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所幸的是,有了早前挖掘铜矿处理铜矿石和炼铜的经验积累,那些从潮州制造局到此的工匠们倒也是驾轻就熟,迅速的展开工作,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石碌出产的铁料便装船北上,经琼州海峡一路向东,送往制造局在潮州的总部和最大型的韩江水力工坊。
石碌本地,现阶段还是以采矿为主,冶炼为辅,至于武器制造业则主要还是在潮州的制造局。
这一点,兼顾了潮州制造局的利益所系,更因为潮州位于广东的最东面,而琼州则几近于广东的最西面,陈凯对那里很难实现适时遥控。提前一到几个月下单子,然后生产一到几个月再送到潮州,这是不现实的。对此,陈凯也只能暂且持默认态度。
船运溯流而上,于韩江水力工坊的专用码头停靠。服力役的民夫在小吏的指挥下卸船,将这些原材料直接运到码头左近的库房。
不过,近来这处码头实在繁忙得有些不像话了,总有货船不得不在其他码头暂且停靠,等待此间的泊位空出来才能驶入。为此,韩江水力工坊的负责人丁有仪已经向陈凯打了报告,表示需要兴建新的码头用以确保原材料和制成品的顺利出入。
此间的货船,有溯流而上的,但更多的还是顺流而下。韩江上游,梅溪汀江梅谭河三水汇聚的三河坝,大批的货船往来,如此规模,那些还抱着过往两三年记忆的本地百姓大多是看得一个瞠目结舌。
四五月间,驻守程乡的清潮州总兵郝尚久突然放开了对于程乡兴宁长乐三县往潮州方向的矿石金属贸易限制。本地士绅矿主们自然是喜形于色,连忙与潮州的旧关系联络,并且组织货船南下,恨不得把这些年屯下来的存货通通清出去——唯恐哪天那位郝总兵的神经又搭错了线,放着赚钱的营生不做。
大量的矿石金属进入潮州市场,物以稀为贵,这是最简朴的市场价格规律,如此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会影响到相关的价位。
然而,矿石和金属送抵潮州,民间的冶炼业金属制造业手工业确有压价的现象,可是那座矗立于韩江之畔,平日里也不太显山露水,起码在存在感上似乎连堆粪积硝场都大有不如的制造局却在市面上疯狂收购矿石和金属,甚至更是委派了不少人员直接到程乡兴宁长乐三县去与那里的矿主们联络订货,俨然已是一个吃铁大户的模样。
制造局的收货拉平了市价,三县的士绅矿主们自然就更是趋之若鹜。这几年囤积下来卖不过来的矿石金属通通清空不说,更是雇佣了大批的百姓去采矿。一时间,那三县的采矿业和冶炼行业繁花似锦,连带着造船业和租船业也日渐兴旺起来。
梅溪沿岸的船不敷使用,这些士绅矿主就到潮州买船租船,大量的矿石和金属就这么一路南下,源源不断的输入潮州。
码头,已经是日夜不停了,篝火火把,在码头上比比皆是,竭尽全力的维系着此间的光亮。小吏衙役们大声呼喝着,民夫则一言不吭,只是奋力的抬着原材料从船上下来,抬着制成品登上船去。
这里的动静不小,但是比起码头区毗邻的厂区,却还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矿石运抵潮州,分流到潮州各县的官营冶炼厂,那些冶炼厂是隶属于制造局旗下的,一切制度都是陈凯制定的,其中很多制度都是从曾经的军器局照搬过来的。相较之下,工匠们的劳动积极性远比从前纯粹官营的时候要高涨许多,产能自然也是有着显著提高的。
在各处官营冶炼厂,矿石被熔炼成金属,再通过;陆路水路的交通运往制造局。而那些现成的金属则更是直接运到了制造局。
码头附近,一排排的库房里每一批次的原材料都井然有序的摆放整齐,等待调用。码头的民夫在运进原材料的同时,也有民夫在指挥下将早前运进来的原材料送往沿江的各个车间。
巨大的水轮不断的转动着,车间内,水力鼓风机将炉火推至极高的温度,学徒用钳子夹着铁料到炉火中加热。随后的,学徒的师傅根据经验,见得铁料加热到了足够的温度,便将其夹出来,转身放在铁毡上。
接下来,通过齿轮曲轴等零件与水轮联动,吊在铁毡上的锤子以着每分钟近百下的速度锤击在铁料上,激得是火花四溅。
