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去年刚刚到任的新任澳门总督布加路把话说得很是客气,但这却也并非是郭之奇所能够接受得了的。于是乎,郭之奇干脆以公务繁忙为由,对此表示了婉拒,只说继续在澳门盘桓几日就要返回广州去了。
既然是这样,我等也不便继续挽留。阁下在澳门期间,如果有什么神学或是泰西科学技术方面的问题,大可以相询。
客气了几句,郭之奇便告辞而去。倒是那些澳门议事会的葡萄牙绅士,以及澳门总督布加路却并没有就此散去,反倒是在确定了郭之奇远去后才重新探讨起了这个话题来。
这位亲爱的约翰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现在传教以及经商方面,咱们又不只有明帝国一个对象——已经不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候要全力打通明帝国的绅士阶层和宫廷的关系,现在耶稣会在鞑靼人那里的宫廷有智慧超群的约翰?亚当?沙尔?冯?白尔先生,在明帝国的宫廷也已经发展了皇太后皇后以及大明的太子殿下入教,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了。
从传教的角度上,现在确实与当初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于他们这些人葡萄牙绅士,以及耶稣会的成员们而言,感受以及需求度等方面也都是有着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是啊,当年议事会受邀组织雇佣兵前去桂林助战,那时候是亚基楼拍着胸脯表示会让皇室受洗。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而议事会的雇佣兵也为明帝国守住了那座桂林城,确保了明帝国不被鞑靼人消灭。可是现在,明帝国确实有翻盘的势头,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势头的背后却是那位与约翰不和的陈巡抚的全力以赴有着最大的关联。约翰确实是受洗了,但是为了一个约翰去得罪议事会经营多年的人脉和合作伙伴,实在是不值得。
葡萄牙人有葡萄牙人自己的利益所趋,就像是郭之奇所代表的粤西文官集团也同样有着他们自己的利益所向,从道理上都是一致的。
合作的基础,从来都是利益产生交集,现在郭之奇的提议确实可以使得利益产生交集,但却是会产生有悖于多年来既定方向的改变,哪怕是当初决定向陈凯以及陈凯背后的郑氏集团示好的那位澳门总督是为布加路的前任,可布加路出于澳门方面,以及葡萄牙这个国家的利益,也不会贸贸然的进行变更。
还是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约翰在澳门期间,议事会会尽可能满足他不太过分的要求。毕竟,明帝国如果真的把鞑靼人赶跑了,在政坛上,约翰也比那位陈巡抚与宫廷和皇室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他依旧是议事会需要争取的人物。
再度确定了方针,他们便这般执行了下去。相对的,郭之奇那边在离开了议事会时也早早的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无非是订单作为借口,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如其所言,在澳门又待了两日,郭之奇搜罗了一些关于西方科学技术的书籍之后,便向议事会方面告辞,启程返回广州。
回到广州时,眼前的景象已经与他离开时出现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这些时日,陈凯从潮州中左所两地运来了大批广州百姓,这些人已经重新在广州城里落户了。除此之外,陈奇策那里的万余百姓,以及河南岛上日复一日的甄别工作,也在使得城内的人气儿在不断的恢复着。
城南的码头上,民船商船在渐渐增多,码头上也随之热闹了起来。郭之奇下了船,乘着马车入城,从马车的车窗子里亦可以看到城内的街巷两侧,沿街的商铺已经开设了不少,内里面东家账房小工式的人物都在忙忙碌碌的,几不得闲。
生机盎然是广州城当下的主旋律,这方面的事情,陈凯是主持大局的,李定国也授意了负责广州民政的金维新来配合,反倒是作为更高一级的官员——两广总督连城璧由于既没有广州城的民政权力,手里面又没有足够多的广州百姓用来插上一脚,于是不可避免的被排除在外了。
