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徒
说罢,站稳身体,端端正正地给对方敬了一个军礼。
“不客气,我们只是顺手而为!” 黑衣人头目是个肩宽背阔的大个子,还礼的动作干净利落,说话也毫不拖泥带水,“通州保安队第二中队,张洪生!这些人都是我手下的弟兄。”
“原来是张队长,失敬,失敬!” 李若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学着以往在二十九军中几位上司的模样,迅速将敬礼的姿势改为抱拳,“刚才若不是遇到你们,在下和几位袍泽,差点就成了土匪嘴里的猎物!不知道张队长怎么会来到这儿救命之恩不敢言谢,若是有什么能为张队长效力之处,请张队长尽管开口,我等一定不会推辞!”
“都说了不用客气!” 保安中队长张洪生草草地抱了下拳,算是还礼,“我们其实先就盯上那群王八蛋了,因为人少,又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一直没下决心是打还是走。没想到你们刚一到,就先跟王八蛋交上了手。”
“他娘的,真穷!” 另外一名肩章上镶嵌着金豆子的保安队头目,拎着日本特务的脑袋走过来,大声抱怨,“小鬼子抠得要死,出来收买土匪卖命,居然还不给现钱。我搜遍了他的全身,只搜到
第六章 与子同泽 (六)
第六章 与子同泽 六
“小柔,殷小柔,你怎么了!” 袁无隅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蹲身下去,用力扶住殷小柔肩膀。
“没什么事情,刚才跑得太快了!” 郑若渝也从蹲了下去,轻轻将殷小柔的头靠在了自己胸口,“小柔,坚强一些,德胜门那块儿全是老房子,胡同七拐八拐比羊肠子强不了多少。即便老北平在那边都经常转向,换上一群对那里不熟悉的,更不可能怎么把所有人的情况都看到!”
“嗯,嗯!”殷小柔无力地点着头,鼻涕眼泪齐出,将郑若渝衣袖哭了个一塌糊涂。
“敢为这位姑娘跟殷委员长是……”保安中队长张洪生虽然是个直心肠,却一点儿都不笨,牛铃铛般的大眼睛眨了几下,就从殷小柔的姓氏上,隐约猜到了真相。
跟在他身侧手的“老二”,虽然没多废话。手和腿的动作,却露出了明显的敌意。仿佛殷小柔跟他有过杀父之仇般,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将后者一刀两断。
“她从前天晚上就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出生入死,杀起小鬼子来也从没含糊过!”李若水反应极快,横着跨了一步,将殷小柔牢牢地挡在了自己身后。
通州保安队原本隶属于伪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殷汝耕则是这个委员会的委员长。按照张洪生的说法,通州保安队起义之后曾经押了殷汝耕去见宋哲元,想必保安队上下,已经跟此人恩断义绝,甚至恨之入骨。所以,大伙必须尽早将殷小柔跟殷汝耕之间的关系摘清楚,以免有人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做出什么牵连家人的事情来。
“是啊,这位小柔姑娘,从前天到现在,都跟我们几个生死与共。” 冯大器也迅速拎着重新压满了子弹的步枪走上前,大声附和。注1:三八大盖儿是单发步枪,但是,弹仓里一次可以压五颗子弹。不必每打一枪都填充弹药。
自己人内部,他会偶尔跟李若水一争高下,但面对外人之时,他却毫不犹豫地跟后者保持了一致。同样做如此选择的,还有王希声,轻轻将金明欣朝自己身后拉了拉,他笑着向张洪生拱手,“什么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个人如何选择。张队长你们在两天之前,不也还在接受日本人的指挥么既然大伙都选择了抵抗,还管那多么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
这话,可比李若水和冯大器两个的解释有力气多了,当即,保安中队长张洪生的脸色就羞得红润欲滴,拱手向大伙做了揖,大笑着说道:“没错,既然大伙都选择了跟小鬼子死磕儿,还管那么多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小柔姑娘,在下刚才唐突了,请你切莫跟我这粗痞计较。各位小兄弟,咱们刚才,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回。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看你们这边有两个人堪称神枪手,而我们这边,则人数比较多,且熟悉道路。不如,咱们两家搭伙一起走,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张队长请原谅李某多嘴,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 虽然先前心里就起过跟对方搭伴一起走的念头,李若水却依旧谨慎地拱了下手,笑着询问。
“保定! 去投奔中央军的关麟征。”张洪生迅速又恢复了先前的坦率,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接下来的选择大声告知,“虽然远了一点儿,但好歹也是一条正路。而你们,实不相瞒,去固安需要往东折老大一段,路上危险重重。”
“二十六路有什么好投奔的,跟二十九路,只不过差了一个字。都不是什么嫡系,平时为了骗钱骗物资,把牛皮吹得震天响。真跟小鬼子叫起了真章,就立刻拉稀!”一名白净面孔的黑衣人恰好前来向张洪生汇报,听到自家中队长想招揽几个二十九军的好手入伙,立刻在旁边大声敲起了边鼓。
“老三,没凭没据,不要冤枉好人!”张洪生立刻扭过头去,大声喝止。随即,又迅速将头转向李若水,大声介绍,”这是我们中队的文书金胜强,从日本留学回来的高材生。这位,是崔怀胜,我的中队副。我们三个是结拜兄弟,平素互相之间口无遮拦惯了,冒失之处,还请各位不要计较!”
