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徒
“分散隐蔽,别管伤员,小鬼子占到了便宜,马上就会掉头!”
李若水和冯大器二人的声音,先后响起,向张洪生和所有可能的幸存者,发出及时预警。
这一次,没人再怀疑他们的话。山路上所有幸存者,都连滚带爬地逃向周围的隐蔽处,唯恐躲得太慢,成为飞机的下一轮扫射目标。
“我去找若渝他们,你在这里帮助张队长!” 李若水用力推了冯大器一把,起身冲向山路的前半段。他的未婚妻和殷小柔走在队伍前半段,金明欣和王希声、袁无隅三个,应该也跟她在一起。王希声也是二十九军军士训练团的骨干,并且也经历过南苑保卫战,应该知道不能跟九五式飞机硬拼。不,他必须知道!
身背后又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李若水一个箭步窜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岩石下,身体纹丝不动。狂暴的重机枪声在附近的山路上响起,碎石夹着火星窜起数丈高,然后四散溅落,砸得的头顶的岩石“啪啪”做响。当发动机
第七章 修我矛戟 (二)
第七章修我矛戟(二)
小鬼子的飞机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几轮俯冲扫射之后,便耗光了弹药,摇摇屁股,优哉游哉地掉头离去。
山路上,立刻响起了压抑的哭声。没有任何防空作战经验的保安队,损失惨重。包括中队副崔怀胜之内,总计有二十三人阵亡,并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死于飞机的低空扫射。此外,还有九个人身负重伤,除非立刻能送进大医院及时抢救,否则,肯定坚持不到明天早上。
“大哥,把所有伤号,只要走不了路的,都给我留下。再给我留下五名囫囵个的弟兄,十颗手榴弹。我负责照顾他们,你带着其他人立刻走!”没等中队长张洪生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的另外一个结拜兄弟,中队文书金胜强已经冲了过来,越俎代庖地做出了决定。
“老三,别意气用事!”张洪生被对方的狰狞表情吓了一跳,本能地大声拒绝,“老二战死了,我也很难受。但是……”
“没什么但是!”金胜强虽然看起来白白净净,书生气十足,说话时的声音却宛若洪钟大吕,“小鬼子的飞机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就不会不给特务和汉奸发信号。若是带上伤员一起走,咱们谁都走不掉!”
“这……”张洪生环视四周,脸上的表情好生不忍。
“大哥,报仇!”躺在他身旁不远处闭目等死的一名重伤员,忽然挣扎着抓起一把刺刀,反手刺向了自己的小腹。
“老路!”张洪生看得眼眶崩裂,慌忙伸手去拉,哪里还来得及一股滚烫的献血,顺着刀刃上的凹槽喷了出来,瞬间溅了他满手满脸。而那名举刀自尽的重伤号,面孔虽然疼得已经变了形,嘴角处,却硬挤出了一丝微笑,“活着,报仇,把炸弹,扔,扔到东京去,像,像咱们在通州做的那样,让,让小日本儿血,血债,血,血偿!”
说罢,含笑而逝。
“老路,老路——”一米八几的张洪生,蹲在地上,放声嚎啕。
老路名叫路文,原本是个厨子,一年半前因为饭馆倒闭没地方吃饭,才混进冀东保安队做了伪军。平素训练总是偷懒耍滑,执行公务时也有一搭没一搭。如此一个混吃等死的家伙,自然不会受上司的待见,张洪生在起义之初,甚至都不想带上他。却万万没料到,此人在关键时刻为了不拖累袍泽,竟然果断选择了慷慨赴死。
“帮帮忙,兄弟,帮帮忙!”不远处,另一名重伤号用手抓住了同伴的枪口,缓缓顶向了自家的额头,”送我上路,别让我拖累大伙,别……“
”住手!”张洪生哭嚎着跳起,一把将枪口推出老远,“老王,老王,你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你们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队长,你走!”被飞机上的重机枪扫断了左腿的老王死盯着张洪生,咬着牙讨价还价,“要么你带着大伙走,要么现在就杀了我。我王得财窝窝囊囊活了半辈子,不想死的时候也做孬种!”