只能在广州城里干看着,但是郭之奇在外之际,粤西文官集团必须留有足够级别的官员保持存在感,使得他不得不坐困于此。郭之奇的回返,使得连城璧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准备立刻启程返回肇庆。
两广总督,初设之时是为了镇压两广瑶民僮民起义,所以衙署便设立在了广西的梧州,那样可以更好的兼顾两省的剿抚大局。百年之后,两广总督从梧州迁往肇庆,而后在崇祯朝一度迁入广州,但却很快就迁回了肇庆。等到了南明以降,清廷最初是将两广总督衙门设在广州,前后两任的佟养甲和李率泰都是在此办公,而明廷方面的李成栋和杜永和亦是如此。
这样的局面,历史上是一直到了永历九年,清廷才将两广总督重新迁回了肇庆,现在却是没有机会了。倒是连城璧那边,却还打算回到肇庆,设法在那里向肇庆府以及罗定州等地的明军义军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粤西文官集团之中,张孝起和周腾凤要负责高州府廉州府和雷州府的地方民政和明军,而广州肇庆这边,就得仰仗郭之奇和连城璧的协同合作了。
那些弗朗机还在坐观风向变化,并不肯出力,确是老夫把事情看得简单了。
没有能够在澳门那里取得突破性进展,郭之奇难免会有几分颓然之色。不过,很快的,随着他向连城璧了解起了佛山那边的进度,却还是有了几分欣慰。
没有红夷炮就没有红夷炮吧,这是强求不来的。之前应允了殿下要提供军需,佛山在手,那里的铁匠是足够的,有了这批武器,也能说得过去。
对于这方面,他们是做了两手准备的。求助于外人不成,现在起码还有一张底牌在手,也并非是全无胜算。
需要搜罗些有志于学习泰西学问的读书人,要他们一起研究这些书籍。抚摸着从澳门带回来的那些书册,郭之奇如是说来,但却也不免对此产生些必然的忧虑:就怕是,那些读书人只想着做官,对此全无兴趣啊。
读圣贤书,所谓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这是文天祥的观点,但是对于广大的儒生而言,读书的目的就是做官,而做过的途径就是科举,科举所考的科目必须是儒家经典,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东西,就算是郭之奇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中土的世道人心从来是如此的,除非把科举的内容改成西学,这倒是必然会涌现出大批的科学技术人才,但是这么疯狂的念头,郭之奇自问是绝对不敢生出来的,更别说是废除科举了,那才是取死之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利益驱使,如何能够趋之若鹜。郭之奇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很多,但却始终没有一个系统化的办法。对此,也只能说是身体力行,仅此而已。
希望老夫能够带动起一批读书人学习西学,这几年想想,徐子先是对的,陈凯在潮州虽说也没有明确的打出旗号来,但却也是照着徐子先的办法做的,现在潮州的制造局,想想都觉得可怕。也许,朝廷是时候该师法泰西,以致夷狄了。
亲自去澳门看过了,郭之奇表面上收获不多,但却不可否认的开拓了眼界,这其实就是最大的收获。此间谈及,连城璧尚且有些不解,至少与他看来,澳门那边也就是红夷炮什么的比较有用而已,其他的也没听说有什么来着。
对此,郭之奇干脆将他的见闻一一向连城璧言及。卜加劳铸炮厂的火炮铸造,澳门的水力机械,以及他从那些书籍上得到的似懂非懂的知识,也很快便吸引了连城璧的注意力。二人如是说来,等到告一段落时已经过去不知多久了。直到这时候,需要时间沉淀一下知识的连城璧才向郭之奇报告起了近几日来广州发生的相关事宜。
陈奇策那边,四年前就已经与陈凯穿一条裤子了,老夫本也没有指望他能够站在咱们这边,这一遭倒也不出意料。至于那个什么纪念碑,老夫下船时也看过了,无非是继续保持他在那些广州本地人当中的影响力的故技罢了。那也是振奋世道人心的正道,咱们学不来,也不能拦着,由着他去做就好了。
话,如是说来,连城璧对此亦有同感,亦是点头示意。二人相谈良久,五脏庙那边早已是不满了,相视一笑,便让下人去准备吃食。可是这边刚吩咐过了,未及再度开口,郭之奇却猛地想起连城璧刚刚提及的事项中的一个细节来。
如白,你是说,陈凯是给陈奇策补贴了,摆在明面儿上给的?
是啊,一个百姓给了二十斤的粮食。对了,前几日还有几个将帅也想要这补贴,与陈凯大吵了一架来着。
这事情,连城璧早已知晓,听到的也都是粤西将帅对于陈凯的不满,便没有当回事。哪知道,此刻言及,郭之奇却是脸色陡然一变,端就是一阵煞白,几无人色。
坏了,这是陈凯的圈套,咱们大意了!
