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将哪还不明白,原来此番事件,合着是施福与苏茂合谋。只是此事如此隐秘,就连林习山被嫁祸了都找不到破绽,郑成功仅仅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竟已经得到了答案,实在匪夷所思。
施琅多行不义,本帅欲按例惩处,其人竟越狱潜逃,意在降虏。幸得陈参军早有所料,拦截于其路上,岂料施琅竟不知悔改,欲谋杀陈参军,反被陈参军诛杀。说过了这些,仿佛是为了增加其说服力,郑成功紧接着便补充道:尸体,连同着那几个被俘的施福的亲兵,俱已押送过来,就在帐外,众将自可观之。
此言既出,林习山当即站起身来,先是拱手一礼,随即便大步出了节堂。随之,众将鱼贯而出,待出了大门,正看到施琅的尸首摆在院中,凑到近处细看去,额头上的豁口,与前不久郑芝莞被暴尸时他们所看到的竟一般无二!
又是一枪,陈参军的枪法,真准啊。
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黄廷咽了口唾沫,与身旁的几个交情不错的将领对视了一眼,旋即道出了这话,却是分明的一语双关。
再回到节堂,众将落座,已再不敢说些什么。唯有林习山,表示了此番是有他管束部将不严的责任,一力希望能够分担部将的责罚,结果却为郑成功所否定。
接下来,郑成功宣布了处罚决定。施琅施显兄弟,欺凌众将目无法度擅杀下僚,多罪并罚,满门抄斩;苏茂,密谋释放罪犯施琅,嫁祸林习山,斩首示众;施福,与苏茂一般无二,再加上畏罪潜逃,罪加一等,满门抄斩;吴芳,看押不力,杖八十,革职查办。
末将愿意戴罪立功,愿意戴罪立功啊,只求国姓饶了末将一条狗命,末将再也不敢再犯了啊。
当众公布了处置决定,苏茂的求饶声立刻便高了八度。奈何郑成功心意已定,只道了一句汝奋勇作战,功赏荫封照旧,但功过不能相抵,便彻底断绝了苏茂的希望。
苏茂被拉下去斩首示众,连带着施琅的父亲施大宣以及弟弟施显的首级一起送到了节堂,在郑成功一挥手,便又提了出去,挂在大营的旗杆上示众。而随着苏茂的死,左先锋镇的总兵官一职再度空缺,众将无不跃跃欲试,奈何郑成功属意之人,却并不在这节堂之中。
任命,改中冲镇总兵官柯宸枢为左先锋镇总兵官;潮州协守副将杜辉为中冲镇总兵官;总兵官洪政接管潮州城守协。
潮州一府布防,郑成功本是以杜辉连同铁骑镇守府城张进守程乡洪习山守澄海陈豹守南澳;另遣中冲镇柯宸枢前冲镇周全斌护卫右镇沈奇守普宁县以备苏利;揭阳尚为郑鸿逵的部将陈魁守御,郑成功也派了柯宸梅的后冲镇在城外立寨协守。现在,柯宸枢回到中左所接掌左先锋镇,普宁一带的防务便交给了杜辉负责。
中左所一战,我部缴获战马良多,连同着这一次的缴获,本帅决定,抽调北方籍善于骑射之士卒,组建北镇骑兵,以监督陈六御为总兵官,姚国泰为监督,即日起组编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
经过了勤王袭岛等一系列事件,郑成功不得不将战略目标重新回到了闽南。但是,数年积累,大军实力稳步提升,这里面,最少不了的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陈参军的努力。
此时此刻,施琅被原本一致看衰,甚至很多人怀疑已经被郑成功私下处死的陈凯所杀。每个人,对于最近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进行着重新的考量。只是越往深处琢磨,就越是会感到恐怖。这里面,同样不乏郑成功的存在。
其实就郑成功而言,很多事情他已经琢磨明白了,比如陈凯借遭到郑氏子弟排挤以及他的祖母勒令退婚一事降低自身存在感,甚至为此不惜与他进行争执,为的或许就是今天这一幕吧。但是郑成功同样想不明白,陈凯就如此确定施琅会跋扈如斯,而他也会因此除掉施琅,甚至包括施琅在施福和苏茂的帮助下越狱以及越狱后前往安平镇,这些事情都在陈凯的算计之内,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前往江西的事情,与洪旭有过讨论,这件事情陈凯提及过,洪旭也和他说过。但是陈凯放心大胆的与郑氏子弟闹得不可开交,怎么看都像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很是得不偿失。另外还有一点,关于他的祖母那边,无论是话术,还是关于义绝的知识点,都不像是陈凯的手笔,更是没有途径能够影响到他的那个倔强的祖母。
也许,这一遭的波澜本就不是陈凯一个人的所为,而是多方推动下的结果。而陈凯仅仅是身在局中,却看透了一切,所以才会打出这致命一击的。
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小,旁人不提,在这其中,他并非没有推波助澜。比如陈凯启程出发,他先是任命了洪旭为管中左所地方事,对外加深了陈凯失势的假象,随后让冯澄世接管了军器局,使得施家兄弟彻底放心于陈凯不会回来而更是肆无忌惮的引起众怒,借此来上了一层保险。
为什么他能如此确认施琅会发疯到现在这个地步,为什么他能如此确认施琅逃亡的路线,这或许真的只是运气使然罢了。否则的话,总不会是他还能未卜先知了不成?
