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银锁有些忸怩了,低下头,跐着脚尖儿,主子,您这是在笑话我呢!
不!不是笑话,是真的羡慕你——
说到这儿,满腹锦绣的婉贵妃,似乎不晓得该如何措辞了,滞了一滞,叹一口气,说道,换成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你的胆气,只好——
打住。
主子,银锁说道,我的胆子,哪儿有您说的那么大?也就是在您跟前,我才敢胡说八道——换一个主子,我哪儿敢?
顿一顿,您这样好的主子——这样子大度肯包容下人的——才真正是天底下独一份儿!呃,独一无二的呢!
独一无二?婉贵妃淡淡一笑,独一无二又如何?
呃
还有,婉贵妃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大度,也不是什么人什么事都肯包容的
主子
不说我了!婉贵妃拿另一只手,在银锁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含着笑,还是说回你——
顿一顿,你看,你并不止于‘喜欢就是喜欢中意就是中意’——你最终能够嫁给自己喜欢自己中意的人!
再一顿,怎么说呢?嗯,终究是——自己的命数,自己做了主了!
主子,这是您和王爷替我和他做的主呀!我自个儿,哪儿成啊?
婉贵妃一笑,不接银锁的话头,自己说自己的,而且,夫婿又上进,又争气,又出息,小两口快快活活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顿一顿,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叫人羡慕的吗?
银锁满脸的喜悦和羞涩,对着婉贵妃,福了一福,这都是主子——呃,还有王爷——的大恩大德呀!
直起身子,脸上的光彩,愈加灿烂了:
嗯,其实,要说独一无二,咱们王爷,更加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哎,您和他,都是这个独一无二,若能够在一块儿
话没说完,晓得不对——说过头儿了!
想改口,一来不晓得咋改,二来也赶不及了,只好生生打住,不由就满脸通红了——这一回,这个红,是憋出来的。
婉贵妃目光一跳,却没有生气,只平静的说道,孟学好的事儿,你倒是真应该好好儿的谢谢辅政王——
顿一顿,不过,我和你,是比不得的——
轻轻叹一口气,我不敢有也没有资格有别的什么想头,目下,唯一的想头,就是能够早一天离开紫禁城这个活棺材——
说到这儿,细白的贝齿咬一咬嫣红的樱唇,用一种决绝的语气说道:
现在,我总算是一只脚迈出了紫禁城的门儿——既迈了出去,这只脚,就绝不能再缩了回来!——绝不能再缩回到这个活棺材里头来!
婉贵妃出宫别居的心思,银锁是很清楚的,不过,以活棺材来形状紫禁城,却是第一次出于婉贵妃之口——至少,银锁是第一次听婉贵妃做如是说。
不由就心头震动了!
主子,您一定可以出宫别居的——有王爷在啊!
婉贵妃不说话,站起身来,走到南窗下——可以感觉的到,伊人正在努力抑制着自己激越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转过身来,银锁,你晓不晓得,他打赢了苏窦山大海战,我为什么那么高兴?
这——
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主子,您当然高兴了——我也高兴啊!——咱们不都盼着王爷打胜仗吗?
婉贵妃的脸上,已经看不见笑容了,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海战,咱们若打输了,会怎么样?
啊?呃,没想过啊怎么可能打输呢?
怎么不可能?兵凶战危,天底下哪儿有必胜的仗?何况,对手还是法兰西——还是海战!
呃,也是,您说过的——
银锁努力回想着婉贵妃之前说过的话,一边儿想,一边儿说:
您说,‘以前,陆上,咱们就算打不过人家,无论如何,多少还能走上几个回合,实在撑不住了,才不得不认输;海上,那是半个回合也走不下来的,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同人家对阵的资格’——
说到这儿,用困惑不安的语气,重复婉贵妃的问题,那,这场海战,咱们若打输了,会怎样呢?
这场海战若打不赢,婉贵妃一字一顿,整个仗——对法兰西的整个仗,就打不赢了!
啊?啊!
你想一想,若咱们打不赢对法兰西,又会怎么样?
这
银锁隐约晓得婉贵妃的意思了,她本是极聪明的人,略一深思,背上便不禁起了一层寒栗,额头上也不禁见汗了!
你晓不晓得,婉贵妃轻声说道,有多少人,像饿狼一般,伏在暗处,就等着他犯错等着他打败仗?
