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捕与快刀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潮来寒雨
而即使是台上的赵弈,也同样吃惊,他看了看小林,又看了看本源,却只感到一头雾水。
“赵君,不要吃惊,这条规则,还是老夫建议的,毕竟因为老夫的事情,不得不把比赛推到今天,也让老夫羞愧啊。”本源笑着看向赵弈,而右手却早已从棋瓮中拈出一枚棋子,按在了棋盘上。
这一手棋,下在了赵弈处在三三位黑棋边上的星位上,而这一手,也足够让赵弈浑身一颤。
那一天,赵弈用自己无双的妙手,在棋盘上构建出了一道坚实的城墙,也逼迫本源不得不暂停比赛,足可见这条由棋子落成的城墙,是多么震撼人心。
可本源的这一手棋,在恰好下在了这条城墙的中间,使得本来黑棋连出的巨墙,一下子被白棋打开了一个缺口,而这本来是由黑棋构筑的天险,已经被黑白两棋同时利用了起来。
这就是本源不惜暂停比赛,辱没自己威名才想出的绝妙的对策,既然赵弈的棋风恢弘庞大,那么本源就要让自己小起来,小,看似放弃争夺,在气势上落于下风,实际上则是以守为攻,后发制人。
而本源的做法,显然也得到了成效,此时此刻,黑棋铸就的城墙上赫然出现了一颗扎眼的白棋,使得这本来坚实的城墙瞬间变得脆弱不堪,这枚白棋就好像是庞大机器上一颗坏掉的螺丝,又好似一颗巨树中央啃食树干精华的蠕虫,让人挥之不去,棘手得很。
面对本源如此精妙的一手,赵弈也沉思了许久,终于,他将黑棋落在了那颗白棋的旁边。
赵弈的想法是,你敢来,我便吃掉你,虽然他的城墙已经被打通了一个口子,可白棋毕竟势单力孤,如果自己能够及时亡羊补牢,那么这枚白棋反倒成了孤军,毫无援助的成为自己的战利品。
本源的应对之策,是救,将那颗白棋与自己的主力链接起来,可这,反而中了赵弈的下怀。
赵弈轻轻一笑,随手将一颗黑子落在了他包围圈的另一头,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见白棋被围困,本源必定出手相救,可赵弈从一开始就先想到了这一层,既然本源想救,那么自己只要继续扩大包围,那么本源使出多少棋子来救,也只会向一头扎进了沼泽一般,越陷越深。
显然,看着赵弈逐渐落下的包围圈,本源也明白了赵弈的想法,于是他忽然转手,将棋子落在了棋盘的下方,既然前线已输,那么他要做的,就是赶快开辟第二战场,减少自己的伤亡。
而更关键的是,棋盘下方的小目,早就被他的白子给先落定了,如果赵弈选择继续与上方的白子纠缠,他就可以先行一步,抢下棋盘下方的土地,而如果赵弈选择与他缠斗,那么自己的人数优势,就占了上风。
赵弈面对着本源的转手,也不得不感叹起本源的棋艺来,正所谓,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时放弃已经投入的成本,重新起家的,而这,就更能体现出本源棋圣的境界。
但赵弈却也同样巧妙,既然你选择开辟新战场,那么我也不妨开疆辟土,再三考虑之下,赵弈将棋子下在了棋盘下方的另一侧。
赵弈的想法瞬间一目了然,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既不与上方已经衰败的白棋纠缠,也不同下方的黑棋争锋,这就是赵弈想出的对策。
于是,本源在右侧进兵,赵弈在左侧布局,几人接连的几手,再无正面对抗。
可到了第三十五手,赵弈的一枚棋,却突然打破了这短暂的和平。
这枚棋,下在了与天元相平的水平线上,霎时间,赵弈计算了十几手的真正意图,突然迸发了出来。
巨大的网,跃在了棋盘上,只是这样一手棋,就划分了棋盘上将近四分之一的地盘。原来,当赵弈的那堵城墙被白棋破坏后,他并没有放弃这已经打下的基础,而是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行动,看似他一直专注于下方的几倾薄田,实则早就为这一手棋做好了规划。此时的这一手,恰好是借助于本来已经无用的城墙,构筑起的新的领土,而这,是本源根本就没有想到的。
能够将本来已经成为漏洞的缺点,重新利用,赵弈这一手着实让本源大吃一惊,连他拿在手上的棋,都几乎有些握不稳,眼见着刚刚还悄然无声,休养生息的赵弈,突然间亮出了自己的攻势,本源一时间根本没有应对的办法,只好开始了苦苦的思索。
而赵弈,面对着一脸凝重的对手,当然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正是通过刚刚本源的几手棋,让他断定了本源绝不会轻易出手,主动出击,而这,也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机会,一个能够将自己那已经漏洞百出的城墙重新利用起来的机会。
可就在他得意的时候,自己的喉咙突然传来一阵瘙痒,终于,赵弈还是猛烈的咳了起来。
他的身体,就宛如他那道棋盘上的城墙,或许在最开始,它的确坚不可摧,势不可挡,可伴随着如跗骨之蛆一样的病魔,一点点蚕食他的身体时,他也真的有些坚持不住。
围棋,不仅是对智慧的考验,也是消磨体力的活动,虽然赵弈在行棋的过程中,由于兴奋,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病痛,可这终究是暂时的,一切的折磨,恰巧在这个时候反弹上来,加倍摧毁着他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赵大哥,你怎么了?”慈言见赵弈咳得厉害,已经无法让自己安定下来,她离开座位,想要看看赵弈的情况,可突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却按住了她。
“这位姑娘,你要干什么?”小林面目凝重的道。
“赵大哥的病又犯了,需要赶快吃药。”慈言从怀中拿出一副药包。
“不行,现在正在比赛,任何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到棋桌旁边。”
慈言立刻慌了,她抬起头,焦急得望向小林道,“那,小林先生,您可不可以把这副药送过去,我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让赵大哥把药吃了。”
“哦,是这样啊。”小林突然笑了笑,接过慈言手中的药包,向着棋桌边走了两步,可突然他却猛的转身,用力的将药包扔下了窗外。
“你,你……”
慈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药包被扔下楼,摔在地上,又被一阵风吹得漫天飞舞,她的眼泪瞬间便流了出来。
而小林,面对着哭泣的慈言,也终于露出了他野兽般的爪牙。
“给我……滚回去!”
