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荒绝

    这日下午，药叶儿与栾聊了许久，从杂症聊到医理，从荀药谷聊到龙城。

    药叶儿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抱手嘟嘴，时而认真皱眉。

    栾始终都是淡淡的笑着，看着药叶儿的一举一动。他满脸的欢喜，赞许之色——她比儿时开朗了许多，比儿时长高了许多，比儿时好看了许多。

    栾的眼睛舍不得从药叶儿的身上移开，好似要把这八年欠下的，一次补完一样。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西下，栾伸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药叶儿的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她这才觉得应该回药房了。

    此时栾府门口一声马儿的长鸣，只见邵子牧翻身下了马，邵子牧大步走进栾府，皱着眉，神情严肃。

    药叶儿见到邵子牧，不由的心虚，往栾身后躲了躲，她想起中午诓了邵子牧，说是要在药房休息。跟着她的龙影怕是已经把今天的事情如实汇报了。

    栾见药叶儿往她身后躲，溺爱一笑，想都不想，便欠身行礼，“见过五皇子。”

    邵子牧眉眼一挑，“叶儿可是与栾公子聊的投机，准备住这了”

    “我……我正要回去呢。”药叶儿拽着栾的衣袖，心虚的厉害。

    栾见药叶儿这样，连忙解围，对着邵子牧说道，“五皇子，叶儿是来与我说帝君的后续治疗的。”

    药叶儿点着头，“嗯嗯。”

    “可是说清楚了”邵子牧依然神情严肃，甚至有些愤怒，他居然直接叫她叶儿！不过半日，他们的关系居然如此亲密！

    “说清楚了，我们……我们回药房吧。”药叶儿说完，便从栾身后出来，对着栾说，“明日带我去看看圣冼。”

    “嗯。”栾点头。

    药叶儿随着邵子牧一起上了黑风，药叶儿被邵子牧揽着，不敢乱动，邵子牧拉起缰绳，深深的看了一眼栾，栾一改刚才的态度，用淡漠的眼神盯着邵子牧。

    就是如此简短的四目相会，两人却觉得长如一个世纪。




十七、旧恨（3）
    “麻烦”药叶儿想不明白了，去云天楼拍药，拍了一下午都没拍回来。

    “你自己看看吧。”邵子牧手一拉缰绳，黑风停在一家装饰奢侈、灯火通明的楼宇前面，只见里面陆陆续续有人往外搬着碎桌子碎椅子，又有新桌子新椅子被搬进去。那楼宇前面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云天楼。

    药叶儿瞪大了眼睛，“云天楼……被人砸了”

    “嗯。”邵子牧眯着眼睛。

    “何人这么大胆，居然敢砸楼！”药叶儿倒是有些好奇了，一般来说，这种比较出名的拍卖行，背地里少不得有些黑势力坐镇，毕竟卖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且云天楼里的人，应该都是练家子，怎么楼说让人砸就砸了呢。

    “邢武已经去问了，我们回药房等着便是。”邵子牧一转马头，黑风长鸣一声，朝着荀金药房的奔去。

    回到药房之内，人明显比白天少，晚上前来寻医抓药的人少了许多，只有药房之内的药童们在药柜前面抓药，给住在荀金药房的病人们熬药。

    水芯已经在药叶儿房中摆了晚膳，药叶儿见不再是药膳，心下松了一口气，便坐下，三下两下的开始吃起来。

    邵子牧跟着进来，见药叶儿已经开始吃饭，笑道，“叶儿似乎很怕苦味，上次也是，哪怕是受累成那样，也不愿意吃苦药。”

    药叶儿嘴巴里塞了东西，囫囵着，“食不言，寝不语。万一噎着算谁的”

    邵子牧笑眯眯的看着药叶儿却也不再说话，拿起筷子，慢慢品尝，到底是王族修养，不像药叶儿一般吃相狼藉。

    这饭吃的倒是安稳，吃完饭水芯派人来收桌子，只听见邢武“噔噔噔”的跑上楼，在楼梯口，看着小厮端着撤下去的盘子，从药叶儿与邵子牧的房中走出来，小声嘀咕，“我还饿着呢。”

