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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打印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眉师娘

    太爷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那排柜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桌上的《兰亭集序》,语气沉缓地说:

    “不然,伊个宝贝也留不下来,不可能的呀。”

    ……

    一九三八年的冬天,太爷随着国立杭州艺专的师生,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陆续抵达贵阳,没过多久,日本人的飞机又对贵阳进行了大轰炸,满城硝烟,一片火海,很多师生的行李书画都化为灰烬。

    贵阳待不下去了,他们只好继续往西撤退,抵达了昆明,杭州和北平两所美术学校合并后的国立艺专,就借昆华中学、昆华小学为校舍,因陋就简,继续上课。

    而在杭城的孤山,西泠印社的那些书画家们也作鸟雀散,大家纷纷自寻出路。

    太爷的母亲和外公,也因此逃回了嘉善乡下,他们在当地是望族,逃回家后,外

    公就命令人在谷仓下面,挖了很大的一个地洞,把家里收藏的那些东西,都放在几具空棺材里,埋了下去。

    日本人那时候主要是沿着申杭公路一路烧杀抢掠往南走,他们老家离公路远,暂时还没有日本兵到,但他们总归是会到的,逃不掉的呀。

    母亲和外公在家里不敢待,就躲到了佃户的家里。

    一天下午,老远就看到有一辆卡车摇摇晃晃到了村里,外公知道这卡车到了这乡下地方,大概会和自己有关,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是不是有人使坏,把他埋那几棺材宝贝的事情和日本人讲了。

    他们想逃,又不敢,日本兵一进村就开始朝天开枪,哪个敢乱跑,子弹可不长眼睛。

    卡车到了佃户家的院门口停了下来,外公就知道坏了,一定是有人和他们讲了,不然日本兵怎么会知道他们躲在这里。

    外公让女儿躲进里屋,自己站在大门口,既然逃无可逃,倒不如索性就迎他们一迎。

    几个日本兵在翻译的带领下进了院子,看到大门口站着的外公,领头的军官就知道




第461章 押回西泠印社
    卡车载着他们,一直开到了杭城,杭城这时候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进城的路口,到处都是拒马和哨岗,还有临时搭建起来的丑陋的碉堡。

    这一个曾经风情万种的城市沦落了,变得奇丑无比,父女透过卡车的围栏朝外观看,都有一种心痛的感觉,这哪里还是那座他们吟风诵月,寄情山水的城市,那些高朋和益友,以及他们的高谈阔论,都早已在寒风中飘落向四处了。

    卡车沿着他们熟悉的道路,一路开到了孤山,停在了西泠印社的门前,那一个还算和气的日本兵,招呼他们下车。

    外公猜测他应该是日本乡下的农夫,或者北海道的渔夫,现在他们放下了锄头和渔网,拿起杀人的刀枪了,外公很想知道这种角色的转换对他来说,有没有一星半点的困难,但他忍着,没有问,也不想自讨没趣,人为刀俎,你才是鱼肉呀。

    西泠印社的圆门两边堆着沙包,架着机枪,圆门的里面,还站着站岗的士兵,外公他们跟着翻译官进了圆门后,绕过莲池,就到了柏堂。

    柏堂的大门口也站着两个士兵,门上匾额“柏堂”两个字,是清代大学者、也是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的老师俞樾所题。

    他们进了门,让外公稍感意外的是,里面坐着的一位翻译官介绍说是竹内将军的人,并没有穿着军装,而是一身的和服,还戴着眼镜,那模样与其说是将军,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位大学教授。

    竹内将军看到他们,就站起来,笑眯眯地迎向他们,用他半生不熟的中文和外公说久仰大名。

    将军会半生不熟的中文,外公会半吊子的日文,两个人连说带比划,倒可以交流,将军挥挥手让翻译官退出去,又用日语呵斥了一声,站在门口的那两个士兵也退了开去。

    竹内将军说他平生喜好书画,对西泠印社仰慕已久,所以他一进杭城,就把司令部设到了这里。

    外公满腔的悲愤,听对方的口气,倒好像把机枪架到西泠印社的大门口,让兵士的马刀和军靴吵醒这一湖山水的清净是必要的礼数,而他,肯光顾西泠印社,就简直已经是临幸了。

    外公心里一迭声地骂着,脸上却堆着很难看的笑,还是那句话,人为刀俎,你才是鱼肉呀。

    寒暄了两句后,竹内将军就直入主题,他说,请二位来,是让你们帮我一个忙,我知道二位是有名的书画装裱和修复名家,你们帮我修复一件作品。

    竹内将军站了起来,边走边说:“跟我来。”

    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请你们帮忙也是说得客气,实际是你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人为刀俎,你才是鱼肉呀。