“你不是,你不是,你从来不是!”张洪生哭泣着连连摇头,却不得不站起身,向对方妥协,“你是条汉子,我走,我带着弟兄们走。”
他不敢再犹豫了,心存死志的伤号,绝对不止是路文和王得财两个。如果他坚持不肯带着未负伤的弟兄们离开,等同于逼着伤号们集体自杀。他不忍心,也做不到。
“大哥,留下保护伤号的弟兄,我已经挑选好了,就他们五个。”金胜强轻轻将张洪生搀扶了起来,用颤抖的声音不停地催促,“剩下的人,只要能走得动的,你都赶紧带着走。日本人在华北训练了不止咱们一支队伍,如果有人想趁机向鬼子邀功,咱们是最好的投名状!”
“走!”张洪生用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抹,红着眼睛,朝对方抱拳,“我走!老三,你保重。如果能活下来,就固安见!”
“固安见,或者下辈子!”金胜强咧嘴一笑,拱手向张洪生还礼。然后转身带着自己专门挑选出来的五个弟兄,开始在山路旁寻找合适的打阻击地点。
张洪生知道从此一别,十有八(+)九重逢无期。站直了身体,又端端正正朝着此人的背影敬了个军礼,然后咬了咬牙,召集起其他所有还能走得动的弟兄,重新踏上了征程。
一路上,大伙儿谁都没心思说话。包括李若水、王希声、郑若渝等七名幸运的“外来户”,也都觉得有一股凛然之气,在自己的胸口来回激荡。
那些主动选择留下来断后的六名弟兄和所有走不动路的伤员们,基本上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而他们的付出和牺牲,却让所有未负伤的袍泽,可以用最快速度脱离险境,
第七章 修我矛戟 (三)
“一个都不能放过,全给我抓回来,一个都不能放过!”伪冀东自治委员会主席殷汝耕拍着桌案,大声咆哮,嘴角处,白沫飞溅。
冀东保安队是他在日本人的援助下,精心打造出来的铁杆嫡系。非但编制和装备远远超过日本人在东北三省扶植的满洲,其战斗能力,也不可轻视。三天前,这支花费了他许多心血的精锐,居然公然造了日本人的反,还把他给抓了起来,准备押送到北平城内交给宋哲元处置。好在,关键时刻,华北驻屯军忽然得到了内线消息,在德胜门外对起义军进行了截杀。他才趁乱逃过了一截,躲进六国饭店里等候尘埃落定的消息。
“亦公,制怒,制怒,当心身体,气坏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伪冀东自治委员会秘书长池宗墨笑着递上一碗碧螺春,低声安慰。“日本人天上派了飞机,地上重兵堵截,咱们手下剩余的所有弟兄,也全撒出去了。据说香月清司为了给通州死掉的特务们报仇,连二十九军被困在北平城内的将士,都直接放走了。那张庆余等贼即便肋生双翼,还能直接飞到保定去放心,也就是最近三五天的事情,香月长官那边,肯定会给你一个惊喜!”(注1:殷汝耕字亦农,所以池为了表示尊重,称呼他为亦公!”
“我不是被怒火烧晕了头!”殷汝耕接过茶碗,毫无风度地一饮而尽,然后将景德镇出的雪瓷茶碗重重地丢在地上,“我是,我是心疼啊。四千多人,足足一个旅的精锐。就这么没了!你知道不知道,满洲那边,四千人就可以编三个师了!”(注2:满洲,即伪满洲国,包括当时的东三省和察哈尔一部分。)
“知道,知道,但是,俗话说得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池宗墨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先弯腰将地上的茶碗碎片亲手一一捡起来,然后继续笑呵呵地安慰。“况且啊,这也未必是坏事。保安队战斗力越强,人数越多,亦公你越不安全。”
“这是什么屁话”殷汝耕此时此刻需要的是有人陪着他一起发泄,而不是一味地跟他唱反调,皱着眉头瞟了池宗墨一眼,大声质问,“莫非你也觉得,殷某才德不能服众”
“误会,亦公,你真的误会了小弟我。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么!”池宗墨挨了白眼儿,依旧不敢生气。只是陪着笑脸低声喊冤,“如果不是当初在东京求学之时,就对亦公您心折,在下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都追随您的鞍前马后!”
