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他不是缺乏死战到底的勇气，而是缺乏有人替他指引方向！李若水迅速判断出关键所在，把心一横，信口补充，“向南，过河，过了河之后有一片杨树林。咱们都到那边汇合，然后一起去固安。去，快去，路上遇到咱们的人，就互相转告，这是命令，周团长的命令！”

    “是！”杨小混的眼睛里，立刻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转过身，搀扶住自己的一位受伤的同伴，拔腿就走。

    另外一名同伴起身搀扶住了伤者右胳膊，跟他一起踉跄而行。李若水猛地吸了一口气，继续朝着下一处玉米秸晃动最剧烈的的位置狂奔，既不知道畏惧，也不知道疲倦。

    这年头，北平附近，最不缺的就是河沟。水浇地种出来的玉米，也一定比旱




第五章 与子同仇 （七）
    第五章 与子同仇 七

    “若渝——”大叫着扑过去，眼前一片漆黑。

    他这辈子最不希望的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未婚妻郑若渝，跟那件亲手替他编织的毛衣一道，被炮弹撕得支离破碎！而他，他当时在哪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在哪

    他先是不顾她的恐惧，跑去查看敌军的规模和进攻方向，然后又忙着通知别人向南撤离，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跟她生死与共！

    后悔如利刃般，刺进了李若水的心脏。将半截衣袖捧在眼前，他努力寻找破绽，希望这毛衣与自己那一件无关。然而，事实却告诉他，这就是昨晚郑若渝送给他的那件，无论毛线的粗细还是行针的风格，都别无二致。

    泪水迅速模糊了他的视线，巨大的痛楚，令他无法继续站直身体。蹲在地上，嘴里发出野兽般的悲鸣，“若渝，若渝，若渝……”

    “李若水，是你吗你在哪”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忽然从枪炮声的间隙里，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是他这辈子听到过，最美妙的声音，没有之一！

    李若水猛地站了起来，大脑因为站得过快而缺血，导致眼前又是漆黑一片。是幻听，郑若渝已经牺牲了，肯定是幻听。但幻听怎么可能如此清晰！

    刹那间，绝望和希望交织，让他紧张得无法正常呼吸。但是，两只耳朵却不甘心地竖起来，努力在枪炮的轰鸣声里，追寻最后的一点梦想。

    梦想，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李若水，李大哥，是你吗”

    “李大哥，李大哥，你在哪”

    “李大哥，你看到玉米秸的晃动了吗，我们在晃玉米秸！”

    “李队长，我是一分队长王希声，你仔细观察附近的玉米秸，朝晃动最厉害方向走。我们这边人多，不敢暴露目标！”

    郑若渝、金明欣、阴小柔的声音，相继出现，让他脸上的悲痛，瞬间全部化作了的喜悦。而王希声的提醒，则清楚地为他指明了众人的位置。

    喜悦迅速变成了力量，让他瞬间忘记了所有疲惫。迈动双腿，朝东侧二十多米外，玉米秸秆晃动最厉害的位置扑了过去。手臂，大腿，肩膀，脚腕，被玉米叶子割得鲜血淋漓。

    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脚下田垄的变化，这一刻，他能感觉到的，只有幸福和喜悦！茂密的玉米秸阻挡不住他，呼啸而过的流弹，也吓不倒他，这一刻，他眼睛里只有一个目标，双脚也只有一个方向。

    向东，向东，再向东，他的身体如同一辆装甲车般，撞得玉米向左右两侧纷纷而倒。呼喊声越来越清晰，玉米秸秆晃动的位置越来越近，忽然，他眼前一亮，看到了这世界上最美丽的面孔。

    “若渝！”不顾一切扑过去，他将郑若渝抱在了怀里，仿佛抱着一件绝世珍宝。“你，你还活着！谢天谢地，你还活着。谢天谢地，我没有失去你……”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嘴巴，因为激动而语无伦次。浑身上下的肌肉，也都因为大悲大喜，而战栗不停。他的手臂，却坚决不肯放下，只管将对方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李，李大哥，李大哥你怎么了”郑若渝被抱得呼吸苦难，红着脸轻轻挣扎。“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外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赵总指挥和佟军长怎么指示大伙都等着你呢，你先……”

