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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一群生员,乃至是举人向一个不第童生下跪拜师,乍听上去似乎是很荒谬的样子,但是陈凯名声在外,能力也是甲申以来各朝文官中罕有的高绝。向这样一位才能卓著的人物拜师,没什么好丢人的。

    中年儒生是个带头的,陈凯刚刚有记得,此人姓邹名桐,是江西吉水人士。攀亲戚,他与出过东林党领袖邹元标的吉水小东门邹家还是沾着亲的,只是这份亲戚已经远的不能看了,弄不好双方的族谱想要翻找到共同的祖先都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不过,不可否认,此人确实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此刻陈凯接过了这份好意,顺势收下了这些学生,有了师生的关系,他们再看陈凯之时,目光中的东西就变得与方才不甚相同了。

    接下来,陈凯开始向在座的江西读书人讲述当前的形势,明军在闽南战场上大肆攻城略地,在广东战场上也抗住了靖南藩藩兵的猛烈进攻;浙江那边,如其当初在揭重熙面前预测过的,浙江明军已经几近覆灭,现在归附到福建明军的旗下;至于江西明军,则更是身处于覆灭的边缘。

    在江西,敌众我寡的形势始终没有改变。王师可以在广信府屯田坚守,这是一条长久之道,但是单凭着本地王师想要突出重围,却是千难万难的。旁的不说,王师在江西,最重要的实力不是军队和随军的众多百姓,而是分散在各府县的士绅百姓,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心向王师的。有了他们的支持,虏师的动向,王师一目了然;王师缺乏的粮草武器,也同样有着各地的士绅百姓为王师筹集运输。哪怕是冒着破家灭族的风险也不改初衷,而这,正是江西士民最为值得我等感佩之处!

    顺着这些江西学生最引以为傲的自豪感说下去,在座的众人自然是更加能够接受的了。随着陈凯的侃侃而谈,同时,陈凯更是让在场的众人讲上一些他们同乡的士绅百姓奋勇抗击清军或是冒死襄助明军的故事,有了这番互动,他们更是觉着陈凯所讲的都是再没有错处的真理了。

    人,都是会相信他们愿意去相信的答案。陈凯当年在职场上,对于人心的接触实在不要太多。此刻一番鼓舞振奋乃至是顺着他们的说法说下去,便轻而易举的获取了这些人更深一层次的信任。接下来要讲述的,相信他们就更加容易接受了。

    但是,鞑子并不傻,虏廷之中也有不少有才无德的败类为鞑子出谋划策,他们看清了王师的依仗和优势,更加重要的在于鞑子原本就嗜血残暴的本性,这使得他们每到一处,便要大肆屠戮那些心向王师的士绅百姓,甚至就连那些不曾与王师有过交集的也不会放过,就是为了打击王师在江西各府县的民心基础。没有了人,一切都是死物,王师能够获得的支持就会越来越少,而鞑子原本就拥有着的优势也会越来越大,直到彻底压垮王师的那一天。

    话到此处,众人多有默然沉思之状,其中不乏苦痛之色,也有不少亲见过惨状的更是直接点头示意,对陈凯的看法表示最直接的赞同。

    这些大多是陈凯一路走来所亲见的,其中也有原本的记忆,两相融合在了那份江西抗清运动考察之中,他此刻的一切说辞便有了最切实的理论依据!

    除非再出一次金声桓王得仁反正,否则以如今的形势,江西更多的依靠临近省份的王师光复,而江西本地王师能否支撑到那一天,是很难说得。而就现在的鞑子部署,江西提督刘光弼九江总兵杨捷和南赣总兵胡有升,这三个手握重兵的家伙试问哪一个会有金声桓的魄力,还不都是一群鞑子的犬马爪牙?

    但是,江西想要恢复,就只能凭着邻近省份的王师,实在太过被动了。所以我陈凯向揭总督要了诸君,就是希望诸君能够学到相关的知识,回到各自的家乡,利用这些知识来在鞑子的眼皮底下聚集更多的力量,为王师的未来为江西的未来做出更多的准备。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如若江西本身发生巨变,诸君便可以凭此力量掀起汹涌波涛,推翻鞑子在江西的暴虐统治;如若江西始终无有巨变发生,诸君则继续积蓄力量,等待邻省王师杀入,届时将力量尽数爆发出来,两厢努力,一举扫平江西胡腥!




