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明军开火,这些老弱妇孺当即便是吓得转身欲跑,奈何躲在他们身后的督战队却依旧不肯放过他们,肆意的劈砍,驱逐着他们直接冲向了护城河,甚至根本没有留给他们扔下土包沙袋后逃回的机会,直接将他们赶下了护城河去。
填壕,从来不曾有什么怜悯可言。督战队将绝大多数的百姓驱赶下了护城河,却也没有将所有人都逼下去便连忙向后逃去。这是他们的经验,因为他们很清楚按照惯性思维,他们是一定会如此的,但是反过来想,只要留下一部分,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反倒是有更多的机会逃回去。
一切按照预想的做了起来,清军的督战队拔腿就跑,无论是半月堡上的明军,还是那些已经站在了护城河边缘的百姓们,无不是为之一愣。可也就在这时候,主堡上一声杀光这些畜生的暴喝响起,被唤醒过来的明军射手当即便是瞄准了那些督战队的背影,扣动了各自的扳机。
第八十七章 铁壁(中)
此时此刻,清军的第二波次填壕队伍早已越过了行进的大军,哭嚎着向前进发。比之第一波次的那些老弱妇孺,他们更加清楚他们的命运。而那些押解着第一波次填壕队伍的督战队们则更是明白,明白他们只要冲进了这些哭嚎着的百姓之中,甚至只要逃出百米的距离,他们几乎就可以算是逃出生天了。
及时转身,为他们争取了一个反应上的时间差。但是明军这边在那一声怒吼的同时,反应却也丝毫不慢,后队的火铳手连忙上前,瞄准,射击铅弹穿透了喷薄而出的硝烟,以着数十倍于清军奔跑的速度,仅仅是在一瞬间就追上了夺路而逃的督战队。
铅弹穿透脊背,奔跑夏然而止,似是被铅弹的动能撞击,更是因为穿透脊背的瞬间,柔软的铅弹碎裂开来,在肌肉骨骼内脏乃至是神经系统留下喷溅状的创伤,大肆破坏身体组织,以至于整个人在瞬间就失去了继续奔跑的力量。
仅凭着一轮的射击是很难迅速的清除掉的,上前的火铳手完成了射击,立刻便退了下去,由下一排的火铳手抵近垛口射击,而在第二排的射击结束,所剩无几的督战队已经跑出了百米的距离。按道理,数十步开外,明军的鸟铳就已经缺乏有效杀伤的能力了,能够到这个距离还是得蒙于清军督战队不曾披甲。但是越过了百米,鸟铳也就无能为力。
这是来源于武器技术的限制,约摸着跑过了这个距离,督战队亦是自觉着逃出了生天,岂料他们紧绷的神经刚刚松懈下来些许,只听而后一声声不同于火铳射击的尖啸,尖锐的弩箭便在刺穿空气的转瞬之后便连带着他们的身体一起刺穿开来。
弩机,这种武器在野战中早已被火铳所取代,但是守城之时却依旧能够用上。十来秒之前,督战队夺路而逃,清军的队列则还在继续前进。十来秒之后,督战队已经被狙杀得所剩无几,依旧坚持着向西逃去的督战队军官迈着蹒跚的步子,似乎每一步都更加艰难,直到片刻之后,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径直的跪倒在了第二波次的填壕队伍面前。
这一幕,暴露在了填壕队伍暴露在了前进中的藩兵暴露在了守堡的明军同时也暴露在了陈凯的眼中。或许,这已经是他在此时此刻唯一能够做的了,但是遥望着远处,更多的填壕百姓还在被驱赶着前进,悲哀涌上心头。可也就在这时,护城河的岸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被一双纤细白皙的胳膊高高托起,在起起伏伏之间,那一双小手却总算是攀上了护城河河岸的边缘。
小小的身影艰难的攀爬而上,几次险些重新掉落下去,却又几次重新的抓紧了土石。渐渐的,小小的身影一点点的攀爬了上来,原本整齐干净的衣衫早已沾满了灰泥,膝盖胳膊以及胸前更有多处被什么扯破了的。但是,小小的身影在爬上护城河河岸后,却全然没有去庆幸劫后余生,哪怕是连一瞬间也没有,连忙扭转了身子,哭嚎着向着护城河探去。只是所见者,唯有护城河河水中的人头攒动,挣扎求活,却再没了母亲温暖的臂弯。
娘!
要活下去啊!
