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进山后牛耀讲授的野外生存知识,他都一字不漏地牢记着。
几百步的距离,张小卒足足用了一天的时间才走完。当他走出山洞时,都已经是后半夜时间了。
绝处逢生。
张小卒喜极而泣。
躺在松软干燥的沙石地上,望着满天繁星,他感觉恍如隔世。
那悬挂在夜空中的弯弯月牙让他不禁感慨,进寒潭底时是十五满月,而从圆月到月牙顶多也就十天的时间,可是他却感觉有十年那么长。
然而虽然只有十天时间,可这十天的苦难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无吃无喝,还要消耗体力不停赶路,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因为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让张小卒几度奔溃,甚至做出自残的疯狂举动。
好在他最终坚持了下来,尽管整个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强壮饱满的身躯十天下来瘦得如干柴一般,可总归是活下来了。
张小卒借助淡淡的月光四下扫视一圈,发现自己是躺在一条枯河的河床上,这条河源自他刚刚走出的山洞,不知流往哪里。而四周的花草树木一片枯黄,就连六七丈高的大树也干枯了。
四周的枯败景色让张小卒先是一愣,随即心喜,黑森林里植被清脆茂盛,所以眼下这处地方肯定不在黑森林里,心中恍然道“难怪走了那么久,原来是顺着地下河道走出了黑森林。”
不过他很快就担忧起来,从他进黑森林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候草木虽然也都枯萎,但山中高大的树木尚可以看到一点绿色,而现在就连生长在河道边六七丈高的大树都整棵枯萎了,可见这一个月旱情愈加严重了。
也不知柳家村怎么样了?
大井里的水应该早就干枯了吧?
张小卒眉头紧皱,心中甚是担忧。
好在苍天眷顾,虽然让他受了十天的苦难,却也等于告诉他身旁这个山洞深处有水源。
“得赶快回村,若是村里已经断水,便让大家伙带着家伙事来此处取水。”
张小卒心中有了决断,刚要爬起身赶路,突听得身后响起‘嘶嘶嘶’的声音,这种声音他熟悉,是蛇吐信的声音。他急忙转头看向身后,果然看到一条大蛇,正弓着上身朝他吐信。
嗖!
大蛇见张小卒转身,竟突然发动攻击,脑袋如箭一般射向张小卒,嘴巴大张,露出尖长的毒牙。
“好畜生,来得好!”
张小卒不惊反喜,左手探出直接擒住蛇头,右手骨刀横着一削,大蛇当即尸首分离。
鲜血从蛇身窜出,张小卒急忙张嘴接住,同时右手放下骨刀,抓起蛇尾把它的身子竖起来,好让蛇血尽可能多的流淌出来。
张小卒是真的渴极了,腥臊的蛇血淌进嘴巴里,非但不觉得难闻恶心,反而感觉如甘露般甜美。直到把最后一滴蛇血困出来,张小卒这才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虽然喝得不尽兴,倒也解了燃眉之急。
张小卒打量了下蛇身,发现这条蛇远比他感觉的大,足有一丈长。只不过实在太瘦了,最粗的部位仅有婴儿胳膊粗细。用骨刀剖开它的皮,发现它肚子里空空如也,显然是深受旱灾荼毒,饿成了皮包骨头。
“大蛇啊大蛇,你饿我也饿,你吃我不成反被我擒,就只能活该被我吃咯。下辈子投胎做个人吧,弱肉强食,人总归是要——”
张小卒本想说‘人总归比畜生厉害’,可是脑海里突然冒出黑巨猿的身影,到嘴边的话顿时止住,悻悻然道“或者投胎成黑猿那样的畜生也行,强悍无匹,无所惧怕。”
旱天不缺干柴,张小卒强忍着生吃蛇肉的冲动,在河床上生了一小堆火,把剥了皮的大蛇缠在棍子上,放在火堆上烧烤。不一会儿就飘起了肉香。
只烤到五成熟张小卒就再也忍不住了,送到嘴边大口吃了起来,骨头也不舍得吐掉,直接嚼碎吃掉。
蛇肉精细,美味至极。
然而他只吃了三分之一就停了下来,想要把剩下的三分之二带回村里分给大家吃。
张小卒找了根指头粗细的藤条,使劲勒紧肚皮,好让饥肠辘辘的肚子好受些,又把剩下的蛇肉绑好提在手里,然后往柳家村方向拔足狂奔。
他现在的速度和力量远非进山时可比,一座大山不用一刻钟的时间就能翻山而过。可是翻过一座山头又翻过一座山头,如此往复,不知翻了多少座山,直至天边露出鱼肚白,他也没看到他所熟悉的那片大山,更别提柳家村了。
“救命——救命啊——”
“啊——”
张小卒正站在一座山峰上眺目四望,希望找到柳家村所在的方向,突然隐约听见右前方有呼救声和惨叫声传来,声音若有若无,听起来相隔甚远。顺声望去,并未看到呼救之人。
确认没有听错,确实是求救声,张小卒不由猜测是不是有人在山中遇险,当即不敢耽误,急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希望能对遇险之人施以援手。