所有的思绪,殊途同归,全部进入到了死胡同,最终的疑问也尽数落在了陈凯现在到底在哪儿这个问题上。只可惜,此时此刻的陈凯却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胡思乱想,甚至他连到底确切的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江西也同样是个未知数。
第三章 山贼(上)
江西一称,源于盛唐玄宗开元年间增设之江南西道。最初的江南西道,不仅包括明时的江西一省,更是包括了湖广和南直隶的一部分。时至今日,已近千载,江南西道的范围几经变迁,至今为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包括江西巡抚辖区的全境以及南赣巡抚辖区的大部这两块行政区域。
该省,位于湖广以东,浙江南直隶以西,广东以北以及福建之西北。地处五省环抱,腹心之地的鄱阳湖北连长江,向西向东向南向东南亦有汇入鄱阳湖之江河与周边各省相连,交通便利,素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如元末时的洪都之战以及鄱阳湖大战,就是发生在这里,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此决一死战,奖品便是长江以南的霸主地位以及挑战暴元一统天下的资格!
但是到了明末的今天,江西抗清运动除了金声桓反正尚有一波较大的**,其他时间段的存在感都低得可怜。
究其原因,清廷在弘光朝隆武朝的第一波次攻势期间,就已经将明军主力都赶下海或者是赶进了大西南。江西处于清军占领区腹地,外无法连接援兵,内更会遭到清军优势兵力围剿,奈何却始终难以形成足以掀翻清廷在这片土地统治的气候来。
自于安平桥埋伏施琅得手,陈凯本意是让蔡巧带着施琅的尸首和俘虏回去向郑成功说明情况。奈何蔡巧说什么也要在陈凯身边,好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干脆去了趟安平镇,勒索了郑芝豹一艘海船,交给了几个亲兵便继续启程。
乘船一路北上,由于福建明军水师的强势,清军水师的小渔船们是断不敢轻易出海的。尤其是在厦门一战之后,这种情况于清军而言就更为恶化了起来。
奈何,一路行船北上,确是顺风顺水,可是上了岸,陈凯自问前不久还曾让清军撞了回铁板,到了一旦进入清军控制区,他也不得不潜藏行迹,甚至把头发都剃了,换上了长袍马褂,尽可能的低调而行,唯恐在路上会引起当地清军以及官府的注意。
只可惜,陈凯并不知道,上一次厦门大战的事情,现在张学圣还在忙着重建右路镇标和恢复抚标战斗力的工作,另外还要忙着向清廷解释,花银钱四处打点。而福建官场也多有张学圣可能会被清廷调离福建的传闻,从上到下全都盯着是张巡抚能挺住了,还是朝廷派来的新巡抚人选,心思都在这上面了,旁的地方分心就少许多了。
于福州闽江出海口的闽安镇登陆,陈凯一行低调的绕过了福州府城,至竹崎闽清一带登船,溯流而上,直奔着邵武府而去。
邵武府位于闽北,东北至南向,分别与建宁府延平府和汀州府相连,其境内之杉关便是当年郑彩不战而退,结果为隆武帝削爵的所在。出了杉关,便是江西的建昌府。陈凯之所以选择自此处入赣,其原因还是在于,根据他较为模糊的记忆以及郑成功的情报显示,江西义军的阎罗总四营头最近似乎都是在邵武府的建宁县建泰县与建昌府的广昌南丰二县之间活动。
阎罗总四营头是历史上江西抗清义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这也是陈凯选择的第一站。乘船逆流而上,虽然由于押送施琅的尸身以及那些俘虏回中左所,导致了蔡巧的部下下降到了还剩下不足二十人,但是这些人无不是刀口舔血杀出来的,船工们看得出来,这群家伙不是什么好惹的,倒也规规矩矩,二者相安无事。
进入邵武府时,已近七月,陈凯一行在邵武府城和顺昌县城之间的一处渡口下船,转而南下,随行自有可充当向导的亲兵,更有道宗和尚可以依仗,在这福建地界倒也不怕迷路,但是进入了江西,就要看另一个人的能耐了。
湛若,你是去过江西的,出了杉关,就要看你的了。
去江西的想法,陈凯曾与邝露谈过,希望其人能够陪他一同走上一遭。邝露当时没有答应,但是等到郑成功那边确定了下来,邝露已经准备好了行囊。
一路上,这个洒脱的中年儒生和道宗和尚倒是相谈甚欢,反倒是把陈凯给晾在了一旁。对此陈凯却也并不在意,只是随着行程的深入,邝露怼人的能力却在与日俱增。此时此刻,陈凯刚刚起了个话茬,就直接被邝露一句我没走过这条路给堵了回去。所幸,邝露也并非是故意与陈凯为难的,随后一笑,便指出了等找到了阎罗总四营头的江西义军,自然便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这不是废话吗?
