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路

    大拙老人颤抖的双手仍在篆符不止，似乎是想将这股肆乱的仙力控制下来。可惜，他一个人，如何能胜得过一千个自己。虽然已是竭尽全力的抑制，巨大的海啸以此为心，仍铺天盖地的拱跃而起，向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鬼哥突然明白这老人在干什么了。他是怕这巨大的海啸波及周边生灵，这才不惜大耗仙元。这样一个老人，真堪称大智大仁大勇，值得敬佩。

    所以鬼哥收了弓箭，全身气息一下子变得森寒起来。天魔法身瞬间化成，魔天冷月凌日而起。于他化为一道黑影疾过之处，周遭水面激浪纷纷冻结成冰。甚至那数十数百丈高的滔天巨浪，也迅速被冻成冰山。

    大拙目露奇色，手下却立即轻松了许多。由他配合鬼哥，几近方圆五千里的巨大浪头终于渐渐安宁下来，化为一大片漂浮海上的冰陆。不过当鬼哥回到大拙身旁时，却看见这老人面色一片灰败。

    “大拙前辈，你……”

    “毕竟老了，不中用了。有哪个仙士能活十余万载啊。”

    “这……倒也说的是。”

    大拙席地坐下吐纳调息，转而却问道:“梵天传承是落到了你身上吧”

    鬼哥略一沉吟，便道:“前辈法眼无差。”

    大拙露出思索之色道:“无稽祖师当年苦求梵天真源，得其门而不得入，想不到最后的机缘竟然在你这么个后辈小子身上。那寸金门内，到底是何等样一番光景”

    鬼哥微一笑道:“是一寸光阴。”

    “怪不得，怪不得。连无稽祖师都没法感应到，原来梵天传承藏于一寸光阴之内。呵呵，当年的梵净院四大禅主，竟然谁也没能得到。最后却落到了一个修魔者手里，这真是天意啊。”

    知晓了大拙与无稽的关系后，鬼哥心里总有点虚，毕竟拿人家祖师的遗蜕做替身不大礼貌。此事在这等一方宗祖的大仙士面前根本瞒不过，好在此老似乎并不想提这茬。登时讪讪道:“晚辈倒也不是光修魔的。”

    “那是自然，你身上的释门功行精纯正大，不比梵净诸师来得弱。否则你以为这梵天传承凭什么要选择你不过你大概不知，老夫若还是梵净宗弟子，仅凭你身具魔功这一条，今日就断容不得你活命。”

    “这么霸道”鬼哥闻言也不禁瞪了瞪眼。

    “还不止如此，因你一人修魔，由你上溯师承九代都会被划为佞佛邪魔。梵净诸座师将诏示天下梵宗，将你一门斩尽杀绝。那时我梵门之盛，真让魔道闻风丧胆啊。”大拙说着流露出追忆神色，似乎甚是怅怀。

    鬼哥听来却有些翻白眼:“您老和我一个小儿辈说这些干什么，不如……”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这与你大有干系。”大拙不悦道:“当年梵净院四大禅主




四二九章 雨后朝阳
    c_t;“你想让她被乱剑分尸”

    大拙的一句话如冷水泼头，浇得鬼哥怔在原地。他看见那个疯女人从臭水坑里捞出半块糊饼，就那么塞进嘴里，嚼咬时似是被沙砾咯痛了牙，又忙不迭的吐了出来。

    然后疯女人哭的更厉害了，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在乱哄哄的一片人群里到处爬着躲藏，像是恐惧慌张到了极点。不知挨了几多踢踩，最后才挨到一处栅栏角落里瑟瑟发抖。

    大拙已经不见了踪影。鬼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小城镇，他来到千里之外，耳际犹在回荡着那疯女人惊惧的话语，“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要害我。

    这句话一直响在鬼哥耳际，他甚至不大记得清自己如何走出的那座城。当他蓦然惊醒时，发现自己口中正不停念着这句话。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如岩浆鼓荡，不知何时抑制不住就要迸发出来。

    在这多年的精修之后，鬼哥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已然处在了入魔的边缘。随着本魂的诸念而生的六欲，会让三魂中的魔魂迅速状大苏醒，血液的温度急剧升高，炽烈的魔念和杀意反而会让他的体温骤降。