“哪里,哪里!”李若水笑了笑,主动抱拳,向崔怀胜和金胜强两个拱手,“在下李若水,二十九军军士训练团的中队长,旁边这位是中队副王希声。左边着为高个子是冯连长,右边这位,是袁连副,他们两个都在警卫营任职,以前跟的营长是周建良!”
“周建良哪个周建良,可是当年跟赵登禹将军一道,在喜峰口带着弟兄们夜袭小鬼子炮兵阵地那个” 张洪生和崔怀胜两人,立刻顾不上再提让四人入伙的话,异口同声地冲着李若水大声追问。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周建良官职虽然不高,但名声却极为响亮。甚至连负责训练保安队的日本教官嘴里,都对此人的勇悍颇为推崇。在狂热信奉武士道的日本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七)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七
“也是!”李若水非常赞同对方的后面几句话,含泪笑着点头,“不过我们去固安,是跟二十九的其他人有约在先。大伙昨天突围之时,说好了到固安汇合。二十九军驻守在南苑的上万名将士,最后活着冲出来的,可能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如果失约的话,很多倒在突围路上的人,都会死不瞑目!”
”那就走吧!先去了固安再说!”张洪生用力挥了下手,算是对先去的邀请做最后的总结。
一场突如其来的吞并,在二十九军几位已故英雄的遗泽下,迅速被化解。有点出乎李若水和冯大器等人的预料,却又令他们感慨万千。
英雄永远是英雄,哪怕是在他们曾经的对手眼里,也一样魁梧伟岸。而那些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的投机者,职位爬得再高,风头再一时无两,也永远都是侏儒,永远被世人瞧之不起。
此外,当双脚又重新踏上征程之后,七个年青人之间的关系,忽然间就变得亲近了许多。原本因为学历、阅历和出身的差异,几个男人之间存在不少隔阂,特别是军士训练团中队长李若水和学兵营准尉冯大器两人,一直在隐隐别着苗头。而保安队长张洪生等人临时起意又突然放弃的“吞并”企图,则令七个年青男女都迅速认识到,原来,他们早已经成了一个特殊的团体。
虽然,这个团体的内部关系,远没有紧密到不可分割。但是,连日来数度同生共死,却给他们七个人都打上了“南苑之战亲历者和幸存者”的烙印。从此以后,在很多外人眼里,他们的一举一动,就不仅仅代表着自己,还代表者南苑守军,代表者军事训练团,代表者学兵营,代表着佟麟阁、赵登禹和周建良……,代表着二十九军所有前辈英雄的精神传承。
“李哥,刚才多亏了你应对得体!要不然,就是咱们被他们携裹着去保定了!” 抽了个周围其他人都没注意的机会,冯大器走到李若水身边,主动示好。
“去保定,其实未必是错!” 李若水却不肯居功,迅速朝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保安队员凑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回应,“我一直在想刚才金文书说的那些话,中央军是嫡系,粮饷充足,走到哪都会被高看一眼。而孙连仲将军的二十六路,咱们却不能确定其到底是什么样子!”
