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

    老董佝偻着背，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凌乱不堪，白发丛生，拿着杯子的手在颤抖。

    直到罗姆走到茶桌前，老董才如梦如醒，艰涩地挤出笑容。

    “罗姆来了啊。”

    眼前的老董和笑容，罗姆觉得很陌生，那张脸仿佛苍老颓丧了十多年。

    罗姆坐下来，沉声问：“怎么搞成这样？”

    老董给罗姆倒茶，罗姆注意到几滴茶水洒在茶盘上。他没说什么，老董有洁癖，以前手很稳。

    “呵呵，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栽了，栽得很彻底。这个学校是个硬骨头，上去的人，只回来了一半。”

    罗姆听出了老董话里的意兴索然、失落，以及深深的恐惧。

    罗姆没有问详细战况，而是问：“啥时候撤？”

    伤亡率达到一半还能坚持战斗，没有哪只海盗能做到。大伙卖命只是求财，不是来送命的。有钱大伙一窝蜂上，要拼命大伙一窝蜂跑。

    “撤？怎么撤？”老董面无表情道：“刚才有几个老大嚷着要撤，比利带人杀进营地，从上到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罗姆想到刚入营地时的血腥味，背上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他哑着声音：“他们这是要咱们当炮灰！”

    “是啊。”老董叹口气：“谁都知道，他们要把咱们当炮灰。可是怎么办？刀比脖子硬，营地里的血才刚刚洗干净。”

    罗姆脸上青红交加，目光阴沉。

    老董说得没错，刀比脖子硬。

    老董劝道：“想那么多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人多眼杂，干什么都不方便，等两天。”

    罗姆会意，现在营地周围守备森严，想逃跑难度很大。可如果在混乱的战场，那就要方便得多。

    老董话题一转：“你今天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罗姆脸色阴沉下来：“死了三个兄弟。”

    老董有些吃惊：“怎么会？你们巡逻那一带是无人区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遇到一个用隐身光甲的高手。”罗姆忽然问：“老董，莫萨老大手下是不是有个幽灵小队，都是用隐身光甲的？”

    “你怀疑是他们干的？”老董目光闪动，他忽然投射出一张灰色的光甲的照片，指着照片问：“是这个吗？”

    罗姆摇头：“不是，是架黑红色光甲，拿着把大剑。”

    老董莫名松一口气，若真的是幽灵小队，这里面的内幕……他不敢往下深想。

    “那就不是幽灵小队。”老董忽然想起一个消息：“之前老余说漏嘴一句，说莫萨老大心情很差，把他训了顿，据说是手下折了几个探哨。”

    罗姆知道老董口中所说的老余。老余是另一支海盗的头目，和安莫比克走得很近，这次的活有大半是老余出面张罗。

    罗姆今天回来一路上都在复盘战斗的细节，此时不由点头：“如果是那个家伙，很有可能。”

    他势在必得的一枪，居然落空。

    从未有过。

    罗姆回过神，发现老董正盯着他。

    “咋了？老董？”

    老董笑了笑：“罗姆，我们认识多久了？”

    罗姆回想了一下：“七年四个月零九天。”

    老董赞叹道：“罗姆，你是我见过脑子最聪明的海盗，和安老大一样聪明。”

    罗姆叹口气：“老董，有什么话直说。你每次这样夸我，都没好事。”

    “所以说你聪明。”老董哈哈一笑，露出缅怀之色：“时间过得真快，都认识这么久了。老了老了，罗姆，我有种预感，我估计会死在岄星。”

    老董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就像在述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罗姆刚想说话，一位打扮得像商人的胖子走了进来。

    罗姆认得这个胖子，他是安莫比克后勤的一个主管。

    胖子一进来，热情无比：“老董老董！哎呀，辛苦了辛苦了！老大们听说大伙损失很大，心里不是滋味啊。老大们商量了一下，把另外一半收获和奴隶拿出来，全都发给大家，算是个兄弟们发点辛苦钱。来，这是清单，你看看，已经拉到外面了，你派个人清点一下。”

    老董赞不绝口：“老大们够意思！讲义气！”

    胖子拍着老董的肩膀：“老董啊，谁打得好，谁损失大，老大们都看在眼里，绝对不会让大伙吃亏。”

