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谢谢您老！”冯大器俯身向老学究鞠了一躬，断然拒绝，“我还有同学在村子里，您老关好门，千万别再出了，小鬼子没有人性！”

    说罢，将刺刀插回绑腿，抬手接过一名学兵递过来的三八大盖儿和子弹袋，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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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一）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一

    “砰——”袁无隅扣动扳机，射出了盒子炮里的最后一颗子弹，随即俯身，从脚下抄起了先前从鬼子尸体旁捡来的三八大盖儿，将刺刀套上了枪管。

    贾邦昌用一个标准的战术翻滚动作，靠近了他，紧跟着，也从自己的绑腿中抽出一支刺刀，用力扣在了三八大盖前端。

    失败了！他们先前选择利用胡同狭窄来弥补己方人数劣势的策略，不幸失败。

    追过来的小鬼子，非但巷战经验丰富，彼此之间的配合默契程度和枪法准头，也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只受过几个月训练的学兵。双方之间的对射，仅持续了短短五、六分钟，局势，就彻底倒向了小鬼子一方。十三人的日军小分队，只有一人被击毙，而袁无隅这边，则只剩下了他和贾邦昌两个，并且先后打光了所有子弹。

    投降，不属于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无论是学兵营，还是军事训练团，也都没教过他们“投降”的技巧。所以，学兵营毕业的袁无隅和军士训练团毕业的贾邦昌，非常默契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装好刺刀，血战到底。

    “哗啦，哗啦，哗啦啦！”已经攻入胡同中央位置的鬼子兵步兵，也默契打开弹仓，退出了三八大盖儿里的子弹。趴在胡通口的日军轻击枪射手和装填手，则与小分队长一道，缓缓地爬了起来，双臂交叉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起了热闹。

    九对二，他们胜券在握。所以，不介意给对面的两只中国菜鸟，上一堂拼刺课。然后取走对方的性命作为学费。

    “咱俩肩膀贴着肩膀，背靠土墙，互相掩护！”袁无隅深吸一口气，向贾邦昌沉声吩咐。他这个临时小队长，做得非常不合格。不仅没有成功带领大伙脱离险境，反而害得弟兄们被鬼子堵在了死胡同内，无路可逃。然而，比他年龄大，学历高，原本前途也更广阔的军士贾邦昌，却依旧对他保持了尊敬。低低的回答了一声“好” ，然后迅速用肩膀贴上了他的肩膀。

    一股寒意从背后的土墙上传来，迅速钻入两个年青学子的心脏。二人同时感觉到了对方的身体在颤抖，却没有时间去互相鼓励。将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迅速端直，对准越来越近敌人。

    “吆西！”鬼子兵嘴里发出一声整齐的赞叹，同时开始加速，在前进中，将队伍排成了一个半圆。嘈杂的大头皮靴落地声，转眼取代了周围的枪炮声，成为胡同里的主旋律。明晃晃的刺刀随着脚步的前进声上下颤动，三零式刺刀的侧面，倒映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注1

    “杀！”贾邦昌受不了大头鞋落地声所带来的压力，怒吼着主动扑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鬼子。袁无隅见状，也连忙迈动双腿跟了上去。二人肩膀贴着肩膀，快得向两只捕食的猎豹。然而，对手的经验，却远比他们丰富。只是哄笑着将队伍从正中央分开一道缝隙，就避开了他们的攻击。紧跟着，身体快速移动，刺刀交替掩护，分成两段的圆弧队形伴着金属碰撞声拉直，反弯，合拢，如同野兽的嘴巴般，将袁无隅和贾邦昌两个困在了中央。

    刺刀变成了猛兽的牙齿，刀尖所对，是两个大汗淋漓的身影。袁无隅和贾邦昌，从肩并肩变成了背靠背，呼吸像拉风箱一样沉重。

    一个照面，只有短短的一个照面，他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二）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二

    “老贾——”袁无隅扭头，刚好看到贾邦昌缓缓倒下的身影。嘴里立刻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迈开双腿，直奔胡同口。

