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草制霸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何事公
江水源想了想,貌似淮安府在北宋时属于淮南东路的楚州,像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就是自己的老乡,便拱手答道:“见过先生,我乃淮南东路楚州士子江水源,欲至太学就读,望先生收留!”
那人听江水源说“淮南东路”和“楚州”,忍不住多看了江水源几眼:“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想进太学就读,那就要拿出点真本事来,通过本先生的考核才行。否则你以为太学馒头是那么好吃的”
“有太学馒头”江水源不禁眼前一亮。
据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记载,北宋的国子监和太学的食堂,会在三八课试日特别加餐,春、秋两季是炊饼,夏天是冷淘,冬天则是馒头,而馒头又最有名。据说元丰年间(注意,不是庆、丰年间),神宗皇帝非常关心教育,经常担心学生吃不饱
三十五、失望的修学生
江水源不以为意答道:“看过自然知道。”
“你都看过”
“难道不能看吗”
那人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可以看。不仅可以看,而且像四书、前四史这样凝聚中华先民思想精粹的典籍应该每个人必须看。只是必须看、值得看的书现在很多人不看,偏偏喜欢去翻那些诲淫诲盗的,当真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江水源没兴趣听一个玩cosplay的中年大叔在面前伤春悲秋,连忙催促道:“下一题呢”
那人理了理直裰,从容地在条案后面坐了下来:“下一题读过前四史,知道崔适和泷川资言的少年士子不用考第三题,直接升入上舍。对了,小友叫什么名字在哪所学校读几年级”
“怎么东坡山庄还要询问顾客的个人信息”
那人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这只是我私人问题。”
“既然是私人问题,那我是不是可以选择不回答”江水源说完微微拱手作礼:“一般说来,自我介绍后没有记住对方名字的最主要原因,是觉得对方不够重要。何况鸡蛋好吃,何必认识下蛋的母鸡呢我只是来尝尝太学馒头,没必要刨根问底吧”
“那我真是失礼了,其实我是——”那人话还没说完,江水源已经昂然越过中门,往后面的崇化堂走去。那人赶紧叫道,“小友,请留步!”
他不叫还好,江水源听见他说“小友请留步”,心里马上浮现大衰神申公豹的那句经典名言,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分分钟消失在太学深处,只留下那人在原地怃然长叹。
太学位于山庄的外围,算不上繁华,而且这年头喜欢到太学里陶冶情操又能熬过门口那位博士考问的也没几个,所以整个太学里冷冷清清的,各种名贵花木簌簌然自开自落,偶有蓝仙鹟落在青翠欲滴的松竹上鸣叫几声,打破院落里的岑寂。
江水源在太学里逛了一圈,终于在东北角找到上舍专用的循理斋。
循理斋的门是开着的,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同样穿着白色襕衫的少年端端正正跪坐在书案后面,无比虔诚地阅读一本线装本古书,古书的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显然是很有些年头了。少年阅读得很专心,也很投入,时时吟哦有声,浑然没有发现站在门外的江水源。
江水源侧耳听了几句,便知道这少年读的是什么书,脸上不禁浮现几丝笑意。当下轻轻咳嗽一声,然后缓缓走进循理斋:“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打扰仁兄雅兴,还望多多恕罪!”
那人闻声也赶紧起身,对江水源九十度深鞠躬:“有贵客大驾光临,鄙人没有出门远迎,失礼的是我才对。快快请进!”
他一说话,江水源马上就听出他的口音有些别扭,明显不像是我天潮人,随口便问道:“仁兄来自安南、泥轰还是高丽”
“鄙人来自泥轰。”
江水源抚手赞叹道:“仁兄居然不远千里万里,从瀛洲到儋州游览东坡山庄,当真是雅兴匪浅,亦可见仁兄对东坡居士的一往情深!”
那人笑着答道:“鄙人来自泥轰的滋贺县大津市,名叫堀田祐也,就读于县立大津高等学校。因为大津与儋州是友好城市,所以学校每年修学旅行都会首选这里。我向来仰慕天潮上国的风土人情,故而附庸风雅,到东坡山庄里体验一下大宋时的绝代风华,不懂的地方还望阁下多多赐教!”
江水源摇摇头:“赐教不敢当。我相信能够琅琅诵读苏诗的,对宋朝肯定也非常了解,又怎么能说自己是附庸风雅呢”
“你知道我刚才读的是苏诗”堀田祐也一脸的惊讶。
江水源指了指耳朵:“刚才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两句。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江水源,来自江北的淮安府,也是名高中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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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酒军诗敌如相遇(上)
“太学”江水源笑得差点打跌,“你来太学寻找高手”
堀田祐也见状心里有些发虚,但嘴上依然不肯服软:“太学怎么了难道宋朝时的太学不是和我泥轰大化改新后的大学寮一样,为当时从事专业教育的最高学府吗”
江水源笑了半天才从容解释道:“或许在历史上,太学确实是官方予以确认的最高学府,但它从来都不代表学问的制高点,尤其是在隋唐实行科举制以后,能够考取进士的往往来自私学或书院,而非太学。很多时候,太学只是那些达官显宦、世家大族子弟进身的一条捷径而已。用我们现在比较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叫‘高手在民间’,或者说是‘气宗弟子剑法高’!”