“啊——”
惨叫声凄厉凄惨,听得张小卒不由地毛骨悚然,感觉遇难之人肯定正在承受非人的痛苦,否则怎会发出这般鬼哭惨嚎。
一路狂奔到山下,惨叫声近了许多,张小卒快速确认了下方向,朝前方的山谷奔去。
拐过一道山湾,一片视野开阔的山谷跃入张小卒视野,同时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张小卒的目光甫一落在山谷里,顿时瞳孔猛缩,头皮乌麻,冒起一身鸡皮疙瘩,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脊梁骨直往上窜凉气。一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闯进了无间地狱。
只见山谷里架着八个一人多高的木头架子,有十多个浑身**的人被捆绑手脚,头下脚上地悬挂在木头架子上,每个人下方都摆放着木盆或木桶,鲜血正从这些人的头顶汩汩流淌出来,落在下方的木盆、木桶里。
在木头架子周围有十多个赤膊大汉,个个面目狰狞,目露凶光。
让张小卒极度恐惧的是,那十多个赤膊大汉竟然在用木瓢舀木盆、木桶里热腾腾的鲜血喝。
不远处有几堆燃尽的火堆,火堆旁边白骨森森,都是人的骨头。
“救——救命啊!”
“大侠,救命啊!”
赤膊大汉身后不远处,有四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其中一人瞧见了出现在谷口的张小卒,立刻朝他大声呼救。
呼救声引起了赤膊大汉们的注意,纷纷看向张小卒,有几人扔掉手里的木瓢,抓起搁在身旁的钢刀,狞笑着朝张小卒走来。
“小子,给你两条路,要么加入我们,要么变成他们。”一个赤膊大汉拿刀指着张小卒说道。
“畜生!畜生!畜生!”张小卒心中的恐惧突然化作无边的愤怒,冲赤膊大汉怒吼咆哮“你们——你们怎么——怎么可以——”
他想质问,可那几个恐怖渗人的字始终说不出口。
赤膊大汉知道张小卒想要说什么,不甚在意道“不就是喝人血吃人肉么,少年郎不要怕,只需要硬着头皮吃一次你就不会害怕了。哈哈,人肉你没吃过吧,老子告诉你,特别香特别——”
“闭嘴!你给老子闭嘴!”张小卒怒吼着打断那人的话,冷喝道“良心泯灭,死不足惜!”
“少年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赤膊大汉狰狞道。
“死!”张小卒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音落刀起,走在最前面的赤膊大汉首当其冲,他只觉眼前晃过一道身影,喉咙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接着就见艳红的鲜血从自己脖子里喷了出来,忙用双手去捂,又哪捂得住。
他栽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看似痛苦不已,可他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一刀一个,无一人是张小卒一招之敌。
每个人死后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张小卒觉得那应该是解脱的笑容。
张小卒挨个探查,发现架子上倒悬的人全都死了,不禁恨自己来晚一步,不然能救他们一命也说不定。
他道了一声罪,从尸体上扒下两件衣服,一件短袖敞胸小褂,一件宽松的粗麻裤子,又寻了一双合脚的步鞋,一一穿在自己身上。然后走到那四个被捆绑的人身边,给他们一一松绑。
四人涕泪横流,对着张小卒跪拜叩谢。
之后五人合力挖了两个大坑,把尸体和尸骨什么的全都扔进坑里,埋土填平,没有起坟头,更没有竖墓碑。
做完这些,五人片刻也不想在这个堪比人间地狱的山谷里逗留,急忙忙出了山谷远去。
一路无言,走了一个多时辰,翻了两座山头,累得气喘吁吁走不动了,几人这才停下来休息。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日后也好铭记于心,日日念恩。”甫一停下,四人中年纪最大的老者立刻向张小卒施礼问道。
“老伯无须多礼。”张小卒客气应道,“我叫张小卒,你们叫我小卒即可。小子恰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恩公只管问,老朽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者忙道。
“今日是什么时日了?这是哪里?柳家村在哪个方向?”张小卒连问三个问题。
老者听闻张小卒的问题后不由皱眉,答道“今儿是四月二十五。这是百荒山,隶属隆多县地界。至于柳家村,恕老朽寡闻,不曾听说过这个村庄。你们三个知道吗?”
