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缦儿啊,你过来。
芮千缦跑过去,抱着老乞丐直哭。
爷爷!
老乞丐没说话,他指指自己一直带身上的一个包裹。芮千缦会意,跑过去给他拿过来。他伸出干巴巴的手,解开包裹,哆嗦着拿出一条花花绿绿的小被子。
这是捡你的时候,包着你的襁褓。老乞丐指着被子上绣着的字儿说。
老乞丐不是文盲,他也教过她认字,还教她用小木棍儿在地上写自己名字。她看到襁褓上绣着的正是芮千缦三个字。
兴许是你娘绣的。老乞丐声音也干巴巴的,好像浑身的水分已经蒸发完了似的。
芮千缦拿着小被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缦儿,我不行了,要饭都要到了八十岁,没病没瘫过,知足了。我死了之后,你谁也别信,也别跟着别人走。你拿着这被子,去找警察,他们会安顿你的。
芮千缦哭得更厉害了。
老乞丐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侧歪着躺下,又瑟索着缩进破棉袄里。
听到了吧?谁也别信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但嘴里还呜呜地叮咛着。
第二天早上,老乞丐身体就冻僵了,凉得就像冬天的柏油马路似的。
芮千缦想把爷爷安葬了,但她哪里来的力气?她想起了爷爷的话,于是拿着那条被子,跑着去找警察。
她跑过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又拐上一条小街,拐了好几个弯,依然不知道警察在哪儿。
以前都是老乞丐带着她,他心疼芮千缦,从来不叫她做什么事儿。所以芮千缦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事儿。
她转着转着,就转进了一条死胡同。死胡同两边都是乱糟糟搭起来的彩钢房,满地都是脏兮兮泛着白沫的污水。
芮千缦找不到警察,所以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一个面皮白净的男人发现了她,他看看旁边没人,便走了过来。
小丫头,你哭什么啊?
爷爷死了,我要去找警察。
白净男人愣了一下就笑了:你算找对人了,我就是警察啊。
啊?你是警察吗?芮千缦止住了哭声,她把手里的小被子递给那个人,爷爷说,这是捡我的时候,裹着我的被子。
白净男人接过被子,看着上面的字说:这是什么千什么来着?
芮千缦,爷爷叫我缦儿。
知道了,缦儿是吧?你跟我走吧,放心,叔叔是警察,叔叔会保护你的。
可是,爷爷死了,他还躺在桥洞子里。
放心吧,我打电话,叫别的警察帮着把他埋了。
白净男人领着芮千缦走,他找了个路边的饭馆,要了两大碗烩面,自己一碗,给芮千缦一碗。
芮千缦狼吞虎咽地吃完那碗面,吃得满头大汗。她喝面汤的时候又过来了一个男人,男人长着络腮胡子,他拿出一叠钞票,白净男人点完钞票,就站起身来。
缦儿,叔叔要回去帮你埋爷爷。你到时候跟着他走。
七岁的芮千缦跟着络腮胡走,络腮胡带她上了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车。她从来没坐过汽车,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芮千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乞丐堆里,周围是一群不大不小的孩子,还有几个凶巴巴恶狠狠的大人。
细皮嫩肉的,长大了能卖个好价钱。一个脸上有好几道疤的男人走过来,用粗糙的手使劲捏着芮千缦的脸说,先给老子去讨钱,回本了再说!
