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路

    而东斗剑气更加的细腻灵巧，追得人无处可逃。也就是在释身这样强大的防御下，鬼哥仍能找到喘息的机会。他知道如此强度的剑气绝难持久，所以他仍然在等，也只能等。

    又一次避开耀眼的东天剑气之后，鬼哥发现对方的剑气密度有所下降。虽然不能凭此认为佟言非已经有些吃力，但这终归是个好现象。但是转瞬之间，一阵极其刺耳的剑鸣声冲进了他的耳朵。他眼前一昏，心下急叫不妙，紧接着剑鸣之音已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剑鸣之音交织出一张无形的大网，已将鬼哥死死锁住，他被这刺得脑仁剧痛，身体也一下子沉重下来。这种音波攻杀极难抵御，鬼哥急将二身收回，并立即以大千钟护魂，亲自以本尊施展不动时轮，这才立刻稳定下来。而此时佟言非九身踏剑而立，已经围成了一个大圈。

    “古道友果然非凡，若非佟某略识仙机，今日仍恐奈何你不得。不过你能死在佟某的东天剑曲之下，想来亦可无憾了。”佟言非的本尊面色苍白七孔溢血，但话音却是更加铿锵，如同匣中剑鸣。

    “能有佟兄如此对手，古某实是获益良多。不过佟兄想靠这一剑以定胜负，恐怕未必能够如愿。”鬼哥在经过略微的惊慌后，已经平静了下来。

    眼下的局面虽然是佟言非游刃有余，而他却被锁死了身形，但凭他的爆发力却仍有把握挣脱。但他没有这么做，心下在这一刻瞬间清明雪亮。

    近三个时辰的激战里，在他看来佟言非遁速如神，可在佟言非眼里他何尝不是滑不溜手。佟言非想将他困死诛灭，他也同样想与佟言非正面角力，而这个时刻已经到来了。

    剑气共鸣之音很快达到了极限，此时剑音已与有形剑气的杀伤力相差无几。数千里内云朵为之割碎，天风截于细无，正在飞翔中的雁鸟纷纷血流羽散，却又被绞成极细的尘屑。

    佟言非虽然七孔流血如注，但眸中的神彩却更盛。这东天剑曲虽然会一次性耗尽他平时积蓄的道念，但威力却犹在他预料之上，这让他心下不由得一阵自傲。

    鬼哥虚空盘坐，周身一轮如虚似幻的金色光轮罩体。在不断承受密雨样的剑音的攻击后，传入元魂的确实转化成了一支乐曲。

    此曲惊绝悚亢，如同在勾勒一把不存在的剑。此剑如东斗星飞，又似东天浩瀚，茫茫然煌煌然幽幽然，几种绝不相同的剑意揉合在一起，最后释放出那斩尽杀绝的锋芒。

    在常人看来，这一招神通滴水不漏，庶几近乎道矣。旦凡是同境修士陷入此域，即使十个八个联手，此时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在成就道心者回过头再看这近乎于道者，分明如同画饼。登上高楼凭栏望，那风景与仍爬在梯子上的岂能同日而语。如果用对了力道，只需轻轻一推，便可将后者打落尘埃。

    鬼哥五指端上星光闪耀，轻轻按在了无稽牙琴之上。要让这一件至上仙宝发出声音绝非易事，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靠四野星辉勉强弥补自己与金身的差距，至今也不过勉强能连续拔动十下八下而已。所幸音准尚可掌控，倒也能成乐调了。

    鬼哥顾不得指上如刀切斧斩样的剧痛。一弦动，琴音如大风突号。二弦动，其声似剑拔弩张，三弦动，似龙蛇迴舞，四弦动，又成一山青苍。

    佟言非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东天之上像是突然钻进来一只猛恶凶禽，不但力大无穷而且爪利喙锋。他苦心强织就的天网在狂乱的摇晃中被抓开一道道口子，一寸断而节节崩，任何如何努力却再也无法弥补完整。

    佟言非听到第五弦时，便已觉网中重如万岳，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了。眼见剑曲寸功未奏便已被彻底打乱，他心下一阵意兴萧索。为免道基彻底损毁，亦不敢再听第六弦，因而立刻封闭了耳觉，并迅速向远方逸走。无稽琴音虽能直慑元神，鬼哥的造诣却浅得可以，是以他离开了五六百里之后便已经没有危险了。