嘶声裂肺的叫喊,耳中回荡着的却依旧是将他推上河岸的那一最后的嘱咐。值此时,唯有哭泣,让人不忍侧目。
就这样,小小的身影在那里哭泣着,护城河中的挣扎求生也渐渐的微弱。而在远处,大批的老弱妇孺则依旧是如他们一般,被清军的督战队驱逐上了冲击坡,到此来复制他们的命运。
孩子,过来!
泪水淌过面上的灰土,划过了两行溪流。哭嚎声中,背后主堡的方向,一个吊篮放了下来。喊了几嗓子,孩子转过头来,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却依旧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
快,上吊篮。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啊!
报仇,什么是报仇,孩子小小的世界里似乎还不太能够理解。但是,活下去,这三个字却是他的母亲嘱咐过的,听到这话,他连忙爬了起来,笨拙的向着远处的吊篮跑去。
更多的百姓被清军驱逐着填壕,而填壕的目的便是能够直接进攻明军的堡垒。半月堡上层的火铳手步弓手以及弩手,下层的虎蹲炮频繁开火,很多人就这么倒在了冲击坡上,但是更多的百姓却也只能在督战队的屠刀下以及渐渐抵近的清军主力的压迫之下冲向护城河,然后被身后的人们挤下去。
孩子,还在继续向着吊篮跑去,越来越近,直到抵近吊篮时,勉力的爬了进去,随后吊篮便缓缓升起。
似乎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如同是下饺子般的护城河西岸的对岸,一双双的大手托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们踩着护城河底的软泥,尤其是上一批填壕百姓沉入河水中的尸身,将更多的生的希望托起。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孩子被托上对岸。哭嚎声中,活下去的嘱托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声,渐渐的甚至已经开始压过了濒死的哭嚎。
不断的有孩子跑向主堡,更多的吊篮被明军放下,升起活下去的可能。而此时,就在第一个孩子被托起的那段河道,一个成年男子将身边的拖入了水中,攀爬着踩踏着一个又一个的苦人儿的身体,终于攀上了护城河的对岸。
接下来,无有嘱托无有回望,男子发足狂奔,迅速的抵近到吊篮处,将一个攀上了吊篮,甚至一只脚已经跨过边缘的孩子拽了下来,一把贯在了地上。
孩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那男子则哭求着明军将他吊上。求活之心人皆有之,明军也没有干脆放着不管。吊篮缓缓上升,男子紧绷的神经陡然一松,劫后余生之念浮上面庞。待到吊篮渐渐升上城头,男子看到了明军,更是连忙换上了一脸的谄媚。
然而,没等那男子将恭维和谢意说出口来,当面的那个明军军官拔刀在手,径直的便劈了过去。
下一秒,刀,镶嵌在男人的额头处,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视线渐渐抬高,随即便是仰天而倒,径直的从吊篮上摔了下去。
总制老大人说了,咱们只救真正的良善,只救愿意与鞑子拼命的好汉子。这等踩着其他受苦之人,用旁人的性命换取活下去希望的货色,不配!
一语说罢,这个广州左卫出身的军官已是泪流满面。旋即在主堡明军的欢呼声中,军官一跃而下,直接翻入了吊篮之中。吊篮缓缓下降,未及落地,军官便跳了下去。顾也不顾那把嵌在男人尸身上的佩刀,只见他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将其抱在了怀中,重新登上了渐渐上升的吊篮。
第八十八章 铁壁(下)
清军的攻势还在持续之中,经过了三四轮的填壕,清军凭着人命和沙袋土包总算是填出了一条条通往半月堡的通路。
此时此刻,清军全线发起进攻,迅速抵近到百米距离之内的望台上,清军的射手与明军展开了对射,而明军在半月堡上的那一门门佛郎机炮则同样是对准了望台进行轰击,试图直截了当的解决掉这些威胁。
冲车还在继续前进,上了冲击坡,坡度使得前进的难度加大,尤其是上面还布满了百姓辅兵乃至是督战队的尸骸以及他们丢下的土包沙袋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了。
一边清理着道路,清军的冲车一边缓缓的前进着。每一秒钟,都会有清军被居高临下的明军射杀,亦或是在清理的过程中,脱离了冲车的保护,被明军二层的虎蹲炮扫倒,化作了新的障碍物。
伤亡开始从百姓转移到辅兵身上,而战兵也同样开始承受明军的攻击。相较绿营,靖南王府的藩兵不光是待遇更好,战斗经验也更加丰富,战斗意志更胜一筹。此时此刻,反击的攻势展开,快速的清理着道路,很快的,在付出了数辆冲车的代价后,第一辆冲车便抵近到护城河畔,旋即便被推过了已成坦途的那一段护城河,直抵到半月堡的墙壁前。
拉!
