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个女巫

    他是三名被抓获探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位，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略显青涩的眼睛中满是震惊和恐惧，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

    现在，只剩下你了。她轻声道，艾尔。

    听到这番话，原本战战兢兢想要去捡起弯刀的男孩顿时愣住了，为为什么

    神明告诉了我一切，你原本只是郊外一家农户的孩子，却因为狼王的命令，全村的人都被强制迁入城内，担负起修葺城墙打造军需运送粮草等劳役。他们并没有因为你年纪小就放你一马，而是将你征召入侦查队伍，实际上却是任由你们自生自灭，她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颊，最好的证据就是，你们第一次传回教会大军行动情报之时，卫兵队长连城门都没放你进去，而是听完汇报后又让你继续跟踪我们，对吧？

    我艾尔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当然不会让你进去，因为你的家人已经不存在了，父母也好兄弟也罢，都和你一样，不过是狼王的消耗品，假若让你回去了，岂不是会闹得侦察队众人皆知？洁萝继续说道，你的父亲在填补城墙缺口时不慎跌落身亡，你的母亲找上监工队却遭到鞭刑责罚，目前危在旦夕。没有神明审视这一切，人间的邪恶总是如污水般肆意流淌，你确定自己要为这样的统治者效命吗？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悲痛，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神明从不说谎，纯洁者摇摇头，你心底也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贵族从来没把你们当成真正的同类，不过是予取予求的牲畜罢了。我们要做的，正是终结这一切邪恶和不公，建立一个在神明监督看守下的新世界。

    艾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埋头痛哭道，我我该怎么办？

    遵循你的内心，唯有神明能做出裁决。

    他哽咽着说道：我错了，我愿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只要能救回母亲，我什么都愿意做。

    乖孩子，洁萝拍拍他的头，从衣兜里取出一株长满细长叶子的植物，递到他面前，吃下这个，好好睡上一觉。它能帮助你稳定情绪，她撕下半片叶子，放进嘴中嚼碎，就像我这样。等到明天狼心城被攻破时，说不定你便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梅恩皱起了眉头，那株植物正是用来配置梦境水的安眠蕨，女巫生吃没什么影响，但对普通人来说是种极为剧烈的毒药，必须用冬花中和毒性。果然，俘虏吃下去后没多久脸色变得铁青，他扼住自己的喉咙，不敢置信地望着一脸笑意的洁萝，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吸气声。很快指甲抠破了皮肤和血管，溅出的血液将脖子染成鲜红。他痛苦地挣扎了半刻钟之后，身子渐渐瘫软下来，停止了呼吸。

    真是遗憾，神明没有宽恕你的罪行。洁萝翘起嘴角，走到大主教身前，躬身行礼道，大人，您觉得这场审判如何，有没有希瑟大人的风采？

    为何你要骗他吃下安眠蕨？梅恩沉声问道，换成希瑟的话，我们只会增加一名虔诚的信徒，而不是令他迷途知返后再将他处死。

    如果俘虏的亲人真如我所说的那般，自然可以招揽为教徒，可惜我并不清楚他父母的真实情况，那些都是我随口胡说的。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一旦他发现这些都是谎言，显然对教会不利。相信我，我可是全心全意为了教会。

    全心全意的话就该好好待在帐篷里等候命令，梅恩不耐烦地转过头，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立刻准备吧，按照计划，狼王和碧水女王

    必须死，大人，纯洁者笑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可能没办法做到，不过既然连伊莎贝拉都来了，他们绝对跑不出狼心。

    呜—呜—

    进攻的号角滚过天际，在压顶的乌云和瑟瑟秋风中，第二次攻城战拉开了帷幕。

    远在两里之外，攻城兽用于发射铁矛的支架绽放出魔力的光芒，当这道光芒亮如炙日，铁矛仿佛被巨人之手投掷一般，刹那间爆发出震耳的轰鸣，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弹射而出，直朝城墙飞去。