    老董连连道：“是是是，跟着老大们，是咱们的福气，赚这么多，谁敢想啊？”

    胖子哈哈大笑：“行！那我这去忙了！还有好几家得交接呢。”

    老董满脸堆笑：“您忙您忙！”

    看着胖子消失在门外，老董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罗姆，你看，老大们这是真要我们死在这啊。”

    罗姆背脊发凉，他没说话。

    老董忽然说：“罗姆，我把巡逻任务给你，是有私心。”

    罗姆愣了一下。

    “老董我不是瞎子。手底下这么多人，出了事，唯一会拉我老董一把，能拉我一把的，只有你罗姆。”老董旋即苦笑：“本以为巡逻任务最安全，没想到还有隐身光甲的高手，倒是差点害了你。”

    罗姆神情恢复正常：“老董，你高估我了。”

    老董笑了笑：“是吗？10级师士，【大将】京忘川超级师士的传人，罗姆。”

    罗姆猛地抬头，宛如变了一个人，目光凌厉，气势暴涨。

    “气势如虎，这才是你啊，罗姆。”老董赞叹道：“剃刀虽然锋利，但是用在你身上，这点点锋芒，太黯淡。”

    罗姆重新半阖眼睛，刚才暴涨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偶然发现的。”老董笑道：“年轻的时候，曾经受过忘川将军恩惠。”

    罗姆恍然，沉默不语。

    “本来这个秘密，我是不想揭开的。”老董再次苦笑：“你也不需要我照顾，平日里也不会给我惹麻烦。什么事情处理得都很干净，不留手尾。”

    “但是这次，我只怕要死在岄星。”

    “罗姆，我有预感。”

    罗姆安静地听着，没说话，老董第二遍说这句话。

    “岄星这地方挺好，山清水秀，死在这也是福气。”老董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有些眷恋，有些期待，也有些哀伤：“只是我有个女人，怀了孩子，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她不知道我是海盗，我做了套假身份。本来说最后做票大的，就金盆洗手。没想到……呵呵。”

    “钱我都准备好了，我死了她会收到一笔转账，名义上是我买的意外保险赔付。”老董神情平静：“我只求你一件事。罗姆你若是逃出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帮我把这个谎圆了，别让她和孩子知道我是海盗。”

    罗姆看着老董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谢了，罗姆。”老董露出由衷的笑容，他如释重负，语气说不出的轻快：“求人办事，总不能空手。”

    罗姆刚想拒绝，老董的心愿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罗姆，别拒绝。”老董认真道：“你要帮我完成心愿，你将来注定会成为大人物，但在那之前，你得活着离开岄星。”

    “你需要有一架更好的光甲。”

    “来吧，罗姆。”




第一百四十五节 指挥人选
    “真的很厉害啊！”

    分析完战斗录像的茉莉发出惊叹。

    刚刚起床的龙城，端着盘子站在一旁，一边听茉莉说话，一边狼吞虎咽。

    战斗的过程并不长，但是消耗惊人。死亡压力下分毫之争的瞬间，能量消耗惊人，就像炽烈难以控制的链式燃烧。

    “但是根据茉莉的分析，这小股海盗不是精锐。”

    茉莉先说结论，然后解释道：“他们的装备非常混乱，而且光甲的等级都很低。除了他们的老大，他驾驶的一架b级光甲。茉莉找到这架光甲资料。”

    她打了个响指，面前的光幕变化，出现一架光甲的影像。

    “【阿梅利亚】，飞源光甲有限公司生产的经典产品，原始型号设计于4001年，每隔两三年都会进行修改和优化，是一款非常成熟的光甲。【阿梅利亚】总共出三个版本，他使用的【阿梅利亚-a】代表的进攻型号。”

    龙城把排骨塞进嘴里，连肉带骨头咔嚓咔嚓咬得粉碎。

    “在【阿梅利亚】的三个型号中，【阿梅利亚-a】的控制难度最高。根据【阿梅利亚-a】的公开资料数据，再根据他的锁定、瞄准、击发的时间来计算，他的师士等级最少10级。”

    龙城注意到茉莉用词，咬着排骨含糊不清地问：“坠晓石鸡？”

    黑框眼镜后，茉莉的眼睛弯成月牙，她模仿龙城的语气：“没错！坠晓石鸡！因为他手上的【阿梅利亚-a】，已经达到光甲的性能极限。注意，这个性能极限，是指在不使用控芒的情况下。”