    “嗯，嗯，呃呃，呃呃……”周围的咳嗽声，盖住了她的小声提醒。王希声、张宝良、周俊，还有另外几个临时收容队的男兵，将头转到一旁，满了羡慕地咳嗽不已。

    而金明欣和阴小柔两个，脸色忽然变得比郑若渝这个当事者还红。呆呆地看着后者被李若水抱在怀里，双目中，仿佛有无数的星星在跳动。

    不愧是燕山大学的高材生，李若水无论自我控制能力和反应速度，都远超常人。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他迅速恢复了理智。轻轻松开双手，转动身体，将郑若渝挡在了背后。随即目光迅速扫视周围，正色询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冯队副呢他在哪这里太危险了，咱们得赶紧走！小鬼子很快就会搜过来。”

    “冯队副去时家村那边了，刚才有人跑过来说，好多同学被小鬼子堵在了时家村！”

    “冯队长带人去接应被堵在村子里的弟兄了，他说让大伙在玉米田里等！”

    “刚才有几发炮弹打在附近，史医生他们不幸遇难。王排长就把大伙带到了这里1”

    “这边土肥，玉米秸长得比别处都高，更容易藏身！”

    “走，往哪走佟军长和赵总指挥呢，他们怎么说……”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八）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八

    “大家一起走，不要分开！”袁无隅从狗洞里，探头探脑往外看了看，然后低声向身后叮嘱。

    小鬼子来的太突然，他刚替佟麟阁将军向李若水等人传达完了命令，还没等返回去向两位将军报告，就被小鬼子堵在了半路上。随即，就彻底跟大部队彻底失去了联系，完全凭着小时后练成的翻墙爬树功夫，才及时跳进了一座破旧的宅院中，躲过了小鬼子的机枪扫射和大炮狂轰烂炸。然后，又陆续和其他几名被打懵的学兵汇合在一起，结伴寻找生存的通道。

    “是！”狗洞后的院子内，传来几声低低的回应，孱弱沙哑，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绝望。

    “林大恩、郭坚强、贾邦昌，你们几个别这样。消息未必是真的，佟将军这辈子枪林弹雨杀进杀出多少起次，都没伤到半根寒毛，怎么可能轻易遭了小鬼子的毒手！”袁无隅眉头皱了皱，一边快速爬出洞外，一边低声给大伙打气！

    “肯定是假的！”

    “肯定是特务和汉奸在故意造谣！”

    “袁哥说得对，消息未必为真……”

    躲在院子内的弟兄们，立刻接过话头，七嘴八舌地补充。然后一个接一个，陆续沿着狗洞爬出来，将身体紧紧贴住墙根儿。

    “我当初过来传令时，记得佟将军和赵将军，时在村东头！”袁无隅再度四下张望，凭借在学兵营内得到的基本作战知识，通过日影和树林疏密程度，判断出了东南西北，然后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向胡同口，“跟上，咱们不走大路，多钻几个胡同，就能到达村子东口！”

    “哎！” “好！” “你也小心些！”刚刚从狗洞内钻出了的众学兵，七嘴八舌的答应，声音依旧非常低沉，仿佛依旧亲眼看到了世界末日的降临。

    “稍等！我走前头！你们看我手势！“袁无隅心脏，也同样被悲伤和绝望填满，表面上，却尽量学着周建良当初的模样，无论遇到什么惊涛骇浪，都镇定如常。

    身后的队伍，是在几分钟之前，刚刚临时组建起来的。因为军衔最高，且在凌晨的战斗中，表现有目共睹，袁无隅被大伙临时推举为队长。这让他感觉很骄傲，同时也觉得很紧张。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损害“老上司”周建良的威名。

    “啾——啾——”两颗王八盒子的子弹，呼啸着从他头顶飞过，将身侧的墙壁打得土屑飞溅。紧跟着，胡同外传来了一阵蹩脚的鬼哭狼嚎，“站住，站，站住，不要跑！你们，你们的佟麟阁长官和赵登禹长官，已经阵亡了。放下武器，你们已经尽完了义务，该回家睡觉去了！”