    跨过如此漫长的距离，它的威能丝毫不减，雪石砌成的城墙根本无法阻挡分毫它轻易将拦路的石头撞成齑粉，连蹲守在城墙背后的民兵队也跟着遭了秧。仅仅三轮射击，城门被彻底击碎不说，附近的墙体也已残破不堪。

    来自魔鬼的攻城器械发射速度虽然和抛石机相当，射程却要远上数倍不止，在这样的攻势下，守备部队根本无力还击，由于看不到发射轨迹，他们甚至不知道下一次攻击会落在哪里。教会大军还未行动，外围防线便已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城墙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见硕大的火球腾空而起，所有人都感到了脚下的震动，伴随着火焰和黑烟，这段石墙轰然倒塌，斑驳的狼牙终于出现了一处豁口。

    急促的号角声再次吹响，审判军和神罚军组成的混合队伍开始向城墙发起冲锋。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流淌的金红双色海洋，任何敢于阻挡之人，都会被他们无情吞没。

    现在，狼心守军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对抗这些不属于凡间的战士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凡人的战争（下）
    凡人无法战胜魔鬼，伊莎贝拉想，所以教会才有了神罚军。

    他们力大无穷，没有痛苦，亦无恐惧，是对付魔鬼的最佳武器。虽然没有自主行动能力，但在行军作战时，未必算是缺点。

    这样强大的力量，自然不是身为凡人的守备队所能抵挡的。

    特别是失去了城墙的依托，想在近身搏斗中击败这些教会精英，简直是天方夜谈。

    金色的洪流是审判军，大部队从狼心城正门突入，与集结而来的守备队厮杀在一起。而红色的点缀则是神罚军，他们如履平地般从墙体倒塌处翻上了顶端，开始杀戮那些试图稳住阵脚的敌人。

    要去帮他们一把吗？她转头望向洁萝。

    后者打了个哈欠，不去，我的魔力有限，必须留给重要目标。

    你可以用剑锤弩参战啊，伊莎贝拉撇撇嘴，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打得过你。

    洁萝摇摇头，我去了他们能轻易取胜，我不去他们同样能轻易取胜，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不想做。

    好吧，她换了个话题，你为何之前要那样做？

    哪样？

    玩弄那个俘虏啊，主教大人脸都僵硬了，伊莎贝拉有些担忧道，他似乎不喜欢这样的审判。而且下一任教皇很可能是由他担任，你或许会吃些苦头。

    梅恩大人会生气，是因为他还没成为教皇，洁萝满不在乎地说道，等他走进枢秘圣殿最顶层的藏书馆自然就会明白，这才是取悦神明的做法。

    什么做法？

    玩弄啊，纯洁者捋了捋被吹风乱的雪白长发，神明从未降临世间，也不庇护世人，只用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便让我们前仆后继地去接近它，渴望得到它的恩赐。这和刚才的审判很像不是吗？我至少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目标，可神明什么都没有，它甚至没保证过目标是切实存在的，或者说，一切都是我们擅自揣摩的呓语。即使如此，我们依然奋不顾身啧啧，这才是最彻底的玩弄。

    这家伙到底在说啥，为什么自己一句也听不明白？伊莎贝拉皱眉道，你去过藏书馆？

    没有，她耸肩道，这些都是奥伯莱恩冕下对我说的。他不是女巫，寿命已经接近尽头，听说凡人大限来临时，脑中会将一生经历的场景重新回顾，并且忍不住想要找人倾诉。他甚至打算让我在临死之前吞没他。

    你不能

    我当然不能，这会让梅恩大人大发雷霆的，洁萝打断道，放心，我知道哪些事不能做。她神秘地笑了笑，还有一种可能，万一我输了呢？岂不是要将身体白送给他了？

    我不这么认为，你输了的话很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伊莎贝拉叹了口气，这家伙是个奇怪的人，大概跟她的能力有关在吞没了如此多人之后，世上几乎不再有她仍未体验过的感受。因此洁萝很少热衷于一件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乐，而且必须是不同寻常的乐趣。