    这个动作，出乎在场所有敌人的预料之外。非但堵在胡同口看热闹的鬼子小分队长和机枪正副射手被吓了一大跳，位于他身后的八名鬼子兵，也被晃了个猝不及防。

    “彼を止める！”鬼子兵们大声咆哮，恳请小分队长和两个机枪手封堵袁无隅的去路。占了便宜的中国菜鸟士兵想逃，他们坚决不会准许。只要小分队长和正副机枪射手稍微迟缓一下此人的脚步，他们就能以最快速度追上去，从背后将中国菜鸟士兵捅成筛子。注1:彼を止める，日语，拦住他！

    他们的提醒非常及时，位于胡同口的小分队长和机枪正射手，虽然来不及开枪射击，却分别抄起了三八大盖儿和机枪通条，机枪副射手没有可供肉搏的兵器使用，则将两个空弹夹抓在了手里，准备在关键时刻丢出去，给中国菜鸟致命一击。

    只可惜，他们错误地估计了袁无隅的勇气。

    发现最后一名袍泽阵亡之后，袁无隅根本没打算逃走，而是果断选择了以命换命。身后的鬼子兵有八个，他想换也换不回来。但胡同口的鬼子兵却只有三个，并且只有一杆刺刀。

    冲过去一起死，此时此刻，袁无隅的想法简单而又直接。胡同口的鬼子小分队长是军官，军官价值高于士兵。这笔“交易”，不亏！

    双腿拼命加速，双脚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作为一个电影公司的少东，他平素摄入的营养，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也超过了身体的实际需要。因此，肩宽背阔，跑起来像一列失控的货车。而正堵在胡同口的鬼子小分队长，则继承了东洋农民矮小单薄的特点，高度只有他的三分之二，厚度不及他的一半儿。

    如果是远距离开枪对射，或者纯粹比试拼刺的技术，袁无隅都会输得毫无悬念。但是，当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想着跟对方同归于尽之时，体重和身高的优势，就彻底弥补了技巧的不足。

    “咔嚓！”双方的刺刀第一次接触，碰出一串闪亮的火星。袁无隅的脚步迅速放缓，而鬼子小分队长，却被枪托处传来的巨大冲击力，冲得步履踉跄。

    “八嘎！”没等敌我双方正式接触，日军小分队长，就果断侧身闪避，同时刺刀虚晃，选择了以巧破力。而对于原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的袁无隅而言，虚招产生不了任何后果。只见他根本不去管面前晃动的刺刀，在跑动中猛地将三八大盖儿轮了起来，枪管在手，枪托横扫，“啪”地一声，正中对方面颊。

    几颗大黄牙应声飞起，三八大盖儿断成了两截。判断失误的日军小分队长口吐鲜血，痛苦地在原地打起了圈子。正副机枪手连忙咆哮着上前帮忙，一左一右，以二敌一。

    袁无隅却对这两人视而不见。大叫一声，扑向鬼子小分队长，凭借一身蛮力和超常的体重，直接将此人压翻在地。随即，双手狠狠卡住此人的脖子，奋力合拢，“呀——”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但是，哪怕是最后一秒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三）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三

    事发突然，众鬼子兵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就吃了大亏。然而，长期在中国大地上肆意纵横所养成的骄狂，令他们早已忘记了畏惧是何物。哑着嗓子大叫一声之后，齐齐转身，晃动着刺刀与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的两名中人战做了一团。

    “来得好——”王希声一个上步斜架，将捅向自己的刺刀推过头顶，随即双臂发力，顺着枪杆迅速下抹。身材矮小的鬼子兵担心手指被刀锋切断，不得不丢下武器，大叫着后退。王希声紧跟着来了一大跨步，腰部发力转身横扫，刀锋自左到右斜着扫起，从鬼子兵小腹一路劐到了右侧肩膀。

    肚皮破裂，肋骨断开，鲜红色肌肉迅速外翻，肠子，肚子，狼心狗肺滚了满地。被开膛破肚的鬼子兵惨叫一声，当场气绝。

    “呀——”另外一名鬼子兵两眼迅速发红，嚎叫着上前替同伙报仇。王希声钢刀竖起，一个上步撩刀，一个下步削肩，随即又是一个跪步切膝，砍下了一双穿着大头鞋的小腿。

    “啊——”失去小腿的鬼子兵双手捂住膝盖，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王希声对此人看都懒得再看，挥刀扑向下一名鬼子。李若水拎着一杆大刀随其后，手起刀落，砍断地上翻滚者的脖颈。

