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丁有仪领命而去,陈凯有叫来了他的副手和另外几个负责账目的官吏,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时候,下值的时辰早就过了,陈凯却没有立刻回府,反倒是把他始终放在分守道衙门的耳目陈松给叫了来。
我走之前,下达的那条政令,现在民间有何反应?
这事情,陈凯传他过来时,陈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陈凯当面问及,他也直言不讳的回答道:回老爷的话,民间对此多有不满,怕是,不太好。
第一百零六章 与民争利
陈凯一来一回,不过短短的数日而已。几天前,陈凯启程出发前,通过分守道衙门下达了一条政令,乃是在潮州府城外建立堆粪积硝场,潮州府城按照南澳城旧例,收集粪便用以积硝。
南澳收集粪便积硝由来已久,早在陈凯管理军器局之初,由于军中火药库存的问题就已经建立了堆粪积硝的工场以及相应的制度,如今无非是照搬过来罢了。
但是问题在于,南澳城是一座兵城,其中多是军中将士及其家眷,真正的民户数量占不到太大的优势。政令下达,军中令行禁止就绝少有反对的声音,尤其是那些军营更是如此。但是潮州城可是一座府城,光是城内就有不下五六万的百姓,这里面的相关利益根本不是那座南澳城所能够比拟的。
政令下达的同时,陈凯启程出发前往中左所去和郑成功会面。他是走了,但是政令下达后却立刻引发了一些相关人员的争论。
潮州南门,三阳门入内未及多远便是关王庙。关王庙的左近,一处酒楼里,几个衣着华贵的汉子一边喝着酒,一边指斥着刚刚下达未久的政令。
当初悊皇帝在世时,城里乡下的夫子们都说皇上信了阉竖的谗言,与民争利。现在也没个阉竖在陈道台的身边伺候着,怎么就想出这么个阴损的办法来,这不是夺咱们的饭碗子吗?
阉竖倒没有,但那些广州佬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都是外乡人,肯定是怎么糟践咱们潮州本地人都不在乎的。
年岁最大的汉子发着牢骚,对面的那个疤脸儿汉子则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广州人,尤其是分守道衙门里的那几个广州籍官吏,更是有来道去的数落了起来。到了最后,就连陈凯也不能幸免,直说陈凯连大粪都争,八成就是那活蛆转世投胎变的。
老六,你喝多了。慎言,慎言!
他们都是本地经营粪便买卖的商人,说白了,就是收集城内百姓的粪便,运到城外卖给那些种地的农户,用来肥田。这活计,别看又脏又臭,可来钱上面却一点儿也不含糊。宋时的汴梁城,经营这等买卖的多有富甲一方的人物,甚至有些还能在一些民间笔记中留下名字来。这潮州城虽说是没办法比拟那座当时世界上人口最为密集的巨城,但却也是常年有着数万丁口的府一级城池,每天自然产生的粪便就是一个难以计数的数字。
这些人,都是祖辈做着这等买卖的。他们倒也用不着亲自出手,完全是下雇佣工人,上贿赂官吏衙役,此间衣料名贵,甚至数辈如此,但是在本地的士绅们眼里,却是完全瞧不起的。
此刻那疤脸儿口不择言,隔着几个桌子,本就是因为瞧他们不起,唯恐会闻到他们身上的粪丑味儿才躲到一旁的两个读书人当即便指着鼻子骂出了口。理由,无非是侮辱官员,当即就要喊来衙役锁拿他们入狱。
莫看只是两个读书人,但是儒家士人在民间的地位甚高,一旦有人带头,几桌同样瞧他们不起的食客也纷纷帮腔起来,那个年岁最长的连忙道歉,随后扔下一锭银子,也不管什么找钱的事情了,便忙不迭的拉着那几人离开了酒肆,那情状,就像是夹着尾巴逃了似的。
据学生所知,官府收集粪便,是为了生产硝石和制造火药,南澳那边早几年都是这样做了。现在,大概是军队耗用多了,单凭南澳一地的产量不敷使用了吧。
先生所言甚是,在下也听说过,这可是陈老大人祖传的本事,他们家就是靠着这本事给九边的官军提供火药的。现在陈老大人把祖传的营生都拿出来襄助王师了,听说官府也没有要亏待那几个家伙的,他们却还敢辱骂陈老大人,实在是不晓事。
读书人侃侃而谈,展现着见识,当即便有旁人随声附和。凭着堆粪积硝的工艺,这支明军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花银钱购置硝石了,和碳一样,硝石也已经能够自给自足,火药生产的花费无非是硫磺一事上面,最多再算些人工和购置鸡蛋萝卜的银钱罢了。
现在堆粪积硝的工场,也不仅仅只在南澳,冯澄世将军器局搬到中左所,中左所那里也复制了一座堆粪积硝场来。那里百姓人数比之南澳更胜一筹,尤其是大军云集,光是军队驻扎每天产生的粪便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就怕他们给官府捣乱
哼,一群掏粪的货色,怕他们干什么?