第二十三章 加码(五)
广州府南部,约莫是新会县顺德县与肇庆府的高明县交界的所在,于那仓步水之畔的一座小村。
夜,已经深了,要节省灯油钱,是故农家早早的就熄了灯。唯有村中的两户供养着读书人的小地主,为了让家中的子弟能够争分夺秒的多读些圣贤书,好应对接下来的县学入学考试,还在比赛似的点灯耗油着。
村中,早已是一片寂静。鸡不鸣,犬也不叫,凑近了,间或似乎有些细不可闻的动静,却也无非是小村中从未少过的伴奏。
这样的宁静,到了后半夜时,却被一阵犬吠所惊醒。很快的,全村的男女老少尽数被一支穿着明军军服的士卒驱赶到了村口的打谷场那里。火把包围了人群,光,闪烁于此间,照在了那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上,忽明忽暗。
全村人,乃至是那两个儒生也被蛮横的拽到了此间,确定了村内再无旁人,带队的军官在一队士卒的簇拥下上前一步,将他的身形更好的暴露在了那些惊慌失措的视线之中。
告诉诸位父老一个好消息,当年义救广州的陈抚军决定让四年前流落乡间的那些曾经居住于广州城的百姓重归故土。本将奉命到此,带那些四年前从广州城逃难至此的百姓回家。
军官说得是义正言辞,更有陈凯的名号作为背书,全然是一副大义凛然的为国为民。奈何,这个时辰了,将百姓们都围在了这么小的一片区域里,羊群为群狼所困的场景如同是复制一般,那些深陷其中的百姓们却又有哪个敢去相信的。
做公家的事情,用得着那么见不得人吗?
这话,浮现在了大多百姓的心头,可却绝对不会有人敢说出口来。去岁,明清两军在此交锋,他们整个村子都是逃到山里避难去了,由此才能在兵祸之下幸存下来。哪知道,这战事已经结束了,此间又属那位据说治军严谨,对百姓秋毫不犯的西宁王殿下控制的所在,竟还会有乱兵前来闹事。
此时此刻,花白胡子的乡老咬着牙,心中不断的用这几年下来,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次的说法来安慰自己。好容易鼓足了气力,才点头哈腰的上前。
回这位大帅的话,咱们这村子里确实都是本地的乡民,没有那等从广州城逃难来的。倒是,官军勤于王事,我等甚为感佩,愿奉以十担草料,犒劳王师。话到此处,那乡老不忘了为此解释:去岁王师围攻新会,鞑子没少来村子里烧杀,蔽村百姓心向王师,不肯向鞑子出丁纳粮,干脆逃难入了山。秋粮,彻底荒废了,实在没有什么积蓄,就连今年的种子都没凑齐,请大帅见谅则个。
乡老说得谦卑,那军官却是眉头倒竖,深锁的眉头凝聚着怒火的风暴越演越烈。未及军官说话,身边便已有一个亲兵指着那乡老的鼻子便大声怒喝道:草料,你这老不死的他妈的拿老子们当牲口了是吧!
话音落,便作势欲打。而此时,乡老的孙子,那个村中唯二的读书人之一竟越众而出,直接将老人护在了身后,网巾儒衫,一身傲然挺立,目不转睛的与那亲兵对视着,毫不示弱。
王师该当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学生敢问,贵部这大半夜的将百姓们聚集于此,殊不知扰民二字何解?!