    张宝良、周俊、何常在、许縯等军士和学兵，也怒吼着冲上，以王希声为锋，组成了一个锐利的楔形。论拼刺技巧，他们照着小鬼子相差甚远，但是，狭窄的胡同，却严重限制了小鬼子的发挥。在地利与人和两大优势下，众人奋勇冲杀，将鬼子兵们压得节节败退。

    第三名上前迎战的鬼子兵，来自北海道。身材比其他来自日本各地的同伙都壮实，刺刀也用得远比前面一个人精熟。王希声接连两次大辟，都被此人轻松躲过，不得不撤刀自保。来自北海道的鬼子兵满脸狞笑，一个转身斜刺，将他逼开数步。紧跟着又是一个跨步上挑，刺刀直奔李若水咽喉。

    李若水被刺了个措手不及，身体果断后仰。鬼子兵一击不中，果断调转方向。半空中又是一记回旋刺，将张宝良挑翻在地。

    还没等他从张宝良的尸体上拔出刺刀，王希声已经重新杀了回来，手起刀落，将此人拦腰砍成了两截。

    第四名鬼子兵持枪快速从同伴的尸体旁冲过，先一记劈刺逼开重新扑上来的李若水，然后双腿发力，人刀合一，径直奔向学兵周俊。

    楔形队伍迅速崩溃，学兵周俊躲避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刺刀奔向自己的小腹。

    “砰！”刚刚从狗洞里钻出来的郑若渝，来不及多想，举枪射击，正中鬼子兵大腿。扑向周俊的鬼子兵身体失去平衡，刺刀贴着后者的腋窝一闪而过。

    后者大叫一声，身体僵在了原地，冷汗从脸上淋漓而下。一半儿是因为刺刀，另外一半儿，却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枪响。李若水一个健步冲了回来，抬起腿，先一脚将受伤的鬼子踢了个狗啃屎，然后扯开嗓子大声提醒，“别乱开枪，你保证不了准头！”

    “啊啊——！”郑若渝也被自己刚才的本能举动，吓得脸色煞白。却没有立刻放下手枪，而是一个翻滚，扑到墙角处，尽量避开自家袍泽，朝着胡同口的鬼子正副射手连连扣动扳机。“砰！”“砰！”砰！砰！砰，砰……”

    盒子炮的枪口上下跳动，子弹天上一颗，地上一颗，不知去向。原本已经重新准备就绪的两名鬼子机枪手被这阵乱枪打得方寸大乱，赶紧调转枪口，朝着她就是一记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胡同右侧的土墙，被扫得泥土飞溅。郑若渝手里的盒子炮，立刻变成了哑巴。整个人趴在墙角处，生死不知。

    正在胡同中殊死相搏的鬼子兵和中人，全都惊愕地停住了脚步。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机枪手，满脸愤怒。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狭窄的空间，子弹根本区别不出敌我。两名鬼子机枪手若不是朝着土墙开枪，而是直接横扫上一梭子，双方被扫中的概率，恐怕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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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四）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四

    半空中正在苍鹰般下扑的王希声瞬间失去了目标，身体微微一滞，翻着跟头落地。随即挥刀反扫，砍掉了鬼子兵大仓的首级。

    血如喷泉般射出，洒了李若水满头满脸。然而，他却根本顾不上擦，转过身，快速奔向自己的未婚妻郑若渝。

    后者浑身上下，也被溅满了人血和脑浆，双手死死握着一支打光了子弹的盒子炮，目光僵直，魂魄早已不知道飞向了何处。直到被李若水抱进了怀里，才楞楞地朝未婚夫看了看，当场晕倒。

    “若渝，若渝……”李若水大急，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掐郑若渝的人中。还没等他的手跟郑若渝的上唇向接触，耳畔忽然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呀——”，终于缓过神来的殷小柔张开双臂扑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嚎啕大哭。

    下一个瞬间，尴尬的气氛，顿时超过了紧张。李若水怀里抱着自家未婚妻，背后“挂”着惊魂未定的殷小柔，脸红得宛若醉虾。同样被吓了半死，刚刚缓过神来的金明欣，则不知道该先将闺蜜殷小柔拉开，还是先向刚刚赶来的救命恩人们道谢，红着脸，手足无措。