从此,芮千缦就被逼着跪在天桥上要钱,天气很冷,有时候跪上一天,她的膝盖都被冻僵,收工时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被小头目硬邦邦地拖走,就像拖着半截子木头似的。
幸亏疤痕脸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妮子坯子好,不能弄残疾了,残废了将来就卖不出价钱了。
疤痕脸给她换了份差事,他让她穿上干净点儿的衣服,在火车站里讨钱。火车站里暖和,人多,又能活动,加上她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所以每天都能要到不少钱。
这闺女,有出息,简直是我的摇钱树啊。疤痕脸数完钱,呼噜着她的头发,有时候还把凉飕飕的手顺着她的脖子伸下去。那手冰冷得如同死人爪子,她一想起来都会浑身哆嗦。
给她多吃点儿,吃好的,让她赶紧长个子,早点儿熟透咯。疤痕脸盯着她白皙的脖子,吸溜着口水,狞笑着说。
周围的男人们也跟着嘿嘿笑着,笑得芮千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所以疤痕脸派了小头目,盯着在里头要饭的两三个孩子。
有一天,芮千缦拿着饭盆,正沿着站里候车的长椅挨个儿乞讨。她走到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呢子大衣的男人面前。
第二百六十五章 身世(2)
男人正在看书,他隔着眼镜片儿看看她,然后掏出十块钱放在饭盆里,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谢谢叔叔。芮千缦给眼镜男鞠了个躬,然后继续转向下一个人。
小妹妹,你是被拐卖的吧?眼镜男忽然伸出手,从底下偷偷拽着她的衣角问。
芮千缦回过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的世界里从来还没有听说过拐卖这个词儿。
你是不是跟坏人住在一起?好些个那种坏人?他们都是大人。眼镜男又问。
她想了想,忽然想起疤痕脸顺着脖子伸进去的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只手感到十分恐惧。
芮千缦点了点头。
眼镜男看看周围,他又掏出十块钱放进她饭盆里。
你继续去要钱,到时候叔叔找你,叔叔带你离开那些坏人。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就像蚊子哼哼似的。
芮千缦没有多想。
中午的时候,她跑到角落里找着小头目,小头目把饭盆里的钱收走,只留下两三个钢镚儿,然后又塞给她个白面馒头,馒头中间塞着一筷子咸菜。
去吧!他说。
芮千缦点点头,刚要跑开,又被小头目叫住。
刚才是不是有个男的跟你说话了?
嗯。
他说啥来?
他问,我几岁了,爹呢,娘呢?不知道为什么,芮千缦下意识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其实是下面还有一句回答,是疤痕脸在训练小孩时,反复让他们背下来的。凡是背不下来,背不流利的,都会被他一顿痛打。
你怎么答的?
芮千缦把疤痕脸教过的标准回答讲了出来。
俺爹病了,俺娘带俺来火车站要饭。
嗯,不错,走吧!小头目放了心,朝她挥挥手。他转过身,从芮千缦讨来的钱里拿出两张钞票,走进旁边小超市去买烟。
芮千缦拿着馒头,撒腿就跑,她的心咚咚直跳,脚底下也不稳,一拐弯就摔了一跤,馒头掉在地上,朝远处一汪黑乎乎的脏水滚去。
她赶紧爬出来去追馒头,她可不想啃泡了脏水吃起来又臭又牙碜的东西。
但那馒头滚得飞快,她肚子饿,一上午都在乞讨,所以浑身没劲,只能边追边看着那馒头朝脏水边缘冲去。
好在那馒头被掰开过,眼看就要滚到脏水里的时候,它突然裂成了两半,晃了一下停在了地上,不过中间的咸菜都散落了出来。
芮千缦跑过去,她捡起馒头,小心翼翼地撕掉已经变脏的馒头皮。她蹲在地上,想挑几根干净点儿的咸菜,但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抓住。
她手一抖,馒头又落在了地上,这回结结实实地掉在了脏水里头。
芮千缦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抓自己的人正是刚才的眼镜男。他朝她做个嘘的手势,拉着她直朝火车站外面跑去,然后一头扎进一辆黑出租车里。
开发区的青松宾馆。他对司机说。
黑出租发出一阵轰鸣,然后猛地转弯,朝市区外面开去。
一路上眼镜男没有说话,芮千缦也没有开口。她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只要离开疤痕脸,只要离开他那只比又冷又硬的手,她就觉得安心一点儿。
到了青松宾馆,眼镜男为车费跟司机吵了几句。他带着芮千缦下了车,但没有去宾馆。芮千缦中午没有吃饭,饿得肚子咕噜噜直叫。
眼镜男没让她吃饭,他小心翼翼牵着她手,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步行一段,然后走进一个长途汽车站里。他买了张汽车票,两人在冰冷的大厅里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检票,眼镜男牵着芮千缦上了车。
车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乘客。芮千缦肚子又叫了起来,眼镜男看看她问:饿了吗?
嗯。她点点头。
眼镜男看看手表:你在这里等着,哪儿都别去,我给你买吃的去!