    伊莎贝拉将视线移回到战场上，忽然间，城头出现了一批亡命之徒，他们冲向神罚军队伍，大多数人在靠近时便被呼啸的长矛贯穿，但仍有几名漏网之鱼靠近了神罚军。接着爆炸声响起，扬起的烟尘遮蔽了城墙豁口。

    这应该就是上一次攻城战中出现的炼金武器了，她想，威力看上去不错，拿来遏制邪兽倒是不错的选择。不过对付神罚军无异于自杀，若不是有药丸的话，他们根本别想挨着神罚武士的边。

    另一侧，金色海洋的流淌也迟缓下来，城门下方突然窜起了熊熊大火，将尚未入城的审判军隔绝在外。一些人沾上火焰后，即使满地打滚也无法将其扑灭。

    唔门后的神罚之石密度多了数倍，还有两颗品质较高的，看来应该是有大人物来了。伊莎贝拉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下场吧，洁萝伸了个懒腰。

    不过这两人并非狼王或碧水女王，她往内城区瞟了一眼，最强烈的反应还在城堡之中，你确定要去？

    大军不是遇到麻烦了吗？轻易取胜和惨胜可不是一码事，我得帮奥伯莱恩冕下减少点损失，洁萝歪着头认真道，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可是全心全意为了教会。

    攻城战进行到下午时，狼心城外围防线终于告破，神罚武士控制豁口后，审判军开始逐条街道清理抵抗者。

    目标开始移动了，伊莎贝拉望着城堡方向，他们似乎打算前往内河码头。

    前来组织抵抗的两位大人物是狼王的儿子，现在两人都已经被洁萝吞没，通过王子的情报，她进一步确认了移动中的神石反应正是此次任务的最大目标。

    除此之外，她们还干掉了一位堕落女巫，模样和打扮看上去竟像是一名异族人。女巫死后，那些敢于和神罚军同归于尽的嗑药民兵顿时减少了许多。

    大概他们是想乘船离开，洁萝微笑道，走吧，去完成冕下交代的使命。

    对方行动显然十分谨慎，途中更换了数条路线，抵达码头后也没有登上那艘挂有黑帆的大船，而是选择了一艘小巧的单桅商船。

    不过无论怎样掩饰行踪，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伊莎贝拉的监控之下。

    当狼王和碧水女王登上小船甲板的那一刻，两人已从码头两侧包夹过来，船上二十余人大部分是亲卫，这种时候甚至不用问话，也知道情况不对。众人纷纷拔出武器，跳下船只，直朝纯洁者扑去。

    洁萝再一次展现出了她精湛的搏斗技巧，空手夺下一名亲卫的长剑后，她和众人战成一团。每一剑出手都有人倒下，而她的脚步轻盈灵动，几乎没人能看透她的下一招攻势。无论是挑劈斩挡，洁萝都是用最合适的力气和最刁钻的角度去挥舞，很快，十多名亲卫躺了一地，基本上都是一剑毙命。

    狼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准备做殊死一搏。

    伊莎贝拉！她喊道。

    知道啦，后者随即展开能力那是一圈只有魔力之眼才能看得到的无光领域，在伊莎贝拉的视野中，不同神罚之石形成的黑色禁区都在以各自的频率微微颤抖，如同水面上泛起的一道道波纹。她控制领域按同样的频率交错震颤，接着跟神石区域连接在一起，两者的波纹瞬间抵消，领域内变得平整而光滑。

    洁萝立刻化作一道幽光，钻入了狼王体内。

    当狼王扭曲着变为纯洁者时，碧水女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为什么你们能在神罚之石面前使用能力？

    因为神石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伊莎贝拉随后抹平了对方的震颤，不过你也不用知道这些，因为很快就要结束了。

    她的话音未落，洁萝再次朝嘉西亚温布顿扑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灵魂之战
    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温暖的阳光了。

