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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河未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徒

    想到入城仪式,他就立刻又想到昏迷前那场令人郁闷的战斗。单纯从技术角度,他的指挥应该没有任何失误。然而,运气差就差在,村子里的两伙中国溃兵,在主将已经阵亡,袍泽牺牲过半的情况下,居然先后来了一次垂死反扑。而当时恰恰第一联队的士兵奉命撤出时村的当口,无法给他麾下的特务人员提供任何有效支持。

    “希望长官们能明白不是我的错吧!”武田正一叹了口气,心中默默乞求,同时身体在病榻上慢慢翻动。“否则这一枪,可是真白挨了!”

    作为一名从底层家庭出来的军官,他知道自己的乞求有些奢侈。大日本帝国的军队里,可没那么多公平可讲。有些姓氏的家伙,根本不用拼命,就可以快速高升。而他这种小门小户子弟,虽然文凭过硬,功劳扎实,这辈子基本也就是爬到大佐到顶。这,还是因为帝国目前准备一举征服中国,战事频繁所致。如果中日之间哪天真的达成了和平,恐怕他武田正一这辈子连大佐都很难熬到,甚至直接被送回国去训练预备役!

    “原本以为,这次如果表现好一点儿,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将宋哲元的指挥部腐蚀成筛子的功劳,能获取香月清司长官的青睐的,这下,真是阴差阳错!”迅速朝自己右侧的几张床位上扫了两眼,武田正一恨恨地咬牙。

    越是没有根基,越需要寻找过硬的靠山,这是他毕业多年来在军队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而放眼整个中国华北地区,有哪个靠山能比香月清司更结实昨天如果不是香月清司忽然心血来潮,想要亲临战场去向两位中国将军的遗骸告别,他武田正一又怎么会亲自带着麾下的特工们参与战斗 只是,谁也没想到,此番偷鸡不成——

    “唉!” 叹息声,忽然从武田正一嘴里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把他自己给吓了一大跳。连忙收拾心神,他仔细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身上的被单却瞬间变薄了许多,透窗而入的秋风,顿时也变得有些清凉。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二)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二

    阳光穿越树叶的缝隙,射在人脖颈后辣的疼。

    李若水扶着郑若渝,王希声搀着金明欣,袁无隅将已经累得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殷小柔半扛半拖,贴着树根踉跄而行。在六人的正前方二十米处,冯大器端着一杆三八大盖儿,小心翼翼观察着路上的动静,随时准备跟突然出现的敌人拼命。

    他们几个是幸运的,在日军的炮火将时村吞没之前,抢先一步逃了出来。他们几个又是不幸的,逃离时村没多久,就又遭遇了另外一伙敌军,然后在混乱中,再度与冯洪国所带领的“大部队”失散,彻底变成了一支“散兵游勇”。

    那伙突然向学兵们发起偷袭的敌军,不是日本鬼子。到现在,李若水等人还能清楚回忆起那伙敌军的打扮和旗号。清一色的土白色短褂儿黑勉裆裤,清一色的方口百纳底子布鞋,清一色的大高个,浓眉毛,如果不是那些人头上缠着不伦不类的武士布条,李若水等人根本分不清,那些家伙跟自己平素在郊外见到过的北平农民,有很么两样!

    那些人甚至连呐喊声,都带着浓郁的“儿话韵”,让学兵们在开枪时,都不忍心朝着他们的要害处瞄准。

    然而,那群人打着“平南自治军”旗号的武装,向学兵们动起手来,却丝毫不肯容情。在几名日本特务的率领下,他们举起长枪、短枪、自制土炮,争先恐后地开火,好像学兵们个个都跟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注1:1933年塘沽协定签署之后,大量汉奸组织,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在华北公开存在。宋哲元为了对抗蒋介石,另外一方面也为了避免激怒日本人,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比起华北驻屯军,那支突然杀出来的“平南自治军”,无论组织性和单兵战斗力,都差了不止二十条街。然而,他们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们叫喊着发起进攻的第一时间,学兵们的队伍就溃不成军,任凭将大伙儿从时村救出来的临时大队长冯洪国如何奔走呼号,都无法再让他们鼓起战斗的勇气。。

    凌晨,在南苑阵地上,与蜂拥而上的鬼子拼命时,学兵们没有崩溃。今天中午,面对着数不清的特务和随时可能落下的炮弹,学兵们没有崩溃。但是,当所面对的敌人,忽然换成了操着一口地道北平腔的中国同胞,学兵们崩溃了,如暴雪中的春芽,如冰雹下的树苗,既没有抵抗能力,也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任由对手从背后,将自己一个挨一个,用简陋的武器射倒。

