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休走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非玩家角色
明州城前,当和田守带着他的一众兄弟驻步在城门外的时候,他们是呆住的。
听船上原本的船员说,这里叫做明州城,是唐国的一座小城,但是眼前“宏伟”的城墙却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座小城。和田守保证,他这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建筑物,即使是和本国贵族的宅邸,也不及这面巨大的墙壁高耸。
那无数堆砌着的石板让人难以想象它建造的方式,刀剑在其上恐怕根本难以留下什么痕迹,站在这面墙壁之前,人似乎只能感叹自己的渺小。
“咕嘟。”和田守身边的一个男人咽了一口唾沫,低了下头来,凑到了和田守的耳边说道。
“大哥,我们真的要抢这里吗?”
“啊。”和田守看着城墙,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但随后,他该是又回过了神来,收紧了自己的神色,沉声说道
“当然,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么做的吗,改变自己的宿命!”
如此说着,和田守握紧了自己的刀,向前迈出了一步,眼神也变得决绝了起来,大手一挥。
“你们甘心就这么回到和本,继续过着那种连狗都不如的日子吗。如果不甘心,就和我一起赌一把,让宿命看到我等的决意,用我等手中的利剑,开出一条通途!”
“哦!!”和田守身后的人似乎都兴奋了起来,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大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前些日子我还以为你已经丢掉志气了呢!”
“就是这样!抢够了一船的黄金再回和本!”
一群人在城门外叫嚷个不停。
明州城的城门下,一个年轻的守城士兵抱着兵器靠在墙边,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疑惑地侧过了眼睛,看着官道上站着一群吵吵闹闹的怪人,不解地挑了挑眉头,对着身边的同职问道。
“哎,你说那些人在做什么?”
同职的中年士兵也侧目看了两眼,接着满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说道。
“谁知道呢,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是从哪里来的乞丐吧,到时候随便给他们些钱,打发走便是了。”
“有可能。哎,不过你别说,其实这些乞丐也蛮可怜的,要是有的选,谁愿意这样流离失所呢。你看,感觉他们饿得神志都有些不清了。”
最开始提问的年轻士兵又说道,他看着路上的那群人突然开始又哭又笑地抱在了一起,脸上露出了些许可怜的神色。
“你可怜他们?”中年士兵不屑地撇了撇嘴巴。
“那谁可怜我们呢,大过年的都要在这里当值,有家不能回,有床不能睡。还不是为了挣那几两银钱,这世上有谁是容易的,都是贫贱之身,谁也可怜不得谁。”
“话是这样说没错······”年轻士兵欲言又止。
这时,他突然看到那群人向着城门走了过来,大概是有要进城的打算。
为了不被看守城门的士兵盘问,和田守一众人都将自己的刀藏在了衣服里。并佝偻着自己的身子,做出了一副饥寒的模样,打算混过城门。
但是因为临近小年又地处偏远的原因,最近进出明州城的人并不算多,眼下准备进城的也就只有他们一队人而已。
所以他们毫无意外的被士兵们拦了下来。
“喂,站住,说你们呢,进城去要做什么?”
中年士兵皱着眉头拦住和田守一群人,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例行询问罢了。
可和田守却立即紧张了起来,他只学了几天的唐话,士兵说的那一句话里,他就只听懂了“进城”这两个字。
于是不清楚士兵意思的他,当即连连点头说道:“进城进城,我,我们进城。”
“进城可以,但是得先说明原因。”旁边的年轻士兵插了一句嘴说道,他的语气相比于中年士兵还算和善,没有那种不耐烦的意味。
这种例行询问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次了,反正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所以也不怎么在意。
明州城只是一座偏远的小城,没有逃亡的囚犯,也不是形势严峻的边关,城门的排查自然也没有那么的严密。
“我们,我们进城。”可惜和田守就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这让年轻士兵和中年士兵都愣了一下,难不成眼前的这些,还真是一群傻子不成?