担忧的事情,果不其然在第二天便出现了。和平日里不同,今天一早,粪车并没有如往日那般穿街过巷,将上一日积累下来的五谷轮回之物倒进粪车,还屋舍一份清净。
这样的异象当即就被联想到那份政令上面了,府城的同知闻听此事,直接派人传来了那几个汉子,他们对此的解释是官府此举坏了那些工人的营生,现在那些工人罢工不干了,一个个的都去找别的营生去了,所以他们也找不齐人手去做这些事情。
别以为你们打得什么盘算本官不清楚,现在是本官和尔等说话,你们还能活着出去。等陈道台回来了,有你们的好看!
几个汉子油盐不进,到后面干脆要向那同知行贿。若说同知没有灰色收入,却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并非缺心眼的,知道陈凯的厉害,当即便让衙役们将这些家伙乱棍打了出去。
到了晚上,同知忙了一天,回府休息。他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使用些强硬手段,因为这事情总是需要在陈凯回来前解决的。岂料刚刚回府,那疤脸儿的汉子便送上了拜帖,说是能够帮他解决此事。
同知老爷,这事情,咱们知道官府的难处。无论是您老,还是陈老大人,都是殚精竭虑的为着百姓操心,咱们自然是不能不懂事的。只是官府说给咱们几家铺子,让咱们做些别的营生,咱们又没有内外的渠道,货都无处进无处收的,还不是干亏本钱?
那你们的意思,是让官府花钱从你们那里收购粪便?
此刻,同知眉头一皱,那汉子当即便舔着笑脸迎了上去:同知老爷睿智,咱们想着不破坏原本的法子,到时候粪便卖给谁不是卖?到时候,您老陈老大人,还有府县的老爷们,咱们都会按月有份孝敬送过去。而且有咱们这些人在,也不怕耽误了陈老大人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同知需要考量其中利弊,便让那人回去等消息。等到第二天一早,照着陈凯过往的行事风格思量了一夜,同知回到府衙当即便下达了逮捕那几个粪业商人的命令。岂料命令下达了,下面的衙役却没有能够捉到人,说是昨天晚上那几家人就跑得没影子了。
对此,同知很是无奈,只得勒令衙役们继续追捕。但是暑热的天气之下,短短几日,整个潮州城就被那些没有能够及时清理的粪便熏得臭不可闻。空气中弥漫着粪臭味的同时,更是加剧了病患的产生。
城内一时间怨声载道,就连那些在城外买不到粪便肥田的农户们也是颇为不满。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陈凯回来,坐在马车上有帘子当着,他闻到些臭味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直到陈松把事情的原委说来,他才猛的想起了那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话来。
几个买卖粪便的就想拿老子一把,我看他们是被那些屎尿糊了心智,忘了他们到底是在跟谁作对!
