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个女巫

    一连串吖——吖——吖——的声音在海面上飘荡开来。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了同样的回声，吖——吖——

    琼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朝声音来源方向望去——今天的天气不是太好，海面上总是泛着薄雾，能见度不到数公里，就好像处于退潮状态的幽影群岛一般。见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她又猛地朝那个方向游了几十分钟，终于在水雾中捕捉到了一团黑色的轮廓。

    它看上去就如同立于水面之上的礁石一般。

    琼不由得心中一喜。

    她深知因为视觉效果，大海上许多看似不起眼的物体，实际上都是庞然大物。能像礁石一样立于海面，必然不会小到哪里去，加上能反射自己的鸣叫，很可能是一座大山。而山都出现了，陆地还会远吗？

    难不成自己看到的，正是绝境山脉？

    琼顿时感到身体里冒出了无穷的力气。她将速度提到极限，在大海上拍出一连串水花，朝着黑影奔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雾气下的黑色轮廓也逐渐显现出来。

    那确实是一座大山，但山下并非是西境港口，而是一块平坦的岛屿。海岛背后似乎与更宽阔的大陆相连，只是两者相隔太远，看得并不真切。

    无论如何，有陆地总比没有好。

    琼打起十二分精神，游上了岛屿最近的一处沙滩。

    上岸了她才注意到，这座海岛恐怕比峡湾最大的灼火群岛还要大上几分，除了那座郁郁葱葱的平顶高山外，几乎再无任何起伏，平坦得宛若草原一般。

    而事实上，它也确实是一片草原。

    比起琼印象中的那些贫瘠海岛，这里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咸腥海风和各种恶劣气候条件的影响，脚下全是刚好摸过脚踝的青草，偶尔还夹杂着一两朵绽放的小花。她无法想象，一场海啸就能摧毁一切植被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色。加上环绕海岛的雾气，此地竟有种与世隔绝的仙境之感。

    将尾鳍化作双腿，琼缓缓地朝岛中心走去。

    渐渐的，草地上多了一些石碑，一开始她并未在意，但不一会儿便发现，这些石碑虽然大小不一，但都是整齐排列的。

    而且越是靠近岛中央，石碑便越多，到后面甚至围成了一圈圈圆形，并一点点向内收拢，仿佛是围绕着什么而竖立。

    这样的场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琼在一块石碑前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碑身——上面确实有凿刻过的痕迹，只不过那到底是随手划出的图案，还是某种有意义的文字，琼也无法辨认。不过令她惊讶的是，这些石头明明充斥着陈旧的气息，上面并没有覆盖太多尘埃，就好像经常有人打理一般。

    难道有谁住在这座海岛上吗？

    又走了没多远，琼忽然猛地怔住。

    她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方圆恐怕有数公里之广，洞内深不见底不说，边缘的弧线也无比平顺，绝非自然塌陷所能形成。而那些石碑在天坑周围层层排列，形成了一道道扩散开来的波纹。

    她隐约想起了什么，抬头朝天上看去——朦胧的雾气中，红月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辨。明明一个在穹顶，一个在脚下，两者大小却极为相似，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她甚至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红月坠下，应该刚好能将洞口填满吧？

    你好。就在这时，一个动听的声音冷不丁从她身后传来。

    吖————！琼顿时吓得惊叫出声，转身猛退两步，碰的一声撞在了石碑上。

    后者也似乎吓了一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你还好吧？

    这时琼才发现，说话者并非什么怪物，而是一名漂亮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席白色长裙，深黑色的长发分成两束垂落胸前，看上去显得清爽脱俗，让人第一眼就能心生好感。只是神情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上来抚琼好，还是在一旁继续观望。

    吖，吖——

    琼本想问你是谁，结果发出口的仅仅是一连串叫声。大半年都未和人交谈过，她的语言能力再次退化到了独居时的水平。

    然而对方竟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寂寥之色，但即使如此，她仍面带微笑地回答道。

    我吗？只是一个被困在这里的守望者罢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守望者
    琼顿时面露欣喜。

