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徒
没有任何人理会他,除了冯大器和上头派下来的那四个排长。伤愈归队的伤兵和失去建制的残兵,原本就士气就非常低弥,骤然遇到敌机的狂轰滥炸,意志力瞬间就被清了零。而昨天才刚刚选出来的班长,排副们,也没来得及熟悉各自麾下的弟兄,发现有人带头逃命,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上来,更甭说拿出军官的威风去阻止。
”别喊了,让他们跑,四周全是荒山野岭,看他们能跑哪去!“ 冯大器被士兵们的表现,气得两眼发红,狠狠推了李若水一把,大声提醒。”有那功夫,不如帮我去找挺机枪。小鬼子的飞机都快擦树梢上了,老子不信……“
话音未落,两串曳光弹拖着猩红色的尾巴,直接砸在了他身侧,将周围的石块砸得火星四溅。猛地向前扑出了半丈远,他迅速卧倒,同时扭头向李若水发出最后的提醒,”快躲,飞机上的鬼子能看见你,看出你是一个军官!“
不用他的提醒,李若水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个纵身跳到临近的大树之下,紧跟着又来了两个横滚。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更多的子弹从天空中落下,将李若水先前所站得岩石,打了个粉身碎骨。
”该死!“ 李若水趴在不远处的树坑中,开枪反击。手枪所射出的子弹,却根本抵达不了飞机的高度,更甭提奈何里边的鬼子飞行员分毫。
”开枪,开枪,开枪跟他们拼了!“ 四个排长受到提醒,也不再去努力收拢各自麾下的弟兄,而是举起汉阳造,朝着天空连续扣动扳机。
”乒乓乒乓……“ 孤独的步枪射击声,夹杂在引擎的轰鸣声和机枪扫射声里,显得孱弱异常。
没有一发子弹命中,汉阳造打飞机,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根本无法成为现实。但是,他们的举动,却给周围很多惊慌失措的弟兄,直接注射了一剂”强心针“。登时,数十支步枪举了起来,对准了天空中的飞机射出了复仇的子弹。
”乒乓乒乓……“
”乒乓乒乓……“
”乒乓乒乓……“
更多的弟兄,加入了反击队伍。对准天空开火的步枪,从数十支,迅速扩充到数百。从山顶到山脚,从树林边缘到河滩土沟,密密麻麻的枪声,刹那间响彻原野!
依旧没有任何一架飞机被击落,但是,枪声却极大缓解了弟兄们心中的恐慌。原本在争相逃命的很多人,都忽然想了起来,自己手中还拿着家伙,自己还是一个上过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一个接一个停住脚步,就近寻找隐蔽处卧倒,然后对着天空中年的飞机抬起了枪口。
也许是感觉到了来自下方的危险,更可能是打光了炸弹和机枪子弹,日军的飞行员,很快就将飞机拉了起来,像蝗虫般,成群结队的去远。
妈的,有种别走!“ 一排长老崔抹了把被硝烟熏黑了的脸,大声诅咒。”扔啊,继续扔啊,有种
继续扔炸弹啊,看你还能扔多久!“
“别乱嚷嚷了,赶紧想办法将活着的弟兄们收拢起来!小鬼子的飞机,绝不会单独出动!” 李若水一个箭步冲向他,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收拢弟兄们,收拢弟兄们,准备战斗。李连长说得没错,小鬼子的大部队,应该就在附近!” 冯大器再也顾不上跟李若水争风吃醋,扯开嗓子,大声向周围的人说明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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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与子偕行 (四)
第十一章 与子偕行 (四)
白天,日军的侦察机仿佛苍蝇般,无处不在。到了晚上,汉奸、伪军和日本特务,将燃烧弹和照明弹,不要钱似的,漫山遍野泼洒。故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躲避,都没有办法彻底摆脱敌军的围追堵截。只能被动地选择且占且走。
一场接一场的血战,令只剩下了六十多人的荣一连,迅速变成了”荣一排“。四个上峰派下来的排长,先后以身殉国。李若水和冯大器两个,也又都受了伤,全凭着身体年青,咬着牙继续苦苦支撑。
而通往邯郸的路,却忽然变得比通往广州还要远。无论大伙怎么努力走,好像都走不完。不幸中唯一的万幸就是,”荣一连“变成”荣一排“之后,兵力就不再继续减少。原因说起来很悲哀,不是因为没有弟兄们继续战死,而是因为败得太惨,溃兵太多,随时损失,随时都能够在沿途补充。