第一百零七章 人心所趋
这等货色,于陈凯而言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对手。他现在的分量,其对手乃是如尚可喜耿继茂这般盘踞一方的人物,就算是往下了数,也是如黄应杰郝尚久张道澄之流。如这般货色,最多就是几条恶心人的臭虫罢了,连癞蛤蟆都算不上。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却着实的给他提了一个醒来。
从陈松那里得知了情况未久,同知便巴巴的赶了过来,一个劲儿的口称死罪。说起来,这毕竟是把潮州城弄得臭气熏天民怨沸腾了,绝非是什么小事情。
那几个混账东西利诱于你,你能坚持原则,这很好。但是问题在于,你的方法错了,所以才会有今日这般。
粪便本属于秽物,商人雇佣工人,收集变卖,是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堆粪积硝的技术要开始在潮州城使用,这些粪便就从肥田之物变成了军工制造的必要原料。
官府要将这些原料掌控在手,势必会侵犯到商人的利益。对此,潮州府衙的计划是分派给这几户商人以商铺,让他们改行。这种办法,即便在后世也并不鲜见,但是商贾不满,想要借着陈凯不在的时机利诱本地官员,将粪便买卖变成官商分肥的勾当,一句清理之内,异想天开,是不可少了的。
总制说的是,是下官处置失策。
同知熬了几天也没有松口,因为他很清楚,即便是他松口了,以着陈凯的性子这事情也成不了,而且弄不好就连他也要受到制裁。既然如此,他就只能勒令衙役们进行追捕,但却始终没有个进展。这一晃,就连陈凯都回来了。
把海阳县衙的捕班拉去打板子,原因嘛,他们自己清楚。另外,让衙役把那些收集粪便的雇工都聚拢起来,在海阳县衙内设立一个清洁队,还是做以前的收集粪便的工作,由县衙分派人员负责管理。
陈凯的意思,同知当然明白。这是一项工作任务,但同时也是一项灰色收入的来源。而这份灰色收入,自然是要在确保堆粪积硝场的需求的情况下。
同知接了命令,连忙赶回了府衙。一番训话,捕班的衙役们被打了一顿板子之后便轰然而去,结果第二天还没到中午,那几家粪便商人就尽数落网了。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些收集粪便的雇工们便被尽数的聚拢到了县衙,县丞当即宣布将他们补进衙役的行列,由一个侯缺升任班头却始终没有机会的中年衙役负责管理。
官府从人员上将粪便商人的基础端掉,县衙内部多了一份进项。他们此前贿赂的捕班,在陈凯的威压以及未来的利益面前自然是翻脸无情。
接下来,海阳县衙召集士绅百姓,当众开堂审案。冠粪便商人以妨碍公务抗拒官府施政破坏城内秩序等诸多相关的罪责,不仅要对其进行刑罚,更要收没家产用以医治病患。有此结果,饱受恶臭影响的城内士绅百姓当即便是兴高采烈,高呼海阳县令为青天大老爷,这位县令竟然无端端的笼络了一批民心出来。
宣判完毕,人犯关押,县令当即宣布衙门的清洁队明天一早就开始运营,力争在三天之内还潮州府城一个清爽整洁的朗朗乾坤。
官吏衙役雇工以及广大的城内百姓尽皆是心满意足了,甚至就连堆粪积硝场那边也是如此。吃亏的,无非是那些粪便商人。除此之外,或许日后还会因此而造成更大的影响,但是放在此刻却并非是最重要的,因为陈凯的当务之急是扩大火药生产,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衙门的官吏们有了动力,事情做起来自然是效率非常。潮州城的恶臭在迅速的退散,县衙也慷粪便商人之慨给惠民药局的善政又重新恢复起了旧日的风采。
府城之内,这一番折腾下来倒是官府政绩连连,百姓欢欣鼓舞。恰此时,陈凯在城里连屁股都没坐热了反倒是再度启程出发,而这一次的目的地倒也不远,就在那南澳岛上。
顺流而下,陈凯所乘的官船很快就抵达南澳岛。船缓缓靠岸,只待栈桥搭好,陈凯便三步并作两步的下了船去。码头上早有人等候,陈凯一边走,一边与那人交谈着,旋即登上了马车也是二人同乘一车,任凭着马车将他们送往军器局附属学堂的所在。
那座大院,随着陈凯将师资和学生都搬迁到潮州府城便暂且荒废了下来。一连几个月的时间,直到近来才重新规整起来,此刻正有二十四个操着江西口音的读书人正在此等候。
饶是陈凯托郑成功动用了郑家在闽北的关系,一路躲避清军哨卡,绕道却也是难免的。入了海,行程上快是快上了太多,可是船在海上,摇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直到登岛两三天的今时今日绝大多数人却还远远地没有恢复过来。
尤是如此,他们却还是无一例外的在此安心等候。并非是出于官场的规矩和面子,只是在于,他们此刻等候的,乃是他们曾经追随的那位揭总督口中那位文武双全的能臣干员,一位以一己之力,可为谋臣可为能吏可为主帅更可亲率大军与虏师决一死战的传奇文官。能够向这样的人物学习,也是他们此行最大的目的。
威远侯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粤东总制,广东布政使司参政,潮惠分守道兼潮州府知府陈老大人,到!