    外公他们跟在竹内将军身后走,那原先站门口的哨兵想跟着来,又被他一句训斥。

    他们从柏

    堂后面的一条石径上去,经过了一座木头的山门,石径边的芭蕉树都已经枯萎了,有士兵就和这枯萎的芭蕉树一起站在寒风里,嘴唇冻得乌紫,看到竹内将军就赶快行礼。

    外公他们知道这是要去哪里了,从这条石径上去,就是宝印山房。

    宝印山房的门关着,门口立着一个士兵,外公感到整个西泠印社内,远远近近,寒风中不知道有多少放哨的日本兵,他们好像无处不在。

    走到近前,竹内朝那个士兵又呵斥了一句,那士兵哈衣一声,跑步到门前空地的最角落,然后转身立正,站在那里。

    他们进了门,竹内将军转身把门关上,太爷的母亲看到自己的裱画案和父亲的画案都已经被搬到了这里,自己的棕刷排笔马蹄刀砑石等所有的裱画工具,都整整齐齐在裱画案上摆好,另一张画案旁边的高几上,刀石笔墨砚台笔洗等也一应俱全。

    室内还有两张床,和一个烧炭的风炉,炉子上坐着水,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这个炉子,以前也是母亲用来熬裱画用的浆糊的。

    因了这一个炉子,室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

    “这里,就是,你们的,工作室,你们,好好地干



第462章 舍不得你远行
    竹内将军轻轻地拍了一下手,现在,他的语气变得轻快了:

    “可以,花多少时间,都行,你们的,就在这里,把它干完,还需要什么的,东西,你们的,库房自己知道。”

    竹内说到最后,笑了两声,那声音尖锐,细,有些刺耳,又带着一些得意。

    他看着外公,这才想起来回答他的问题:“你们的,不行,都找不到,我,喜欢王羲之,高山仰止,心向往之,所以,我,到了贵国,就开始寻找,它,终于,被我,找到了。”

    外公心想,他这轻飘飘的找到,后面又是有多少的血雨腥风呀。

    竹内将军说完,就走了出去,他走出门后,转身把门给带上了,外公听到他在外面和那士兵交待,不许任何人进这房子,也不许无关的人接近这里。

    外公觉得他很怕别人知道他们在这里面在干什么,或者,他其实是更怕别人知道,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在他手里。

    外公判断得没错,以后的日子,还真的是没有人再进这所房子,给他们送饭菜的,也都是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下,大声叫着,他们自己开门出去把饭菜端进来。

    吃完,也是把屉笼和碗筷放在门口,有人会马上收走。

    有时候他们需要上茅房或者去库房取什么东西,出门后和外面的那个兵士说了,那个兵士会大吼一声,附近不知道哪里,马上会有另外一个兵士出来,跟着他们去,跟着他们回,回来到了门外的兵士附近,那人就止步了。

    倒也清净。外公不时就苦笑着。

    不过,他很快就忧愁了起来,他们的工作一天天进行,工作确实进展很慢,光是清洗上面的污渍和虫蛀的痕迹,母亲就花了三天的时间,要轻手轻脚的呀,不然,一不小心就会扩大损害。

    接下来是揭,裱褙太厚,又年代久远,母亲需要先判断清楚裱褙的一层一层,是什么纸张,不同的纸张浸水的时间甚至水温都是不同的呀,揭是最要命的,不是有老话讲,书画性命,全在于揭嘛,你揭得不好,一幅字画就直接毁了。

    好在母亲有经验,在西泠印社,不知道给人修复过多少字画了嘛,手艺也高超,这些都没有难倒她。

    那个竹内将军,开始的时候每天都来,来了还饶有兴致地看母亲和外公工作,他还让外公给他刻了很多方印,不要白不要嘛,外公的篆刻又是大大的有名。

    他看着这活实在是和母亲说的一样,大费工夫,一天下来,也没有多少进展,但他不急,反倒是母亲越慢越仔细,他就越开心,知道你用心了呀。

    后来,不知道是军务太繁忙还是他对母亲和外公完全放了心,还是干脆没有了耐心,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几天才上来看一次。

    他不来,母亲和外公的心倒反放松了。

    但外公的忧虑越来越深,整天长吁短叹的,母亲在边上看着,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在心疼这幅法帖,他常常摇头感叹,说是江山没了,现在连王羲之都要没了,王羲之在兰亭还感慨人生的得失,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他的子孙们给弄丢了。

    唉唉!