    鬼哥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再弹已是多余，便就此收起琴来。眼见对手诸大分身已经散成了一片片天云，在已经颇黑的天色中重重




三九一章 极乐三脉
    c_t;鬼哥回到小阁楼内，右手青黑已然及肘，散发出一股灰败腐朽之味。这是强奏无稽琴的后遗症，大概两个时辰之内，生机气血不能再充盈左臂。

    一层层死皮腐肉剥落下来后，露出了其中清朦朦的骨光来。展了展骨指，知道并无大碍，这才取出七劫钵疗伤。

    “老鬼，先前干么不理我，现在又急火火的让我回来。”鬼哥一脸的不以为然。

    老鬼冷哼一声道:“你是猪么为什么尽干蠢事”

    “你是说血牙龙尊我不过是敷衍他罢了，这不是正要与你商量。”

    “商量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他既然找死，你成全他就是了。你干的蠢事何止这一件。第一，若是与赤陀战后便即认输，岂会招来这么多仙士的注意。第二，既然出了手，为什么不彻底干掉姓佟的。第三，平手也就平手了，你何以就此放过彭氏那小妞”

    老鬼连珠炮似的发问，鬼哥老脸登时一阵发热。他今日处事的确有诸多漏洞，结果是一个不进不退，徒招敌视而未得半点益处，于后日之计有大害而无一利。虽然当时他自有这么做的理由，但老鬼的指责亦无可辩驳。

    “是我思虑不周。”鬼哥叹了口气，又道:“佟言非难杀的很，你是明白的。月灵她……毕竟是秀儿的妹妹。”

    老鬼厉声喝道:“我恨的就是你这种拖泥带水的性子。你对我魔道何来如此偏见，即使你的魔道功法有释门功法一半造诣，今日要取他性命也易如反掌。我先前就提醒过你两次，她是极乐的后人，要你小心行事，你居然没有采取任何手段。你不是听不懂，而是仍觉自己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所以不愿意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鬼哥登时哑口无言。扪心自问，他对魔道的偏见是有的，而且很大。即使已经成就了魔天，他对魔功一直是不冷不热，戒防之心甚重。而他从一个乞儿走到今天，骨子里自视不高也属自然，做人且意犹未尽，许多事不甘平，又岂能就此以神仙自居。

    “道心一就，乾坤自成。你这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就绝没有回头之路。凡心之内倾乎所有，皆是道心大敌，杀之唯恐不尽，岂能再滋而养之。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任何一丝凡念皆是道心的漏洞。千里之堤尚溃于蚁穴，从虚无飘渺中筑起的道心就更需谨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今日一战，姓佟的给你上了一课，这好的很。现在你明白自己的缺陷有多大了么。凡能逾越大境界对敌者，尽皆身具超越本身境界的力量，这种事并不新鲜。在你眼里，佟言非的皮毛道法似画虎类犬。但你的道心在真正的仙士眼里，恐怕也只是镜里空花。”

    “灵机、境界、功法、经验、感悟，你还没有一样合格。因为你修行的时日实在太短，进境又太快，错漏百出不足为怪。但也正因如此，你所遭遇的敌手和凶险也会更多更大。我思来想去，除了运气之外，能有助于你的竟只剩下了‘慎行’两个字。”

    “小子，你不要怪老夫。有老夫在时，你尚且一再险遭生死大劫。他日老夫一去，这世上能帮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你这样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啊。”

    鬼哥震惊之余，心下一阵阵感动。在这个世上若说有一个人真正关心爱护自己，那么也就只能是老鬼。可是这唯一的一个人，也恐怕不久便要离自己而去。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自己穷了，也明白了自己确实从未富有过。但自己也不是一无所有，起码还有这么一个老不死。

    想到这里，鬼哥精神一振道:“依你之见，干掉极乐是否有可能”

    老鬼略一怔，然后便满意道:“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却渺茫之极，极英这两个字的含意你还不懂。极是极限，世间灵力至此而绝顶。英是灵英，化实结英以正神纲，由此才可载道通玄。灵英的坚固程度，远甚你见闻过的任何事物，几乎是不可破坏的。莫说是你，即使像九银那样的明实圆满境界也不敢做此妄想。”

    鬼哥继续问道:“那你当年是如何打败极乐的呢如有同为极英境界的血牙出手，难道仍然办不到么”