(iishu)是,,,,!
一百七十六 棋士无双
【】(iishu),
一百七十六棋士无双
小林熊太郎,终于还是亮出了他的利爪与獠牙。
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小林,与满面泪水的慈言,方天成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站起身,一把扭住了小林的衣领,举起了他愤怒的拳头。
事情到了现在,一切都已经暴露无遗,所谓的新的规则,就是小林与本源两人为赵弈构建的圈套。
赵弈身怀重病这件事,无论是对于妙手斋主人的本源,还是丰臣家家臣的小林来说,都是一个不需费力便可以获得的情报,而他们在获取了这个情报后,就开始了他们罪恶的勾当。
对于赵弈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一场如此消耗精力的大赛,显然是他无法承受的,而小林所宣布的比赛不许暂停的新规,看似是出于对本源中途离场的制约与惩罚,实则却是对于赵弈恶毒的伤害。
一旦比赛被本源拖得过于漫长,那么赵弈的身体必定会坚持不住,而随着他的体力,精神,生命力的下滑,这场比赛的胜负也就可想而知。
当方天成听见小林颁布的新规时,便察觉到了些异常,可他却没有想到,小林与本源竟然真的会使出这样残忍而恶毒的阴谋。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小林,与棋桌前道貌岸然的本源,回想起小林在昨日面对赵弈病情时的态度,与今天本源泰然自若的神情,现在方天成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
而他也知道,面对这样的人渣,只需要一记重拳。
“你,你要干什么?”小林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用力想要掰开方天成的手,可那双手却坚实得如同一块沉重的枷锁。
“我告诉你,我可是裁判,如果你对我动手,我会当场以干扰比赛的名义,判赵弈输掉比赛!”
方天成听见这话,当时便呆立在了原地。
小林趁机将方天成推开,正了正自己的衣领,侥幸的笑道:
“坐下来,好好看比赛,分清你们的身份,不该你们管的事情,不要管。”
说完这句话,小林便鄙夷看了眼方天成,大笑着走开了。
而方天成的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看着眼前丑陋的小林,他真的想当场痛殴这个令人作呕的家伙,可他却也深深的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方天成转过头,看了一眼棋桌上的赵弈,现在的他显然已经有些坚持不住:豆大的汗珠不断从赵弈的额头上划过,他本来不屈的脊梁也因为想要忍住咳嗦而弯曲了下来,如今的赵弈早就没有了刚刚在棋桌上的傲视群雄的姿态,反而疲惫得如同一个身负重伤的士兵。
可即使是这样,他握着棋子的手,却依然如同磐石一样,纹丝不动,而从他同样坚定的眼神中,方天成能够看出,他还不想放弃这场比赛。
正如赵弈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不怕输,但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病而输,过去的他曾经无数次的选择了逃避,而今天,他绝对不会退后一步。
“方大哥,赵大哥他,会不会……有事?”
