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守则

    他们害怕，他们逃避，他们当埋头鸵鸟，这是最普通的人大多会采用的方式，勇士当然是有的，只是不是他们。

    朱翟不由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曲《最后的莫西干人》，唱的是印第安人仅存的调子，那时候他还无法体会其中那种能轻易感染人的力量，为什么演奏得那么悲伤和失落。

    眼下他终于进入了这个环境，才真正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因为失去。

    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勇气，失去了最后的契机，也即将失去代表过往存在的一切回忆。

    这种失去彻彻底底，整个民族的消亡与遗忘，爆发出的最后一瞬间回响，才会让每一个听闻的人都莫名难过。

    一曲完毕。

    十三揉了揉眼睛，背对朱翟调整了好一阵子呼吸，这才扭过头来，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朱翟兄弟，怎么样”

    “很棒！”

    朱翟由衷鼓掌，没有什么比这么真诚又发自内心的音乐更让人感动的了。

    “你们平时就喜欢唱歌”

    “是啊。”

    十三嘿嘿笑着:“我唱，十四演奏，我们俩是最好的搭档，也是最好的亲兄弟。”

    “不错不错，你们的确很有才能……”

    “我决定录取你们了，你们现在就是我瓜里亚岛的居民，接受我这位瓜里亚岛领主的庇佑，你们的安全、尊严、自由都将由我捍卫。”

    朱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他知道今天是少有的情绪上头的时候，但他不后悔，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声音是值得去保护的，就像是这群脆弱的强壮巨人们，他们不应该就沉沦在这个即将毁灭的文明里。

    朱翟从来不信命运，否则他就不会一次次锲而不舍，继续追逐自己想要的工作。

    也许我无法阻止这个文明火种的熄灭，但至少，我能保留住这个文明最后的曲子，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十三小声问:“那，朱翟兄弟，不，领主，我们是不是能去你的岛上，吃你说的咸鱼了”

    朱翟豪气答复:“管够！”

    两个巨人大力拥抱，高兴地围绕朱翟跳起舞来。




70.危险又美丽
    空中原本是红雾缭绕，可鳞片的出现就像是某种夜空中的野火，它们身上闪烁的银光将四周提高了一层亮度，仿佛无数火苗从空而降，它们从流星变成萤火，轻盈又危险。

    十三的拳头很硬，几拳就从山脚凿开了一个洞，将朱翟率先丢进去，接着自己钻进，朝后面的十四挥手，十四也熟练地蜷缩进去，并且抓住外面的石头堵住洞口。

    只是毕竟是外力破开，导致这洞口缝隙无法彻底封死，四下依旧有很多间隙能够窥探到外面场景。

    朱翟就将眼睛靠在破口处，聚精会神观察外面的“鳞片”。

    它们临近了，开始降速。

    鳞片形态类似蝴蝶，中部是条状躯体，有左右两只宽大又纤薄的翅膀，通体银色，白星光照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银色光亮。它要比寻常蝴蝶略大，但每一只大小各有不同，大的有脸盆大小，小的也有五指张开的面积。

    它们扑扇翅膀的样子轻盈又充满金属美感，与其说是一种生物，更像是机械时代制造出来的特殊傀儡，动作整齐划一，就连翅膀张合的频率也是同样。

    这群金属生命很快就进行了降落，落在了地面石头上，降在山峰上，很快给赤红色的山峦镀上了一层银白。

    他这才想到，自己手里匕首之前是一片银色金属片，其实就是鳞片的翅膀遗落在了地上。

    朱翟越看眼睛越睁大。

    他发现鳞片栖息的地方都在变得坑坑洼洼，石头被鳞片咀嚼吞入肚子里，而后变成粉尘再迅速排泄出来，金属元素就被锁在了体内。

    这些石头山峦飞快地在沙化，黄色的飞沙在风带动下打着旋儿，涌向四方，一部分升腾起来奔向头顶的红霭，另一部分下沉变成了地上的灰烬。

    耳边都是鳞片们啃食金属矿石发出的细细碎碎“咔嚓咔嚓”声，这声音频率极高且尖锐，听得让朱翟脑子疼。

    他为了转移注意力问:“鳞片到这里，那我们只能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十三小心翼翼看了外面一眼，这才双手抓着自己脚踝，低声说:“只能继续找剩下的安全地方了。”

    “你不是说，鳞片不会伤害巨人吗，它们只对石头感兴趣”

    “这种事不敢保证啊。”十三十分谨慎:“之前有人去敲打大贝壳，结果就被大贝壳吃了，谁知道这些鳞片吃不吃人。”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簌簌声，接着是有什金属零件互相撞击形成的清脆鸣响。