    这就是魔，同时处于冰冷和火热的极端。这就是魔心，用最直白的意念来面对世间的一切。这就是魔道，用最简单的行动来应对无穷的变化。杀！

    鬼哥血红的双眼已经覆上浅浅一重银辉，额头现出一道血纹，那里封藏着古岚的魔瞳，身形亦幻亦真。他敏锐的感觉到了远方的一丝气机，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那竟是他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大巴蛇神王袖手站在大石之上，老脸上已经露出些焦急。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几有三丈高的魁梧巨汉，正是与他齐名的另一位明实大成仙士胜军神王。而在胜军那山石一般的身形侧后，一脸落寞的彭月秀正深蹙娥眉。

    胜军抽了抽鼻子道:“老蛇，剑阵这么久不见动静，看来大拙也毫无对策了。若不能尽快将那一位救出来，我们恐怕只能答应逍遥门的条件了。”

    大巴蛇却摇头道:“怀真子这个剑阵极其霸道，咱们都是见识过的。阵法本非大拙前辈所长，没有万全之策也属应当。这一点老夫早向仙君谏言过了，不过老夫所算，其实并不在大拙前辈，而在于那个人身上。”

    胜君轻哼了一声道:“连我等都要束手的奇阵，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能有什么办法。你多次吹嘘此人多么了得，莫不是有什么私心吧敢将仙君的安危置于一无行小辈之手，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胜君大哥稍安勿躁。巴蛇前辈所言不错，那个人确有救家姊之能。而救她，即是救我。至于他是不是浪得虚名，你马上便可知晓，他已经来了。”一直在沉默的彭月灵终于开口了。

    “来了”

    胜军与大巴蛇齐齐一惊，二人身影一晃，便想要将彭月灵前后护住。然而另一道黑影却比他二人更快，几乎难以目见的从中闪过，便已将中间的彭月灵摄出了数百丈开外。

    两大神王齐声惊呼间，终于看见了那个血瞳黑袍的鬼哥。只见他额角血筋贲起，只往这边轻瞥了一眼，一身极寒的杀机散将出来，让二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这二位都是在世过万载的大成仙士，早见惯了腥风血雨。他们可以很清楚的辨别出来人的气息并不甚强，既然隐约有能威胁到他们的修为，却也不见得当真能胜。然而这一股凛冽杀机当真是二人毕生仅见，竟让他们不自觉的生出了……畏惧。

    鬼哥似并未将这二人放在眼里，瞥过这一眼竟然再不看第二眼。转向仍然静静站在面前的彭月灵阴恻恻道:“你告诉我，世上除你之外，还有谁能找到那个木盒”

    听他问话，彭月灵幽幽一叹道:“终是瞒你不过。你猜的对，举世之间只有我能感觉到那极乐龛的所在，是我用计送到逍遥门怀真子的手中，也是我害姐姐落在他手中……”

    她最后一个’的‘字尚未出口，劈面一个手掌打将过来。只听见啪的一个脆响，面上已是重重挨了一个耳光。这一耳光将她打懵了，不单是她，胜军与巴蛇二人也惊呆了。

    如今的彭月灵已然成为了极乐仙君，虽然不是全部，可那至少也是半个真正的仙君。仙君啊，凌驾于众仙之上的仙中君王，即使是在仙界，也是一域至尊。而就在此时此刻，那个小子竟然在打仙君的耳光。

    鬼哥没有收手，一个打完，第二个便紧接着打了出去。三个、四个五个、八个十个，鬼哥一连足足打了彭月灵十数个耳光，一个重似一个，最后一个直将她看似娇柔的身子贯将出去，摔落在山间灰土之中。

    巴蛇和胜军这才连忙抢上前来，将满面於伤的彭月灵扶将起来。他二人都很想出手毙了鬼哥，然而刻下非常时节，仙君显然也是有意不曾避让，他们一时倒不好发作。

    的确，彭月灵虽然还不是真正的极乐仙君，却也得到了大半极乐传承。她的真实修为虽只在明实初成，其实论实力更在两大神王之上。否则在这个以力量为尊的时代，如何统帅这些强大倨傲的天南仙士。