慈言眼角的泪水已经连成了一条永不干涸的泉水,可就算她再难过,再痛苦,她也依然无法做任何事情。
慈言自幼熟读医术,对于赵弈的情况,她是在了解不过的了,而她向方天成的询问,也不过是她寻求安慰的方式,她清楚的明白,以赵弈现在的身体情况,他根本坚持不到一个时辰。
而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哭泣,和在心底祈祷赵弈能够扛过这次劫难。如果本源清因良心发现,回想起自己身为妙手斋主人的荣誉,与一名棋手的尊严,可以放弃用这样卑劣的方式取胜,那么或许赵弈就可以坚持下来。
但身为赵弈对手的本源,却彻底断绝了慈言的念头,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本轮到本源的回合,也整整过去了半个时辰,可他却始终稳坐如钟,没有任何想要出棋的动作。
或许是出于对良心的谴责,本源已经闭紧了他的眼睛,不再看向他已经疲惫不堪的对手,实际上,本源清因在看见赵弈的第一天,就认定赵弈是一名举世无双的围棋天才。
本源身为妙手斋的主人,自然也是热爱围棋的,或许平心而论,对于自己能够遇见一个如此强大的对手,他是欢喜大过忧愁的。本源三岁起开始学棋,到如今名满天下,他知道,围棋水平的进步,不能单靠名师的传承与自己的闭门造车,想要提升自己的棋艺,那就必须需要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也只有在比赛中,才能磨炼人的意志,提升自身的水平。而作为自己少见的对手,本源棋圣是非常欣赏赵弈的。
从昨天赵弈的三手棋,本源便领悟到了自己六十年来未曾领悟过的境界,自己的棋风,向来以稳重见长,师传妙手斋的他从小便被教导,下棋是有规章的,是有律条的。而妙手斋,就是规章与律条。他从小接受着这样的教诲,又用同样的教诲引导他的弟子,几十年来,他始终认为妙手斋的棋是天下第一,是围棋界所学习的楷模,可这一切他奉若圭臬的教条,却被赵弈所构建的棋盘上的城墙,彻底瓦解。
赵弈的棋,没有规法,没有律条,他好像就是在简简单单的下棋,既不考虑成败,也不考虑得失。他的棋就是棋,不添加任何的情感,也没有任何的约束。
就好像几十年自己的棋一样。
想到这里,本源不禁叹了口气,如今的围棋,似乎越来越被名利与**沾污,天下,也似乎早就没有了纯正的棋士,可赵弈的棋,却让他看见棋的本质,也让他找回了年轻时的那种感觉。或许如果两人不是在这种场合相聚,他们可能会成为一对很好的朋友。
可本源也明白,他不光是一名棋手,他也是妙手斋的主人。为了妙手斋在棋坛的地位,为了妙手斋百年来的传承,他不能输,哪怕一次也不行。
实际上,自己与小林所计划的阴谋,并非是自己的主意,身为棋手的他本想拒绝小林想要借着赵弈的病来击溃赵弈,这一无耻的要求。可当小林把丰臣家这么多年资助妙手斋款项的账本摆到他的面前时,他却不得不接受小林的条件。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门下还有无数以棋谋生的弟子,他深深的明白,如果没有丰臣家的资助,妙手斋便会立刻哄散,而他的那些只会下棋的弟子则连活下去的方法都没有。
所以,他必须赢,哪怕是用这种方式,哪怕是承受世人的唾骂,他也必须赢。
可本源的手,还是不安的颤抖了起来,终于,他还是把棋子下到了他早就想好的位置上。
下完这一步棋,本源竟突然看向了赵弈,可赵弈却只是笑了笑。
尽管他的嘴唇发紫,皮肤发白,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可他却依然在笑着。
而霎时间,本源便犹如被一道巨雷劈中了身体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赵君,放弃吧。”
赵弈虚弱的摇了摇头,“现在我是优势,你让我认输?”
“你应该知道的,这场比赛,我没有输的资本。”本源握紧了拳头道。
“我也一样。”
“为什么?你还年轻,这世界上有很多值得你去做的事情,以你的棋艺,一定可以创立一个不亚于妙手斋的棋坊。”
赵弈似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可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继续虚弱的微笑着。
“到你了。”
而紧接着,便是一枚如同刺透了灵魂般的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不知为何,本源清因,这位叱咤了棋坛几十年的棋圣,却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可他不能哭,也无法哭出来。
所以,他也只能,继续下了一枚白子。
也许是因为受到了赵弈的触动,也或许是自己良心的谴责,这一次,两人下得很顺利,本源再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但和平却是短暂的,这微妙的平衡在赵弈的一百六十一手棋落下的瞬间,被摧毁得荡然无存。
凭着前期建立起来的优势,赵弈黑棋所囊括的疆域,已经布满了棋盘上的将近七成的领土,如果按照这样的发展,继续下去的话,那么本源必败无疑。
而本源的举棋不定,则再一次开始了。这一次,本源足足拖延到了午夜。
望着眼前的赵弈,本源有几次真的想狠下心来,早早结束这场棋局,可面对着那双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的小林的眼睛,他本要落下的棋子,也只好再一次的抬了起来。
而赵弈,在这样漫长的折磨中,也终于支撑不住了。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无法坐着,只能用两肘依靠着地板,强行不让自己倒下去,可那每一次的发自胸腔深处的咳嗦,却又总是想把他按在地上。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的出血,他的汗水已经沾湿了地面,他的眼睛,也不再富有神采。
可他,却还是没有倒下来。
但谁都清楚,他的倒下,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赵先生?赵先生?”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