    好在刚刚赶来的冯大器和冯洪国等人，都忙着其他事情，才避免了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前者连停下来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冲着冯大器喊了一句，“赶紧往南走，小鬼子的大部队马上就到，此地不宜久留！”，随即，带领身后的二十几名老兵，头也不回地扑向下一个枪声激烈处，唯恐自己去得太晚。

    而后者，没想到自己仓促出手，救下的居然是发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搬住袁无隅的肩膀用力摇晃:“胖子，胖子，你没事吧！你伤哪了来人，来人，快，快帮忙给他止血！”

    “没，没事，皮外伤！”袁无隅被晃得七晕八素，嘴角上，却露出了温暖的笑容，“真的没事，屁冯，别摇了，你再摇，我就散架了！ 真的是皮外伤，全是被小鬼子拿弹夹砸的。他们砸得越狠，我越不会把手松开！”

    话音落下，忽然又想起，自己先前曾经跟人拼命，迅速低头朝已经疼昏死过去的鬼子兵看了一眼，手中通条果断下指，“这个交给你，我那边还有一个当官的，得给他补上一刀！”

    说罢，也不管冯大器能不能反应得过来，掉头直奔先前被他自己骑在地上掐晕过去了日军小分队长。

    还没等他弄清楚对方的死活，一名侥幸生存下来的乡亲，忽然大叫着冲上前，高高地抡起了铁锹，“咔嚓”一声，将日军小分队长的脖颈砍成了两段！

    “啊——！”血光高高地跳起，伴着金明欣凄厉的尖叫。另外几名躲在门洞里活下来的乡亲对着金明欣翻了翻白眼，也迅速拎着菜刀和铁锹上前，给地上的日军尸体，无论是死是活，每人脖子上狠狠补了一记。

    尖叫声，噶然而止。金明欣眼前一黑，背靠着土墙，软软地坐倒。

    王希声大步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却找不出任何言语表示安慰，更无法对乡亲杀死狗的行为做任何指责。

    胡同里的尸体，除了鬼子兵和学兵之外，就是乡亲们的，数量超过前两者的总和。在死难百姓的尸体面前，谁也没资格向日本鬼子表示怜悯和宽容！

    袁无隅叹了口气，上前从李若水的腰上，摘走被吓傻了的殷小柔。“别怕，别怕，你还活着，她们两个也都好好的。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我，我怕，我怕！”此时此刻，殷小柔只要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五）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五

    战场，注定与温柔无缘。

    就在金明欣想回过头，跟王希声说声谢谢的时候，一个老兵倒拖着三八大盖儿跑了过来，朝着所有人大声呼喝，“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撤，冯队长让大伙赶紧撤离！小鬼子的大部队已经进村了，再不走，一会谁都走不掉”

    “我们要去找军长，佟军长和赵总指挥在哪，你知道吗！”

    “往哪撤”

    “周团长呢，你看到周团长了吗他去找军长和总指挥了！”

    穿过枪林弹雨重逢的三组人，同一时间，发出了三种不同的追问。每个发问者，都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阵亡了，全阵亡了！”老兵的眼睛忽然变得通红，红得就像他身上正在淅淅沥沥往下滴落的鲜血，“想给他们报仇，就赶紧走。活人才能继续杀小鬼子！想现在就死的，尽管留下，杀一个够本，杀俩……”

    “轰隆！”一片步兵炮弹，在他身边爆炸，将他吞没在漫天的烟尘中。

    老兵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他的话语，却像晴天霹雳般，回荡在狭窄的胡同里，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半抱着殷小柔向外走的袁无隅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手持三八大盖的冯大器也贴着墙壁，缓缓下蹲，泪流满面。郑若渝、金明欣和殷小柔三个，虽然已经隐约听到了一些噩耗，但是，当噩耗终于被证实，依旧垂下头，泣不成声。

    人群中，唯独没有当场落泪的，只有王希声。一手拎着大刀，一手搀扶着金明欣的他，此刻脸上看不出半点儿悲伤。只管默默松开搀扶着金明欣的手臂，又默默地将对方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挣脱，扛起大刀，拔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