    “阿爹,我们把它调包了吧。”

    母亲在边上,突然就说道,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外公被自己女儿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看着母亲,母亲也看着他。

    “阿爹,我想好了,我们完全可以做一幅假的,把它调包了。”

    外公看着她,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似的。

    “这样的宝贝,你舍得让它被小日本拿去”母亲问道。

    外公看了看紧闭的门窗,用手指嘘了一声,他走到了窗边,朝外面看看,一天二十四小时,人换了,但那个士兵的位置没变,一直就像根木头那样杵在那里。

    外公回过来,压低了嗓门说,我当然舍不得了,但怎么调包

    “我想过了,阿爹,这个是写在敲冰纸上的,你忘了我们的库房里,不是还有敲冰纸嘛纸有了,做张假的还不容易。”



第463章 脱险
    过了一会,竹内先生兴冲冲地来了,母亲把卷轴递给了他,他放在画案上展开,面无表情地看着。

    他是一个老手呀,很难骗的,他先是那么用肉眼看着,然后又取过了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一个字一个字,一枚印章一枚印章地看,他特别仔细地看了原先有两个洞的地方。

    好在母亲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她依原样先做了两个一样大小的洞,然后修补好,用肉眼当然是分辨不出来,但用放大镜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点点修补的痕迹的。

    外公和母亲盯着他,紧张万分,心里怦怦直跳,母亲后来说,看着那个日本人,那么仔仔细细地看着,心都要跳出来了,稍有不慎,就要老命啊。

    竹内将军看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看完,他把画轴细细地卷好,放回到锦缎的盒子里,再把蓝布包包好,他双手放在蓝布包上,那一双手又细又长。

    他抬起头来看看外公和母亲,然后突然地狂笑起来,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他绕过画案,走过来,在外公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们的,死啦死啦地。”他冷笑道。

    外公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想完了,这家伙是想保护这个秘密,他是要杀人灭口了。

    外公看着他,吓得说不出话。

    竹内将军对外公的这个反应很满意,他又笑了起来,再拍拍外公的肩膀,这一次拍得很用力。

    “你们的,手艺不错,死了的可惜,说不定我,下一次还要,用你们。”

    “好好好,将军吩咐,我们召之即来。”外公一迭声地说。

    “这里的事,别人知道,你们,死啦死啦的,明白”竹内盯着外公和母亲,厉声问道。

    “明白明白,我们不敢和别人说,烂在肚里,烂在肚里。”

    竹内将军把蓝布包拿在手里,拍了拍外公的小腹:“烂在,肚里。”

    他走到门口大喊一声,门外的士兵推门进来,竹内将军吩咐他带外公他们下去,去开路条,让他们自己回去。

    外公和母亲拿到了路条,赶紧就往门外走,快到门口时,后面有人大叫,门口的士兵听到了,赶紧用刺刀顶住了外公和母亲。

    外公心里一阵哀叹,完了,完了,还是逃脱不掉。

    他们被重新押回了柏堂,房间里除了竹内将军,还多了一个女的和军官和那个翻译,竹内将军吩咐那女的,把母亲带到隔壁去搜身,又吩咐那翻译官,就在这里,搜查一下外公,这个西泠印社,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看他们有没有把什么东西带走。

    两个人都搜查完,都报告说没有东西时,竹内将军这才朝翻译官点了点头。

    翻译官笑着和外公说,将军把你们请回来,是担心你们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拿着,这是将军赏给你们的。

    他把几张

    钱,交给了外公,外公赶紧朝竹内将军点头称谢。

    两个人一出了大门,外公就和母亲说,快走快走,刚刚吓出了一身冷汗,会不会把它弄湿了。

    外公带着母亲,不敢回杭城自己的家,连嘉善老宅也不敢回,外公带着母亲去了马一浮的家,马一浮一家已经逃难去了,好在佣人还在,留他们在那里住了下来。

    母亲把外公的棉袍拆开,看看《兰亭集序》还完好无损,两个人这才放下了心。

    他们索性让它继续留在棉袍里,打成一个包袱,就在手里提着,母亲问佣人借了一件马一浮的棉袍,给外公穿上,第二天他们就从杭城去了申城,躲进了法租界,直到抗战结束。

    ……

    “好险,总算是平安了!”听到这里,浅浅不由得感叹道。

    太爷看了她一眼:“平安不可能的呀!”

    “还有故事”浅浅睁大了眼睛。

    “有嘞,后来么抗战不是胜利了嘛,竹内将军不晓得到哪里去了,伊个翻译官被捉到了呀,被民国政府下到了牢里,好死不死,伊个交待出了这桩事体,说是我阿娘和外公帮日本人做过事,还收过日本人的钱,也是汉奸,国民政府么就把我阿娘和外公也捉了去。”

    “啊,那后来呢”浅浅急问。

    “后来么还好呀,马一浮啦沙孟海啦都出面给伊拉求情,张宗祥还去寻了黄绍竑,那辰光伊是之江省主席嘛,又去寻了陈立夫,这才把阿娘和外公放了出来,不过《兰亭集序》的事体,伊个翻译官不晓得,阿娘和外公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伊个宝贝,就一直在我们家里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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