    龙城努力把最后一快排骨咬碎吞下，有些意犹未尽。

    外面的物资进不来，库存的排骨剩下不多，他要好好珍惜。

    他放下盘子，问：“其他地方的战况怎么样？”

    “装备中心、安全中心和西奉市都遭遇了海盗的攻击，也都击退了海盗。奉仁这边遭受的攻击更加猛烈一些，尤其是装备中心，遭受的攻击最猛烈。死亡人数62人，受伤人数达到241人。现在连博士都在医院里帮忙，很多人伤势严重，治疗仪没办法完成，需要人工干预。博士说她今晚还要加班，医院帮忙完，她还要加班维修光甲，高端光甲能维修的人不多。”

    茉莉的语气透着一丝担忧和紧张，还有内疚，这么紧张的时候没能帮助博士。

    龙城问：“海盗的损失呢？”

    “海盗的损失更惨重！”茉莉的语气欢快了许多：“到处都是尸体和光甲残骸。茉莉看了战斗的影像，都很凶悍，但是没什么章法。还好老师你遇到的那股首领不受重视，要是那个家伙指挥，我们的损失会更惨重。”

    龙城想到遇到的那群海盗井然有序的阵势，不由点头。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整齐的队形，甚至有些古板的动作，处处透着一丝不苟。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的机会都蕴藏在流动的世界中。当他面对这种严肃、古板的队形和操作，他发现自己就像面对一块没有缝隙的岩石，无处下手。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战斗方式。

    在训练营里，大伙有的时候也需要联手，但是这些配合更多考验的是他们灵机应变和对机会的把握。

    茉莉说这叫战阵，这小股海盗的首领是一位优秀的指挥者，他们擅长把那些实力平平的战士捏合成一个整体，给敌人制造麻烦。

    龙城觉得茉莉说得对。

    尽管其他海盗的实力，换在训练营里，活不过三天。但是那股海盗的首领，把他们整合得很厉害。龙城绝对不会去冲击他们像块岩石一样的战阵，它很危险。

    茉莉有些担忧地问：“明天他们还会来吗？”

    “不知道。”龙城应了声，接着问：“光甲检修过吗？”

    茉莉仰着苹果脸：“已经检修过，完美状态！老师，您要出去吗？”

    “不，我要训练。”

    龙城丢下一句，便朝光甲库走去。

    今天遭遇那股岩石一般的海盗，令他产生强烈的危机感。如果那个家伙手下的海盗实力更强一点，如果自己必须得面对岩石一般的战阵，自己能打赢吗？

    他没有把握。

    他必须掌握控芒，只要掌握控芒，再坚固的岩石都无法阻挡自己。

    安莫比克会议室，没有开灯，光线很暗。

    安谷落独自坐在会议桌的主位，面前马克杯里的咖啡已凉。他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三人拎着合金箱走进来。

    雅克把合金箱放在会议桌上，道：“老大，第二期款收到。”

    他虽然努力克制，但脸上还是难掩喜色。莫萨表情如常，比利则是咧着嘴傻笑。虽然计划很缜密，但是他们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眼下的收获已经超过他们的心理预期。

    安谷落嗯了一声：“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雅克摇头：“没有。”

    安谷落接着问：“小家伙们都安抚好了吗？”

    比利咧嘴一笑道：“小家伙们都吓坏了，没人敢说什么。”

    莫萨道：“奖赏都送出去了，但是大伙好像不是太开心。”

    安谷落嗤笑一声：“人家又不傻，知道这是买命钱，谁会开心？不过呢，开不开心不重要，听话就行。对了，督战队选好了吗？”

    比利自告奋勇：“老大，我来督战！”

    这次收获远超乎他的想象，比利对安谷落大为服气，这声“老大”喊得心服口服。

    “也好。”安谷落对比利的臣服并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他接着道：“今天打得屎一样，一点章法都没有，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对面没什么动静。有什么懂指挥的人？来指挥一下，怎么也比他们瞎打得好。”

    雅克马上道：“老大您亲自上，大伙肯定服气听指挥。”

    比利接腔：“谁要不服气，老子砍了他脑袋！”

    安谷落断然拒绝：“我要睡觉。”

    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