这时,中年士兵忽然发现了和田守的怀里似乎正抱着什么东西,便皱起了眉头,走上了前去问道。
“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可他才刚刚向前走了一步,就被和田守一众人身上的气味给熏退了回来。
和田守他们有多久没洗澡了,这点没人清楚,估计就连他们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在大海上航行了无数个日夜,然后又在海岸边露宿了许多天,身上的味道早已经从量变转成了质变,可谓是两步之内人畜难进。
“你娘的,这什么味道。”中年士兵捏着自己的鼻子,干呕了一声,立即对着和田守一众人挥了挥手说道。
“进去进去,别在这呆着了。”
似乎是看懂了中年士兵的意思,和田守等人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准备进城。
“等一下。”可这时,那个年轻些的士兵却是叫住了他们。
和田守等人的脚步同时顿住,并握住了自己怀里的刀,眼见着一次又一次地被拦下,他们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
“我们,进城。”和田守语气生硬地说着,缓缓转过了身来,眼里带着一些隐晦的光芒。
“进城嘛,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年轻的士兵叹了口气,并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两银子来,丢给了和田守说道。
“你们自己去买些吃的吧,别在我们的城里饿死了。”
说罢,士兵便摆了摆手,意思大概是让他们快些离开。
这一两银子对于士兵来说不算多,但也不算少,算得上是他小半个月的饷钱。(再提一句因为是架空的世界观,所以不要和真实的古代对比。)
但是对和田守和他身边的人来说,这却是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碰过的东西。
和田守知道银子,毕竟他从前给人当过下等武士,所以看见过这种在贵族老爷之间才能流通的货币。
可他却从来没有摸过这种东西,因为在和本国的百姓之中,铜钱才是主要流通的钱财,分为大铜判和小铜判。而银子,则是大多数的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同样的,和田守身边的人也都呆住了,看着那枚银子,他们的眼中带着或是火热或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是一份恩情,和田守明白,一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被施予给他的恩情,一份他本来应当用武士的忠诚偿还的恩情。
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武士了。
喉咙像是被人掐着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和田守在城门边失神地站了许久。
突然,他跪倒了下来,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枚银子,将身子趴伏在了地上,如是嘶吼般地用和本国的话语,大声喊道。
“我和田守在此明誓,日后定会报答恩人这份恩情!万死不辞!”
士兵被他的这一声吼声吓了一跳,再看向他时,却见他已经跪在了那里,痛哭流涕。
这便是和田守最后的坚持,坚持他作为一个武士最后的尊严。
他一定会报恩的,他用他的剑发誓。
第一百九十九章:人总是要向现实低头的
在表述了自己必定会报恩的决心之后,和田守便站了起来,在士兵奇怪的视线中,带着自己的一众兄弟们离开了。
他将那一枚银子郑重地收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不准备花这一份钱,因为这将是他报恩的信物。
早晨的街道上行人不多,但却不知从何时起泛起了一些晨雾,和田守等人低头走着,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刀。
他们的神色各不相同,有的人神情狂热,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那一两银子让他们更加确定了这是一片黄金的土地;有的人目光萧索,大概是因为他们明白,自己就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了;有的人则是很镇定,大概是因为他们清楚,如今除了这条路之外,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今天的事,恐怕是定会见血的。而见了血,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愈来愈浓的晨雾之中,和田守的脚步走得缓慢。
他感觉他怀里的刀变得越来越冷,这不禁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握刀的那个午后,胸中的那股炽热。
那时的他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名扬天下的武士,他会用一生坚守他的武士之道,恪守他立下的誓言。
他以为他看到了,都看到了,在那剑刃反射出的光芒之中。
于是他的心中是那样的火热,便如同有一团烈火在那其中灼烧似的。