新鲜血液的不断加入,在一定程度上,给了李若水和冯大器二人很大的心理安慰。但是,他们也能明显感觉到,不断的换血再换血,使得原本低落的士气,不断击穿下限。队伍中,几乎每个人为了活着而活着,其他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任李若水如何鼓舞,都无法让大伙脸上出现一丝希望的光芒。到最后,就连他二人,也几乎要丧失掉全部信心,觉得只要能活着撤到邯郸,无论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这一日,李冯二人带着几十个弟兄,正在深山老林里继续摸索前进。正前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凌乱且稀疏的枪声,紧跟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向他冲了过来。
”二十六路荣一连,你是哪部分的,前面是不是遇到了敌军,规模多大“ 李若水张开双臂,将来人抱住,同时低下头大声询问。
来人却没有回答,先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伸手向东南方指了指,吐出一口血,气绝身亡。
”兄弟,走好!“ 一股悲壮的感觉,瞬间笼罩了李若水的全身。缓缓放下来人的尸体,缓缓替此人合上圆睁的双目,缓缓站起来,向此人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军礼。
”连长,咱们……“ 新提拔起来的排长唐老蔫儿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赶紧出言提醒。
李若水苦笑着扭头,恰看到身边弟兄们的模样。个个身上带伤,狼狈至极,自保都很勉强,更何况前去救人。
”这一仗,自愿加入,不勉强!“ 狠狠咬了下牙,他红着眼睛,伸手指向枪声响起的位置,“愿意去救人的,拿上枪,跟我来。不愿意白白送命的,沿着这边……”
迅速调转手指,他指向另外一条狭窄幽暗的山路。不知道尽头在哪,但是,却可以完美避开东南方的战斗。”不要急着走,待我们跟敌人交火之后,再加速通过。如果能活着到达邯郸,就跟军部那边报个道,说荣一连的弟兄,奉命前来归队!!“
说罢,他从肩头解下沿途捡来的三八大盖儿,拔腿就走。不去管有几个人会选择追随自己,也不愿意再回头。
十五分钟之后,一次坚决果断的反击,在敌军以为胜券在握时发生。这场战斗持续时间很短,总计五分钟不到,却打得酣畅淋漓。由土匪、汉奸和特务组成的拦路敌军,被荣一连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四十多具尸体,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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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包括冯大器在内,一共有二十七名弟兄,选择了跟李若水一道去救人。剩下二十一名弟兄,虽然最初选择了不顾一切绕路撤退,在战斗结束之后,却又红着脸反身而回。
虽然他们来得晚了一些,没起到任何作用。但是,本着人多力量大的想法,李若水还是向他们表达了欢迎。同时,也向被自己救下来的
第十一章 与子偕行 (五)
第十一章 与子偕行 (五)
月亮从山顶上升起来了,又大又圆,近得仿佛伸手可及。
以前在北平城中,李若水从来没见到过如此明亮的满月。比东郊民巷的路灯还亮,可以清楚地照见军用地图上的每一个字。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巴不得山顶上的月亮尽快被乌云遮起来,尽快收起那水一样冷光。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山那边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闷雷,火光夹着浓烟扶摇而起。那是日本造的七五炮在肆虐,装备精良的鬼子们,这些天来将炮弹像不要钱一样到处倾泻。而挡住鬼子去路的中**人,所能凭借的却只有步枪、大刀和血肉之躯。
“你赶紧再找一条路!东边郑家店那边,肯定走不了。我刚才在山头上竖起耳朵听了一下,数那边的枪炮声最为密集!”临时承担侦查任务的冯大器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商量。