    “分散突围,固安见!”几分钟之后,冯洪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对身边为数不多的坚守者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又过了三五分钟,当李若水、王希声、冯大器和袁无隅四个,保护着郑若渝、金明欣和殷小柔三名女士冲出重围,他们身边已经找不出第八个人。

    四周围全是枪声,谁也分不清哪些枪声来自袍泽,哪些枪声来自敌人。为了避免成为汉奸们的俘虏,他们只能尽量朝枪声稀疏的方向跑,跑着跑着,天就黑了下来。跑着跑着,就发现周围的枪声消失了,而大伙无法确定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好在华北的地形相对平坦,且植被丰富。凭借树叶的疏密程度,野草的长势情况,溪水的流向和云缝中偶尔透下来的星光,他们大致还能保证自己朝着南方走。而固安附近,此时正驻扎着孙连仲的二十六路军,只要大伙一直往南走,即便不能顺利抵达固安,早晚也能跟二十六路军发生接触。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是找一个村子进去,问一问路,或者根据民房的开窗方向,来判断东南西北。不像江南,华北平原的百姓为了抵抗寒冷,所有窗户几乎都朝南开。只要看到窗口的灯光,大伙就不用继续在黑暗中苦苦摸索。然而,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后,李若水等人,却宁愿相信在军中学到了野外求生技能,也不愿意再相信陌生的村民。

    他们害怕了,既不敢保证自己遇到的下一伙百姓,是不是已经被日本特务收买,更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风吹草动,就向一名普通百姓开枪,就像曹操当年在逃命的路上,杀了吕伯奢满门。

    那支打着“平南自治军”旗号,向他们发起偷袭的队伍,虽然没有伤到他们七个中的任何一个,却在他们各自的心脏上,造成了难以痊愈的创口,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不停地滴血。特别是队伍中的四名男性,受到的伤害尤为严重。

    在此之前,无论是被选拔如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三)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三

    俗话说,挫折,是人生最好的教师,因为它能让你更快地认清现实。

    对于眼下的七位青年男女来讲,这句话也许再正确不过。半个多月前,哪怕是七人当中最不喜欢关心时政的殷小柔,都乐观地相信,只要二十九军上下齐心,只要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同仇敌忾,小鬼子即便再兵精粮足,也肯定要在北平城下折戟沉沙。而现在,在汉奸和日寇的里应外合之下,留守于南苑大营的近万名二十九军将士全军覆没,两位最积极主战的将军同时以身殉国,日寇的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已经攻占了时村和大红门,北平城内,宋哲元将军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保定、固安的其他中队,也都好像都睡着了般,对近在咫尺的战事不闻不问。

    军心涣散如此,人心相疑如此,这场保家卫国的战斗,还有什么胜利的希望在昨日凌晨之前,七位青年男女,从没怀疑过中国能否驱逐倭寇,重整山河。而现在,面对着冰冷惨烈的现实,他们却无法不让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李若水此刻的心情,其实跟袁无隅一样沉重,然而作为整个队伍当中年龄最大,军衔最高的人,他却不敢跟着袁无隅一起发泄心中的愤懑。从前天傍晚到现在,整整两天两夜,他们的全部睡眠时间加在一起都不到五个小时,每个人其实都早已成了强弩之末。如果再陷入绝望中无法自拔,后果将不堪设想。

    “中央军和二十六路没有及时北上支援,也许是跟二十军总部联络不畅。你忘了,咱们死守东南大门之时,佟麟阁将军不是一样联络不上二十九军总指挥部”顿了顿,他用预言般的声音宣告,“至于汉奸,自古以来哪一次危亡关头都不少,但是,他们最终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也许,哪里来的也许!”袁无隅年纪小,根本理解不了李若水的苦心,撇撇嘴,继续低声抱怨,“他们联络不上二十九军总指挥部,难道听不到枪炮声。保定虽然距离北平稍远,铁路至少还是通着的吧如果铁路突然断了,那说明问题更为严重。姓关的又不是智障……”