他跟殷汝耕是浙江平阳同乡,年纪比殷小了七岁,多年来,一直视殷汝耕如“亲兄”。而殷汝耕对也极为照顾,将他从欠了巨款跑路的落魄经理人,一直提拔到了华北蓟密区行政督察署秘书长的职位上,后来又亲手向日本人土肥圆贤二推荐了他,让他作为伪冀东自治委员会第二号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注3:土肥圆贤二,日本特务头子,各位伪政府的成立,都有他的身影)
所以,这次殷汝耕落了难,池宗墨立刻放下了手头的所有事情,第一时间返回了北平。虽然没赶上日本特务对殷汝耕的营救行动,却在殷汝耕脱险住进六国饭店之后,始终陪伴左右。哪怕殷汝耕由于受了打击,情绪屡屡失控,也始终笑脸相待,口中毫无任何怨言。
如此忠心耿耿的鹰犬,这年头打着灯笼都难找,特别是在刚刚遭到保安队集体背叛的情况下,池宗墨的行为,更是显得难能可贵。故而,听完了此人的解释,殷汝耕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讪讪笑了笑,主动向对方赔罪,“的确,的确!宗默,别生为兄的气。你应该知道,为兄如今这里,这里乱的厉害!”
一边说着话,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不断长吁短叹,“唉!你跟我都在日本读过书,日本人的性情,你还不了解么以前我能镇得住场面,能替他们招募来兵,他们才对始终对我高看一眼。而如今,我手下的保安队造了反,他们,他们眼里,唉,恐怕殷某人的行情从此一落千丈!”
“亦公言重了!我是你的弟弟,你心里难受,不向我发火,还向谁发火”池宗墨哪里肯接受“恩公”的道歉摆着手后退熟不,哑着嗓子回应,“另外,凡事多往好处看。您手头原来有好几支保安队,加起来兵马过万,这真的未必是好事儿。日本人那边,其实也怕您做第二个马占山啊!”(注4:马占山,抗日英雄,东北军名将。曾经假装投降,骗了日军的补给之后再度竖起义旗。)
“啊——”殷汝耕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脸上的遗憾和愤怒,瞬间就变成了恐惧。
做傀儡,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傀儡太笨,太弱,就会惹得幕后的操纵者嫌弃。而傀儡如果太聪明,他强,则会让幕后的主人心生忌惮,甚至果断下手除之。从这个角度上看,殷汝耕忽然发现,自己前一段时间,很多表现都大错特错。所以,华北驻屯军在向宋哲元发起进攻之时,先派飞机朝冀东保安队的驻地前丢了几颗大炸弹,也就“顺理成章!”
那绝对不是什么误炸!虽然轰炸过后,华北驻屯军司令官香月清司,曾经亲口打过电话来解释。华北各级日本官员,也对误伤了“友军”,表示了深刻的遗憾。当时,殷汝耕还为“主人”的大气,而深受感动。现在经过池宗墨的提醒,
第七章 修我矛戟 (四)
“殷家妹子,你回来,回来啊!”张洪生忽然像发了疯般冲上前,试图将殷小柔拖回自己这边。
如果早知道殷小柔提出跟他一起去跟敌军营长谈判之时,衣袖中偷偷藏了一颗手榴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带上这个女孩子同行。当初他本以为,带上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在身边,可以让率部将自己团团包围的伪军营长殷福降低戒心,然后趁机将其拿下为人质,逼迫伏兵让开道路。却万万没有料到,殷小柔居然如此大胆,如此决然,抢先一步发难,直接赌上了她自己的性命。
“张队长,你当初没猜错,我的确跟殷,你们以前的殷委员长是一家人,我,是他的亲孙女儿!”殷小柔笑着回头,用另外一只没拿着手榴弹的手,轻轻推中了他的胸口。
她的力气不大,却将张洪生的身体,推了一个踉跄。当即停住了脚步,双目圆睁,手臂颤抖,呼喊声戛然而止。
殷汝耕的亲孙女,殷汝耕的亲孙女,他原本只是怀疑,一笔写不出两个殷字,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眼前这个跟大伙一路同生共死殷小柔,跟大汉奸的关系,居然如此之近!
作为一个曾经把江湖义气,看得比国家民族还重的旧军官,他和他的同伴们在抓到了老上司殷汝耕明知道此人不死,会给起义部队带来大麻烦,也明知道日本鬼子和特务,不会坐视一条忠犬落到陷阱而不顾,仍然一致做出决定,将此人送到怀仁堂,交给宋哲元处置,而不是将其以叛国罪当场处决,陈尸示众。
如今,他又冷不防发现,老上司的亲孙女,就在自己眼前,并且曾经跟自己一路同生共死。试问,他有怎么可能还有勇气,去触碰对方的身体,去强行拉对方回头如果殷小柔跟着伪军们离开,哪怕接下来双方谈判破裂,仍然要决一死战,至少,殷小柔本人不会早遇到任何危险。而如果殷小柔留在了他身边,留在了保安队中,枪弹无眼,即便这一次,他可以护着对方突出重围,下一次再遭到敌军拦路,或者日寇空袭,他又拿什么去保护对方平安!