    老鬼摇头道:“你不懂。极英修士几乎是不可被真正杀死的。我当年破了极乐的道心，也湮灭了她的元神和躯体。但即使是同为极英境界，也只能知晓自己的灵英所在，而感应不到他人的灵英。既然感应不到，那么要毁去自然是不可能了。这样一来，仅剩的极英也许直到寿元断绝也难复活，即使复活了也未见得能再走到鼎盛的高度，与被杀死已经没多大区别了。”

    鬼哥登时惊讶道:“那即是说，我们根本奈何不了极乐，血牙老儿是在骗我”

    “这也不尽然。”老鬼沉吟道:“我当年以天魔解体惑敌，道心随着灵英隐藏了起来并未被毁，只需滴血重生重新寻回道心，复元便指日可待。但极乐则是以残存道天吸引悟道之修，借其感悟之力重塑道心，这是完全不同的。即使她道心重就，也仍然需要一个寄体宿魂，复元过程要艰难得多。”

    鬼哥的眼睛一亮道:“那么我们在她这副寄体上打主意，岂不胜过硬撼道天。”

    老鬼嘿嘿一笑道:“这事我本想到时再告诉你的。老夫看得出来，说起挑选寄体，其实彭氏姐妹都是极上之选。不过老夫现在也不能确定，那道天最终会选择哪一个。你的魇术对仙君道天影响怕是微乎其微，到时须得与寄体两相照应才会生效。可是现在你弄丢了一个，这事就难办了。”

    鬼哥挠了挠头道:“现在去夺恐怕来不及了，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血牙这老儿有什么利用价值”

    “哼，极乐选在这个时候复活，多半是冲着老夫来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道心种魔施加在她寄体之内，让她永世不得超生。但这种法术要求太高，你我都不能用，只能退而选择魇术。只要让她不能来仙屿添乱，目的也就算达到了。一旦老夫复元，她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血牙，哈哈，不是老夫瞧不起他。凭他那几手玩意，连给极乐提鞋也不配。你知道他的仙君之位是怎么得来的，他靠着龙族寿数无算，从成为仙士开始就一直闭关，生生熬了四五万年，硬是憋成了灵英才敢出关。在当年仙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什么龙尊，出了名的缩头乌龟。”

    “他出关之后也算是一方仙君，小辈面前一味妄自尊大，可是在仙君的比斗中就从来没赢过。后来干脆就不出现在仙君的圈子里，反而找了个低等宗派去称尊作祖了。至于他的下场，你一定想不到，他是先被夜叉昊天战神生擒，拔了一颗本命龙牙后，又送给极乐当做了寿礼。这样一个鼠辈绝对不能指望。虽然没法顺势把他灭了，要防他一手却是必然的。”

    鬼哥闻言不禁瞠目结舌，犹有些无法置信。回想起血牙龙尊当时的那股气势，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是这样一个窝囊废。回想起他的满口胡柴，以及在夜叉仙宫内偏偏没有与他的傀儡交过手，鬼哥此时倒也恍然大悟。仙君之中也有这样的货色，这还真是世间奇闻。

    老鬼语气一转道:“不过他毕竟是个极英修士，若是有意加害于你还真是个问题。叫你留下赤陀，正是为了此节。须得我亲自施为，到时他若真敢有不轨之举，必吓破他的狗胆。”

    极英修士再弱，也仍是个极英修士，而号为仙中之君。而严格来说，鬼哥仍只是个元婴修士，要他去



三九二章 梵一鬼语
    c_t;乾纲一顶是一式极其强大的仙术，不过这并非它原本的名字，它应该叫做独龙触，而且是血牙龙尊创下来的。不过在后来多方辗转之下落到金云阙时，施展者少了那双坚利绝伦的龙角，自然就要用头壳来顶了。

    为了重现独龙触的强大威力，金云阙的先人将其略做改动，仿这一顶的神髓于神宫内演化，竟无意中模仿出了些许天道法则的意蕴来，后来才命名为乾纲一顶。

    赤陀作为血牙龙尊的寄念之身施展出这一招理所当然，鬼哥搜过他的魂知道他的冤枉，但金云三老显然不这么认为。在他们强烈要求之下鬼哥答应了交出赤陀，但绝不是马上，而是要等到天宫结束之后。至于交换的条件嘛，鬼哥毫不客气的狮子开口，要下了好大一批上等符材。

