翻滚,那一刻,喝酒的人仿佛觉得,自己一张口,就能像火龙般喷出三味真火,一翘舌,就能在舌尖上绽出一记春雷。那个时候,上刀山下火海,全然无惧,因为,喝酒的人觉得,自己就是刀山,就是火海。
一直以来,二殿下闾丘闵幽和翼方的关系是亲近的,但那仅限于与高级将官,中下层的兵卒对他是没有什么认识的。
王宫前这些来自北关的兵,他们只含含混混地知道,这几天,日日黄昏来王宫前远远拜祭的这个黑衣少年,是当今二殿下,在王上和世子相继已殁的情况下,据说,这个少年二殿下极有可能成为翼国未来的王。
但是,无论闾丘闵幽是当今的殿下,还是未来的王,与他们这些兵卒的距离都是遥远的,都是高不可攀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这黄昏风雪中飘荡着的、烧刀子的酒香,让这些兵丁的心里忽然就和这黑衣少年亲近了起来,他们的目光开始活络,眼眸开始放光,他们兴奋地发现——原来,当今的二殿下,未来的翼国王上,和自己喝的是同样的酒。
对面,闾丘闵幽在渐渐走近王宫,右脚稍微有一点点跛,距离拱卫王宫的兵卒数丈之遥时,闾丘闵幽停下脚步。只见他腰一拧,手一抛,烈羽戟已经绽开红缨,斜掠而出,戟头一闪,便深深扎入白雪覆盖的地面,月牙刃也有半截直没雪中,只有墨色的戟杆斜立在黄昏的风雪中,颤微微如一根胡琴的弦,喑哑萧瑟,欲说还休。
闾丘闵幽从小黑背上的鞍袋里拿出香纸及火石,然后行前几步,放置好酒坛纸钱后,就焚起香,朝王宫方向三跪九叩,随后又烧了纸,开了那坛烧刀子酒,在雪地上酹酒三巡,祭奠父王闾丘羽。
纸灰和香烟
第377章 烈羽
观看二殿下闾丘闵幽奔马舞戟的北关兵越来越多。近处有王宫前面负责拱卫的两排兵卒,远处宫墙上初时只有当值护卫,不久已是人头攒动,不仅普通兵卒闻风而至,就连很多高级将领也都站在墙头,目不瞬移地盯着远处的闾丘闵幽。
场中情形若是放在往日,此刻早已墙上墙下,雷鸣般的叫好声、鼓掌声响成一片了。
小黑又是一个来回折返,闾丘闵幽挥戟一探,月牙刃已将雪地上的那坛烧刀子酒钩起,戟头一挑一甩,酒坛迎空飞出。
闾丘闵幽双足在马镫上一点,跃身空中,接坛在手,落下时,灵性的小黑恰已奔至。闾丘闵幽将自己轻轻坠下,立于马背之上,雪戟横肩,犹如檐头一只临风巨鸟微张双翼。
北关兵心中又是忍不住一片叫好。
此时,马背上站立的闾丘闵幽一仰脖子,拎着酒坛直灌起来,马未停蹄,酒不停灌,直到酒坛见底,他才手一扬,酒坛远远飞出,跌碎在雪地上。旋即见他脖颈一甩,“噗”一声,一大口酒随之喷出,如万千条水箭,扑射在戟端的月牙刃和红缨上。
忽如春风吹至,戟花万点开出。在墙上墙下官兵们终于按捺不住的同声惊喝之中,闾丘闵幽竟自开始立在马背上舞戟。雪白的刃,鲜红的樱,火样的酒,在这黄昏的风雪之中蓦然相逢,犹如英雄相惜,知己同欢,忍不住击节高歌,快哉快哉!
饮过烈酒的戟刃和红缨,竟似醉了一般,红得更烈,舞得更狂。奔驰的小黑颈下铜铃声如铜锣,脚下蹄声疾如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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