“别担心,殷福绝对不敢伤害我。况且你当初只是奉命行事,并非起义的主谋!”殷小柔的话继续传来,像刀子般,字字句句戳着他的心脏。
“殷家妹子!”猛然用双手遮住面孔,张洪生无力地蹲了下去。“你这样,你这样让我,让我今后怎么做人!”
一群大老爷们,最后要靠一个弱女子才能脱身,其中滋味,恐怕未必比当场战死好受。不光张洪生一个人这么想,主动请缨跟着他来施行劫持敌军指挥官计划的王希声,李若水两个,同样羞得无地自容。只有先前平时心高气傲冯大器,此时此刻,表现得却极为淡定,先一把扯住了张洪生的胳膊,直接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又笑着向殷小柔挥手,“我想起来了,我早就该想到,你是平阳殷家的人。你放心去,这边还有我!”
“谢谢冯哥!”殷小柔笑着向冯大器挥了下手,转过身,在伪军们的簇拥下,走向远处的军用帐篷。伪军的营长殷福,早就
第七章 修我矛戟 (五)
第七章修我矛戟(五)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殷小柔毫不犹豫将手榴弹引线举到鼻子前,作势欲拉,“爷爷什么脾气,我比你清楚十倍!殷福,既然你一心想要逼我死,我就成全你!”
“别,别,小姑,小姑,我不是这么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伪营长殷福吓得魂飞天外,一边迅速后退,一边连连作揖,“别拉,别拉,我求你,我求求您,我给您跪下了还不行么我,我真的不敢……”
“那你就躲远点儿,说没看见我就是!”殷小柔不屑地横了他一眼,继续将引线向外扯动。“我死了,爷爷肯定怪不到你头上!”
“别,别,我放,我放他们走,放他们走。求你前往别再拉了!”殷福哪敢眼睁睁地看着殷小柔死在自己面前再也不敢推三阻四,果断大声答应。
参与起义的保安队员,光通州一地,就有六千多人。再加上廊坊、天津等人的响应者,总数超过一万。无论从官职级别,和队伍规模,被他团团包围住的张洪生中队,都只能算是小角色,即便将后者全部斩尽杀绝,他也兑换不出太多功劳。而真的让殷小柔死在他面前,不光冀东冀北,从此没有了他殷福的立足之地,整个殷氏家族,恐怕也不会再容得下他这个“冷血儿孙”
所以,眼下第一要务,是将殷小柔稳住,至于张洪生等残兵败将是抓是杀,完全可以押后些再做考虑。当然,如果能先把殷小柔骗走,然后再杀张洪生等人一个回马枪,结果肯定最好。过后无论是在日本人那边,还是他自家叔曾祖父殷汝耕那边,他都有了不错的交代。说不定因此一步跨入殷汝耕的嫡系行列,进而飞黄腾达。
”那,那你现在就让你的人让开道路,别再打歪主意。族中长辈都说你从小心眼子就多,你要是敢出尔反尔,我这辈子就跟你没完!”殷小柔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紧张。
伪营长殷福瞬间精神抖擞,抬手敬了个礼,,大声回应:“是,小姑,你放心。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用急着放下手榴弹,就在这里看着,我这就下令让路!“
说罢,故意不看殷小柔的反应,将面孔转向自己麾下的爪牙,大声吩咐:“所有人听好,枪口向上,让开道路。张队长于我小姑有救命之恩,我今天拼着被枪毙,也必须放他们走!”
“啊,啊,这……”众伪军从来没见过自家营长如此有担当,顿时,一个个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而伪营长殷福,却故意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大声质问,“没听到吗,你们枪口向上,让开道路。我小姑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殷某可以性命不要,却不能恩将仇报!”
“是!”众伪军将信将疑,纷纷竖起枪口,起身让开一条可以离去的通道。
要说营长殷福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大伙打死都不会相信。然而,大伙当伪军,却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对曾经是同行,后来又因为受不了日本人的欺负揭竿而起的冀东保安队,心中多少都念着一点儿香火之情。所以,既然上头当官的想放保安队员们一条活路,他们这些当兵的,就没必要坚持要追杀到底。反正立了功劳,也未必能受到什么奖赏。而得罪了顶头上司和伪冀东自治政府主席,大伙今后肯定会有数不清的小鞋儿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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