    “你才睡觉，你们睡死过去，永远别再醒来才好！”袁无隅迅速将身体缩入附近的树荫之内，然后瞄准胡同外冲过来的日本特务们，果断扣动了扳机。

    “乒乒乓……”盒子炮载弹量大，射速高的特点，被他发挥了个淋漓极致。冲在最前方的特务头目，接连中了两枪，惨叫着摔倒在地。紧跟在此人身后其他日本特务，则迅速卧倒于地，用王八盒子朝着他乱枪攒射。

    下午的日光从西照向东，严重干扰了特务们的视线。已经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袁无隅，则一改昨天晚上初次与敌人交手的慌乱，一边利用墙角、树干做掩护，一边冷静地向特务们还击。

    “啾——啾——” “啾——啾——”“啾——啾——”

    “乒乒乓……”

    子弹飞来飞去，将胡同两侧的土墙



第五章 与子同仇 （九）
    第五章 与子同仇 九

    “李璐，你带着四个人迂回到左边那道水沟里，黄超，你带六个人去右边那堵围墙后头。都不准开枪，放小鬼子过来。等他们冲到我跟前后，从侧面给他们来个狠的！”

    就在与袁无隅等人相隔三个胡同远的一座碾台旁，冯大器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比比划划地给身边的同伴布置任务。

    这个手势是周建良的，不知不觉间，就被他给学了去。而周围的同伴们，却谁都不觉得古怪，一个个迅速点了点头，分散而去。

    “祝宏，你用这支盒子炮。把枪身横过来打，不用刻意瞄准，子弹打光拉倒。”冯大器迅速朝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带眼镜的同伴看了看，从腰间抽出毛瑟手枪，塞给了其中一名身材相对高大者。随即，又将一把刚刚捡来的三八大盖儿和两个日军制式子弹袋，塞给了另外一名矮胖子，”周武，你替我装子弹，我两支步枪轮着用！”

    这个安排，显然有些霸道。但两个戴眼镜的文职，却谁都没表示反对。默默地接过毛瑟手枪和三八大盖，开始临战之前最后的检测。

    人在失去主心骨的时候，会本能地选择追随身边最强的同伴。而枪法精准的冯大器，无论上午作战时的表现，还是刚才与小鬼子周旋时的表现，都足以证明，他是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中，最合格的领头羊。因此，在与大队人马汇合之前，冯大器就自动成了临时队伍的指挥官，根本不需要任命！

    “正北方枪声最急，炮弹也多是从那边飞过来的。所以，一会儿只要偷袭得手，咱们立刻捡了敌人的弹药向南走。”抬起头向远处望了望，冯大器继续低声吩咐。“记得能捡三八大盖的子弹，就不要捡手枪的，更不要捡小日本的王八盒子，那玩意，杀伤力极差，还老卡壳！”

    他原本不是个话痨，但此刻除了絮絮叨叨地说废话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缓解自己和大伙心中的紧张。好在，身边的两个近视眼同伴，此刻的心情跟他一模一样，因此，谁都顾不上笑话他啰嗦，而是一边快速擦拭武器，一边点头回应，“当然，三八大盖长，即便打光了子弹拼刺刀，也比手枪占便宜！”

    “除了特务和汉奸，谁爱用王八盒子啊！好几枪都打不死一个人，还老走火！”

    “你们知道就好！”冯大器点了点头，将另外一支三八大盖儿，加在了碾子上，缓缓调整标尺。

    在准星所对处，是一顶九零式铁帽。铁帽的正中央，有一个白色的星徽格外醒目。顺着星徽向下移动，则是一张穷凶极恶的面孔。两颊因为营养不均衡，而呈现病态的昏黄色。牙齿则因为总是吃粗粮的缘故，里出外进，残次不齐。注1

    “出来，出来吧！交出武器，皇军不会杀掉你们。你们的佟麟阁将军已经殉国了，你们的宋主席，也早已放弃了你们。你们已经尽到了士兵的职责，没有必要再负隅顽抗！！”头顶钢盔的龅牙鬼子兵，不知道死神已经悄悄降临，兀自操着一口生硬的东北腔，大声劝降。“