他飞奔着跑下汽车。芮千缦把小脑袋靠在车窗上,远远看着他的背影。他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因为跑得飞快,所以都在风里飘了起来。
汽车站大门口有个小卖部,芮千缦看到男人正站在小卖部门前掏钱。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那辆黑车忽然又出现在汽车站门口。
芮千缦看到疤痕脸和几个小头目从车上跳了下来。
就是他!黑车司机指着眼镜男,他声音很大,加上顺风,所以芮千缦隔着车窗都能听见那群人的嘶吼声。
人呢?老子的人呢!疤痕脸凶神恶煞地冲过来,一把薅住眼镜男的领子喊道。
她看到疤痕脸一把将眼镜男掼翻在地上,几个人冲上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这个时候,她脚下忽然抖动起来。汽车发动机轰鸣起来,车门也徐徐关上,车身晃了一下,朝车站大门口缓缓驶过去。
芮千缦看到眼镜男蜷成一团,他使劲抱着脑袋,呜呜地哀嚎着。
在哪儿?!在哪儿!老子非杀了你不可!她也听到疤痕脸气急败坏的叫声,那声音又尖又哑,他喉咙都急得喊破了。
就在汽车接近大门的时候,她猛地低下头去,钻到了座位底下。汽车司机朝这伙斗殴的人按了下喇叭,那伙人站起身盯着汽车,一个个眼睛通红地扫视着车窗。
汽车摇摇晃晃地驶出门口,然后在空无一人冷风直吹的公路上加速,朝遥远的地方驶去。
中途也有拦车上来的人,他们中也有人看芮千缦一个人坐在后面,于是问她: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芮千缦看看他们,不说话,只是竖起一只小指头,指指背朝着乘客开车的司机。
那些人看看司机,就不再说话了。
汽车在公路上跑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驶进一个城市,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芮千缦迷迷糊糊地下了车,她肚子早就饿扁,身上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但她害怕大人,也不敢再跟大人们说话,她躲着大人,专捡没人的地方走,终于走到一个垃圾桶旁边。
她想起以前跟着爷爷的时候,有时候要不到东西,爷爷就会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但他从来不给她吃捡来的食物。
芮千缦看看四下无人,她走到垃圾桶前,使劲在里面翻找着。
垃圾桶里一股酸臭味儿,她翻来翻去,找到了一个透明塑料袋,塑料袋里还有几个又冷又硬的小笼包。
她如获至宝地扯开塑料袋,把小笼包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嘴里。大概是因为吃得太快,她被噎着直翻白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影子忽然飘过来,停在了芮千缦跟前。
第二百六十六章 英雄救美
鲁玉方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水,又接着说。
后来的事情,她没有跟我详细说。我只知道,她遇到的那个影子就是萧使君。据她说,后来她就一直跟着萧使君,她一手将她带大。
这么说来,确实有萧使君这么一个人咯?林瑛边记边问。
她说有。
那她说过吗?萧使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别人怎么会总找不到她的踪迹。
她没说过,一提到萧使君,她就会保持沉默。
那后来的录音是怎么回事?就是她检举揭发你的那段暧昧录音?
那是假的!鲁玉方激动地提高了声调。
原来自从那一天认识了芮冬缦,听她讲了自己的身世来历之后,鲁玉方就开始魂不守舍起来。
因为这个女人,实在是太不幸了。
她从小就被父母抛弃,到处流浪,后来又被人贩子卖给乞丐团伙,受尽苦痛侮辱,最后又被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收养,又被那人硬生生地许配给了自己的徒弟一个身体残疾凶恶丑陋,而且以前风评至差的无赖。
你喜欢黄大师吗?两人认识后的第三天,鲁玉方又来到娘娘庙。他看门房无人,跟芮冬缦溜出庙门,在附近的一片杂木林里散步聊天。
芮冬缦摇摇头。
你难道不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他又试探性地问。
想。但是,我已经习惯这样了。
我是警察,我能帮你。
芮冬缦听到警察两个字,又开始狐疑地望着他。
鲁玉方笑了:我是真警察,不是以前骗你的假警察。
芮冬缦不再说话。
你认识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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