    此时房中传来邵子牧的声音，“记着你呢，给你留了些饭菜。”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邢武没想到邵子牧的耳力这么好，吓得赶紧跑过去，只见桌上确实留了一些菜与几个馒头，邢武不好意思的傻笑。

    “坐下边吃边说罢。”药叶儿拉过一个凳子，邢武不敢与邵子牧同桌，站在那没敢动，邵子牧看了一眼邢武，起身去翻看药叶儿书柜上的书。邢武这才嬉皮笑脸的，坐下，狼吞虎咽起来。

    邢武嘴里塞了一口大馒头，说道，“猪（主子……云天楼好像是被圣手城里非常有名的药商给炸（砸了。”

    药叶儿听邢武叫邵子牧，“噗”的一下笑出了声，邵子牧皱着眉，“你吃完再说罢。食不言，寝不语！”刚才药叶儿说他的话，他原封不动的送给了邢武。

    说这话的同时看着药叶儿，药叶儿想起自己让邢武边吃边说的，故意假装缕着自己的头发，装没听见。

    这个人真的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好不容易邢武吃完了饭，喝了一口茶，站起来，对邵子牧行了个礼，“主子，吃完了。”

    邵子牧才慢慢悠悠的走过去，坐下，邢武说道，“刚去听云天楼的伙计说，好像是城中的白家闹事。说花大价钱拍得的药材是假的，于是就与云天楼的掌柜理论起来，后来找药师来验药，说药确实有问题。于是白家大少爷白佑一怒之下，就喊人来把云天楼砸了，云天楼理亏，也不敢真拦。”

    “云天楼卖假药”药叶儿有些不信，像云天楼这样在圣手城里以拍卖药品起家的拍卖行，楼里应该是验药非常厉害的药师，怎么会有假药，药叶儿看向邢武，又问，“什么药”

     



十七、旧恨（4）
    邢武还是一脸纳闷，“这跟二皇子三皇子有什么关系……”

    药叶儿看邢武这表情，笑问道，“邢武，你想想，白家说到底也就是个药商，商人每月银子流水虽然很多，但是有些银子是不能动的，比如下个月收药农的药材钱与发给各个店铺掌柜伙计的工钱，以及府上下人的月钱，再加上之前拍百虎骨丹花的银子。

    ”哪怕白家再不缺钱，能跟你们家殿下的汇财钱庄紫金牌比吗你要知道，你家殿下，光买我荀药谷的紫金牌，就花了十几万两黄金。

    “若不是邵天启、邵天翊将子牧来拍软果的消息透露给白家，我想白家也不会出这下下策。”

    邵子牧听见药叶儿说十几万两黄金的时候，眉角一挑，嘴角上扬，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药叶儿。

    而药叶儿说的认真，盯着邢武，并没有注意到邵子牧正在以玩味的神情看着她。

    “对啊！殿下来的时候，就承诺说将带一味药材正对帝君病症的药材回去，若这药材带不回去，就是欺君，是死罪啊。”邢武一拍大腿，才醒悟方才邵子牧说的话。

    “子牧认识云天楼的人吗”药叶儿问邵子牧。

    邵子牧皱着眉，“江湖组织，从未放在心上。”

    药叶儿想了一会，便手中捏诀，“水芯，来我房中。”

    不一会，水芯就来敲门，药叶儿让水芯进来，问道，“水芯，你可与云天楼的人相熟。”

    水芯摇摇头，“火老经常去拍药材，是与云天楼的人相熟，只是今天下午火老便闭关炼丹了……火老这一闭关，少不得要段时日。”