连续多日的仓惶撤退,令他这个翩翩公子哥也彻底失去了平素的倜傥模样。身上的军装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脚上的皮鞋也露出了指头。唯独保持干净的,只有腰间的牛皮枪套,在月光下,隐隐泛出一团浅浅的红,仿佛正在努力捍卫着他做为一名军官的尊严。
“据被咱们连收容回来的弟兄反应,许家卧铺,四道沟那边,下午时就出现了敌军!”李若水迅速从地图上抬起头,用同样低的声音说道。“剩下的,咱们要么走高粱集,然后绕路牛家寨,老虎岭,钻一路山沟,至少半个月后才能赶到邯郸。要么就冒险沿着脚下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这么热的天儿,半个月后,队伍里的伤员即便不被活活拖死,也得死于化脓感染!”冯大器一把夺下地图,目光在上面迅速扫动。“如果走脚下这条路,万一小鬼子追过来……”
“呯!”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将他的话憋回了喉咙当中。
“谁,谁在胡乱打枪招来了小鬼子谁负责”李若水大惊,顾不上再跟冯大器讨论选择哪一条路撤离,迈动大步冲向枪响处,一边跑,一边大声呵斥。
“是,是许军需。”大伙临时藏身的树林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呜咽声。几个在路上收容的新兵蛋子站起来,抽泣着向他汇报,“许军需,许军需刚才说让我们去给他找点儿水,结果我们刚一转身,呜呜,呜呜,呜呜……”
“你们就不会多长个心眼儿”李若水怒吼着分开人群,蹲下去,尝试送许军需最后一程。入眼的,却是一颗早已破碎的头颅。许军需,这个今天早晨时还跟着他一道鼓舞士气,宣布到了邯郸后请所有人一起去做嫖客的家伙,居然趁着抬担架的几个弟兄不注意,用手枪给他自己来了个痛快。
“呜呜,呜呜,呜呜……”四下里,哭声大作,伴着夜幕中连绵不断的枪炮,分外凄凉。
孤军、险地、无粮无药,身后有小鬼子紧追不舍,前路上,谁也不知道还藏着什么陷阱!连日来,所有恐惧、怀疑和沮丧,都被刘军需的死,一并勾了起来。伤号、新兵、还有一部分早已六神无主的老兵们,蹲在一起,抱头痛哭。
“大伙儿,大伙儿别,别哭。小心引来鬼子!小心引来鬼子就麻烦了!”李若水急得直跺脚,却束手无策。无论在二十九路军的军士训练团,还是在二十七整理师参谋部,他都没有学到,该如何应付眼前这种尴尬且危险的局面。
士气崩溃,如假包换的士气崩溃!伤口多处溃烂的许军需不想拖累大伙,吞枪自尽。结果,那一颗子弹不仅仅打碎了他自己的脑袋,也把大家伙心中最后的求生希望,打了个灰飞烟灭。
“呯!”又是一声枪响,同样近在咫尺。
郑若水迅速扭头,看见同样是伤口化脓的原三排长老赵,被两名弟兄紧紧按住了胳膊。平素爱不释手的盒子炮,被摔到石头上,枪柄断成了两截。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我不拖累你们,不拖累你们!”老赵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哭喊。烟熏火燎的脸上,淌满了红色的泪水。“没有药,没有药,即便活下去我也是个废物。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
“赵哥,赵哥,要死大伙死一块儿。要死大伙死一块儿!”另外几名三排弟兄扑上去,抱着老赵哭成了一团。“反正三排就剩下咱们几个了,大伙,大伙一起下去,好歹有个伴儿!”
从固安一路败到了琉璃河,从琉璃河又一路败
到了保定,现在,连保定也丢了,大伙说是去邯郸与主力汇合,却不知道眼下邯郸到底落在谁人之手
如果这一路惨败,是弟兄们不肯拼命也罢,自己熬的药,含着泪也得把它喝完!问题是,二十六路一直在跟小鬼子拼命啊。第三十师由师打成了旅,又由旅又打成了团。这一个多月来,大家伙可谓前仆后继。然而,本该挡在正面的二十九路军呢本该从右路发起攻击的五十二军呢还有晋军,东北军,中央军汤恩
第十一章 与子偕行 (六)
第十一章 与子偕行 (六)
若是单枪匹马,凭着冯大器的身手,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脱离险境。可若是想将身边这两百多残兵尽可能多地带到邯郸,他却只能选择李若水的办法,置于死地而后生。
“那就把几个排长,班长,都叫过来!”李若水也果断挥了下手,低声吩咐。“包括临时收容的那些弟兄里头的排长和班长,一并叫过来。这里两山夹一条沟,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打完了,咱们掉头就走!”
