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天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风无语13
“闵幽,你听好了,”骄阳背上的周却说话了,“这第一枪,是代你母后教训你。你可以怀疑我,却不该怀疑你的母后。她对你父王,对世子,对你,对你们闾丘家,倾尽了她的全部,你却还要那样的猜忌她。这一枪,你受得不冤。”
周却话音未落,火红的骄阳就再次被催动,疾奔而来,“看枪——”的声音响起时,周却的第二枪已经朝闾丘闵幽当胸搠来。
——攻敌必救,舅舅周却一定以为我会横戟自救。
闾丘闵幽淡褐色的眼眸暴射出一片狠辣,目光流转之间,已经催动小黑奋力向前,怀中烈羽戟亦全力刺出。
——一死换一死,一命换一命,这却不是舅舅你教过的兵法了。
跳跃的火光中,骄阳已经和小黑马颈相交,两匹马一匹炽烈如火,一匹黝黑如炭,在雪地上各自为主人奔出生死时速。就在闾丘闵幽屏起呼吸,准备聆听烈羽戟刺穿对方身体时的声音,同时也感受自己的的胸被舅舅一枪破穿,却忽然见舅舅周却身子一侧,手中枪已经改搠为打,烂银枪横着向后扫去。
闾丘闵幽虽已看出变化,奈何舅舅周却的枪速太快,闾丘闵幽的戟已经无法回抽格挡。周却烂银枪的枪头狠狠地拍在了闾丘闵幽背上,若不是小黑速度快,化解了周却的一部分力量,同时又有盔甲护背,不然闾丘闵幽即使不掉下马来,这腰恐怕也要废了。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实实虚虚,虚虚实实。原来舅舅刚才那一枪搠是虚招,横打才是实
第383章 骄阳
可是,奇怪的是,骄阳的两只霜蹄不仅悬在倒地的闾丘闵幽上空很久都没有踏下去,末了还往旁边一跳,大眼睛扑闪闪地望住闾丘闵幽,然后用马嘴、用脖颈去拱他,讨好他,亲热他。一旁的小黑也凑过来,和骄阳一起讨好地上躺着的闾丘闵幽。倒让围观的北关兵们看得瞠目结舌。
原来,闾丘闵幽常去将军府外公处玩,与骄阳厮混得很熟,常常是一见面,就一个猴挂抱着骄阳的脖子不肯下来了。骄阳和他很亲,每次见面都是喜不自禁的样子。这一次,骄阳本是远远就认出了闾丘闵幽的,他还在和主人周却一起站在北关兵这边时,就热情地朝着闾丘闵幽摇尾甩颈,要不是周却勒着缰绳,只怕早跑来和闾丘闵幽相见了。
周却跳下马来,拍拍骄阳和小黑的马颈,示意它们自己玩去,两匹马于是看两眼雪地上的闾丘闵幽,踢踢踏踏地相跟着,一起跑远了。
“败了吧兵器都没了,还怎么战闵幽,无论何时何事,力量、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招数、阴谋,在力量和实力面前,都是无用的。这个道理,只怕我再砸你几十枪,你也不会懂。”周却站着说完这些,蹲下身来,手拄银枪,咬着牙低声道,“刚才这几枪,是代你父王教训你。你怎么可以去相信你那个王叔,那是一条不叫的狗!”