    朱翟朝外看去，只见外头的鳞片们再度起飞，它们如同合页一样互相黏住，以极快速度组合成了一个高逾百米巨形整体。

    这新构成的金属体银光熠熠，浑身都是鳞片翅膀所变成了刺状鳞甲，它的脑袋高高扬起，呈螺纹状，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环状旋转的口器，像是一个**螺纹嘴大蛇。

    螺纹嘴扭动着自己庞大的身体在地上游动，恰好停在了洞口旁。

    洞里的三人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朱翟心跳得厉害，随时准备让荒芜将自己传送回去。

    不过螺纹嘴巨大的脑袋只是在地上划来划去，仿佛在寻找什么路径，接着它脑袋朝上扬起，狠狠扎下！

    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碎石四下飞溅，不少石子直接飙射进洞里，有两颗石头擦着朱翟的耳朵过去。

    外面那如同打桩机一般的螺纹嘴依旧在朝地下深处钻，轰鸣的噪音堵住朱翟耳膜，他试图和十三十四说话，却发现根本听不清彼此的发音。

    朱翟只得侧身继续朝外看。

    螺纹嘴的大半个身体已经深深刺入地下，身体还在高速震颤着，仿佛拥有无尽的力量，将山体都撼得摇晃不止。

    因为靠得很近，朱翟能够看到这金属巨兽身上那些鳞片构成的锋利鳞片，每一只鳞片都在轻轻摆动自己的双翅，看起来有一种古怪的狰狞感，这样的东西光是游过去，都会轻易对敌人造成千刀万剐的撕裂伤。

    山体的战栗越来越剧烈，让里头的朱翟根本站不稳，只能半跪在地，双手抓紧洞口石头。

    十三大吼:“山要塌了！我们必须出去！”

    红巨人咬牙一脚踹飞了洞口石头，一



71.血色盛宴
    螺纹嘴依旧静静盘在石柱上，凝视着下方规模惊人的石虫巢穴，身上无数鳞片不停轻轻张合，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眼睛在不断眨眼。

    随着一阵沉闷似同雷暴的滚鸣音，两个巨人举目望天。

    朱翟也随之看去。

    天边远远游来了一头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它有柔软又扁平身体，体后拖曳着四根长长尾翼，有几分像是蝠鲼，但是其体型千倍以上，浑身银光粼粼，恍若一只难辨由来的太空异形。

    这银色蝠鲼越近越大，其身躯完全挡住头顶上空白星的光辉，遮天蔽日的银色鳞片截断地面和天空联系，这种近距离的超巨物冲击让朱翟生理上呼吸发紧，手心出汗。

    它太大了，以至于朱翟一时间无法判断大概面积，也许有一座中国地级市那么大，或许又不止。

    因为它的边际是模糊的，那里有很多银色光点，都是鳞片飞舞所形成的光晕，又像是某种行星环，它们远远环绕，扩大银蝠鲼的统治面积，随时能够变成它翅膀的外沿。

    银蝠鲼出现，令地面螺纹嘴看起来就和一只普通虫子没什么区别。

    此时，地上又传来一串骑兵马蹄声，声音来得很快，由远而近，一头长约百米的四足动物从远方敏捷地一个飞跃，也抵达了巨坑边缘。

    它体型像猫科动物，长而柔软，前肢后腿俱长，尾部朝空中翘起，尾巴末端有电阻圈般环状骨质结构，似是一个感知器。

    最让朱翟影响深刻的是它脑袋，其头部深深凹陷，像是一个宽大的凹透镜，因此看起来格外闪亮，这碗装的脑袋让人想到雷达，其中部核心处有一个黑洞洞的、像是口器的东西，里头有几根互相之间不断触碰错动的细长尖吻。

    四脚兽轻盈地迈着步伐，绕着坑口在踱步，凹透镜脑袋朝向下面的石虫群，尾巴摆来摆去。

    朱翟顿时明白，螺纹嘴找到猎物之后，以某种方式招来了它的同伴，也就是这银色蝠鲼和四脚兽。

    鳞片克制的集体行为让他后背有点冒冷汗。

    看起来很简单的个体金属生物，团聚在一起却有了质变，有策略，有合作，更不必提其破坏和杀伤性的大幅度提升。

    三头鳞片兽都按兵不动，在等待其他的同伴抵达。

    朱翟发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因为这三位大佬所有专注点都集中在这座石虫巢穴上，对他和两个红巨人不屑一顾。

    他放松之余问:“石虫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聚集地”

    “不是聚集地。”