翻了一个白眼,陈凯也不在意,放弃了插嘴进去的打算,转而观察起了身边的景色。福建一省,素有八山一水一田的说法,地形以低山丘陵为主,平原多分布在沿海地区,如漳州平原泉州平原兴化平原福州平原这福建四大平原,其实都在郑成功的大军直接打击范围之内。
陈凯四下张望,很快就自觉着无趣了。下了船没多久,周遭的百姓就越来越少了,似乎越是向南百姓就越来越少。山,倒是日日不同,但是日日看山,却也总有厌腻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走多远,不过近来倒是总有些被人窥伺的感觉传来,只是大抵见了他们这群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也就没有动手。倒是陈凯,反倒是更加倾向于抓到几个俘虏,从他们嘴里打探清楚了再做前行。
似乎是老天爷接收到了陈凯的脑电波,片刻之后,那个带路的亲兵神秘兮兮的赶了回来,确定了没有太多人能听到,便低声向陈凯汇报了他们几个在前方探路,发现了一支看上去像是结寨自保的土豪带队埋伏在他们必经的道路上。
这年头,老子上个月才在闽南埋伏了施琅一回,转个月就要在闽北被人埋伏,果然是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
说了看样子像是结寨自保的土豪,陈凯自也并不在意,与邝露和道宗粗略说了,前者没有发表意见,后者倒是想去会上一会——毕竟,他是和尚,这年月,清军屠城都知道要留下和尚来清理城内的尸体。似乎,打劫和尚是很没品的事情。但是陈凯对此表示了异议,用他的话说,这种装逼打脸的事情,还是他来做比较好。
竟成,你怎么说也是朝廷从三品的文官,这么放,嗯,放飞自我,有损汉官威仪!
邝露的意见,陈凯虚心接受,但是这一遭,有些事情他还是须得去做的,便与道宗蔡巧等人商议起来。
片刻之后,前行不过里许,陈凯独自一人,走在山道之上。待到向导指出的那处埋伏点前,陈凯却也不再继续前进,而是站在那里,眺望着两侧的小山,双手拢在嘴前,若喇叭状。随即,发出了让小山上埋伏的土豪山民们瞠目结舌的呐喊声。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他妈,到底是谁打劫谁啊?
第四章 山贼(下)
山上的土豪,说是土豪,其实不过是一群在这山上结寨自保的苦命人的带头人罢了。此时此刻,众人手里握着猎弓棍棒锄头粪叉草耙子,潜藏在灌木之中,隐匿行迹,就等着陈凯步入既定的包围圈范围。奈何,陈凯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当即便是面面相觑,凭着他们那寥寥数次且多有不成的打劫经验,实在是没见过还有这般抢台词的家伙。
陶,陶老爷,那人疯了吧?
带头的一个中年猎户,身上一层叠着一层的补丁的粗布麻衣包裹着粗糙黝黑的皮肤,肌肉将短打的衣衫撑得鼓鼓囊囊的,但是那面上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还很有些不适应,此刻磕磕巴巴的与为首的那人说来,得到的却也只是一句看似废话般的答案。
好像,咱们已经被发现了。
那该怎么办?