工匠夹着铁料,不断的调整着铁料在锤下的位置和角度,铁料便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变形的过程——原本,长条状的铁料已经在火上加热得变了颜色,此刻不断的锤击,已然相对柔软的铁料渐渐的开始变薄,很快就化作了一个铁片状的物事。工匠调整着角度和位置,铁片开始出现弧度,渐渐的,轮廓与柳叶刀越来越接近。
锤击了一段时间,铁料的颜色开始恢复,工匠将其从铁毡上夹了出来,交给身边的学徒继续加热,而他则从炉火中取出了另一根刚刚重新加热完毕的铁料继续放在锻锤上捶打。
如此往复,直到了最后,一把未尽抛光打磨和开刃开锋的柳叶刀胚便呈现在了工匠的钳子上。工匠随手将打完的刀胚扔在筐里,继续着下一根刀胚的捶打。
过了良久,几根刀胚捶打完毕,工匠停下喝口水,休息片刻,自有徒弟将装着刀胚的箩筐送到匠头那里检验,检验完毕,刀胚自会送到其他车间来进行接下来的工序。
陈凯及其随从的眼前,一个学徒正推着载着箩筐的小车往匠头那里去。本处的主管丁有仪在旁介绍着,学徒也认识每隔些时间就会过来看看的陈凯,但也没有跑过来下跪行礼,而是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做着事情,左近的所有人对于这样无礼的举动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来,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看过了那一排使用水力锻锤的粗加工车间,在丁有仪的带领下他们继续接下来的车间走去。
武器的粗加工完毕,接下来无非是安装其他零件以及开刃开锋,陈凯对于安装兴致不大,反倒是来到了开刃开锋的车间。
想当初在军器局,每一把冷兵器的开刃开锋全都是工匠在磨刀石上一下下打磨出来的。可到了此处,却是桌子似的主体构架,右侧有个立在上面的带孔的铁板,倒也不大,有一根木轴从上面穿过。木轴穿过空的一段固定了铁皮的,用铁圈在铁板的另一侧套好,以为固定;木轴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圆形的钢盘,同样是套好固定,由绳索连接着桌子下面的踏板,只待脚下用力,圆盘就会自行动起来,打磨着粗糙的刀胚。
有点儿像那种老式的脚踏缝纫机。
陈凯脑海中的老式二字,就现在而言也是尚未出现的。眼前的物事,根据丁有仪的解释叫做磨碢,原本是中国古代用来打磨玉器的,据说是从上古时代就存在的工具,后世亦是直到出现了电动金刚磨具后才逐渐失传。
这种东西,丁有仪和他手下的工匠们原本也是不清楚的,所幸《天工开物中有记载,一个质测学徒照猫画虎的做了出来,现在已经基本上取代了传统的磨刀石。
打磨车间里,一排排的磨碢,每一个磨碢后都坐着一个经过了培训的学徒在手脚并用的打磨着刀胚。钢盘与刀胚之间不断摩擦,刀胚上的粗糙痕迹在渐渐褪去,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它们可以夺人性命的存在感。
制造局的诞生,其目的就是要用机械来提升产能,由机械的高效生产来取代传统的手工业,尤其是在武器加工上面。陈凯记得,以前有句话,说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从短期的效益来看,这话并没有太大的毛病,尤其是工业化,那绝对是烧钱的买卖,前期投入巨大,可回报率太低,但是后期形成规模,就能够在未来的几年来创造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未必能够达得到的价值。
想当年,陈凯刚刚进入那处名为军器工坊的所在时,打造一件枪头,需要一个学徒鼓风,一个师傅持小锤铁钳,一个学徒抡大锤。这一组的铁匠,每天的产出却只有区区三个枪头。后来陈凯根据工序进行改制,也同样需要一个师傅和一个徒弟用人力捶打铁料,完成后再由打磨组去进行打磨开刃开锋等工序。每天的产出,从三个枪头攀升到了六个枪头。
这已经不少了,在旁的地方已经是难以企及的了。至于现在需求量最大的柳叶刀,则是即便到了改制后,每组铁匠也只能制造两把而已。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长三尺的柳叶刀与长四五寸的枪头相比,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势必要更多上太多。