    “我们明天只能去找圣冼帮忙了……”药叶儿看着邵子牧。

    “你的意思是……让栾公子带我们去见圣冼”邵子牧想起今日药叶儿在栾府与栾亲密的样子，心中就一阵不悦。

    “嗯，只能如此了。”药叶儿寻思了片刻，耸耸肩，表示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邵子牧想起栾看他的眼神，那淡淡的眼神中透着敌意，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他征战沙场多年，对这种眼神气息再熟悉不过。

    恐怕那位栾公子的身世不简单，需要调查下。

    邵子牧眼睛一眯，对邢武说道，“邢武，再去打听，我就不信偌大圣手城，只有那一颗软果。”邢武领了命便下了楼，水芯看了看药叶儿也退了出去关上门。

    药叶儿觉得她一提栾，邵子牧整个眼神都不对了，有些奇怪，“为何不让栾帮我们。”

    邵子牧不说话，神情淡漠，药叶儿急了，“邵子牧，软果本来就是个稀罕物，这颗软果由云天楼那种地方拍卖，你觉得圣手城还会有第二颗吗你太小看云天楼的手段了罢”

    邵子牧依然不说话，但他如何不知，云天楼那种地方，只卖孤品。就算当时送过来的果子有几颗，最后也会被他们毁的只剩一颗。

    孤品，无价。

    药叶儿不明白邵子牧为何不想与栾有任何牵扯，问邵子牧，“为何我提到栾，你就是这幅样子你就算再不喜欢他，也应该有原因罢”

    邵子牧头微微侧开，淡淡的回道，“没有原因。”

    药叶儿只当是他吃栾的醋，觉得多说无用，便气鼓鼓的翻上床，翻身冲着里面闭着眼躺着。

    过了一会，只听见窗户开合的声音，药叶儿立马翻身起来，扫视了一遍屋子，然后又看着窗户，邵子牧已经翻身出去了。



十七、旧恨（5）
    药叶儿话音刚落，暗芯先一步出手，手中的小短剑只取领头龙影心脏，那龙影脚下发力，立马后退半步，让出位置，回手抽出手中的剑，横扫回去。反应的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但是暗芯毕竟是先手占得先机，她似乎早就龙影会如此应对，便中途沉下身去，仰面避过剑锋，脚下一滑，左手的三枚银针已经出手。

    那龙影毕竟是跟着邵子牧久经沙场的龙影，哪怕是现在夜深可见度极低，他也能看见那三根包裹在黑暗中的银针，一闪而过，见暗芯的动作就知道必是暗器，连忙收招抬剑格挡。

    “叮叮叮。”三声银针撞击在剑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与落地的声音。

    暗芯嘴角微笑，双手撑地，脚跟着银针一起已经到了那龙影的面前，狠狠的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那人挡掉了银针还来不及回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暗芯一招得手。

    剑插在地上向后划行了一丈远，才勉强停住了，那人嘴角流出一丝血迹。暗芯双手撑地翻身起来，盯着那人，心中不由的暗赞，到底是跟着五皇子邵子牧征战沙场的人，身上有点东西。

    那人也是身体素质好，接了暗芯的这一脚，硬生生的挺住了。高手过招不过就是一招半式定胜负，显然暗芯的偷袭的功夫在龙影之上。

    这时远处一声箭啸，琴胤耳朵聪颖，回身对着屋顶就是一弦，那箭“咔嚓”一声，折断在地。射箭之人见状，并没有停，又是连发数弓，琴胤拨动琴弦一一挡下。剩下的三个龙影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的过去围住了药叶儿，说道，“得罪了。”

    药叶儿淡然置之，一声冷笑，站在原地丝毫不畏惧这三个龙影的联手围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那些龙影刚抬起手，身体忽然失去的知觉，纷纷倒地，一动也不能动。那领头的龙影也是身体一木，倒在了地上。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药叶儿，远处射箭的龙影见大事不妙，立马隐了身形，退开去，回禀邵子牧。

    “要追吗”琴胤收起红琴问道。

    “随他去罢。”药叶儿外衣轻纱拖地，慢慢的从这几个人身边走过，一阵诡异的香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冷声说道，“若你们不是邵子牧的龙影，现在就已经被我毒死了。以后截我，记得不要给我散毒的时间。琴胤，你在这里等着。邵子牧来，再给他们解毒。”