    这还是除了麦茜之外，有其他人能听懂她的人鱼之语。

    当然，麦茜是否真懂了，琼也不是很确定，毕竟对方的咕咕声更难理解，她平时顶多只能猜到只言片语。

    不过什么是守望者？

    她接着吖吖问道，你在守着这个大坑吗？这里又是哪里？

    它可不是什么大坑，而是一座桥梁，对方笑了笑。

    我见过桥，桥才不是这样子的。琼小心翼翼地走到洞边，朝边缘探头望了眼，洞壁包裹着厚厚的泥土和藤蔓，并没有发现一处能下去的路。

    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这座桥梁，必须持有钥匙者才能前往。女子解释道，你没有钥匙，所以看不到它的存在。

    原来是这么回事吖，琼恍然大悟，不过修桥之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直接让人通过大坑不好吗？而且就算没有钥匙，大家也可以从边上绕过去吖。

    守望者不由得面露苦笑，确实如此，可是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等待钥匙之人的到来，然后为其打开桥梁。

    琼回头打量了她片刻之后，才开口道。

    你身上并没有锁链吖。

    什么？

    既然没有锁链，为什么不离开海岛？琼指着水雾另一头，我之前看到那边不远处就有一片大陆，游过去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既然没有被锁住，我可以带你一起离开。

    对方微微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你身上有伤，是被什么袭击了吗？

    琼虽然有些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换了个话题，但仍下意识地回答道，被海里的怪物抓伤的。

    躺到我身边来，我这里有些药，正好给你包扎下。女子向她招了招手。

    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见，琼却觉得对方不是坏人。

    她依言照做后，守望者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罐药膏，先是抹在自己手上，接着细心涂过她的伤口。一股清凉之意顿时驱散了身体的疼痛和疲劳，就好像酷暑中的凉风拂面一般。

    吖

    舒服吧？涂完药后，守望者将自己的裙角撕成布条，绑在敷过药的位置，对了，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回家，琼喃喃道，我想回到朋友身边。

    那你就不能朝着黑影方向走。那儿虽然也有一块大陆，却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难道你知道无冬城在那里吗？她喜出望外道。

    唔大概应该在黑影的对面，不过走陆路同样十分危险，你最好沿着海岸游过去。

    真的？

    不骗你。不过你最好多休息一会儿，我能感受到，你的身体已经快透支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觉得还行的琼顿时感到一阵倦意涌上心头，仿佛这大半年来所积攒下来的疲惫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了一般。

    在对方身边，她确实体验到了一股久违的放松之感。

    也罢，就休息下好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

    女子一遍摩挲着琼的头发，一边轻声说道，我的确没有被锁链锁住，但并不是只有锁链才能困住人。有时候，言语比锁链更坚固。

    我不太懂。

    不懂也没有关系，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女子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柔和而怡静，令琼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或许我可以帮你问一问我虽然笨了点，但有人很聪明，比如说安娜小姐，还有罗兰陛下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琼彻底陷入了沉睡。

    当她醒来时，才发现天色已见晚。

    糟糕，我睡了多久来着？她猛地坐起身，却没能得到守望者小姐的答复。琼有些慌张的环顾四周，而身边已空无一人。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石碑也都不见踪影，眼前除了无底大洞外，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草原和平顶山，仿佛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般。

    难道，那都是梦？

    不，不对，琼很快发现，她的身上依旧留着包扎用的布条，只不过浸入肌肤的清凉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犹豫着解开一块布条，并没有在鳞片上找到药膏残存的痕迹，但伤口却痊愈如初。

    就在琼一脸茫然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了怪异的轰鸣声

    她这时才注意到，之前那些环绕小岛的水雾不知何时已全部消散，远处的黑影彻底显现出了全貌。

    那确实是一座高山，但高得实在有些太离谱了点，用擎天立地都不足以形容。

    不止如此，它的大小也着实让人惊讶从远处望去，山体只怕比峡湾诸岛从南到北加起来还要宽广。山上看不到一片树木，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漆黑，犹如用墨汁染成。除此之外，山上覆盖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红雾，并时不时有猩红的液体喷发出来！