    “别叫唤了,你是不是怕没法把小鬼子招来!” 走在最前方探路的冯大器忽然回头,一边愤怒地打着手势,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警告,“前面岔道口有一伙人在设卡子,旗号好像是什么保安军。咱们换个方向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袁无隅立刻闭上了嘴巴,与李若水等人一道,果断掉头向东。保安军,自治军,铁血团,联庄会……,华北大地上,打着类似旗号的民间武装,多如牛毛。在日寇没正式向北平发起进攻之前,他们都信誓旦旦地宣称,要跟二十九军共同进退。而现在,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究竟会倒向哪一方。

    经历过一场背叛的热血青年们,此刻宁愿继续做孤魂野鬼,也不愿意去赌那些民间武装对国家的忠诚。而事实则恰恰印证了某个黑暗定律,当一件坏事有可能发生的时候,它一定会朝最坏方向发展。还没等大伙走到树木茂盛处,堵在岔道口的联庄会员已经发现了他们。紧跟着,步枪和手枪声就爆豆子般响了起来,子弹打在周围的树梢和树干上,绿光乱冒。

    “妈的,果然是汉奸!”冯大器在树干后架起步枪,朝着追过来的队伍开火。里边至少有两个人手里拿的是王八盒子,身材比周围的联庄会员矮了不止一头,两条小短腿也又粗又壮。

    “那两人肯定是小鬼子派出来的特务!” 李若水迅速走到另外一棵大树的侧面,用步枪朝着“小短腿儿”瞄准,“干掉他们,杀鸡儆猴!” 注1:十四年抗战时期,鬼子兵普遍出身贫寒,身高低,腿粗。

    “啾——!”冯大器以枪声相回应,迎面冲过来的日本特务的肩头,猛地冒出一团血花,惨叫着跌倒。另外一名短腿儿日本特务被吓了一跳,果断扑倒于地,挥舞着王八盒子向后咆哮,“亚机给给,亚基给给,子弹、银元大大——”

    ”啾——”李若水射出的子弹,在此人身前的草地上,溅起一串绿色的烟雾。打断了此人的咆哮,却未能扑灭联庄会员们的赚钱热情。成排的子弹瞬间向他扫了过来,金钩、汉阳造、土炮,应有尽有。虽然谈不上任何准头,却打得他和冯大器二人招架不迭。注2:金钩,即金钩步枪,曾经是东北军标配。东北沦陷后大量散落民



第六章 与子同泽 (四)
    第六章 与子同泽 四

    “胡闹!” 一声怒吼,瞬间打断了她心中的所有自怜。王希声红着眼睛夺过手榴弹,奋力朝追过来的土匪们掷去。紧跟着,整个人化作一张大伞,牢牢地将她护在了身下。

    “轰隆!” 手榴弹在不到二十米远的位置凌空爆炸,气浪夹着泥土、石子和树枝,砸得金明欣露在外面的手背火辣辣的疼。还没等她来得及尖叫出声,大伞一样的男人,已经将她拎起来扛在了肩膀上,转身就跑。

    子弹呼啸,打得周围木屑飞溅。晋造手榴弹威力太小,虽然将冲在最前头的土匪放翻了好几个,却都不是致命伤。而其余的土匪们,则彻底被爆炸声激怒,纷纷调转枪口,冲着树林中那个跳动的身影不停地扣动扳机。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透过朦胧的泪眼,金明欣看到了王希声背上的血迹,是手榴弹的破片所伤,虽然只是浅浅的一条,却令她又愧又急,“我不能拖累你,我跟你素不相识。放我下来,给我一把枪,我给你们断后,我给你们所有人断后!”

    “闭嘴,老子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王希声忽然大怒,扬起手,朝着金明欣的屁股就是一巴掌,“老实点儿,再闹,老子就直接把你丢给土匪,让他们轮了你!”

    “啊——”金明欣嘴里的哭喊,瞬间被惊叫声取代。整个人迅速变得柔软无比,像布娃娃一帮,任由王希声扛着自己在树林中穿越而去。

    如此粗糙的话语,她从小到大都没听到过几次。至于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楚,更令她羞愤莫名。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希声抡起巴掌同时那句话,像闪电般,透过耳膜和血肉,直接命中了她的心脏,“老子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

    “老子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

    “老子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

    “老子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

    她没谈过恋爱,至今还不知道愛的滋味。但是,她却曾经读过一本书里,读到过倾城之恋。故事里的某个国家覆灭之前,勇士拔出宝剑,对公主许诺,“我也许无法保证你不受敌人伤害,但是,在他们伤害你之前,会踏过我的尸体!”