所谓冲车,乃是一个有顶子的车架子,顶子下面挂着一个攻城锤,用以撞击城墙。清军的军官吆喝着,辅兵便将攻城锤向后高高拉起,随即一放手,在重力的作用下,攻城锤便重重的撞击在了半月堡的墙壁之上。
这一辆冲车能够抵近,更多的还是在于他前进的道路位于这一座半月堡下层炮位的覆盖范围之外。而这样一来,他们所面对的堡墙也是最为坚固的一面,攻城锤落下,震动不可避免,但是凭着丰富的经验,军官却很清楚,撞击,还需要继续很长时间才会产生效果。
只不过,冲车从来不只有他们这一辆,在付出了大量的伤亡后,凭着接力棒式的传递推动,总算是把一辆冲车推到了半月堡堡墙的正面。接下来,沉重的攻城锤落下,震动,不同方才的声响,连带着细微的裂痕,无不昭示着清军完全可以从这里直接破出一个口子来。届时,是直接杀入,还是将半月堡从这里撞塌了,他们没有相应的经验,但是无论如何,明军在这里的守御只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清军的攻击已经抵近到了半月堡下,明军的守御压力剧增。进入到了熟悉的节奏,蜂拥而来的清军自正面和两侧三面环攻,而此时,明军延伸出来的锐角上也很快便组织起了火炮火铳和弓弩对两侧的清军展开夹击。
正面还好,只要抵近到城下,明军的威胁就会迅速降低,但是两侧面对的是前后夹攻,饶是清军奋勇,在这样的攻击之下也须得付出大量的伤亡。
然而,清军的士气高涨,他们坚信着八旗军是不可战胜的,有了这样的心理暗示,对于伤亡的忍耐能力剧增。很快的,半月堡的明军开始捉襟见肘了起来,忙乱之下,伤亡也在迅速的攀升,或许到了下一刻,当先登的锐士登上半月堡的上层,就将是一边倒的屠杀。
凭着丰富的经验,清军已经可以预见结局,由此,攻势更加猛烈。岂料就在这个时候,明军的主堡上,鸣金的声音传来,半月堡的明军毫不犹豫的奔着木桥跑去,那些炮手们更是将吃饭的家伙什都丢在了半月堡上。
即将陷落,所以明军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干脆直接放弃半月堡。这一次,清军的攻势是针对北堡西面西南面和西北面三面同时发起的,在付出了大量的伤亡之后,也总算是有了第一个成果。
明军溃逃,清军更是奋勇争先,迅速的攀上了这座半月堡。几乎就是在先登的那一刻,北面的另一座半月堡的明军在听到鸣金的声音后,也迅速的放弃了守御。
连下两堡,虽然只是主堡外围的半月堡,但是比之前几日绿营兵的表现,耿继茂和藩兵众将当即便是自觉着高人一等。抛开那些填壕的狠辣和熟稔,他们的部下无论是凶狠,还是战斗经验,亦或是对伤亡的忍耐能力上,确实都要更胜一筹。一支军队只要能够付出牺牲,总是能够前进的。
不断的有清军攀上半月堡,上面有现成的火炮,无非是调转炮口,便可以对明军的主堡发起进攻。
这样的念头浮现在了每一个清军的脑海,更重要的是登上半月堡的功赏,更是促使着他们向上攀登。可是谁知道,就在片刻之后,当清军调转了炮口,大量的清军射手从不便抵近的望台上登上半月堡时,明军主堡的炮声却轰隆隆的响了起来。
从明军的主堡从主堡延伸出的锐角侧面,明军的火炮将原本的半月堡当成了靶子,炮弹如同是暴雨般落下,在那一瞬间,于半月堡上的清军眼里,似乎就连整个天空都在那一瞬间变得如同是末日降临一般。
黑暗,对于绝大多数的清军来说已是永恒,但是对于那些侥幸未死的,虽然仅仅是一瞬间罢了,但是在恢复光明的瞬间,剧痛也随之传来,接下来的便无非是苦痛的哀嚎声,反倒是还不如直接陷入永恒的黑暗。
耿继茂远远的看着这一切,当即就是一个目瞪口呆。那里是明军拼死守御的据点,但现在却变成了明军的陷阱。这样的转换,竟然还是在守卫半月堡的明军撤回到主堡的同时进行的,明军没有付出太多的伤亡,仅仅是丢下了一些不便携带的火炮就让大量的清军死在那一处他们拼死获得的阵地之上。而那些火炮,则更是被炸得面目全非,哪还能再用来轰击明军主堡?
直接进攻主堡,别管那些靶子了!