周却说这些话时,闾丘闵幽四肢摊开,仰面躺在雪地上,褐红色的眼眸望着天空。
狗不狗的事他不管,他现在满心所想的,是蚂蚁。今夜的自己一败涂地,在舅舅周却枪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正如舅舅周却所言,他们踩死自己,就像大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可是,舅舅周却并没有踩死自己,他连杀都懒得杀自己,因为他根本不屑于去杀一只蚂蚁。
自己虽是闾丘家的最后一脉又如何不过是一只蚂蚁。周家人就是当着自己的面变天又如何那不过是当着一只蚂蚁的面变天罢了。
自己辛辛苦苦、踌躇满志地准备了这么多年,以为终有一飞冲天的一日。可是,这一天真的来时,自己却飞不起来。闾丘闵幽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落地的雪花,和身下、身边这所有的雪花一样,只能等待默默消融或者被人践踏。
空中,有一朵云的颜色忽然淡了、清了,慢慢地,竟从它身后钻出一弯月牙,剔透晶莹,盈盈欲泪,像烈羽戟上的月牙刃一样清冷,又像可心的眼睛一样亮丽。
可心在看着我呢,看着一只雪地上的蝼蚁。闾丘闵幽忽然笑了,嘴一咧,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像雪地上捉迷藏的小雪人儿们,调皮地朝天空睒着眼睛:
——月亮、可心,你们来;
——我告诉你们一个蚂蚁的故事,是一只姓闾丘的蚂蚁;
——有一天,他快要死了,躺在雪地上望着天;
——他对自己说:我闾丘家的蚂蚁,就算死,也应该是站着的;
——说完这话,那只姓闾丘的蚂蚁,就后腿着地,站了起来。
闾丘闵幽从雪地上一跃而起,拔出靴边的青蝶剑,朝舅舅周却扑去,嘴里大声喊道:“看剑——”
那时,周却已经起身,拎着枪向骄阳走去,他准备就这样结束今晚与闾丘闵幽的这一战。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闾丘闵幽的喊声,也听到了
第384章 有泪
周却还想再骂闾丘闵幽什么,却也明白方才全靠闾丘闵幽急挫身子并回收剑势,不然,骄阳此刻只怕已经开膛断腿地倒在地上了。周却朝闾丘闵幽怒视几眼后,不再理会他,向场外大喊马倌和军医,然后就仔细地查看骄阳的伤口。
闾丘闵幽看看周围正向这里跑过来的北关兵,又看一眼骄阳流血的伤腿,右手捏起拇指和食指,在口中打了声唿哨,小黑迅速奔至。闾丘闵幽收好青蝶剑,捡起雪地上的烈羽戟,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不知何时,空中开始再次飘起雪花,且越来越盛,一朵一朵,如牡丹,如芍药,如玉兰,娇美凄凉,将至地面时,却又变得飞刀般迅捷冰冷,扑打下来,闾丘闵幽甚至感到了疼。他不仅感到脸颊被一下一下扑割得生疼,他的心也生疼。他忽然觉得自己年轻的生命,也如这漫天飘雪,飞舞奋争,若花燃燃,炽烈而悲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冷风一样将他层层包裹,这股孤独感似已在他体内沉睡千年,今日始苏醒,令他心中凄凉不堪,却不知谁堪与共!刹那间,两行泪珠扑簌簌从他眼中滚落下来。
闾丘闵幽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流泪,刚才被舅舅周却打翻在地时,他反而还能笑,此刻,他多少也算是扳回半局来,虽然那是凭着青蝶剑的锋利。可是,他眼中的泪水就是止不住地掉下来。
也许,是舅舅刚才那句话刺激了他,自己的确是除了父王留下的青蝶剑和闾丘这个姓氏,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一事无成!
十七年,自己来到这世上,顶着闾丘这个姓氏生活,已是十七年。闾丘家的祖先赤手空拳打天下,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开创了翼国;父王闾丘羽十七岁时,也已从雪国质子归来,名扬天下。
而自己,十七岁了,没有任何自我奋斗而得的成果,所依靠和使用的,始终是祖先的余荫,躺在祖先的基业上,却连守业只怕也做不到。
今日一战,若不是凭着父王留下的这把青蝶剑,只怕连闾丘家基本的颜面都难存。
小时候,自己也曾在树下玩过蚂蚁,看那些渺小的蚂蚁忙忙碌碌,自己用一根很细的、落叶的叶脉,就可以将它们随意拨弄。