“真的是这样吗”堀田祐也显然不相信江水源的说辞。
江水源道:“我有必要骗你吗明末清初笔记《戴斗夜谈》中记载京师相传有‘十可笑’,其中包括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明清时的国子监就相当于宋朝的太学,然而国子监学堂与翰林院文章已经沦落为‘可笑’之一,由此可见一斑。”
堀田祐也点点头:“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鄙人在贵国这么多天,还没有遇到一个人能比我更了解白乐天和苏东坡的诗歌,包括是那些国语老师。”
瞧着别扭而又傲娇的小性子!
江水源忽然想到在中门遇见的那个玩cosplay的中年大叔。有理由相信,那位大叔应该是儋州方面实在忍受不了这个臭屁的家伙四处嘚瑟,故意找来教他学做人的。只是没让这家伙遇见,却被自己撞了个正着。不过没关系,自己既然躬逢其盛,照样可以让他跪下来唱《征服》。所以当下江水源笑了笑:“既然你对苏东坡的诗歌很了解,那一定读过他的《寒食雨两首》吧”
“当然!”说完堀田祐也便琅琅背诵道: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江水源鼓掌称赞道:“堀田君果然好厉害!”
堀田祐也下巴抬得比额头还高:“这两首诗乃是东坡居士被贬黄州后的第三年寒食节所作,诗写得苍凉多情,表达了他此时惆怅孤独的心情。苏氏不仅诗写得好,书法也一级棒!他抄录这两首诗的《寒食诗帖》通篇起伏跌宕,光彩照人,气势奔放,而无荒率之笔,在书法史上影响极大,仅次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只要是熟悉东坡诗词的人,谁不知道”
江水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堀田君一定知道黄庭坚在《寒食诗帖》卷末所书的跋尾吧”
“呃……”
江水源自顾自背诵道:“黄庭坚的跋尾说,‘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堀田君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堀田祐也答道:“你的意思是,东
三十六、酒军诗敌如相遇(中)
堀田祐也见江水源不说话,还以为被自己吓懵逼了,心中更是得意:“江君刚才不是号称比鄙人更加了解白乐天吗还请不吝赐教!”
江水源嘘了口气:“不得不说堀田君的口味非常独特,喜欢的诗人都是文学史上非常高产的作家。像白乐天,虽然是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但流传至今的诗篇依然有两千六百首,是唐朝诗人中存世诗歌最多的,《全唐诗》中他的作品足足占了三十九卷!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唐诗中,几乎每二十首中就有一首是白居易所写。要说我有多了解白居易,简直是一部二十四史——不知该从何说起!”
堀田祐也道:“那就说说你最喜欢的几首呗!”
“最喜欢的”江水源略略有些踌躇。虽然他前后看过的诗歌不下十万首,而且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全都能够熟练背诵,但真正喜欢的并没有几首。原因很简单,凭借记忆力存储在脑海里的诗歌,没有经过细细的品鉴和咀嚼,只相当于一段枯燥的代码,何来喜欢与不喜欢
堀田祐也微微侧头:“怎么,江君觉得白乐天的诗歌不好吗据我所知,天潮可是一向都把白乐天与李太白、杜子美并称唐朝三大诗人的!即便在当日,白乐天也被人尊称为‘诗王’或‘诗魔’,与元稹、刘禹锡等人并称。”
江水源笑道:“虽然白乐天的诗歌在当日倾动一时,在唐人张为撰写的《诗人主客图》中被推崇为广大教化主,但并不意味着谁都要喜欢。就像唐代著名的书法家柳公权,与颜真卿并称‘颜柳’,又与欧阳询、颜真卿、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不是照样被米芾骂为‘丑怪恶札之祖’”
堀田祐也冷笑道:“就算你不喜欢白乐天,可他毕竟是中唐时期最可注意的大诗人,他的诗歌主张和诗歌创作在天潮诗歌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如你所说,他一生创作了两千六百首,难道就没有一首你喜欢的”
江水源眨了眨眼睛,信口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喜欢《琵琶行》吧!”
堀田祐也很不满意江水源的敷衍态度,继续刨根问底:“为什么呢”
江水源开玩笑道:“因为唐宣宗李忱在吊白居易的诗歌中写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所以在堀田君面前最好说自己喜欢《琵琶行》,也算是投其所好。”
堀田祐也没好气地答道:“我还以为是因为贵国中学国语课本里选了《琵琶行》,阁下才说喜欢的呢!”
“是因为大家都喜欢《琵琶行》,它才被选入中学国语课本,而不是因为选入中学国语课本,大家才喜欢的。堀田君莫要弄错了因果关系。”江水源纠正道,“而我喜欢《琵琶行》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它里面厚重而丰富的文化背景。”
“比如”
“比如诗里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为什么是去浮梁,而不是去其他地方”
“难道不是因为唐朝时浮梁盛产茶叶”
“还可以说得更贴切一点。”
“呃……请赐教!”