年轻人的义正言辞,端是将那亲兵吓了一跳。眼见于此,老人暗道不妙,极力将这家族振兴的种子往后拽,可那儒生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退下去。
好个刁民,竟敢抗拒王师,老子今天便砍了你这厮的。
说着,腰刀出鞘,寒光闪烁,反光的刀身直指向上,随后便是又一瞬间的向下闪动,就着左近的火把,闪得那儒生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尖叫响起的同时,白色的光芒却并没有来得及化作血色。定睛一看,却是那军官将亲兵拦了下来,一脸的不悦,也不知是因着这些刁民的不识时务,还是那亲兵竟然冒失得要杀一个儒生,会将他们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刀未落,儒生却已然是吓得呆在了那里。而此时,军官亦是毫不示弱,当即便一口咬定村里人都是当年逃难出来的广州百姓,随即下令将这些人尽数驱赶往河南岛的方向。
命令下达,士卒们挺着枪持着刀,便上前驱赶,包围圈内的百姓当即便是一阵大乱,原本还可以隐藏在其间的轻声哭泣,顿时便化作了哭嚎。只可惜,哭泣也好,哭嚎也罢,这些明军得了令,哪里还管这许多,只是一味地用明晃晃的兵刃和火把驱赶着他们向北前进。
队伍的最前列,军官志得意满的骑在了一匹杂毛劣马身上。说起来,河南岛那边是有甄别机制存在的,他们就算是把这些假货都送过去了,也同样是入不得城的。但是不说那些夹杂其中的货真价实的逃难百姓,只要人多了,一路上饥寒交迫,到了河南岛那里就算不是,难不成陈凯还会看着不管吗。只要给陈凯添够了麻烦,总能把这个素来以爱民如子著称的封疆大吏重新逼回到谈判桌上。到了那时候,主动权就到了他们的手上了。
如此做着的,并不只有他们这一支部队,乃是那一遭与会的众将的共议,唯独瞒了一个王兴,实在是因为那厮与连城璧走得太近了,而且也太听那文官的话了,现在根本不好说连城璧对此是一个什么态度,以免打草惊蛇。
队伍还在不断的前进着,时间也在不断的推移着,他们出发时已经是半夜了,渐渐的,距离天光放亮越来越近了。可是没过太久,就着这一队如长龙般的火光,一起快马直奔而来,惊了队伍一惊过后,来人便直接被带到了那军官的面前。
大帅有令,行动取消。
来人是军官直属上司的亲兵队长,带来的命令却是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愣。他是最知道个中细节的,这一番的谋划,本就是他们的大帅起头的,很快的便说服了其他的将帅。这其中,孤立王兴,也是有借此事来扩大他们的影响力的用意。可是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甚至第一批的百姓估摸着应该快到那河南岛了,谁知道始作俑者那边却突然有了反复。
怎么回事,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
这里毕竟是李定国的控制区,他们大半夜开始行动,也不乏有害怕惊动其人的心思在。这么熬了大半夜了,换做是谁也难以接受就这么无功而返。可是话问出去了,得到的答案却是督师郭之奇和总督连城璧有令,严禁他们骚扰百姓,他们的大帅看着已经惊动了这二位爷,便只得是就此罢手了。
什么狗屁督师,咱们缺粮缺饷的时候见不得他出来发给,这时候咱们自己动手了,他倒跳出来唱反调了。怎么,粮荒的事情,他负责不成?!
军官怨气十足,说起来,今日之粮荒,与去岁明军征战粤西,但战事始终不得抵定,对于民间就少不了骚扰,有征粮征丁,也有就此扩军,以至于民间的农业生产受到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除此之外,广州城破之后,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三人代表参战的三派明军进行了分赃。李定国和陈凯还好,麾下都是一个系统的部队,奖赏分配,都是恩出于上。可是到了粤西众将那边,郭之奇和连城璧虽说是极力斡旋,但也少不了你争我多,为此扩军征兵的步子就停不下来了,更进一步的导致了民间劳动力缺乏,以及农业生产的下降。
大战之后,必有荒年,这是现实问题。他们既不肯压缩已经扩大了的军队,化剑为犁,又不似陈奇策李常荣那样与陈凯早有默契,能得到不同程度上的补助。哪知道现在阴陈凯一把,反倒是被陈凯的政敌给拦了下来,也是无话可说。
军官对此很是不满,但是军令难违,也只得下令放那些百姓自行离去。但是,出来忙了这么一大趟,不捞点儿什么回去,总觉得亏了似的。于是乎,军官下令部队原道返回,往那村子里搜刮一番再说。
广州南部的骚动戛然而止,广州城那边,城市的生机仍旧在不断的恢复着。陈凯虽说是保证不插手广州城的民政事务,但是这么多的百姓都是从粤东闽南回返的,李定国幕中现阶段负责广州民政事务的幕僚金维新又不可避免的要与陈凯不断的接洽,才能确保进行的顺利。
有这些官吏参与,确是得心应手了太多。听说,他们这几年在潮州和闽南也都是做着这些事情的?
是的,他们中的很多人原本在广州时就是本地的基层官吏。到了潮州,正好派上用场,就一直这样下来了。
府衙之中,陈凯与金维新对坐详谈,聊的却是随广州百姓返回的那些广州本地出身的官吏。他们潮州和闽南时都有着很丰富的行政经验,比起李定国的幕僚,比起郭之奇连城璧他们刚刚提拔起来的儒生们,这些官吏显然更明白行政事务到底要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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