而今,自己也是祖先种下的、闾丘这棵大树下的一只蚂蚁,一只姓闾丘的蚂蚁,连树上的一片叶子都不是,在树下看着闾丘这棵大树被虫蛀、被刀砍、被火烧,甚至被连根拔起,却无能为力,无所作为,无可奈何。
闾丘闵幽眼前出现父王闾丘羽棂柩中的容颜,那双紧闭的眼睛,永远不会再张开,紧闭的双唇,永远不会再说话,他的心开始一阵阵发痛,眼睛再一次被泪水迷蒙。
很久以后,他才发现,身下的小黑已经不动了,静静地立着。他抹一把眼泪,看清眼前竟然是临水坊。
临水坊已经打烊,门闭着,有一些雪粒被风赶着,从檐上飘洒下来,扑在闾丘闵幽脸上,清凉凉的。檐沿上顶着厚厚的积雪,像戴了一顶兔毛边的棉帽子。
屋檐下的那盏心型桐油灯还亮着,但是,可心二楼的房间却已熄了灯。
黄色的纱灯像是一双柔软的眼睛,暖暖地,注视着眼前的归人。
细碎的风铃声随着纱灯的摇曳缓缓流动在风里,像是谁的吟哦,温柔如水。闾丘闵幽感觉有什么包裹住他那颗冰冷的心。
“吱呀”一声,临水坊的门开了,像一生归棹的欸乃,带着叹息,带着欢喜。
 
第385章 花开
终于,闾丘闵幽扔了画戟,弯下腰,抱着马颈,哭出了声,他的脸贴着可心扶着马颈的手,滚烫的泪水淌过她的手背。可心将扶着马颈的手慢慢翻转,手心抚上闾丘闵幽的脸,那一刹那,她感到这个叫做鱼鱼的少年哭得更痛了一些,哭声也更响了些,那张流泪的脸更深地向她掌心里蹭过来,像一只受伤的猫咪向母亲怀抱索求安慰和温暖。
可心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风里,仰头望着空中的月亮。她左手的手背贴着马颈,手心贴着闾丘闵幽的脸,就像流水承载着一片落叶。这一刻,小黑很安静,月亮也很安静。闾丘闵幽哀哀的轻泣,像夜行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夜风碎碎的敲门声,穿过夜的北大街渐行渐远。
闾丘闵幽渐渐安静下来,止了哭泣,止了流泪。这个时候,伏在马颈上的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有泪水落在可心脸上,却依然有泪从可心脸上掉下来,溅落雪地上,斑斑点点。
闾丘闵幽坐直身子,看到可心眼中正大颗大颗地涌出泪珠。闾丘闵幽下了马,双手捧住可心的脸,轻轻地、一点点地为她吻去泪水,舌尖的感觉告诉他,自己化鱼在梦中徜徉的水,竟有些咸涩。于是,他试着去舌尖圈堵那两个泉眼,似乎用了很久,泉眼里不再有咸涩的泉水涌出,泉眼上薄薄的覆盖开始变得柔软,泉边的青草渐渐有了生机,轻颤起来。
——在这样孤单的夜,总算还有一个人和自己依靠一起。
——夜,原来可以这样安宁,这样美好,这样温柔。
闾丘闵幽在心底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半夜时分,闾丘闵幽在临水坊二楼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一双眼睛,可心正伏在自己胸上,看着自己。闾丘闵幽想起昨晚自己和可心一起上了楼,自己解了盔甲,可心怕小黑冷,抱着一张毡子下楼去给小黑披着,然后,疲累的自己没等可心上来,就倒在炕上睡着了。
“在干什么”闾丘闵幽笨拙地问。
“在临水照花。”可心巧妙地答。
可心说这话时,眼睛看着闾丘闵幽的眼睛,这个叫做鱼鱼的少年,有一双淡褐色的眸子,不会很深沉地黑,也不会很刺眼地亮,却柔软如水,在那两汪水里,映照着自己。
闾丘闵幽也在可心眼里看到了自己,那个曾经哭泣、伤痛的自己,此刻平静如水,澄澈如水。月光从窗棂缝里透进来,照着闾丘闵幽胸口的可心,像照着一朵夜的魅的花,幽幽的、莹莹的光从她发间、眉梢、唇角散发出来,像有一波接一波的花香袭来,杀伤闾丘闵幽的呼吸。
今夜,你是一朵倒影我眼波中的水中花。闾丘闵幽低低地叹息。
似是不堪微凉,水中花瑟瑟发抖,室内的冷意与暖息低回婉转间,叶片开始层层剥落,花瓣开始曼曼舒展,花蕊开始怯怯吐露,那一刻,花香四溢,满室皆春。
衣衫尽解的可心呈现在闾丘闵幽面前,含羞带怯,月光清丽如笔,淡淡地描过她饱满的唇,清丽的眼,轻扬的眉,如描一朵扶风之荷。
闾丘闵幽的眼波微微颤动,波光里的艳影,凝霜带露,晶莹欲滴。他指尖颤抖着,呼吸沉重着,却不敢伸手去触碰、去摘下眼前的花朵。
那花,却柔柔地,自己钻入他怀中。
闾丘闵幽淡褐色的眸子瞬间燃烧,一
第386章 惊闻