一天两把,这样可以长期打造,不需要加班,工匠的身体也能够撑得住。但是一组铁匠,每天只有两把的产能,整个军器局的刀剑枪矛院也就只有一百组铁匠,还是从各处搜刮来的,每天的柳叶刀产出只有两百把,想要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势必要花费三四个月的时间,而且还是在修补任务较少的情况下。至于其他铁制武器,则只能排在后面继续等着。
但是此时此刻,一组铁匠,一个师傅外加一个掌管炉火的学徒,两人而已,凭借着水力锻锤的快速敲击,生产速度自然是远胜于人力——水力锻锤每分钟敲击在百次左右,而人力,小锤忽略不计,只算大锤,则是要两三秒一次,二者差距,显而易见。
更何况,使用机械,工匠的疲劳度也更低,可以长时间不间断的工作,不似人力打铁时隔一段时间就必须休息,否则气力缓不上来。就像是方才,师傅锻打一根铁料时,学徒在旁加热另一根,加热完毕,师傅换了加热好的继续锻打,而学徒则换过来加热。
韩江自古流淌,从不知疲倦,连带着此间的水力机械,只要没有出现损坏,亦是可以不间断的使用。
按照抚军的要求,现在水力工坊中是三班倒,人停机器不停。只要原料充足,就可以不断的生产出武器,这可比原本武器工匠慢慢打造可是要快得太多了!
第五十六章 爆发(中)
多,是必然的,否则陈凯也不会花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在这上面。只是看着这些铜铁尤其是木料制造出来的简陋机械竟然也能够达到这样的产能,即便是从工业化社会来到这个时代,他也同样免不了要为此感到震惊,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以一组工匠的正常工作时间为一个单位,人力锻打只能打出两把柳叶刀,可是使用机械却能够打出二十把到二十五六把的柳叶刀刀胚。这是可以通过锻打速度工匠减去休息的纯劳动时间以及锻打加热轮作的诸多技术优势,通过最简单的加减乘除来计算出来的。
更何况,现在还是三班倒,每台水力锻锤的产能还要乘以三。而此地,更是有十台水力锻锤不停的运转!
当初原材料不足的时候,这些机械都只能摆在这里落尘土,最多是用来培训些熟练工出来,仅此而已。可是现在,随着原材料的充足,不间断开工就成了可能。诚如丁有仪所言的那般,只要原材料充足,单单是这一座韩江水力工坊的产能就足以将盛名在外的军器局秒得连渣渣都不剩!
蔡元是个聪明人
当初,陈凯向石碌矿山投入人力物力之时,说得清楚那里是铁矿,而且储量极其丰富。等到蔡元奉命抵达勘探,发现的却是铜矿。从那时候开始,当地开采的也都是铜矿,直到几个月前发现了铁矿,蔡元也不管陈凯到底是怎么知道昌化本地人都不知道的铁矿的事情,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放着更加值钱的铜矿不管了,将那里的俘虏大半都调过去开采铁矿。
投上官所好,这是必然的。更重要的是,铜主要是用来铸币的,而铁则是用来生产武器的,这两者的区别,于当前的形势,这般选择也并不值得意外。
郝尚久也是个聪明人
去年,陈凯向郝尚久坦明了他派人到广州离间的事情,并且做出了威胁。郝尚久当时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几个月后,随着李定国的大军再度杀入广东,清军全面回防,郝尚久一旦得到消息便直接放开了对矿石金属贸易的限制。
现在,郝尚久控制的三个县的矿石和金属都在源源不断的供给潮州。这是一种表态,一种相对隐晦的表态。说白了,郝尚久现在还不急着反正,但是向陈凯示好,与其拉近一下关系还是可以有的。毕竟,他的控制区就在潮州之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至于冯澄世,聪明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水力机械的时代已经开启,接下来,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快,迟了一步,再想追上来哪有那么容易?