    鬼哥现在可以打的到她，当然也是她自愿挨的。不过她也未曾料到，鬼哥的手竟有这么重。她摸了摸脸上的血痕，轻轻擦去



四三零章 临阵
    c_t;黑色刀光呼啸而至，万法门的大阵却也不是摆设。在一众守阵弟子的惊呼之中，惊雷狂舞，刹时在大阵之上凝出一座宏巨的巍巍宫堂。

    宫堂之内一道耀眼的白雷猛疾而出，正正迎在黑色刀光之上。霹雳爆响之下，黑色刀光烟消云散。下方大伙都惊得呆了，想不到这来势汹汹的一刀，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惊云雷阙！雷公迅这个老不死居然还耗在门外，不过他这个筋斗栽得倒是很精彩。”望着山前这一幕的紫阳道人怪里怪气，话里却也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一旁的青衣道人就有些懵懂，问道:“紫阳师兄，这何以见得就是雷公迅的手法”

    紫阳道人脸色登时有些不耐烦道:“蠢蛋，我懒得和你解释。昊阳师弟，你来给这个木头脑袋开开窍。”

    二人后方的一个金衣青年应了声是，便道:“青阳师兄，万法门的真传法典，除雷公迅外只有许公望与于公麟颇有成就，自那二人殒命之后，能如此迅速调度阵力唤出雷宇三阙之一的惊云雷阙者只能是雷公迅，再无旁人可以办的到了。”

    青阳道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他又何以要施展万法雷阙，是实在闲得气闷还是在练功，又难不成是故意要来吓我们一跳的”

    这下子昊阳子也有些无语了，重重皱了一下眉头道:“青阳师兄所虑极是，刚才那道刀光看似凶恶，实际徒有其表，想来根本不可能撼动雷雨遮天大阵。雷公迅如此慌乱，难道真的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外敌”

    青阳道人失笑道:“雷老头的敌手，那不就是咱们的帮手吗”

    “我去找掌门师兄聊聊。”紫阳道人闻言拍了拍青阳道人的肩膀转身便走。

    “昊阳师弟，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青阳道人有些发愣，只好向昊阳道人求救。

    昊阳道人却微笑摇头道:“哪里哪里，这数百年来，青阳师兄唯有这一句话说的无可驳诘。紫阳师兄刚才的意思，是对师兄你深感……欣慰，我觉得他是有些佩服你的。”

    青阳道人闻言立时哈哈笑道:“那些小徒孙子们背地里都说我傻，可掌门师兄当年却说我天赋异禀，不是凡俗可以测度。我就说师兄他老人家金口玉言，一定不会骗我的。你看看，到底还是他说的对。”

    雷公迅此刻脸色铁青。凭他万余载的老道，居然没看出刚才那一刀是幻术，竟手忙脚乱的祭出惊云雷阙这等禁法。这个人算是丢大了，可在恼怒之余，他心下也不禁有些惊骇，这幻术何以能直接针对居于阵中的他直接施展。

    这其实需要鬼哥本人来解释。刚才那一刀其实并不独是幻术，在浸淫了幻灭法则数百年岁月之后，这般简单的一刀亦真亦幻。未发动真实威力之前，它的确是一种幻术，而且只有实力与他几乎对等者有可能中招。而这一招的真正面目，正是他的搜天换月斩。

    所以说，雷公迅的应对并无差池。如果他的反应再稍慢一分，让刀气侵入阵界而爆发，那么这个雷雨遮天大阵恐怕会被这一刀便剁去半边。对于这一点，鬼哥是对这雷老头暗中称赞的。

    这一刀急袭不成无妨，鬼哥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想要这么简单的收手。现在他已然试出，这个大阵恐非正面能够攻克，而雷公迅的本事尚在自己估计之上。这么一来急攻速胜的策略便不再适用，需得换上另一个套路。

    雷雨大阵分天罡地煞之数，合计一百零八个阵眼。其中雷公迅率万法门据天罡部三十六，枭王率族下据地煞部七十二。各阵眼皆是九丈高的灵玉法台，周围各有三个四象小阵佐护。

    无稽宗被此阵囚困了几百年，尤其是近些年来，双方的攻伐已经越来越少。因此二门守阵弟子已然十分懈怠，再加上今日雷公迅已经全面发动了一次阵力，因此守阵弟子更添了三分疲惫。

    所以，在万法雷阙扫却了一次莫名其妙的攻击之后，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凛冽剑气，万法门弟子的反应都慢了那么一拍两拍。有好些直到剑气与阵法直接撞击被震了个大跟头，才明白这一次不是什么佯攻。