    琴胤欠身，“是。”

    暗芯收好自己手里小刀，跟着药叶儿一起翻上房子，消失在夜色里。

    龙影动弹不得，一阵懊恼，怎么就忘记荀药谷除了精通医术，毒术也是登峰造极的存在。

    栾府围墙边上的树枝轻轻一颤，几片叶子缓缓飘落，与叶子一起落地的还有药叶儿。她远远的便看见栾府的里院还有烛火闪烁。药叶儿绕过院门，穿过回廊，寻着烛光轻手轻脚的而去，透过敞开的大门，见栾在寝室中，跪坐在书桌前，认真的写着什么，时而写一写，时而翻一翻医书。

    突然栾猛的抬头，左手一收，眼中杀气尽显，但是看清楚来人是药叶儿，微微一愣，意外的站起身来，走出屋子，向药叶儿迎去，“叶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药叶儿本来心情很差，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看见栾认真研究医术的样子，居然觉得很欣慰，把手往身后一背，俏皮的笑道，“我想你了，所以又来了。你不欢迎我”

    栾虽然知道药叶儿这话是逗他玩儿的，但是还是脸颊微红。快走两步，伸出手把药叶儿从门外拉进来



十七、旧恨（6）
    “这是荀药谷的规矩，历任接替谷主的人，都要种火毒。或许正是因为身上有无解之毒，荀药谷才回有今天的地位罢。不断地试炼丹药，不断的试毒，不断地翻新医术。在有限的生命里，不断的追寻生命的极限……”药叶儿解释。

    栾看着药叶儿淡然如雪的表情，眼里尽是心疼，原来接任传说中的江湖鬼谷，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栾嗟悔无及，“是我无能，若我这些年在勤奋一些……或许能帮你一点……”

    药叶儿笑着，摇着头，“栾，不必自责。好在，我还有时间。说不定有生之年，我能完成历任谷主的遗志，破解此毒……”

    “毒发时，很痛苦吗”栾怜惜的看着药叶儿，想伸手去摸一摸她得脸，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习惯了。虽然历任谷主没有解了这毒，但是减轻毒发时的痛苦的法子倒是不少。”药叶儿拿过栾刚才在写的东西，细细看着，有意岔开话题，“你在写于风湿有关的医文”

    荀药谷的医术，他是知道的，若是九任谷主都无法破解，那必定是留下了许多缓解痛楚的法子。栾这么一想，心里多少有些放心，要解这毒确实不能心急，必需从长计议。

    看见药叶儿不想让他操心的样子，他也无法继续追问下去，只能点头，回道，“圣手城中前来求医的多数是老者，都是常年被风湿所困。明日医学会，我想把我这些年积攒的医治风湿的经验与手法，宣讲出去。若是有医师开悟学去一二，也是造福百姓的事情。你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改的”

    药叶儿目不转睛的盯着栾写的文章，说道，“我们从医本就不属一个流派。对病因的理解，以及治疗手段都不一样。栾的医文，我还是不要随便改罢。”

    “我想听听你的高见。”栾见药叶儿一副不是很想说的样子，轻声道，“还是，我不入荀药谷，是没资格学习荀药谷的医术……”

    药叶儿摇头，看着栾一脸落寞，良久，才说道，“你可知道风湿除了后天积累成疾，还有先天这一说”

    栾皱着眉，“你是说，这并非是一种后天形成的病，也会有先天不足的原因诱发。”

    药叶儿点头，“栾很聪明，一点就通。这病乍看是多年风气湿气侵入身体所致，其实这风湿也有先天一说。用我们荀药谷的理念，就是任何疾病，除了瘟疫这类的传染病。其他的大部分病症，都是有先天的可能的。幼儿时期可能看不出什么不同，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就会看得很明白。你可遇见过五岁小儿风湿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