    “啾——”冯大器果断扣动扳机，射出了复仇的子弹。龅牙鬼子兵，嘴里喷出一股血，应声而倒。

    拉网的鬼子兵们，立刻注意到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
    第五章 与子同仇 十

    “大器——”李璐和黄超两个小组弟兄，大吼着从藏身处探出头，从侧面向鬼子兵疯狂射击。

    这不符合冯大器先前的战术安排，按照约定，他们至少要等到所有鬼子兵都冲到碾台附近，才能跳出来，从背后封锁住敌人的退路。然而，比起自家袍泽的安危，所有战术和约定，都微不足道！

    急着洗刷耻辱的小鬼子们，没想到左右两翼还有伏兵。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三具尸体，仓皇后退。

    “开火，开火，别给他们放炮的机会！”冯大器的脑袋忽然从碾台后又冒了出来，年青的面孔，被血迹、硝烟和泥土，染得花里胡哨。然而，他却顾不上检查自己哪里受伤，一边举枪向后撤的鬼子兵射击，一边大声提醒。

    “砰，砰，砰……”

    “啾，啾，啾……”

    李璐和黄超等人手中的汉阳造和三八大盖儿，相继喷吐出愤怒的子弹。准头一般，但活力绝对迅猛。正在后撤的鬼子兵，登时又被放翻了四个，剩下的两人大骂着将身体缩进一户人家的门洞子里，死活不肯露头。

    “掩护我！”冯大器大叫一声，拎着三八大盖从碾台后跳出来，冲向门洞。鲜血随着脚步，淅沥沥淌了满地。

    那不是他自己血，而是祝宏和周武的。刚才小鬼子用掷弹筒射出的那枚榴弹，就在碾台后爆炸，令祝宏和周武双双殉国。而他，却因为被周武死死压在身下，才勉强逃过了一场死劫。

    施放榴弹的鬼子兵，此刻就藏在百姓家的门洞子里，他怎么可能放任此人逃走他必须将此人杀死，以祭奠袍泽的在天之灵。

    “啾——”有名鬼子兵朝他开了一枪，却因为过于慌乱，失去了准头。

    李璐和黄超等人立刻开枪反击，子弹打在大门洞旁的土坯墙上，黄烟乱冒。另外一名手持掷弹筒的鬼子，急的哇哇乱叫，却苦于门洞过于狭小，根本无法将掷弹筒重新支开。就在此时，鬼子兵头顶，门楼和大门之间的空隙处，有一个青石枕头忽然出现，随即，悄无声息地迅速下落。

    “当——！”青石枕头跟九零式铁帽的撞击声，清脆悦耳。正在尝试徒手投掷榴弹的鬼子兵，身体瞬间矮了半截，贴着门板，软软栽倒。持枪的鬼子兵大怒，立刻调转枪口，准备隔着大门向内开火。说时迟，那时快，冯大器身影已经如飞而至，单手倒抡起三八大盖，结结实实地拍在小鬼子的后脖颈上，“啪！”

    鬼子兵被拍得一个踉跄，撞上了门板，当场昏厥。冯大器手中的三八大盖儿，也瞬间断成了两截。迅速一个蹲身，他从绑腿中拔出刺刀，单手奋力横抹，“噗！”，血光飞溅，喷了他满头满脸。

    “大器，大器！”李璐和黄超等学兵，大喊着冲过来，试图帮冯大器包扎伤口。后者又一刺刀，抹断被青石砸晕的鬼子兵喉咙，随即站起身，刀尖向外斜指，”我没事儿，把尸体拖开，别给老乡招灾！周武和祝宏都殉国了，咱们赶紧拣了家伙，去村东口！”

    “走！”李璐和黄超眼睛微红，咬着牙蹲下身，各自抓住一名鬼子兵的脚脖子，倒拖着向外走。其他八名学兵则迅速冲向倒在地上的鬼子兵，不管后者是真死假死，先朝着喉咙补上一刺刀。然后抓起对方的三八大盖儿和子弹袋，转身就走。

    “娃子，娃子，先进来躲躲吧！小鬼子人多！咱们先暂避其锋！”大门被人从内部拉开了一道缝隙，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学究，探出头，小声发出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