    其实不光是这些外围弟子，就连万法门各个驻守阵眼的真传门人也都一时傻了眼。因为此时攻向他们的不是旁人，而是好大一批逍遥门修士，其中某些还是平日极是熟识的。

    无尘剑叟姚希夷、南天一白肖御虚、随风入夜肖御风、琅玕真人孔言真……这些都是逍遥门下代真传弟子中的核心力量，怎么会突然对万法门反戈相向，这数百人的规模……竟然还有分身仙术的加持

    眼力高明者很快就看出，这数百逍遥门人之中，有数个一模一样一般的手段，可出手的威力却不像是平平无奇的假身。不过他们可看不出，这些分身皆是被鬼哥以仙力贯体强行分出，虽然持续不了多久，其实比这些元神修士往常是要更强几分的。

    雷公迅也惊呆了。虽然现在露面的只是一些元神修士，可是谁能保证其后没有逍遥门仙士暗随。逍遥门这是要干什么趁机突然灭我万法



四三一章 伏枭
    c_t;仙金原腹地方圆八千里寸草不生，此时一片莽莽灿金颜色，半点不愧仙金原之名。

    一眼望不到边的水平金色地面之上，每隔不远处就会立着一座灵玉法台。台上斜插法剑一口，盘坐侍剑修士一名。在这八千里范围内，如这样的剑台足有周天之数。

    而居于最中心之处的一座九丈高台之上，端坐着如今逍遥门的掌门，亦几乎是整个仙金原的主宰，怀真子。

    怀真子青袍宽束，面目清雅，三绺长须飘然而动。身外一重重仙蕴如水波荡浮，身外大阵便产生一阵阵微涟。此时怀真子忽然心生异动，抬眼时正望见一道赤光疾驰而来。

    见赤光落下，来人伏拜身前，怀真子颇不悦道:“还真，此时你不谨守阵位，跑来阵枢做什么”

    还真子一叩首道:“启禀师兄，围困无稽宗的雷雨遮天阵法受到攻击。”

    “什么雷雨遮天，大言不惭。”怀真子不耐道:“雷公迅那小丑领了几只猴子耍，就敢称什么阵法，叫人笑掉牙齿了。看管嵩阳老儿这么一点事，居然也做不好，真是废物。”

    还真子应道:“师兄说的是，万法门没落至此固然无用。可是若那处当真败了，师兄当年指划的平衡也就破了。”

    怀真子闻言沉吟一时，又道:“东华在看着那只牛，谅他不敢负我。九银那狐狸精胆子很小，应该不会来主动惹我。想是彭族那个小女在趁机捣乱么”

    还真子摇头道:“极乐的把柄在本门手里，倒也没有妄动。捣乱之人是师兄当年寻过的那个阳鬼，据法剑传书来报，说是他似乎有些本事，雷公迅与枭王很危险。”

    “阳鬼！”怀真子闻言眼睛蓦放神光，不过这神光一闪即逝，旋即又叹道:“有仙种在手，我此时早成君位。当年金原掀了个底朝天也没抓住这小猴子，如今我破关在即，他偏偏又跳了出来。嘿……”

    还真子当然知道，掌门师兄此时已然临近结英。他将成为逍遥门有史以来的第二位仙君，并且会超越远祖收得啸虎传承。那时或飞升仙界，或广开门庭比肩八大仙山，总之逍遥门的未来绝对会大不一样。无论眼下发生什么事，都不比这件事大。

    可是，这位师兄其实是很有些霸道的。这些门政要事，总要他自己决断才好。若是有人自作主张，他绝对不会高兴。而且若导致什么大的祸端，师兄发作起来，那可不是开玩笑，也许要丢老命的。

    所以还真子就这么默默等着怀真子之命，而怀真子沉默多时之后，终于开口道:“你说的不错，一子落错或许满盘皆输。你亲自走上一遭，那阵破了没什么，无稽宗跳脱也不要紧，只一件事必须办到。那只老猴儿决计不能落在旁人手中，懂了么”

    “袅王”还真子微微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

    枭王虽然现下算得‘自己人’，可仔细想来，它可是极乐三脉中的一系直亲。彭氏本就是三脉之一，若再得了袅灵元血及孔族之助，那位‘极乐仙君’或许真有秘法能脱出本门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