步入其间,曾经传出朗朗的读书声的课堂之内,江西士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向陈凯拱手行礼。这些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倒也可以见官不跪。陈凯自是明白,也仅仅是道了一句请起而已。此刻触目可及,所见之处,有成熟稳重的中年人,更不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无论是什么年纪,目光中的崇敬和渴求却无不是显而易见的。
人心可用啊。
暗自点了点头,陈凯示意众人落座,旋即让众人自我介绍一番。耳中所及,无非是哪一年开蒙读书哪一年过的童子试哪一年中的秀才云云,间或有提及哪一年开始追随揭重熙他们抗清的,陈凯也都是特别以点头示意,以为鼓励。
待到众人介绍完毕,陈凯也借着自我介绍,将他从山西南下投奔王师,到这些年所做过的事情娓娓道来,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传奇直听得众人热血沸腾。
眼见着气氛烘托够了,陈凯便朗声言道:诸君不远千里之遥,来此南澳岛上听我陈凯的这些旧事,想来并非是为了猎奇,为了以增谈资,而是为了寻求光复江西,光复尔等的家乡的办法。今天,我陈凯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诸君,你们,来对地方了!
第一百零八章 摆事实,讲道理
不久前,陈凯得到消息,说是去年他游历东南之际,为清军击退而转进的阎罗总四营头和九龙营在广东的韶州府被清军歼灭,提调阎罗总四营头的五军都督罗荣和九龙营的统帅宁文龙皆没于阵中。
清军三省会剿有名无实,乃是源于福建清军受到了郑成功的强有力的牵制所致。但是,南赣的清军本就是江西有数的精锐部队,哪怕是抽调了不少能征善战之将入粤配合尚可喜镇压明军,那里的重要地位,清廷也是极度重视的。所以当南赣清军大举来袭,阎罗总四营头和九龙营无法实现退敌,甚至做不到坚守,就只能且战且走,转战他地。一点点的,在南赣清军的围追堵截之下,与广信府的江西明军主力越来越远,最终在转战千里之下,为清军所歼灭。
陈凯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比历史上更早了还是更晚了,也同样不清楚他们在被迫西进的途中有没有南下与闽南和粤东的福建明军汇合的机会,但是他很清楚的一点的是,这支江西明军精锐的覆灭,意味着江西抗清运动即将跌入到一个新的低谷之中。
马进宝
金华总兵马进宝,历史上应该是在江东桥之战后被陈锦调来为漳州府城解围,结果反倒是被郑成功设局骗入了城池,成为了和漳州守军一样的瓮中之鳖。
大概是由于江西明军迟迟得不到解决使得清廷不得不如此,而漳州府城的迅速攻破也让他失去了进去做鳖的机会,根据信使同时带回的揭重熙的书信来看,江西明军面对江西提标和金华镇标这两支南方绿营精锐的猛烈进攻很是难受,前前后后已经放弃了不少的营寨和关卡。或许,就连这支在广信府依旧坚守屯田的江西明军主力,只怕也同样是去日无多了。
广信府的江西明军的不利态势,陈凯没有多言,仅仅是通报了一番阎罗总四营头和九龙营覆灭的消息,在座的江西读书人们便无不是如丧考妣一般。哪怕,他们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未曾与这二帅谋面,但是对于这支江西明军的精锐部队的覆没却还是免不了神伤。
罗都督和宁都督战死沙场,固然是朝廷的一大损失,但正因为如此,我等更要继承他们的遗志,为光复江西为光复汉家故地而努力!
陈道台所言极是,已经有了太多的牺牲者,那些同年同窗们,那些上官大帅们,那些江西的父老乡亲们,他们都是面对着残暴的鞑子却无有丝毫退却,都是宁死不屈的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制军老大人说过,咱们此来就是要向陈道台学习的,此刻更不能灰心丧气,更要努力的向陈道台学习!
此时此刻,一行人中年岁最长的那个中年儒生振臂一呼,众人无不热血沸腾,甚至更有直接向陈凯行拜师大礼的。
师生的关系在古代是大杀器,东林党齐党楚党之流大多都是这么起来的。此间一人行礼,众人无不如此,这里面不仅仅在于师生的关系,更重要的还是他们寄希望于依靠着师生的关系能够从陈凯这里学到更多有用于恢复江西一省的知识。而这,也是他们在路上早早就商议好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