第一百零九章 先行者(上)
    南澳岛上的洗脑工作有条不紊的展开着,陈凯需要做的有很多,那些学生也需要更多的学习和领悟,甚至即便是有了这些的学习和领悟能否达成预期的效果,陈凯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

    这样的学习还要进行一段时间,不似早前对陶潜的那一次。而此时,早早就已经启程返乡的陶潜则已经回到了家乡。

    陶潜的家乡在江西赣州府的瑞金县,并非是县城里,而是临近县城的一处小村子。从潮州回乡,无需绕道,走大埔入汀州,一路沿着汀州水道,过了汀府城用不了多远就是瑞金县的地界了。

    这个县位于江西东南部,赣州府东部,武夷山脉南段西麓,赣江东源贡水上游。东界福建汀州府,南邻会昌县,西连于都县,北接宁都县,东北毗石城县。其县境主要区域为一盆地,群山环抱,易守难攻,后世共和国初起之时,就曾以此处作为核心根据地。

    此处地形地貌如斯,本该是个乱世桃园般的所在。奈何三省会剿,清军过境,陶潜所见之处,田地杂草丛生屋舍坍塌焚毁,哪怕已经过去很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却依旧远远未曾恢复——试问,世居于此的百姓或死或逃,没了人,又当如何恢复?

    头是剃过的,金钱鼠尾甩在脑后却还是依旧别扭,倒是身上的长袍业已经不复那般针扎似的难以裹身了,大抵是已经稍稍习惯了的缘故吧。

    身上穿着鞑子服,心里也要将自己看作是一个屈从于鞑子的儒生,至于如此的最终目的则要藏在内心的最深处,断不可轻易为人所知。

    这,看上去很是矛盾,甚至还有些人格分裂,但是陶潜记得陈凯的话,经过了这一路走来,似乎也已经开始适应了这样的角色转换。只是对于将来,他去依旧缺乏足够的信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进了村,村中乡民多是上前围观簇拥的,一个个既不敢多言,又渴望着想听听陶潜谈谈离乡背井这些年的经历,就这么一直到了乡老的家中时,已经跟了一大片的同乡了。

    对于本村唯一的秀才公的归来,乡老自然是欣喜万分。当即便拉着陶潜叙话,对于乡老的问题,陶潜也是无有太多保留,赶赴福京赶考,考中了举人,然后清军入闽,流落邵武府,这几年一边养身子,一边教授救命恩人的子弟学习,几年过来,身子大好了,课业也教授得七七八八了,就告辞回乡。唯一略过的,就是与陈凯之间的交集。

    原来,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啊。

    皓首苍髯的乡老闻讯,连忙站起身来,便要带着屋内众人行礼。举人不同于秀才,到吏部侯缺,便有机会直接成为地方官员。举人出身的官员虽说是比不得进士来得那般仕途顺遂前景一片光明,但哪怕只是州县官员,可官和民也终究是不同的。

    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陶潜连忙上前扶起了乡老,又示意众人免了礼数。再谈及这举人功名时,反倒是显得有些忧虑了起来:就怕朝廷不认啊

    满清入关,为拉拢儒家士大夫,不光是例行科举奉行儒事,同时也承认和继承了明廷的功名和优免制度。当然,税还是要厉行收取的,这一点上远没有明廷来得宽容,或者说是执行力不足,但是举人和秀才的优免政策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此刻,陶潜暴露出了这番的担忧,反倒是那乡老却一个劲儿的宽慰他,不是清廷应该还是会承认的,就是即便不承认,以着陶潜的才学了不得就再去考上一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总而言之,陶潜既然回来了,那么前景自然是一片光明,担忧是最没有必要的事情。

    但愿如此吧。

    陶潜的父母和亲戚们大多逃难去了,走了几年,生死未卜,自也无处去寻。陶家的老宅子已经破败荒废久矣,但是既然陶潜回来了,乡老也连忙召集些村里的丁壮帮着整修房屋,至少不能让举人老爷睡在漏风漏雨的房子里,这可是全村的耻辱!