银锁的眼睛,一下子惊恐的睁大了。
只要他一犯错一打了败仗——婉贵妃微微的咬着牙,这帮子饿狼,就会四面八方的扑上来,将他撕的粉碎!
银锁失声道,不能吧?!哪个敢?!还有轩军在呢!
所以——他们才盼着他打败仗啊!
银锁张了张嘴,只觉口干舌涩,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即便有轩军在,婉贵妃说道,那班人,也未见得就真正死心了!——不然,他怎么会遇刺?轩军又怎么会入城入宫?
银锁浑身一震。
果真不幸而有那样的一天——婉贵妃目光灼灼,他做不成辅政王了,甚至——
打住,透一口气,你想过没有,咱们又会怎么样?
咱们?
是!咱们!
呃,这个
首先,婉贵妃的声音,极轻,也极清晰,皇上肯定做不成皇上了——那班人,怎么能够容许女人做皇帝?!
银锁的脸,刷一下,白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婉贵妃继续说道,皇上既做不成皇上,我这个‘皇考婉贵妃’,自然也就做不成‘师傅’了——那班人,怎么会容许女人做‘师傅’?!
银锁一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
‘出宫别居’什么的,就更别指望了!婉贵妃声音冰冷,我只好一辈子窝在这个活棺材里头,慢慢儿的闷死烂掉!
银锁高耸的胸脯,不断起伏。
这已经算好的了!婉贵妃冷笑着,说不定,因为我做过这个‘帝师’,违背了‘祖宗家法’,甚至,给我戴上一顶‘附逆’的帽子,请我自裁——或者白绫三尺,或者鸩酒一杯!——都不算稀奇!
银锁再次失声,不能!不可以!
所以,婉贵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场海战,他一定要打赢了!
对!对!银锁拼命点头,他——啊,是王爷——王爷一定要打赢这场海战!
所以,他打赢了这一仗,我才会那么高兴——这一仗打赢了,整个仗——对法国人的整个仗,就有九成的把握了!
银锁以手抚胸,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婉贵妃的目光,落在紫檀圆桌上的那一大堆信封上,脸色慢慢的变红了——不是因为羞涩。
银锁,她轻声说道,只有他在,咱们——咱们女人,才能够过上正经日子——我是说,才能够正经像个人那样过日子!
这个话,银锁听着,就有点糊涂了,呃,主子,您的意思是——
这个世上——婉贵妃的眸子里,现出奇异的光彩,不,不止于‘这个世上’,应该说是‘古往今来’——
顿一顿,他是我知道的——不仅仅是我认识的——古往今来,唯一真正对女人好真正把女人当人看的——男人!
再一顿,补充说道,不仅仅是对他自己的女人好,不仅仅是把他自己的女人当人看!——是把所有的女人都正经当人看!
这——
不然,婉贵妃说道,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大气力去禁缠足?——缠足的苦楚,咱们旗人不明白,其实,那真是生不如死的!
顿一顿,缠足,世祖圣祖都禁过,可是,都不过说说而已,汉官们哼唧几句,也就不了了之了,哪一个,像他这样子下气力像他这样子动真格的?
再一顿,还有,他为什么要叫女人出来上学做事?为什么要派女留学生出洋?——连自己的妹妹都派出去了!
妹妹?呃,也对,芸格格,那就算是他的亲妹妹了!
婉贵妃偏过身子,将目光投向幽暗的窗外。
过了片刻,悠悠的说道,我确实仰慕他,不过,并不仅仅因为——
话说半截,打住。
再过片刻,重新开口,声音极轻,也极坚决:
银锁,咱们不但要祈祷他打赢法国人,还要祈祷他——诸神呵佑,宵小远避,无灾无痛!
顿一顿,要祈祷他,一直一直——执掌大政,替中国这条大船掌舵!