潮州的夏收已然完毕,不过按照明时的税收制度,夏税的征收期限是到八月,八月前征收完毕即可。
就现阶段而言,粮食产量上的增幅还不是很明显。一方面,采用稻田养鱼的农户比例还比较低,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一新的种植模式才刚刚展开,很多会影响到产量的点还在继续摸索着。不过,比正常种植来得要多是可以确定的,而且还多了一份养鱼的收入,据说很多没有采取这种模式种植水稻的百姓已经有所心动了。无非是夏收结束紧接着就是夏种秋收,想要有所作为怎么也是要等到农闲时再说的。
潮州的农业丰收是可以预期的,琼州府那边,根据郑省英的报告显示,称不上丰收,但也能与往年持平,起码没有出现灾荒的事情来。
这已经是极好的了,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最起码比之那些兵荒马乱的所在,已经称得上是乱世乐土了。
与琼州一水之隔的广东西部,从二三月间李定国的大军杀入廉州府以来,清军退守广州及其周边地区,粤西的明军则借助于李定国的威势席卷广东西部的各个府县。一时间,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罗定州以及肇庆府的南部尽数落入明军之手。而李定国虽然是滞留在高州府养病,但是其部将吴子圣却与文村的虎贲将军王兴汇合,大军直抵新会城下。
清军退避城内,围城已然展开。在包围的同时,大军耗费良多,干脆下到乡间征夫征粮,用以补充军需。
新会城西二三十里的一处村落,这里最大的地主乃是镇上的举人老爷。举人老爷闻听西贼席卷而来,已经带着家人逃亡新会县城了,大片的稻田到了收获的时节,佃户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割了好,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支义军接了吴子圣的命令下乡征夫征粮,军官带着一队衣衫褴褛的明军抵近至此,乡老们连忙出来迎接,哪敢有半点儿怠慢。村酿不要钱似的送上来,更是宰了只猪和十几只鸡用以招待。唯独的是,村子里的女人早已安排藏了起来,是绝计不敢露头的。
这支义军在山里苦熬了多年,吃糠咽菜,嘴里早已是淡出了鸟了。此间有酒有肉,自是吆五喝六,酒到兴致处,更是呼喝着陪酒的乡老去找几个女人过来唱歌跳舞助兴一二。
对此,乡老很是为难,毕竟这些年南来北往的军队都是军纪废弛的模样,只听说那西宁王和东面的国姓爷陈抚军的部队的军纪还好。可是这群人分明就是一群广东本地的义军,并非西宁王嫡系,更与国姓爷陈抚军挂不上勾。女人贸贸然的唤过来,名节怕是就要保不住的了。
乡老在犹豫,那军官却没有半点儿犹豫。见得如此,当即拔刀在手,一刀便砍在了桌子上,指着年岁已经足够当他爷爷的乡老大声喝骂道:老匹夫,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官军不成?
刀子亮了出来,乡老当即认怂,让人找来了几个村中小户人家的妇人过来帮忙。
唱歌跳舞什么的,这些村姑自是不会,更是不敢。随便吆喝几嗓子山歌土调也引得那些义军连连叫好吹哨,待到她们上来倒酒送菜之时,就更免不了被那些义军上下其手,占些便宜什么的。
村妇们含着委屈的泪水做着事,有的回了厨房更是免不了要大哭一场。倒是外面的义军却还在划着拳,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不痛快。
将军,大伙儿都好几年没碰过女人了,这次弄几个小娘子回去,也叫大伙儿乐呵乐呵。
老兵吸了吸右手,方才他就是趁着一个村妇给他倒酒时狠狠的抓了一把那村妇的肥硕的屁股,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此刻,老兵眼中闪烁着光芒,军官也同样是如此。不过,西宁王那边的军纪很严,先锋大将吴子圣在这一点上也是贯彻得很到位的。仔细想了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直让那老兵放宽了心,便继续喝酒吃肉。
良久之后,这支义军已经酒足饭饱了。广东战事绵延多年,乡老们自然明白他们是干什么来的,准备好了粮草,只等着这些家伙吃饱喝足了就礼送他们走人。哪知道这一次,那军官对于粮草的数量很不满意,不光是要他们每家各自多出大量的粮食来,更要他们把举人家的稻子都割了装车。美其名曰,以免资敌。
举人家的稻子,虽说是家里没人在此,可是积威犹在。至于各家要出的数量,那就更是个无法接受的天文数字。
眼见于此,乡老只得上前求情。几番恳求下来,军官也并非是不好说话的,干脆要求他们送些女人出来,到营中伺候着,否则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乡老们听到这个,哪里还能不明白。商议过后,干脆逼着村中几个小户将女儿媳妇交出来应付差事。就这样,在妇人的哭泣声,在孩子的哭闹声中,驱赶着满载粮草的骡车,义军踏上了返回了大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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