“不知。”三人齐齐摇头。
“百荒山?隆多县?”张小卒一脑门问号,他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地名,一个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生起,忙问道“老伯可知道丰水县?”
老者皱眉思索,最终摇头道“不知。”
“白云城呢?”张小卒再问。
“不知。”老者再次摇头。
“那——那这是哪座城的辖域?”张小卒问。
“雁城。”老者答道。
“雁城?”张小卒愈加茫然。
第七十九章 他乡遇故友
一番交谈下来,张小卒得知老者四人都是小山村的农民,都没出过远门,只知道自己生活的村县城,其他一概不知。
张小卒很尴尬,因为他和老者四人一样,也就知道个柳家村、丰水县和白云城,至于这三者究竟在南境浩瀚大地上哪个位置,不得而知。
所以老者说的百荒山、隆多县以及雁城,对张小卒来说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最终,张小卒留下半截蛇肉与四人挥手道别,朝着老者指点的方向进发。
老者告诉他,往前翻过三座山头,再往前走十多里路,就能看见通往雁城的官道。官道上有许多逃难的人,当中不乏见多识广的读书人,或许可以帮到他。
张小卒回家心切,所以脚下的速度很快,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看到了老者说的雁北官道。但官道上的情形让他心头抑不住沉重,只见宽敞的大道上行人纷纷,由北向南蹒跚而行,两头不见首尾,好似一条长龙。
每个人都衣衫褴褛、风尘仆仆,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嘴唇皲裂、目光浑浊,不哭不笑、不吵不闹,死气沉沉,只有脚与地面的摩擦声,就好像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旱灾,太可怕了!”
逃难的景象给张小卒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心中愈加急切,惦念柳家村的父老乡亲,不知他们是否安好,咬着牙根恨不得扎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去。
“老人家请留步,请问知不知道白云城丰水县往哪个方向走?”张小卒在路边拦下一位看上去有见识的老者问道。
老者抬了下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扫了张小卒一眼,摇了摇头,沙哑地应了声“不知道。”
“叨扰了。”张小卒抱拳行礼,让开道路,让老者继续前行,然后目光在路过的人群里搜寻,寻找那些看起来有学识的人。
“大哥请留步,请问白云城丰水县该往哪个方向走?”张小卒又拦下一位长衫打扮的中年男子。
“白云城丰水县?没听说过。”中年男子摇头道。
“白云城呢?”张小卒觉得可能是丰水县太不起眼,没多少人知道,所以只问白云城。
“不知道。”中年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绕过他往前走去。
“这位兄长,请问白云城怎么走?”
“不知道。”
“老丈,可知道白云城怎么走?”
“不知道,让开。”
“大姐,请问白云城怎么走?”
“不知道。”
张小卒连问十余人,竟无一人知道白云城,让他不由地恐慌起来,猜测这地方可能距白云城十万八千里远,否则怎么会没人知道。
“请问有没有人知道白云城?”
“求好心人告知白云城该往哪个方向走。”
张小卒索性站在路边喊起来,只求纷纷行人中来一个知道的。可他喊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路过数百人,也没有一个知道的。倒是有几个好心人告诉他再往前四十里就是雁城,让他去雁城城里询问,那里肯定有人知道。
“哎——”张小卒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听从好心人的建议去前面雁城城里找人问路,可他刚要抬脚,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突然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张小卒心头一喜,忙问道“请问这位兄长,可知道白云城怎么走?”
“不知道。”山羊胡男子摇头道。
“多谢。”张小卒抱了抱拳,心中很是失望。他还以为山羊胡男子主动走过来是知道的呢,原来是停下来歇脚的。
可他刚要抬脚,又听山羊胡男子接着说道“不过我知道有人知道白云城。”
“啊?”张小卒喜出望外,急切问道“恳请兄长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