第一百八十二章 殿下,俺来给您送老婆啦
银锁离开乾清宫之后,关卓凡即出宫回府,待他到了朝内北小街,一下车,门房就上来禀报:英国驻华公使阿礼国爵士已在花厅中候着了——已等了两刻钟了。
阿礼国非常准时,迟到的是关卓凡。
关卓凡随即吩咐,请阿爵士书房相见。
这一个晚上,关卓凡先后见了两位客人:英国人在先,普鲁士人在后——阿礼国前脚走,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后脚到。
先说阿礼国吧。
阿爵士的来意,除了恭贺苏窦山大捷之外,主要是为了露易丝公主的婚事。
上一回,阿礼国将自己的天才计划向关卓凡挑明之后,后者虽临大事以镇定,却也难免瞠目结舌,沉默良久,终于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若对法战事失败,一切皆无从谈起;只有战局到了胜负已辨的地步,讨论这样的事情,方有意义,目下,绝非发动此事之良机,不然,徒令相关人等为难,爵士厚意虽可感,但是,操之过切,适得其反,这个务请慎重,务请慎重。
关卓凡虽然在打太极,但阿礼国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对于这门婚事,关亲王殿下并没有一张口便婉转回绝。
事实上,阿礼国也未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他操作此事,本就打着一个两头逼的主意——一头逼维多利亚女王,一头逼关卓凡;甚至,您二位本人乐意不乐意都不是最重要的——这是为了英中两国的国家利益!长远利益!
至于露易丝公主的意愿,根本就不在阿礼国的考虑之列——在阿礼国眼中,露易丝公主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仅仅是实现大英帝国利益的一件工具罢了。
一大堆花样恭贺之后,阿礼国说道,现在,中国既已获得了苏窦山大海战的胜利——且是压倒性的胜利!则越南战场的战事,虽还在胶着之中,但中法战争之大局,鄙人深信——胜负已辨!
既如此,殿下,这门婚事,嘿嘿,咱们就可以正式发动了吧?
未等关卓凡出声,阿礼国又补充说道,露易丝公主之改宗,牵扯复杂的宗教仪轨,必须先容于西敏寺,这不是一日之功的事情,所以,必须尽早着手,以免仓促。
改宗?俺的中国宗还不晓得在哪儿呢?您就改宗?
关卓凡的别立中国宗,阿礼国的露易丝公主的改宗,详见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三百四十三章《自养,自治,自传至第三百四十六章《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沉吟片刻,关卓凡说道,中国宗之立,得等到战后——至少,要等到战局进一步明朗之后,才好正式着手;且这是整个中国天主教的改宗,其牵扯,远较一人一姓之改宗繁杂,更不是一日之功可办的,眼下,我的全副精力,都在战事上头,这个,暂时实在是无力旁顾啊!
爵士,您看,总得先有了中国宗,露易丝公主才谈的上改宗,不然,往哪儿改呢?
阿礼国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殿下,我说的是先容——先在西敏寺那儿打好招呼,该扯的皮,先把它扯完了,待中国宗一立,露易丝公主立马就可以改宗了——不耽误事儿啊!
关卓凡只好说,我这边儿也需要先容——同时娶三位正妻,非但本朝从未有过先例,就是整个中国历史都算上,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先例?这个,体制上,须先容之处,实在太多太多了,什么时候能够办妥,我并无绝对的把握啊!
毕竟,我的两位妻子的身份,都非常非常之特殊,操作此事,必须特别特别之谨慎,对此,爵士一定是理解的!
我的意思是,兹事体大,还是要等到我有足够把握了,才好正式发动啊!
以我之见,此事须中英两方同时着手,孰先孰后,彼此都难免尴尬,而现在,我的精力,不能不先摆在战事上头——法人的海军,还有第二批次,实力未容小觑;陆军——爵士方才也说了,越南的战事,还在胶着之中啊。
一个不小心,胜负已辨变成胜负不辨,才耽误事儿呢!
阿礼国做足了遗憾踌躇的表情之后,终于说道:好吧,谨遵辅政王殿下的吩咐,此事暂缓发动!
不过,殿下于军务倥偬之际,务必请留心此事啊!——此乃人生大事,其实,并不比军国大事更小啊!对吧?哈哈!哈哈!
呃对,对!嘿嘿,嘿嘿。
阿礼国表面上虽然遗憾踌躇,心里头却其实是非常满意的——同样是暂缓发动,上一回,并未涉及这门婚事的任何具体事项;这一回,却已在讨论改宗一类的具体问题了——
这就意味着,关亲王殿下已一步步走进了俺的彀中——俺替女王陛下找的这位乘龙快婿,应该是走不掉的喽!
阿礼国的步步紧逼,似乎给人一种错觉,他在关卓凡面前,是强势的——不过,这确实就只是一种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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