    勇士做到了,公主在敌军冲入城堡之前投身烈火。

    读故事时候,金明欣不止一次被感动得泪流满面。而现在,她却忽然发现,原来故事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原来那个勇士,就在自己面前。

    子弹仍然在身边呼啸,她却忽然不再害怕,也不再自怜。她看到了王希声裸露在破碎军装下结实的脊背,她看到了那粗大的寒毛和亮晶晶的汗渍,还是被汗水冲出了水痕。有些脏,却让她的内心感觉无比的安宁。

    “轰隆!” “轰隆!” “轰隆!”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将她忽然从羞涩中惊醒。挣扎着在王希声肩膀上抬起头,她发现,追过来的土匪们被炸得东倒西歪。而斜刺里,忽然又出现了一支陌生的队伍,虽然规模不大,出手却极为利索,没等手榴弹的硝烟散尽,就端着刺刀朝追兵扑了上去,寒光闪处,土匪们像麦子般被成排刺倒。

    “别跑了,停下来掩护他们!”李若水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嗓子,停下脚步,转身在一棵枯树上架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五)
    第六章 与子同泽 五

    “如果真的是通州保安队,你就自己跑。不用管我,我阿玛金良诚,曾经做过冀东自治委员会的高级参事,保安队不敢把我怎么样!”刚刚被王大器从肩膀上放下来的金明欣忽然扭过头,以极低的声音向对方说道。注1:冀东自治委员会,全名为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是日本人在华北扶植的伪政权。

    话音落下,她的脸又瞬间涨得通红,喘息声也迅速变得愈发沉重。太不矜持了,哪有女孩子不待别人不问,自己主动自报家门的万一被他误会为作风轻浮,可怎么办万一他觉得,阿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

    非常庆幸的是,她担心的所有情况都没有出现。跑得气喘如牛的王希声,好像根本不清楚,当一个女生主动向男生介绍家庭情况时,所隐含的意思。只管一边擦着额头上汗,一边断断续续地回应,“那,那怎么行保安队里头,又不是人人都认识你阿玛!你不用管了,咱们现在就走,趁着那帮穿黑衣服的家伙还没醒悟……不,不用了,他们肯定跟汉奸不是一伙!”

    “你怎么知道他们跟汉奸不是一伙” 金明欣忽然觉得好生失落,跺了下脚,低声反问。

    王希声却没有再做回应,快速向前跑了几步,跟李若水、冯大器两人并肩而立,“他们在干什么,为何要把两个特务的脑袋全给剁下来”

    金明欣听得一愣,顾不上再嘀咕王希声木头脑袋,赶紧抬头朝远处张望。不看则已,一看,脸色顿时吓得像雪一样苍白。

    那群用刺刀像赶羊般将土匪们击溃的黑衣人已经返回来了,个个杀得浑身是血。但是,他们好像还没有杀过瘾,他们居然用土匪们遗落在战场上的钢刀,切了日本特务的脑袋,像链球一样拎在了手里。然后又挨个翻动战场上的尸体,凡是发现有可能没有死透的,就立刻在喉咙处重新砍上一刀。

    “饶——”一名受伤之后躺在同伴尸体旁装死的土匪猛地翻身坐起,高举双手大声求饶。还没等他把一句话喊完,两把刺刀,一把大刀同时来到。将他先刺翻在地,然后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

    “啊!”饶是连日来见惯了献血和死亡,金明欣也被黑衣人狠辣的举动,吓得浑身发软。不敢再看,她迅速转过头,将肩膀靠向树干。就在此时,身背后,却又传来了冯大器嘶哑的声音,“小鬼子那边好像有个说法,被枪打死的,死后魂魄还可以回到故乡,见他们的天照大神。如果被割了脑袋,死后就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只能在外边做孤魂野鬼!”

    “是有这种说法,以前教我们大刀劈杀的那几个老兵,也这么讲!” 李若水在旁边点点头,低声补充,“虽然残忍了点儿,但是也足以证明,他们跟汉奸不可能是一伙。我过去主动跟他们打个招呼,你们两个在这里保持警戒,同时照顾三个女生。万一我判断失误,大伙就赶紧走!”

    说罢,也不管冯大器和王希声两个是赞同还是反对,将步枪朝王希声手里一塞,双手平举,大步走向黑衣人当中的头目,“这位兄台请了,在下是二十九军的军士训练团的李若水,和袍泽一道,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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