“佟将军生前不是一直跟咱们强调,打鬼子不分嫡系和旁系么” 没想到李若水忽然提起如此沉闷的话头,冯大器的脸色迅速一暗,带着几分失落低声回应,“况且咱去固安,也不是去投奔二十六路。而是跟分头撤向那边的其他二十九军弟兄汇合。等过几天有了宋长官和大部队的消息,就可以回归建制!”
“希望吧!” 李若水一改先前鼓励大伙时的乐观态度,忧心忡忡地叹气,“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唉——!”
“你是说,宋长官那边可能遇到了麻烦!” 冯大器顿时就着了急,扯了李若水一把,大声质问,“你怎么老往坏处想! 宋长官身边至少还一个师两旅的兵力,北平又曾经是前清的首都,城墙又高又厚,他即便顶不住日本人,也不至于撤都撤不出来!”
“小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若水被对方尖利的嘶吼,吓了一大跳,又迅速朝周围看了看,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嘴唇解释,“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仗输得不明不白。小鬼子虽然炮火犀利,但进攻南苑和沿途伏击咱们的人马加在一起,顶多是两个联队,七千人不到。而咱们当时光驻守在南苑的将士,就将近一万,再加上北平、长辛店、门头沟等地的,全加起来恐怕得三四万。结果……”注1
“那不是因为有汉奸出卖么” 冯大器毕竟年纪轻,根本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狠狠瞪着李若水,继续大声反驳,“所有兵
第六章 与子同泽 (八)
第六章 与子同泽 八
“的确,现在说什么都太早!” 李若水的肩头忽然一松,讪笑着回应。
自己刚才的确想得太多了,二十九军总计有十二三万将士呢,怎么可能都落到像驻守南苑的部队同样的结局只要有五分之一左右撤下来,整个部队就可以浴火重生。而只要二十九军的番号还在,自己就不必去选择投奔中央军还是投奔二十六路,自然也就无需担心将大伙都带上了歧途。
然而,短暂轻松感觉过后,李若水又觉得浑身上下好生疲倦。作为二十九军的军官种子,自己对二十九军的期盼,居然如此之低!居然觉得能保全五分之一部队,就很满足了!根本没考虑过,她会反败为胜,或者像二十几天前在卢沟桥时那样,跟小鬼子打个平分秋色!
是什么时候,自己对二十九军的战斗力变得如此不看好了几天之前,自己分明还认为,只要宋长官决定拼死一战,甭说将小鬼子赶出河北,甚至赶出长城之外,都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而现在……
“二位,抱歉打扰一下!” 保安中队长张洪生忽然匆匆忙忙地从后面追了上来,带着几分歉意低声说道。
“张队长不必客气!” 李若水迅收拾起纷乱的心神,强笑着回应。
“这……” 张洪生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为难的表情,东看西看,就是不肯把话说完整。
“你们聊,我去找明欣和小柔!” 郑若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非常体贴地笑了笑,加快脚步离开。一缕羡慕的笑容,立刻涌了张洪生满脸。望着郑若渝清秀的背影,他迅速朝李若水挑起大拇指,“你媳妇李队长,好福气!”