江水源伸出一根指头说道:“首先如你所言,唐朝时浮梁确实盛产茶叶。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浮梁‘每岁出茶七百万驮,税十五余万贯’,是当时全国最大的茶叶市场。唐代王敷在《敦煌变文集》中也说‘浮梁歙州,万国来求’。但这只是商人赶赴浮梁买茶的原因,如何来体现商人‘重利’呢”
接着江水源伸出第二根指头:“据晚唐宰相裴汶的《茶述》记载,唐朝时茶叶也是分等次的,用他的话说,叫‘今宇内为土贡实众,而顾渚、蕲阳、蒙山为上,其次则寿阳、义兴、碧涧、淄湖、衡山,最下有鄱阳、浮梁’。看到没有浮梁的茶叶虽然产量大,但质量也是最差的。如果说商人是去蕲阳或衡山买茶,则难以体现
三十六、酒军诗敌如相遇(下)
堀田祐也自忖在对《琵琶行》文化背景的了解上远不及江水源,只好虚晃一枪:“江君对《琵琶行》中名物的辨析果然鞭辟入里,令鄙人心悦诚服!然而训诂字词、疏通名物制度只是解读诗歌的门槛和工具,就好像以手指月,但手终究不是月。 如果沉湎于字词、名物乃至背后的文化,而忽略诗歌本身的艺术手法和真实情感,终究不是正道,容易沦为末流!”
江水源对此也深表赞同:“堀田君言之有理。不知阁下对《琵琶行》的艺术手法和真实情感有何高见”
堀田祐也马上振作起精神:“我觉得在表现手法上,《琵琶行》除了用枫叶、荻花等秋日风物,以及三次江月的精彩描写来烘托人物感情外,主要通过人物的动作、神态来展示其性格和心理。比如‘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都十分贴切地表现了琵琶女既因羞涩,又因难言之痛而不愿出来见人的情态。再比如从‘转轴拨弦三两声’到‘低眉信手续续弹’,以逐层递进的动作描写,展示出人物思绪飘飞、渐渐进入角色、开始回忆往事时的神情和心绪,非常形象逼真。”
江水源感觉堀田祐也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之言,但还是嘉许道:“分析得不错。还有呢”
堀田祐也见江水源波澜不惊,决定抛出自己的杀手锏:“以上描写虽然出色,但其他诗人只要努力,也未必写不出。鄙人觉得通篇最精彩、也是他人写不出来的,应该是对琵琶乐声的那段描写!”
“的确如此!”江水源微微坐直身体,想听听堀田祐也的高论。
堀田祐也道:“白乐天氏连续使用了急雨、私语、珠落玉盘、花底莺语、冰下流泉、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等一系列精妙的比喻,把乐声从急骤到轻微,从流利清脆到幽咽滞涩,再到突然激扬的过程形象地摹写了出来,而随着乐声的抑扬起伏,琵琶女动荡变化的感情也溢出行墨之外。在这里,白乐天氏既描述了乐声,又兼及弹奏技巧,更带出音乐旋律中所包含的心里内涵,而且这三者毫无痕迹地有机融汇在一起,构成整个演奏过程声情变化的完美表现,堪称空前绝后!”
江水源微微有些失望:“那堀田君觉得《琵琶行》与同时代的《听颖师弹琴》、《李凭箜篌引》相比,在艺术手法上有何独到之处”
“呃……”堀田祐也顿时语塞。
不问可知,这厮肯定是没读过后两首诗。江水源没有穷追猛打,而是轻声说道:“我向来觉得诗词古文赏析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古人在写作时或许别有用心,后人却沉湎于字词章句之中,很能准确捕捉到作者的真实意图,其结果往往是作者未必有、读者未必无。就好像清代袁枚的《黄生借书说》,很多人都盛赞文章中的‘书非借不能读也’,其实设身处地想想就知道,写文章的袁枚、借书的黄生真正在意的应该是文章最后一句,即‘其归书也必速’。《琵琶行》同样如此。”
堀田祐也一怔:“那江君你觉得《琵琶行》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堀田君你觉得呢”江水源反问道。
每次江水源提问,都意味着他要给出与众不同却又深刻、合理的解释。如是两三次后,堀田祐也心里也没了底气,犹犹豫豫地回答道:“应该是‘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吧”
“这是清高宗《御选唐宋诗醇》中的评语。”江水源首先点出那句话的出处,然后才说出自己的观点:“诚然《琵琶行》一诗的诗眼在‘同是天涯沦落人’,通过感慨商妇之飘流,伤叹谪居之沦落。但我们可以理解得更深一层。比如说何为‘沦落’用《说文解字》的诠释来说,沦者,没也,就是一个东西从水面上渐渐沉没到了水面下;落者,凡艸曰零,木曰落,即树木的叶子从高高的枝条飘落到地面上。由此可见,所谓‘沦落’,都是原先过着很好、很尊崇的生活,现在过得很差、很卑贱。对不对”
堀田祐也点点头:“没错。诗中曾分别提到过两人前后生活的差距,比如琵琶女,以前是‘名属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争缠头’,年长色衰后‘老大嫁作商人妇’,只能‘江口守空船’。白乐天氏也是如此,从京师左迁为九江郡司马,只能‘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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