    十三摇头，神色凝重:“是它们被迫聚集在一起，生存的领地被一点点压缩，最后不得不找到这些地方集中避难。”

    “只是还是被鳞片找到了，它们活不了。”

    红巨人叹了口气，有些兔死狐悲。

    朱翟也回过神来，难怪巨人兄弟之前都一直在啃石头，冷不防十四一次就抓到了两只石虫。这不是偶然和幸运，而是大量石虫本不得不报团取暖，自然很容易被捕获。

    “它们要开动了。”

    随着十三的这句话落下，三头银色巨兽终于不再等待同伴，展开了自己的身体。

    空中的银色蝠鲼开始将自己身体分解拆卸，成千上万的鳞片化作成百上千根银色锁链从空中扎入地面洞窟。

    地上的两头鳞片兽也跳入了洞下，开始了一场狩猎盛宴。

    螺纹嘴的猎食方式十分简单，它一口将石虫连同周围的石头一起吞入旋转的口器里，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搅碎声，入口之物都变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同时从庞大的蛇尾鳞片里朝四方释放出粉尘。

    四脚兽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肢体优势，爪子轻易攫获地上石虫，一抓就是好几只，直接塞进凹透镜头部的长吻处，刺透吮吸得汁液四溅，它的尾巴也没闲置，上面的电阻圈舒展开来，变成几根长软骨，摇摆着，不断将身后的石虫抓住丢向前方。

    但最高效的却是空中巨无霸银蝠鲼。

     



72.大地之母的逃兵
    一路无言。

    十三和十四都在闷头赶路，他们步伐很快，完全没了之前的乐观和欢快，脸上黑云沉沉，心事重重。

    坐在十三肩头的朱翟也在回味着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幕。

    红巨人文明看来并没有荒芜描述得那么简单。

    诚然，这里是火种文明的启蒙期，可以算是低级文明的开端。

    这里有简单的生态和生存方式，不过依旧有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存在，比如说大地之母，它显然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存在，它的存在让石虫出现，继而令红巨人拥有了生存的空间。

    红巨人在石头遍布的地壳上跋涉，渐渐有了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养成了一种舒适安逸的生态环境。

    大贝壳的天外来袭让一切安谧都划上中止。

    按照荒芜所说，大贝壳疑似“猎魔”，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来头，和空妖又有什么区别和联系

    “荒芜，猎魔是什么我的权限能够知道吗”

    荒芜回答得干脆:“权限通过，猎魔是宇宙间的一种特殊生命群体，它们游荡在宇宙之间，形态各异，但其生存方式都是通过寄生在其他星球或者文明上，通过汲取其能量壮大自己，直到该文明或星球毁灭后，再离开寻找下一个猎物。”

    “猎魔属于宇宙中的顶级猎食者，因其形态差异极大，各有不同成因，故而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定论，它们通常都是独立行动猎食，并且互相之间也有捕猎。”

    朱翟悚然。

    这种东西，以星球文明作为猎物，其杀伤力毋庸置疑。

    只能说红巨人文明太倒霉，才刚刚抵达火种文明的启蒙阶段，就遭到了近乎降维打击，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战争，在这种灭世级入侵者面前他们无能为力。

    他突然转念一想，不对啊，这样说来，大贝壳捕猎的对象应该是大地之母，两者的身份难不成都是……猎魔

    荒芜对他的质疑做出了回复:“根据红巨人文明的信息收集，以及您给出的信息补充，有百分之87.3的可信度表明，这是两个猎魔之间的互相捕猎。”

    朱翟精神一振，果然，那大地之母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大贝壳的出现是针对大地之母，它以大地之母作为猎食对象。

    红巨人也好，石虫也好，被鳞片压缩生存空间不过是一种基础表象上的战斗，本质是两个超然生命间的生死对抗。

    人最大的恐惧来自无知，大体上明白大环境是怎么回事，朱翟反而放松下来。

    这就像是哪怕世界末日，你不知道哪一天会来临就会惴惴不安，可一旦你清楚它老人家是五一准时抵达，反而能够静下来安排好最后的人生。

    朱翟随时可以带着十三十四离开返回瓜里亚岛，但他不想就这么浪费一张荒芜入场券。

    这东西绝不是那么获取的，而且还是一次性道具，趁着还没有到非走不可的地步，他决定多搞清楚一些东西。

    比如说，那个曾经问路十三的银行同僚，如果能找到他的痕迹或者遗物，应该会对自己有所帮助。

    “十三，能不能带我去大贝壳那”

    听到大贝壳三个字，十三明显身体肌肉一紧，脚下生生停住。

    “那里……很可怕……还是不要去。”

    巨人下意识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