“未婚妻!” 李若水有点儿不适应对方这种直接过问别人私事的“坦率”,皱了皱眉,低声道:“张队长找我有事么还是需要我们几个做其他配合”
“有,都有,都有!” 张洪生立刻感觉到了人和自己的不同,楞了楞,然后讪讪地补充,“其实也不是你们所有人,只想找你和冯兄弟俩。咱们身后有尾巴跟上来了,我跟手下兄弟觉得,老是提心吊胆地防着对方发难,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什么时候的事情!”李若水的心脏骤然收紧,所有不安和迷茫,都迅速消散一空。“敌军有多少人打的什么旗号。”
“大概是五十人上下,跟我麾下的弟兄差不多。打的是冀东独立旅的番号。” 张洪生有事相求,所以也不隐瞒,将自己掌握的情况如实相告,“我们家老三,就是金文书,刚才故意落在后面观察动静,结果就发现了这支尾巴。虽然动起手来,他们肯定占不到任何便宜。但我怀疑他们还有其他援兵。”
“啊——” 李若水嘴里发出一声惊呼,眉头越皱越紧。
先前根本没察觉被跟上了尾巴,已经令他感觉到阵阵后怕。而敌军的规模还可能不断加大的消息,则令他的心情,更是紧张万分。要知道,自打28日凌晨起,他和他的伙伴们,就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每个人几乎都筋疲力竭。而张洪生麾下的保安队,也同样是疲惫之师,战斗力很难说有多可靠。
“其,其实,光凭着我手下的弟兄,也未必就不能将这支尾巴吃掉!”张洪生明显是误会了李若水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失望补充,“但,但尾巴手里有两挺歪把子,甚至还可能配备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九)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九
李若水和冯大器两人不知该如何以对,相顾默然。
从旁观者角度上看,那些死于日本人炸弹之下的保安队员,肯定是自作自受。然而,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平人,作为1919到1937这段历史的亲身见证者,他们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中国这个概念,古代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中国人这个概念,与其说是国人自己的意识,不如说是外者来的强加。辛亥革命之前,大部分国人心里,只有朝代、朝廷和皇帝,根本没有一个完整的国家和国民认知。辛亥革命之后,则连一个统一的朝廷都不存在了,只有各地军阀没完没了的战争。
如此直到1919,列强无视北洋政府为盟友的资历,将青岛由战败国手里,直接转交给了日本。城市中的人们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在西方列强的眼里,此时的中国,与当年的大清,其实没任何不同。北平城内与其他各国人接触最多,读现代化书籍最多的知识阶层和学生们,心底的现代民族意识才彻底觉醒。
在那些强国眼里,无论你叫大清朝,还是叫民国,无论你有没有皇帝,其实都一摸一样。只要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只要你生着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只要你操的是汉语,哪怕方言南腔北调,你都是中国人,都是生长于东方的另类。都活该被奴役,被伤害,被屠戮。都不会是当今所有文明条约的覆盖对象。
而在日本人眼里,恐怕更是如此。甭说是二鬼子保安队,就是那些有名有姓的大汉奸,如伪满州国的那些沐猴而冠的君臣,恐怕也一样永远不会被他们视作同类。更不可能,给这些“猴子”任何想要的公平。
李若水和冯大器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在东北三省,由于报纸和广播里,天天宣传五族协和,结果有一部分二鬼子就真的以为已经变成了日本人。然而当他们过年时拿着血汗钱想买几斤大米吃的时候,才发现,吃大米,是日本武装开拓团的专利!而他们,即便给日本人干了再多的事情,对日本人再忠诚,也没有任何资格!注1:此为史实,在日本侵华期间,东北百姓吃大米会被捕。注2:五族协和,日本在东北的宣传口号。
“不提这些了,都过去了。总之,一句话,小鬼子那几颗炸弹,虽然炸死了十几个兄弟,也让圣墟的人,都彻底醒了!!” 见李若水和冯大器两个半晌都没有回应,张洪生笑了笑,继续大声补充,“倭寇就是倭寇,你再上赶着舔他的勾子,他们也不会拿你当自己人。想活得像个人样,只能先把他们干翻了再说!”
“的确是这样,小日本儿是狼性子,只尊重强者!”
“其他列强也是这样,当年跟德国人打生打死,过后还不是一家亲!”
李若水和冯大器两个,这回终于能接上了话儿,点点头,干笑着表示赞同。
由于出身、经历和学识方面的差距,他们两个跟张洪生,很难找到共同话题,往往聊着聊着,就冷了场。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彼此之间密切配合。特别是趴在预定的伏击位置,看到追上来那支汉奸队伍里,还有几名的日本教官的时候,三人之间的所有隔阂,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机枪手,副射手,然后小鬼子!你们俩先开火,我让弟兄们配合你们打!” 迅速将手朝山路上指了指,张洪生低声吩咐。
“嗯!” 李若水和冯大器二人,立刻作出了回应,同时将手里的三八大盖儿稳稳地端起。准星、确口、伪军机枪手的前胸,三点一线。“啾——” “啾——”
空旷的田野里,子弹破空声显得格外清晰。正在扛着武器赶路的两名伪军机枪手立刻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走在其身边的副射手按照平素所接受的训练,本能地扑倒在尸体旁,试图接管机枪。“啾——” “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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