    月湾十神分成了两派，接下来的激烈碰撞可以预见。但金云三老对此准备不足，实际上是被迫的，他们对于胜利并没有很大信心，因为对方之中有一个实力太过强大的佟言非。

    凭这些人的眼力，自然也从日前的战局中看出鬼哥并没占太大的便宜。一旦发起冲突形成混战之局，他们的身家性命立时堪忧。

    令鬼哥惊讶的是，还未待他做出什么保证，五色公主便已经将这一重任揽了过去。当她将仙宝五光尺拿出来的时候，金云三老一片惊容，因为这件宝贝的名气之大犹甚于五色神王亲临。

    上一代的五光明王靠此尺打遍天南，前后十余位仙士毙于尺下。即使在五色公主手里能发挥出百分之一的威力，对付一个佟言非也算是大才小用了。

    极乐道天一向在午夜左右显化，实际上以往历次十神却于白日正午就已会齐等候。如果没有其他变故的话，这六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已经足够决定数个元神修士的生死。

    有鉴于此，五人的一致决定是先下手为强。即使不能全歼，也务要令残余者重伤，从而彻底占有这一次感悟道念的机会。

    为了增加筹码，金云三老不惜拿出了他们赖以立足的三花聚顶法阵供二人参详。严格来说三花聚顶法阵根本不能算阵法，因为它太过简单了。

    由三个修士以魂血结咒，依此爆发出平时三倍的战力。虽然这魂血魂力消耗极大，几乎算得上是以自伤为代价，但其爆发力却也是为恐怖的。

    鬼哥看得出来，他们对于感悟道天的机会无比重视。但据老鬼所言，极英道天与明实道天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对于道心未成者几乎是不可见的，也就唯有临近边缘的元神修士才能略有感知，能从中得到的好处微乎其微。要在其中捕捞到一缕道蕴，并烙印在自己元神之上，几率更是小的可以不计。

    不过他与这几人只是暂时性的利益合作，远远谈不上什么交情，甚至还有成为敌人的可能，故此也就没有什么义务点破了。

    除去这些障碍，将极乐道天强行引渡出来，逼那颗极英进入宿体，同时以双重魇术令其无法清醒，老鬼的计划极其严密。如果真能落到实处，那么这位极乐仙君是要倒大霉的。可以说现在的变数，只在于鬼哥这个主要实施者能否成功了。

    月湾东南一线，现在尽数数于彭氏势力范围。不过刻下却已经遵从鬼哥的命令全部清空了，空无一人的集市坊舍有如鬼域。

    鬼哥静静的站在小阁窗前，看着黑漆漆的深夜。在他身后的卧榻上，高热不退的彭月秀仍在昏迷之中，不时呓语呻吟。她做了一个大梦，在那个梦里，她是仙界极乐仙君转世……

    当天光放亮之时，天气却转阴了，整个天空阴重之极，像是随时都会雷雨大做。但若有心人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天幕上一片云彩也无，只是有一重无形的幕布，将天光遮挡了起来。

    裘雨田眉头大皱，根据他的经验，这分明是道天降临的征兆，而这比往年整整提前了七八个时辰。因此他弹身而起，从一棵大树冠顶直冲天际，来到了如混沌漩涡一般的一天风云之中。

    他没有找到佟言非等人的气息，虽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可他心里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危机要发生。

    就在他想大范围的散开灵觉之时，一股阴沉的死气已在他身后升腾而起。他转过身来，刚好看到从一团黑色的死雾中现身的鬼仆，再三确定了从鬼仆身上散发出的仙级威压时，他的脸色蓦然变得苍白，一行眼泪已经从双颊滑落。

    裘雨田绝不是因为害怕而被吓哭的，这是雨枭一族的天泣神诀，需以至悲而生的至强神念。但是面对如死神一般的鬼仆，他的悲音苦啸成了对牛弹琴，很快就呈现败象，只能以游斗的方式被鬼仆追得乱窜。在接连被鬼仆击伤数次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佟言非的视线里。

    佟言非周身是一重被扭曲的空间，五种光明如同将这片空间生生割裂出来，并生生的全部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身体无比滞重。勉强能够支撑，可要遁走却是休想。

    五色公主与他顶心相向身影倒悬，此时也正紧咬着牙关催发尺上五彩仙光。眼看着鬼哥追着蓝一叶呼啸而去，又看着金云三老追着凤翔道人疾驰而去，二人各自喜忧。

    时间一分分过去，两个时辰之后，二人已尽是大汗淋漓。可是让他们纳闷的是，打从初始见过一面之后，无论敌方和友方就再没有人回来，似乎就此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