    房子整修,陶潜也干脆拜托了乡老代为劳心。他刚刚回来,总要去拜会几个熟识的士绅,以尽礼数,同时由这些士绅帮忙向县城的知县老爷引荐,如此优免什么的才能切实有效的落到头上,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更加游刃有余。

    这本就是应有之义,即便陶潜不说,乡老也会专门提醒一下,现在陶潜提及,他也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了下来,不顾老迈的身子亲自到陶家的老宅处监督村民整修。

    离开了村子,陶潜直奔他的启蒙恩师那里。他的启蒙恩师也是个秀才,举人那关是屡试不第,干脆也就不考了,安心在乡下育人子弟,也是儒家士人的一种出路和情操。赶到时,已过了正午,老夫子见他回来,很是开心,尤其是听说他考中了举人的事情,更是眉开眼笑的连泪水都淌了出来。倒是那功名一事,却与乡老似的,并不怎么在意来着。

    回来了,即便朝廷不认,再行去考就是了。你是老夫这些年教出来的学生里最用功也最是聪慧的一个,青出于蓝,并非难事,并非难事啊。

    说罢,老夫子又是一阵的老泪纵横。于他而言,教授的学生本就是他志向的延伸和寄托,他一生不曾中举,现在有个学生中了举人,哪怕是最阴微的心思,也是能够用时运不济才未能中举来宽慰己身,此间自是欣喜若狂。

    老夫子是不便去拜会学生的,他的身子骨也不便去太多走动,干脆留下陶潜在家中小住一日,待第二天一早由他的长子陪同前去拜会县里面的那些熟识的士绅。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是陶潜原本的旧识,但时日久了,谁知还敢不敢认,那就是两说的了,可有了老夫子的背书,那自然就是不同的了。

    师徒二人抵足而眠,聊了大半夜才昏昏睡下。到了第二天一早,陶潜拜别老师,踏上了拜会士绅的路途。



第一百一十章 先行者(中)
    有长期走动的士绅家人陪同,陶潜的拜会之路很是顺遂。原本熟识的不说了,就算是那些本来不怎么熟识的,看在老夫子的面子上也是能做到宾主尽欢的。待到拜会了几家过后,有了更多的士绅作为依仗,老夫子的长子便带着陶潜去拜会县城内的一户举人老爷,这家士绅与本县的知县和主簿都是莫逆之交,若能有此人一言,就算是到了县衙,很多事情也都是能够省掉很多麻烦的。

    转而向南,顺着官道一路直奔县城。瑞金县因掘地得金,金为瑞故而得名,其建制初设于唐天佑元年,时设瑞金监,至五代南唐保大十一年升监为县,以象湖镇为县治所在,历经千余年未有更改。

    对于此地,陶潜并不陌生,当年赶考,几次前来,每次都是匆匆赶来,但去时却时而意气风发,时而灰心丧气,皆在功名一事。

    步入县城,城内的守卒看上去倒是懒洋洋的,不似有什么精神头儿。他们一路沿着大道而行,来到一处巷子,拐了进去,敲开门,送上拜帖,很快就被请到了大堂叙话。

    老夫问一句不当的,不知贤侄可曾婚配?

    见了那举人,寒暄一番,一如去拜会其他士绅那般,续年齿,谈功名,攀着同窗同年的关系来拉近彼此关系。举人听说他在福京时也曾中举,倒也考较了一番,所幸陶潜这几年虽说是流落他乡,但是传道受业,这方面的功课未曾耽误了,一番考较下来,举人很是满意,面上的笑意也越来越重,对于帮着向知县那边说话的事情自然也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待到此处,举人突然有此一问,陶潜只得如实作答。岂料,那举人听了这一番回答,反倒是唏嘘不已。

    哎,壬田镇的田世兄,想当年我二人也曾是一同中的秀才,原来贤侄竟是与田世兄的女公子订有婚约,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壬田镇在瑞金县城以北,唐时主要有壬田蔡三姓迁居至此,故称为壬田蔡,后来此地修寨,才改称的壬田寨,直到后来的镇子也得名于此。田家是镇上大户,举人口中的田世兄是个秀才功名,当年因老夫子的关系与陶潜相识,将小女儿许配于他,那时候陶潜正好要赶赴福京参加科举考试,只说是考完科举回乡时便成亲。

    一晃数载过去了,再回来时,听老夫子说起,田家几年前出去躲避兵灾,就一直没有回来。是生是死,实在说不清楚,只是这份姻缘就此耽搁了,也是没有办法的。

    算起来,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二人同时中了秀才,亦是相谈甚欢。他邀我去壬田游历,赏罗汉岩风光,也曾在海云寺里彻夜畅谈。谁能想象到,最近这几年来会有如此变化,正是天翻地覆一般了啊。