耿继茂的反应已经是不慢了,或者说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反应。接到命令,清军看着半月堡上的惨状,也根本生不成任何登上去的念头。
进攻的目标转向了主堡,清军的望台过于高大,不便继续前进,而且在明军刚刚展现出的炮火面前,只怕也未必能够抵近到合适的位置。既然如此,那么就剩下蚁附攻城了,清军干脆抬着一架又一架的云梯,直奔着明军的主堡杀去。
明军的主堡,由半圆的堡垒和延伸出去的角度较大的锐角组成,就像是花瓣似的。但是这朵致命之花的花瓣并非是圆润的,而是尖的,换言之清军想要展开攻势,想要登上城墙,就只能从侧面攀爬。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清军冲到主堡前,毫不犹豫的便搭上云梯,开始攀援而上。明军的主堡只有正常城墙的一半高度,甚至比之那等巨城或许连一半都不到。这样一来,蚁附攻城的代价和难度都要大幅度下降,而明军的守御压力则会呈几何倍增长。
清军从上到下没有人明白明军为什么修这么矮的主堡堡墙,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不恰恰是一件好事吗?
清军的锐士手持着刀盾攀援而上,盾牌顶在头上,呈一定的坡度用以卸掉部分滚木礌石和箭矢的力道。但是明军想要攻击他们,就必然要暴露在垛口护墙之外,暴露在清军射手的视线之中,那么他们遭受到的攻击就会更为轻微。
他们的战斗经验之丰富,绝非是守城的明军的所能比拟的,但是守城的明军却似乎并没有探出头去攻击正在攀爬向上的他们的打算,反倒是把更多的精力都投诸在了那些透过垛口以及护墙边缘就可以斜视到的清军——那些正在攀爬着对面侧面城墙的清军!
箭矢铅弹射向对面正在攀爬中的清军,平滑的射击角度,尤其是瞄准的还是清军毫无防备毫无预警的后背,盾牌当即就变成了无用的累赘。更要命的是,不仅仅是后背,清军的侧面也要遭到明军的攻击,而且还是在头顶的攻击依旧存在的情况下,同时遭受到多角度的攻击,攀援而上的清军防的了这边,防不了那边,防的了那边,防不了这边,最终只能在难以兼顾之下从云梯上摔落下去。
多角度攻击,使得清军就像是下饺子一般从云梯上摔落,明军的守御压力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巨大,反倒是清军发动的铺天盖地的攻势,如潮水般涌来的藩兵反倒是只能在此被动挨打下去。
伤亡迅速攀升,但是清军却始终无法登上城头,甚至就连攀援过半的也绝少有。区区的五六米高,放在其他城墙面前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但是这个孩子却凭借着他能够更好的发挥火力优势以及强化守御效力的形制,将悍勇的藩兵玩弄于鼓掌之中。
战鼓声不绝,清军的攻势不断,但是这般单方面的伤亡持续久了,无论是众将,还是那些藩兵却无不是难以承受的。
渐渐的,攻势愈加疲软,这是清军对于伤亡的忍耐能力日趋下降的明证。接下来,无非就是溃退,甚至现在这时候,很多清军都已经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所以才会对进攻的**下降。所畏惧者,无非是清军严苛的军法对于先溃者的处罚罢了。
然而,清军的攻势减缓,明军这边却将火力延伸了出去,逼迫着驱逐着他们溃退。在明军的射杀下,很快就冒出了第一个逃亡者,而这第一个逃亡者的出现,也迅速将溃败转化为传染病席卷到整个清军的战线
第八十九章 意义
苦战一日,又是一个傍晚的军议,耿继茂拿着皮鞭,愤怒的抽打着那几个带队扑城的军官。如连得成徐得功这般的藩兵大帅,一个个的默然无语;如黄应杰张道瀛这样的绿营军官,则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任何响动,以免被这位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小王爷注意到。
清军高昂的士气藩兵对自身战力的高估,等等等等,使得这支清军对伤亡的忍耐能力较之从军多则三五载少则一两年的粤东明军士卒们要强上太多。
奈何,也恰恰正是源于这份对伤亡的承受能力,使得他们在这座堡垒面前付出了更为巨大的伤亡——此番出兵,耿继茂本打算是借此直接杀入潮州的,为了在面对假象的对手郑成功时胜算更高,他干脆抽调了靖南王府的大半藩兵,超过七千大军出征,辅以这两支绿营兵以及北面的郝尚久。这一次进攻北堡,哪怕是兵力不宜扩展,前前后后的却也使用了将近四千战兵,最后却在坚城铁壁之下碰的头破血流,付出了不下八百的阵亡以及大量的轻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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