他们本是山间结寨自保的乡民,靠着种上山间的几亩薄田外加上打些野物采些野菜,也能将就着过活,起码总比死于饥寒要强上一些。平日里也就是这么过了,外间承平也好,动荡也罢,他们所在偏僻,受到的影响较小,反正无非是苦日子罢了。直到这两年,说是有支江西的抗清义军盘踞于建宁泰宁等县。他们其实到还好,但是随着今年清军展开进剿,迫于清军的屠刀,不少随着义军入闽的江西百姓开始四散逃亡,其中很有一些逃到了他们这里,加剧了本地的饥饿状况,使得他们不得不出来找些旁的营生。
略显稚嫩的对话迅速的传遍了埋伏的众人间,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中年猎户倒是这些人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但是若论见识,他们自还是要听听这个带头的儒生。只可惜,这等情况,儒生也未曾见过,甚至就连打劫的手法他也都是按着书上写的来,那书上可没说过梁山好汉在家门口打劫反被人家叫上号的。
要不先撤吧,这些人来头不对。
话说着,为首之人已经萌生了退意。奈何,从陈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就已经晚了,这边尚未有行动起来,随着身后的一声暴喝响起,那一众人当即便愣在了当场。
已经晚了!
话音方落,一支箭矢已经插在了人群中央,直吓得周遭数人一惊,直摔了几个屁股墩子出来。紧接着,待他们回过头再看来时的方向,十来个汉子手持着刀枪弓箭,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而一个刚刚退到后面方便的汉子则已经被一把柳叶刀横在了脖子上,两股战战。
眼见于此,乡民们无需招呼,只在一惊过后,便手忙脚乱的抄起手里的家伙什,直指向来人。奈何,这三四十乡民对上十来个明刀明枪且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侍卫亲兵,气势上全然被踩在了脚下,一个个颤抖着的武器游离的目光,更是将发自内心的恐惧展露无遗。
各位,我等并非是剪径的匪人,都是些吃不上饭的穷苦乡民,讨些浮财过活,从未伤人性命
形势一目了然,儒生咽了口唾沫,自知着就凭他身边的这些乡民,估计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得被人家砍杀光了。到了这个份上,强撑什么面子已经没有必要了,干脆说几句软话,了不得赔些杂粮菜蔬,双方就此别过也就完了。
儒生很识时务,岂料蔡巧没打算就此了结了此事。干脆大步向前,逼着他们从山上退到山间的小道上,随后将那些武器都扔在一边,否则便要把那个钳制在手的汉子的脑袋切下来给他们一个好看。
对此,乡民们一度试图表现些勇气出来,奈何那把柳叶刀只是轻轻动,被钳制着的那汉子的颈子上便登时是一道鲜血滴落,在哭叫中连带着那破破烂烂的裤子也湿了一片。
迫于形势,乡民们退到小路上,按照命令将武器都丢在了一旁。此时陈凯与蔡巧等人也已经汇合了,一声口哨响起,道路的远方,那几辆载着他们此行所必须携带着的辎重的驴车便缓缓驶来,邝露道宗以及那几个充当车夫的亲兵也一并在此汇合。
只是陈凯一眼望去,其中竟是剃发与蓄发间杂其间,尤其是带头的那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襕衫网巾,看上去更像是活在了中左所南澳岛以及现今的潮州,而非是这已经被清军占据了数载的闽北地方。
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惯常做那没本钱买卖的强人,说说吧,把所知道的都倒出来给吾听听。若是有用的,便放尔等回家,否则的话,还是干脆把你们都砍了比较省事,嗯,比报官省事。
陈凯大大咧咧的说出了这话,随即便有几个乡民直接软倒在了地上。求饶声响起,陈凯听的烦了,便让蔡巧带了几个人到边上,分别审讯,而他则叫了那个儒生过来,细细盘问起了这周边的情况。
那儒生姓陶名潜,是这伙人里领头的,但却并非是那寨子里的大户,不过是个流落到此的苦人儿,回乡路上遇匪人打劫,受了伤得寨子里的大户人家医治照料,为报恩才在此做个西席,也好存够了银子还乡。
事实上,莫看这人此刻的狼狈,论科举成就,比起陈凯那个编出来的童生身份却要实打实的高上许多。他本是个生员,隆武朝开乡试时得中的举人,就是隆武二年六月的那批。不过这也算是明王朝的最后一次乡试了,因为永历朝前期颠沛流离,后期受制于大西军,未能开科取士,而隆武帝在这一次科举之后仅仅两个月就殉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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