    接着琼看到了轰鸣声来自何处。

    山脚下，无数怪物海船如蚂蚁般朝陆地上涌去，在海滩边堆叠起了厚厚的一层，它们喷出一股又一股的毒液，令黑色的地面层层崩解，一块块巨石坍塌滚入大海，整个海岸宛若在沸腾！尽管这些怪物比起黑山像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竟在一点点的蚕食山体！

    不过它们并非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在海船无法抵达的区域，数以万计的海鬼与另一种怪物狠狠撞在了一起，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正是大家常挂在嘴边的魔鬼！

    平时令水手头痛不已的海鬼潮就像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一样脆弱，它们被冲得四散飞溅，却没有撼动一丝魔鬼的防线。即使如此，后续者也在源源不断地越过怪物海船，不要命的朝岸上冲去。

    这疯狂的一幕让琼紧紧的捂住了嘴。

    「那边虽然也有一块大陆，却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你的归处在黑影的对面。」

    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那名女子说过的话。

    琼偏过望去，黑石山的对面似乎并无大陆的踪迹，只有一片茫茫大海，但她仅仅犹豫了一小会，便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起来。

    两股力量相互缠斗吞噬的景象让她感知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野性直觉告诉她应该尽快离开，而另一点便是，她隐隐觉得守望者小姐不会骗她。

    随着扑通一声，琼跃入水中，将那天崩地裂般的轰鸣抛在了身后。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天际访客
    父亲我们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么？

    辉光城外的一块空地上，霍恩奎因远远望着那些忙碌的工人，略有些不满地问道。

    位于两人面前的是一个长方形的平坦广场，纵向差不多在一千米之间，横向则只有一半左右自从灰堡的工程队进入晨曦后，新的长度丈量法也在贵族间传播开来。

    和王都里那些用漂亮砖石堆砌而成的广场各不同，它的表面完全由水泥铺成，看上去显得灰蒙蒙的，既不出彩也无特色。非要说一个优点的话恐怕只有修起来方便，从铲平土地到修建成型只花了一周不到的时间。

    不过即使如此，参与建设的工人都是来自奎因家族自己培养的队伍，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哦？霍弗德奎因，也就是现任的晨曦之主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你指的是什么？

    罗兰陛下的指示未免太多了，霍恩掰着手指道，又是修桥又是修路的，还都是动辄数十里的大工程，您把家族里的长工都集中起来干这些，领地里的活怎么办？城堡仍有好几个待修复的地方至今没动工呢。

    当然他的不满之处绝非这一两点。

    父亲对于灰堡之王的要求实在太过看重了。

    甚至可以用损及利人来形容。

    比如水泥这种一看就前路广泛的炼金产品，如果垄断在家族手中，必然能带来丰厚的利润。

    然而只因为罗兰陛下信中的一句「请务必尽快扩大其产量」，父亲就将大贵族们召进宫殿，当众把配方公布了出去。集贵族手下的各大商会之力，水泥厂短时间内就确实建立起了好几个，但奎因家族的所获无疑被削减了。

    轮到修建道路时，情况却反了过来。

    那些大贵族一个个推三阻四，父亲干脆就自己来。

    从招募人手到配合灰堡工程部完成建设，都由奎因家族一力承担。这绝不是一笔小额费用，虽然吞并摩亚王室的家产令家族实力剧增，可花起来也同样如流水般迅速。望着金库里的钱币一天天减少，霍恩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关键在于，修路不等于商业投资，做生意付出去的金龙有可能换回更多财富，但连接陌北河到笼山的道路能挣回什么？它甚至不在奎因家族控制的领地内！就算可以变相促进商业发展，便宜的也只是边境的那些领主。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罗兰陛下想要建造的东西绝不止是这一两样，眼前这块莫名其妙看不出任何作用的平地就是证明。如此挥霍下去，家族迟早会遇到入不敷出的窘境。事实上，他已经听到不少来自家族内部分支的非议了。

    最让霍恩心中不平的，便是父亲对待灰堡人的态度。

    不仅每项工程都亲自过问，还经常会把那些工程部的官员召进王宫，主动询问其要求。如果对方是贵族也就罢了，问题是霍恩打听得清清楚楚，这些外派官员全是平民出身，并无任何显赫的家世。父亲以一国君王之尊，邀平民和自己同桌对话，这实在有些让他难以接受。