王后周致停下脚步,望着天怜公主,好一阵沉默着。
天怜公主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停下脚步,耐心等候王嫂周致说话。
终于,王后周致长叹一声,说道:“倾珞,你知道飞雪宫的惨案是谁干的吗还有翩若邸和惜云邸的惨案。”
天怜公主闾丘倾珞闻言一震,疑惑地望向王嫂周致。
周致却还是默然不语,但是眼中已经含了泪。
天怜公主闾丘倾珞的心渐渐揪紧在一起,她感到了一种不可置信的恐怖向她逼来。
好半天之后,她试探地问周致:“王嫂,您是说......闵幽”
周致痛苦地闭上眼睛,缓缓点头。
“怎么可能”天怜公主吃惊地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太大了些,看看四周,压下嗓音说,“闵幽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起初我也不相信,可这是千真万确。”
天怜公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脸上的表情渐渐肃穆沉重起来。她知道,既然王嫂周致这么肯定地说,就一定已经是证据确凿了。
“王嫂,你准备怎么样闵幽还是个孩子。”过了很久,天怜公主才低低地、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因为,她自己也只比二殿下闾丘闵幽大两岁而已。可是,她想,如果她都不为闾丘闵幽说情的话,还有谁可以为闵幽求求情呢,这件事情,恐怕连知道的人都没有几个。
周致没有接话,一阵风来,她将身上白色的狐裘裹紧一些,连日来的打击和繁琐让她面色苍白,整个人轻飘飘如一个纸糊的偶人,似乎风再大一些,就可以将她吹走。风中有什么鸟在远处哭泣,声音时断时续。天怜公主不忍再听,和杜嬷嬷交换个眼色,二人半扶半劝着周致返回了寝宫。
天渐渐亮了,已是翼国王上闾丘羽驾崩的第七天,一众大臣等被安排棂前拜祭。一大早,就有官轿、马匹从会颖城的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向王宫中汇集。会颖城的地面不再雪白,开始有些泥浆,到处污秽起来。踩着泥泞的官轿、马匹行至宫门前,面对守护王宫的两排北关兵,不得不下轿、下马,然后有小黄门导引着,徒步依序而行,进到清影殿拜祭。雪国方面也有人来拜祭了飞雪公主及四殿下,礼仪隆重。
文府也对文孝勤的拜祭做了开放,前些日子还只是一些大臣们的私下拜祭,今日,却是连乞丐商人也被准许自由出入文府,灵堂拜祭。闻讯涌至的,自然还是以会颖城乃至从外地赶来的读书人为最多。
一时之间,两处啼声不断,拜祭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
当晚是闾丘羽及飞雪公主、四殿下的头七,王后周致、天怜公主闾丘倾珞、二殿下闾丘闵幽、勇烈将军周却及杜嬷嬷一起在清影殿通宵守七。
五更鼓响,守棂七日已满,叮叮当当封馆的锤声最早在文府响起,那里哭声一片,文家妻子儿女直把灵堂哭得灯昏烛暗,愁云惨淡。
王宫中清影殿里却没有悲泣,也不闻哀嚎,只有清脆的锤声一声长、一声短地响着,像河上纤夫的号子,悠长而有力。天怜公主、二殿下、周却已先退下了,殿里的护卫、宫人等也被撤走
第387章 出殡
临水坊今天没有做生意,可心和北大街上所有的店主一样,头一天就已将门前收拾得干净妥贴,没有任何杂物阻道。
早起不久,北大街上已经有金吾卫跨刀拎枪,沿街巡回了,有的金吾卫还骑着马往来疾奔,似是在传递讯息。大街上人群拥挤,人们戴着棉貌、袖着双手探头探脑,猜不准王上的棂车何时到达。
很多小孩子嬉闹着在大人的腿间泥鳅一样钻来钻去,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至于说大人们是悲是喜,又关孩子们什么事呢。
北大街上先是来了两队弓箭手,一看就是北关兵。他们分列大街两侧,面朝那些房子,他们虚虚地张弓搭箭,箭头在临水坊各家的房顶、窗口、高楼等可能藏匿刺客之处来回逡巡,不时停下来做一个瞄准,似是练习,又似是威胁。这些较高的地方早有禁令,不准站人观看,否则,格射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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