    嘉西亚站在花园中深深吸了口气，迷迭香的味道随微风飘入她的鼻腔。

    这里不是永冬王国，极北之地除了寒风冻土和毫无芳香的冬花外，什么也没有。城堡的后院里永远挂着待风干的肉块和肥肠，浓烈的腥味挥之不去。这儿也不是碧水港，风中没有熟悉的咸味和潮湿，闭上眼睛亦听不到海水冲上沙滩的摩挲声。

    这里是灰堡王宫，她想。

    但是又和记忆中的模样有些许不同。

    嘉西亚在中央花池边坐下，抚摸着那略感粗糙的石砖自从小时候自己在此地玩捉迷藏跌倒，额头狠狠嗑在花池边，鲜血流了一脸后，父亲就把石砖全部敲掉，换成了光滑的鹅卵石。这样一来，虽然不会再磕绊伤人，也没法作为遮挡物隐蔽身形了。

    当时她记得除了自己，在场的还有戈隆和提费科，他们见到妹妹摔倒后，一个个吓得不轻，为了哄自己停止哭泣，甚至挨个模仿自己跌倒的模样，将脑袋故意撞在花池边。当然事后他们也没少挨父亲的狠揍。

    那是一段嘉西亚原以为永远不会去回想的过往，就像是埋藏在树底下的秘密，深深埋藏起来。可当自己重返旧地，她发现这段画面丝毫没有褪色，从土里刨出来后，依然栩栩如生。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期。

    原来这就是你的世界，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作为安眠之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嘉西亚回过头，只见一名白衣女子从花池后走出，她有着一双浅红色的眼瞳和雪白的长发，五官精致得如同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声音空灵而悦耳，恍如落入凡间的神使。

    碧水女王的脸色完全阴沉下来，你是教会的女巫。

    我叫洁萝，女巫一词并不适合我。她轻笑道，我被称为纯洁者，和那些已经堕落的血脉可不一样。

    纯洁者？不过是教会饲养的玩物罢了，嘉西亚冷声道，这个场景又是什么把戏，你的能力是制造幻境吗？她忽然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捏在手中，不过是场虚幻罢了！这一切都骗不倒我！

    女王的吼声远远传去，但眼前的场景没有任何变化，石头也没有应声而碎，她反倒被坚硬的棱角划破了皮肤。摊开手，磨破的伤口处传来阵阵痛感，清晰且真实。

    看得出来，你对女巫能力并非一无所知，这就好办多了，洁萝提起裙角，微微躬身道，欢迎来到意识的世界，我把它称为灵魂战场。我们将在此地展开厮杀，胜者得到一切，败者失去所有就如圣书中记载的神谕一样。

    灵魂战场？

    嘉西亚怔了怔，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从心口传来，洁萝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枪，直接刺入了她的前胸。呼吸陡然变得困难起来，她张嘴想要大喊，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对方扭转枪杆，猛得向后一抽，血液随着枪尖喷薄而出，很快溅湿了她半个身子。嘉西亚跪倒在地，颤抖着想要捂住伤口，大量的失血使她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身上完好无损。而阴影也站在离她数米远的地方，就像对方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一样。

    怎么回事？嘉西亚大口大口的喘气，幻觉？她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刚才被洞穿的地方依然隐隐作痛。低下头，她的脚下有一大滩呈喷射状散布的鲜血。

    这就是基本规则。意识并非不死不灭，洁萝摊开双手，每一次死亡带来的痛苦对你来说都是真实的。它会消耗你的精神和体力，当这份感受超出你所能承受的范围时，真正的长眠便会来临。

    每一次死亡，本体就会恢复到最初状态，一般人顶多能承受三到四次，当然，我也见过不少意志坚定之辈，可以熬过七八次，甚至更多。她温柔地解释道，尽管我很期待你的表现，不过若是放弃抵抗，我亦能理解，毕竟连续的死亡对于我来说也是种难以忍受的煎熬。在这种时候选择逃避并不是懦弱的行径，特别是结局已经注定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