    一声叹息过后,举人对陶潜更是亲近有加,不光是约定了明日一早前去县衙拜会的事情,就连田家的踪迹也表示会拜托一些赣州府或是南赣巡抚衙门里的有能之士加以找寻。要陶潜安心读书,等待下一次的赶考。

    千恩万谢的出了府邸,此时已是傍晚,他们订了客栈,就匆匆赶去。待到吃过饭,洗漱完毕,二人闲谈之际,老夫子的长子却突然道了一句那位先生正有一女待字闺中,便不再多说了下去。

    陶潜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此事,更何况他也没打算去做什么陈世美。到了第二天一早,他们赶到时,举人的轿子已经到了,果然如同是老夫子早前提起过的,县衙的衙役连拦也未拦,仅仅是上前打了个招呼,便任用那举人带着陶潜步入其中。

    见了知县,陶潜并不认识。这位知县老爷叫做钱江,是浙江嘉兴人,永历四年,也就是顺治七年接替的前任知县。想来一别故乡多年,临行时拜会知县,还是那位操着四川口音的熊文梦熊知县,殷殷鼓励,犹在耳畔回响。

    物是人非,自也要行礼如仪。陶潜表现得很恭敬,尤其是剃发易服过了,钱知县看着也觉着顺眼,再加上举人的美言,半个时辰过去后就已显得颇为熟稔了。

    可惜了,若是贤弟早回来个一年半载的,或许还能参加今年的殿试也是说不定的。

    清廷承认明廷的功名,但是隆武朝的科举有些奇葩,不光是考举人,还有授予萃士这一新鲜功名的。清廷那边应该是不会承认,这一点钱知县估摸着如此,但也不敢确定。不过今年乃是大考之年,好像清廷还改了制度,要满汉分榜,虽说这状元是两个了也不会增加汉族士大夫的考中几率,但是怎么说这也是该考试的时候,看着本县一个在明廷中过举的潜力股不能参考,钱知县总觉着有些可惜。

    多谢县尊老大人挂念着,学生流落在外多年,此番回乡,心潮澎湃,实在不宜参加科举考试。不过还请放心,学生打算三年之后再战科场,这两年也是要努力读书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文治,也是地方官的考核内容,多出些举人进士的功名,不谈什么多出些关系,只说是考绩上也会好看一些。

    钱知县很满意陶潜的态度,举人似乎也很愿意提携一下这个年轻人。一番畅谈,宾主尽欢,分别过后,陶潜心里有了底,便与老夫子的长子一起回了老夫子家。

    如此就好,总算是有个着落了。待到大比之期,以你的才学,总能金榜题名的。说到此处,老夫子却是不由得一叹:大明,还是大清,终究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能够说了算的。过好自己的,能把圣人传下来的学问传承下去,就是好的。

    清军占据赣州以来,老夫子便不再教书,于家中颐养天年。但是对于族中子弟对于儿子和学生们,却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取得个功名。起码,不管是哪个朝代,总也要用儒家来治理国家的,哪怕仅仅是为了那句为往圣继绝学也是要奋力读书的。

    拜别了老夫子,陶潜回到村子,老宅已经整修完毕,他特意去谢过了,就住回到了老宅之中。只不过,当年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今已是看不到了,哪怕这宅子修缮得再和曾经一模一样,也总是少了一份人气儿。

    先安分守己的待上几个月,让那些家伙觉着我是同类,不再有疑心了再行做事。

    回忆着陈凯的嘱咐,陶潜心中却不由得叹息着关于觉着是同类了也终究不是同类的感触。他很清楚,并非同类意味着什么,而他要做的那些事情的结果也一定会是鱼死网破般的结局。或许,死亡就会发生在不久的将来。

    想到此处,陶潜不由得一叹。但是叹息过后,他却猛地想起了陈凯在他临行前讲述过的一句话,便连忙跑到了书房,摊平了白纸,激动颤抖的手研着墨,甚至点点墨汁都在不断的飞溅开来,却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停滞。

    待到墨研好了,早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已的陶潜蘸了墨,提着颤抖的笔触便在雪白的宣纸上如是书道:太史公有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先行者(下)
    由于清廷对儒家士大夫阶级的拉拢,也在于是官府有人好办事,地方官府很快就承认了陶潜的生员资格。但是,清廷承认明廷取士的科举功名资格是早在顺治元年,也就是崇祯十七年的事情,他们称甲申前的明廷是前朝,而甲申后的明廷是伪朝,所以对于隆武朝的科举并不认同,陶潜的举人身份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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