可如今,那股炽热已然不复存在,就像是原本升腾着的火焰被无情地扑灭了一般,只剩下了再也翻找不到半点火星的灰烬。
这时,和田守才想起了,这或许就是他父亲说的浮生之旅吧。无论多么绚烂的花,都会有凋零的一刻,再如何叫人惊叹的生命,也终将会有向现实低头的那一瞬间。
人啊,终归是会向现实低头的。
吞吐着自己冰冷的呼吸,和田守抬起了自己的眼睛。
或许吧,或许他已经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但是,只要想起了菜子小姐,他的心里就终归还是会有那么一丝的不甘心。
为了挽回这一点最后的不甘,他甘愿去做任何事情。
“走吧。”沙哑地开口说道,和田守死死地抓着自己怀里的刀,加快了脚步。
“为了回和本。”
“啊。”他身后的众人都轻声应着,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刀。
“为了回和本。”
······
“哈~”当李驷打着哈欠推开了千家楼的大门时,却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群人。
这群人衣着破烂,多是披头散发,脸上和手上都带着厚厚的泥垢,脸上带着各式各样、意味不明的神情,沉默地站在门口。
而李驷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他们手里握着的刀。那是一种和唐国的任何一种刀都不太一样的刀,刀身细长,带着一些轻微的弧度,使得刀刃更加适合劈砍,同时也具备了突刺的用途。
作为一个从另一个世上来的人,李驷自然认得这种刀,这是一种源自于一个岛国的刀刃,名为武士刀。
认出了这种刀,李驷自然也推测出了一点这些人的身份,明州城临近海岸,会出现这样的一群人倒也不算难以理解的事情。
街对面,奇怪老人的店铺也已经打开了,他坐在铺子里,同李驷一样默默地打量着这批人。
对于和田守等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打劫,所以不想劫太富的,但也不想劫太穷的。
于是千家楼这样的小三层,自然而然地就落入了他们的眼里。
毫无疑问,这种临近城门,又四通八达的街道,是打劫的最佳选择,方便撤退也适合躲藏。动作快的话,或许等城里的士兵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了。
两边的人都沉默着,使得街道有一些安静。
“嘿。”这时站在门里的李驷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种无声的寂静,开口说道。
“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我们。”和田守没有继续看着李驷,而是低下了头来,将手掌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用一口别扭的唐话说道。
“打劫。”
随着这两个字落下,和田守拔出了自己的刀。
他的刀很快,出鞘的时候伴随着一声铮鸣,拖曳出了一片刺目的刀光。
刀身闪烁着,倒映着和田守那刹那间狰狞的面容,还有李驷那依旧平静,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的目光。
抱歉。
和田守的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只感到体内的气血翻腾,胸中似有一口浊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而他手中的刀,却又是快了一分。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尽量的快,快到尽可能不让面前的人感受到一点痛苦。
所幸在这一点上他一向很有自信,他的刀从来都很快。
要不是生不逢时,他也不会只是一个下等武士。
如此想着,和田守手里的刀也已经劈落了下去。
刀刃劈落的瞬间,莫名的,和田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父亲的指导下练刀的情景。
······
“守,你要记住,你的剑,绝对不能落向无剑之人。”记忆之中,那个常常穿着黑色衣衫的高大人影是如此说的。
“是,父亲,我记住了!”院子里,一个孩童劈着竹剑,任由着脸上的汗水滴落在地上,郑重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呵。”高大的人影笑了一下,又问道:“那守,你知道什么是武士道吗?”
挥剑的孩童愣了愣,随后抿着自己的嘴巴,为难地说道:“回父亲,我不知道。”
这次,那个人影却是沉默了片刻,接着像是苦笑了一声,带着些许恍惚的语气说道:“没关系,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所谓武士道,便是尊严之道······”
······
刀刃还在落着,想着这些,和田守的面目却愈加狰狞。
他握刀的双手青筋暴起,嘴巴大张着,像是想要发出喊叫,却又喊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刃落下,直到最终,他那干涸的嘴里,才发出了一声压抑至今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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