“你自己去,老子是副连长,又不是你的……”冯大器本能地,就想拒绝接受他的指挥。然而,话说了一半儿,却又主动吞了后去。随即,转过身,背对着李若水,用力摇头,“算了,我这回再给你个面子。”
“地图留下。”李若水追了几步,劈手抢回了军用地图。“快点儿,别磨蹭。”
说罢,也不看冯大器抗议的嘴脸。蹲下身,借着月色和地图,用手指在地面上勾勾画画。
虽然他严重缺乏领兵和指挥作战经验,但是在二十九路军的军士训练团中所打下的指挥基础,却非常扎实。而二十九路军自民国二十二年(1933)的长城抗战以来,跟日寇冲突不断。也以无数人的热血和生命为代价,积累出了足够多的,在装备低劣情况下,对抗强敌的办法。
在识字率不到一成的民国,每一个凭本事考入燕京大学的学子,都成色十足。二十九路军军士训练团学到的知识,在李若水的脑子里快速闪过,不多时,便跟周围的地形地貌结合起来,变成一道道纵横相连的壕沟,和一个个彼此呼应的火力点。
当他将这些布置尽数用树枝画在了泥地上,冯大器也把一众排长和班长,全都请了过来。刚刚经历过一场士气崩溃的危机,大家伙心里头都清楚,再像先前一样不管不顾地逃下去,最后的结局必然是所有人都死在逃命的路上。因此,尽管李若水这个代理连长嘴上没毛,众人也一致同意了他跟冯大器两个的想法,先跟小鬼子做上一把,死中求活。
“那就先整编队伍,咱们现在有七十七个人,去除四个重伤号,还剩七十三人。组成一个加强排,绰绰有余!”事关活命,李若水也没功夫跟大伙儿客气。见众人同意打小鬼子的伏击,就学着脑海里老长官冯安邦的模样把手一挥,大声吩咐,“周玉柱、陈保国、张华生,你们三个,担任一、二、三班的班长。立刻去挑选弟兄,把三个班补充完整。屠勇、胡顺增,你们两个也暂时委屈一下,下去做班长,组建四班和五班。排长我自己兼任,冯大器任排副,剩下的,刘宝东,从现在起,你也担任连副,一排长,兼预备队队长。把伤员,别人挑剩下的弟兄们,都一并组织起来,做预备队。”
“是!”被点到名字的军官们,答应一声,举手敬了个礼,拔腿便走。
一排长刘疤瘌略作犹豫,故意拖在了最后。待其他人都走得远了,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长官,我们,我们几个没问题。都,都是老行伍了,知道,知道轻重。可,可弟兄们已经被小鬼子给打怕了,您现在硬要他们留下来跟敌人死拼……”
“去把被许军需拼死保下来的那四个箱子开了,里边的东西给大伙分掉。”李若水心中对此早有准备,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道。
“啥,连长您说啥子”刘老疤瘌被吓了一哆嗦,家乡土话脱口而出。
先前自杀的许军需连同马车上那四个箱子,这几天都是他负责押送。里边的东西对弟兄们宣称是机要文件,却根本瞒不过他这种老兵油子的眼睛。
小小的几个皮箱,能把马车轴都给压断,根本不可能是纸写的文件!而在军需官眼里比文件还重要的东西只有一样,那便是军饷!
“给大伙分了吧,否则,咱们都死了,就白白便宜了鬼子!”李若水脸色微红,不是因为惭愧私分军饷,而是因为自己拿出钱来亵渎英雄。
“哎,哎,俺,俺这就去!”刘疤瘌的鼻子里,却从来闻不到什么铜臭味道。见师部空降下来的李连长说得痛快,立刻连声答应着转身。然而,双腿刚刚迈动了两三步,他心中却又是一凛,再度折返回来,用更低的声音提醒,“长,长官,这私分军饷,可是个大罪。即便冯师长器再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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